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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瑞寧說的父親大人應該就是老城主了。

    殿堂下的掌事管們隨著話音落下,紛紛露出失望憤怒的表情,看向蝶使的目光也顯得極為不善。

    “不管有何種懷疑福樂索已經不在,死無對證,不過……”瑞寧頓了頓沉聲道:“可能還有一件事你們不知道福樂索生前不僅貪贓受賄仗著自己的官職為所欲為,在這當中,吾掌握了他私下和羅城頻繁聯絡的罪證。”

    福樂索跟羅城聯絡頻繁,那蝶使在其中又是怎樣的一個角色?

    難道福樂索只是一枚棋子,殺死老城主的蝶使才是真正掌控全局的人?

    其中一名掌事管站出來不解地問道:“羅城雖強但我們蠱城也不弱蝶使在蠱城地位不凡何故去當叛徒,自找麻煩?”

    “剛剛你們看到了。”

    瑞寧緩緩道:“她對跟了十年的城主動起手來也毫不留情。”

    發聲的掌事管語塞了一下一時間不知如何反駁:“這……”

    瑞寧神色淡淡聲音里含著隱隱的威壓:“怎么,為一個通敵背叛、弒主的罪犯說話難道你也想成為這種人?”

    這番話猶如一擊重錘擊在殿堂上鴉雀無聲。

    原本蝶使突然反水奪去老城主性命已是殺頭的重罪如今若是確認她和福樂索勾結,又暗地里跟和羅城勾結那不僅蝶使自己性命堪憂,她的族人,好友,甚至所有關聯之人都會遭到波及。

    瑞寧轉身,向蟻使京愷命令道:“把瓷瓶拿來。”

    從一開始,京愷便一直站在瑞寧身后,直到他開口,才默不作聲讓一旁的侍從取了一盒臟兮兮又略顯破舊的白色陶瓷瓶來,嵐棲看著還覺得有些眼熟,隨即很快反應過來——竟和他們在福樂索宮殿里挖到的陶瓷瓶一摸一樣。

    瑞寧一把抽開上面的布條,環顧四周,眸色幽深地問道:“你們猜,里面都有些什么?”

    不等掌事管提問,瑞寧便將瓶里蠕動的白蟲盡數倒出,一條條白色小蟲在身體爬出瓶口后,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大家反應過來。

    “這是音蠱……您在哪里找到的……它又在跟誰傳遞消息?”

    瑞寧冷笑著回答道:“它可不是普通的音蠱,而是羅城左使傅斯凌的音蠱,至于在哪里找到么……自然是在蝶使居地周圍不到三公里處,原本吾只是懷疑,如今收集到這些,算證據確鑿了。”

    “傅斯凌?!”

    掌事官們露出震驚的神色。

    若蝶使真和傅斯凌有密切來往,那便可以確定她背叛通敵,殺死老城主也有了充足的原因,一切都能說通了。

    那些對老城主死亡抱有懷疑,還在觀望,原本對蝶使較為欣賞的長老,也紛紛開始動搖。

    瑞寧沒再說話,而是捏起一只白蟲。

    白蟲在他手里扭動一番,肥胖身體里冒出的字句逐漸變得清晰。

    “東西拿到了嗎?”

    “效果如何?”

    “你別小看這東西,長得小,殺傷力可不小,你自己也當心。”

    “不如這樣……我們做個實驗,皇城的水應該是特供的吧?你把它混進水里,看看那些囂張跋扈的公子哥們喝了混合了赤蠓的水,會變成什么樣,不覺得很有趣嗎?”

    音蠱放到這里,殿堂上所有人的臉色都陰沉得可怕,一些族中曾經被赤蠓寄生死去的長老更是滿臉陰霾,他們終于反應過來,自己作為貴族,居住在皇城,本是身份尊貴的像征,卻沒想到這份榮譽成了死亡的通行證。

    “——蝶使!”

    一個頭發花白的長老怒目圓瞪,氣憤地譴責道:“你身為蠱城驅靈使,地位僅次城主,老朽自認為從未虧待于你,而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久不言語的莫琪藍猛地抬眸,她似乎有很強的訴說欲,但不知怎么地,又生生憋了下去,眼睛亮得跟黑夜里的星星一般直視瑞寧,不吭聲,只是冷笑。

    瑞寧面色沉痛,聲音卻無半點波瀾:“蝶使,你還不知悔改?”

    莫琪藍咬著下唇,渾身緊繃。

    “等等,小少主也種了赤蠓,難道也被她——”

    人群中,不知誰突然反應過來,高聲詢問。

    此話一出口,仿佛雪上加霜,頃刻間,大家對蝶使的憎惡更進了一分。

    “蝶使作惡多端,理應處死——”

    “敢殺我族人,必不能讓她或者離開皇城!”

    一時間,只要提及殿內處死莫琪藍,竟無一人阻止。

    嵐棲皺了皺眉,蝶使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如若被冤枉,必然會為自己伸冤,就算是自己做的,也不會露出這番憋屈,要說不說的表情,更有可能被強行閉上了嘴巴,可如今殿堂上不管是長老還是掌事官,都被調動了情緒,一時間憤怒侵占了大腦,根本沒有發現。

    瑞寧沉吟著,認同道:“蝶使罪孽深重,看來只有當眾處死才能平息諸位的怒氣。”

    一片死寂。眼看無一人反對,嵐棲還在遲疑,他們莫名卷入其中,又被帶進皇城,無意中幫助瑞寧解決了叛城的內/奸,仿佛背后有人在推著他們,一步一步算好了往前走,倘若此時提出質疑,自己和郁宸還能順利走出蠱城嗎?

    蠱城不太平,嵐棲本就不愿多待,便多了幾分顧慮,誰想到郁宸用軟綿綿地聲音恰當好處地說道:“可是莫琪藍傳話用的一直是蝴蝶,不用蠱蟲啊。”

    未等殿堂下有人發出疑惑、嵐棲阻止,瑞寧便淡淡回答道:“正因蝶使平常用的蝴蝶,傳話用音蠱才有迷惑性,先前就覺得奇怪,其實吾早就懷疑福樂索了,調查過他幾次,就在即將抓到把柄的時候,福樂索死亡,不得不說未免也過于巧合了。”

    話音剛落,嵐棲便有了不詳的預感。

    緊接著,就聽見瑞寧的目光逐漸轉冷,語氣也變得極不友善:“吾可以懷疑你們跟蝶使里應外合,串通一氣,在福樂索暴露之前將其滅口。”

    說罷,對京愷道:“把他們帶去地牢里看押起來,吾稍后過來審問。”

    第122章

    瑞寧對他們一向好商好量沒想到說翻臉就翻臉。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皺著眉頭環顧四周,嵐棲這才驚覺一旁的掌事管和身后的士兵已經一臉不悅、警惕地看向他們了。

    ——倘若正面對抗,一定無法逃脫。

    無意中掃到郁宸的神情他將瘦高的身子縮在自己身后,蒼白的面色帶著一種易碎般的楚楚可憐,嵐棲剛想寬慰卻發現那抹淚盈盈的眸子里閃過一抹興奮躍躍欲試的光芒。

    嵐棲心里一緊。

    生怕他像之前對福樂索一般隨隨便便就出手了加上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男人平時不愛多管閑事,怎么關鍵時候就開了口,偏偏往槍口上撞……于是趕忙拉住他的手腕輕聲道:“不要沖動,先跟他走再做打算。”

    “噢——”郁宸撇了撇嘴。

    本來的確打算動手他已經確認瑞寧跟羅城存在勾結。

    倘若他登上城主之位一定對巫冥城不利蝶使莫琪藍是老城主一派她若保下一條性命必然會有其他老城主一派的過來救她,所以莫琪藍是否被當眾處死至關重要然而被阿嵐一攪合即便在場的掌事官不過問,在真正拿出反駁說辭之前瑞寧也無法擅自主張直接處刑莫琪藍倒化解了劍拔弩張的局勢。

    郁宸攬上嵐棲的胳膊笑盈盈道:“好啊都聽阿嵐的。”

    嵐棲被猛地一帶直接撞進了男人懷里,他本身纖細一旦被攬著氣勢便弱幾分,導致瑞寧目光掃過時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不想下一秒一道凌厲的視線投來,竟讓他渾身上下的汗毛不由自主豎了起來。

    瑞寧一愣,思緒忽然飄遠了。

    這個男人——

    有一件事他一直覺得古怪,原本進入內城前,莫琪藍對他的敵意已經達到了頂峰,進內城前那一次寄生排查,她跟這一行人里看上去最弱的郁宸獨處。

    原以為莫琪藍會向郁宸出手,不管成不成功,他都能借此作為理由,加深莫琪藍蠻橫無理、濫殺無辜的印象。

    然而莫琪藍什么都沒做。

    郁宸也平安回來了,更是叫他匪夷所思。

    ……

    士兵押送嵐棲一行離去。

    處刑蝶使終究沒有繼續進行下去,莫琪藍的罪行遭到了一部分掌事官的質疑,這些掌事官曾經在蝶使手下做事,也是老城主的心腹,老城主一死,即便面上不顯,心里必然有所懷疑,如今郁宸將質疑的話說出了口,他們正好統統借驢下坡,假意左右為難,實際的意思,就是不愿當場處死莫琪藍。

    瑞寧心里暗恨,又生怕自己表現的太過明顯,硬生生忍了下去。

    送進牢房前,士兵將嵐棲一行分開。

    談蕾蕾即將被押往另一棟牢房,嵐棲原想阻止,可礙于此地是內城,驅靈使們都聚集在附近,萬一真動起手來,更會影響到女孩的安危。

    只是稍稍猶豫,談蕾蕾便被一旁士兵拷了起來:“嵐棲大人……”

    女孩面露驚恐,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嵐棲攔住士兵:“你——”

    士兵被打斷,神色不悅道:“干什么?男女不同獄。”

    還未等嵐棲回答,郁宸便沉下了臉,歪了歪頭:“誰允許你對阿嵐這么說話的?”

    隨后,又甕聲甕氣道:“想死嗎?”

    眼前干瘦蒼白的青年人本就一副陰氣沉沉的氣質,會說出這等陰惻惻的話,宛如老樹皮一般布滿皺褶的面孔迅速抽搐了一下。

    嵐棲一驚,頓時覺得不妙,他下意識拉住郁宸的手臂,搖了搖頭:“別說了。”

    郁宸先是不愿,看到小花略帶警告的目光,氣勢才降了一些:“……噢。”

    本身嵐棲心里還有幾分埋怨,郁宸一下子變得乖巧,弄得他罵也不是,責備也不是,只好微微嘆氣,將心思放在如何應對士兵身上,沒想到那士兵竟然在一瞬間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一把扯過談蕾蕾,將她往地牢最深處拖去。

    然后,用沙啞渾濁的嗓音沒好氣地說道:“你們想要待在一起,不是不行,這間牢房一直沒人住,你想住,就進去住吧!”

    說罷,狠狠推了談蕾蕾一把。

    談蕾蕾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踉蹌了兩下,險些摔倒在地。

    鼻腔中用來一股發霉腐爛的臭味,待眼睛適應了,談蕾蕾環顧四周,才意識到惡臭味是從哪來的——滿地亂爬的蟑螂,到處飛舞的蒼蠅,還碩大的老鼠,眨巴著綠油油的眼睛,看到來人也不害怕,自如地在鋪著的枯木堆里竄來竄去。

    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談蕾蕾將自己縮成一團,盡量往干凈些的地方挪動。

    連這個士兵都在害怕魔鬼郁宸……

    果然除了嵐棲大人,誰都能看出他的恐怖……

    嵐棲被關在距離談蕾蕾兩個隔間的獄房里,對女孩遭受的一切并不知情,談蕾蕾在自己身邊至少不會有性命安危,恰好郁宸也在隔壁……

    不知道為什么,郁宸在自己身邊,總會安心一些,有時候,他也分不清楚,到底是郁宸總依賴著他,還是他更下意識地去尋找郁宸的身影。

    一絲冷意從墻壁邊緣滲透進來。

    現在是冬季,牢籠里陰冷潮濕,焦土常年暴曬干枯,陰冷的環境倒不多見,但從前也不是沒碰到過,卻不會像今日那樣難以忍受。

    身體有些虛軟發冷,嵐棲意識到從離開賀庫村起,精神好像就變得力不從心,一開始只是嗜睡,漸漸地異能使用不出……到了現在,連陰冷寒涼的環境都讓他覺得焦躁不安,嵐棲想起自己懷孕的事,猜測這些種種可能跟懷孕有關,不免覺得焦躁,坐立不安起來。

    這種時候,他卻聽到了古怪的聲音。

    叮咚——

    叮咚——

    好似水滴落在石磚上發出的清響。

    跟普通的清響不同,聲音仿佛撞進靈魂深處,猶如一把千斤重錘,直直擊打在胸口,又悶又疼。

    起先還能勉強忍耐,但隨著敲打胸口的感覺越來越沉重,嵐棲緊皺眉頭,又過了幾分鐘,便逐漸扛不住了,心中涌上一層不好的預感。

    “郁宸——”嵐棲敲了敲墻壁,試圖確認男人的存在。

    詭異的是,明明郁宸與他應該隔著一堵墻,此刻卻大剌剌地站在他面前,沖著他微笑。

    第123章

    嵐棲大腦一霎那的放空愣在原地。

    郁宸只是看著他,也不說話,安靜地微笑著慢慢朝他走進。

    “……郁宸?”

    嵐棲按壓住陣痛的胸口,勉強直起身,試探道:“你不乖乖待在牢里……怎么出來的?”

    平時郁宸最愛沖他撒嬌這次卻不一樣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幽深,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定定瞅了一會,彎腰將臉緩緩湊近。

    一絲柔軟的發絲垂落到嵐棲面頰,鼻尖飄過一抹蘭花的香味。

    郁宸身上從未有過這樣的味道。

    嵐棲愣了愣心下一沉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腕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冷聲問道:“你不是郁宸,你是誰?”

    自己異能時好時壞但究竟管不管用嵐棲能清晰的感受出來。

    他和“郁宸”的目光對上,企圖侵/入對方大腦但始終感受到一股阻力仿佛無數蛛絲層層粘在面前無法撥開。

    所幸即便身體不適好歹也是七階異徒嵐棲掌心使勁,竟用異能強行撥開了那些蛛絲。

    恍惚間“郁宸”的容貌驀地就變了。

    若隱若現,竟幻化成高挑女人的身段,和一張艷麗嫵媚的臉龐,她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卻照映與年齡不符的出滄桑與成熟,嵐棲懷疑女人已經四十多了,但歲月沒能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故而才顯得格外年輕。

    那女人驚詫片刻,上下細細打量嵐棲,露出了然的神色,居高臨下地說道:“原來你跟我一樣,是精神控制類異徒。”

    說罷,語氣中帶了幾分輕蔑,幾分不屑:“跟我一樣,就能贏得了我嗎?”

    一霎那,嵐棲呼吸困難。

    原來剛才心臟不正常的跳動和不適全是眼前女人精神控制的緣故。

    嵐棲明白過來。

    ——這女人跟自己一樣,可以破壞敵人的神經。

    她是幾級異徒?為什么出現在這里……

    七級,八級,又或者更高級別的……九級……

    嵐棲頭暈腦脹,意識漸漸恍惚。

    劇烈的疼痛促使他無暇顧及這些問題,咬住舌頭,一股血腥味和生理疼痛讓他短暫恢復知覺,嵐棲猛地抬眸,強大的精神力沖破阻礙直直闖進女人的腦海里——

    ……

    剛與嵐棲分開,郁宸便拿出音蠱,低低說了幾句,那音蠱停住不動,接著扭了兩下身子,接到指令一般,飛速朝著迷途的方向爬去。

    很快,他收到了回復:“三日之后。”

    郁宸抿了抿唇,收回音蠱。

    ——老城主一死,蠱城就要變天了,迷途曾給巫冥城傳了音,要求巫冥城派使者接應,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星期,正常情況下也該來了。

    蠱城與巫冥城原是盟友,如今外憂內患亂成一團,重新掌權的瑞寧十有八九跟羅城牽扯不清……羅城野心勃勃,倘若借機吞并了蠱城,或者收蠱城為附屬城,那對巫冥城太過不利了,郁宸低垂著頭,咬著手指。

    離開蠱城前,必須把這些事情調查清楚。

    地牢里刮起一陣陣陰風。

    自跟小花分開后,郁宸的心情便不太愉悅,如今更深露重,身體涼颼颼的,也沒有東西暖手,更是郁郁寡歡,他像沒骨頭一般,懶洋洋靠在墻邊,靠了一會嫌棄太臟,又直起了腰。

    牢房內除了關押他們幾個,還有其他犯人。

    那些犯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意識到郁宸在觀察自己,咧開嘴,張牙舞爪,帶有幾分挑釁意味地與他對視。

    牢獄外擺著木制椅子桌子,夜晚守夜的士兵一共四個,都是異徒,等級不高,大概在四、五級左右,士兵們一邊喝酒一邊閑聊,悠哉自得,牢獄里仿佛活得了短暫的寧靜,蠟燭散發著昏暗的火苗,忽明忽暗,顯得整個場景逐漸朦朧起來。

    吵死了。

    郁宸一臉煩躁,他神情幽怨,盯著士兵看了半響,思考著如何在隔壁小花發現不了的情況下處理掉這群礙眼的家伙,誰料下一秒,便聽到“嘀嗒、嘀嗒”類似腳踩在臺階上發出的聲音——有人進來了。

    郁宸“嘖”了一聲,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本來不動聲色處理掉四個已經頭大,他不想再節外生枝了。

    陰冷的寒風將牢獄內的油燈吹滅,守夜的士兵們對此竟無半點察覺,黑暗里,他們依舊哄笑著,談論隔壁剛被關押進來的女人罪犯,還有最近蠱城中發生種種的詭事。

    不對勁。外人進來,看管犯人的士兵沒反應也就算了,為什么那些被羈押的犯人也像完全沒有看見一樣——

    郁宸驀地收斂起懶洋洋的神色,頃刻間,一個身材曼妙的美婦,悠閑自得地、宛如一條靈活的蛇,從他眼前滑過,其中一名士兵還在咕嚕嚕喝酒,下一秒腦袋就滾落在了地上,而一旁另外幾名士兵依舊毫無察覺,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暢快淋漓地喝酒。

    空氣中蔓延著濃郁的血腥味。

    這里是地牢,沒了蠟燭的照亮,無法看到究竟發生了什么。

    ——她應該不止殺死一個人。

    郁宸咬著嘴唇,總覺得女人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

    他陷入回憶,還沒意識到四周再次陷入寧靜,等反應過來,心下一沉,暗叫了一聲糟糕,那個女人從殺死士兵后,就再沒聽到她出來,里面的牢房,除了嵐棲就只剩下談蕾蕾了……

    而不管她進入哪間牢房,都意味著是沖著他們來的。

    隔壁,傳來女人傲慢的輕笑聲。

    嵐棲身形一頓,僵硬在原地,本就無半點血色的臉龐蒼白一片。

    他低垂著眼簾,身體不受規律抖動了兩下,站起身,徑直穿過了牢房的枷鎖——堅硬的墻壁仿佛對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脅,他輕而易舉地走了出去。

    然后,點燃了一盞油燈。

    火苗一下便把四周得亮堂,連同那個女人的背影和修長的十指,這十根指頭,正按在小花纖細白凈的脖頸上,微微使力。

    郁宸眸色一暗,身形宛如一陣風般站到女人身后,按住她的后腦勺,用陰寒的語調冷冷道:“蛇使,敢動我的人,找死嗎?”

    第124章

    莫家代代侍奉城主。

    到了莫琪藍那一代出了兩任靈使,比起主家的莫琪藍,其實作為莫家分支的莫琳更早做上五靈使的位置加上莫琳本身年長些,跟在老城主身邊的日子也要長一點,在當上五靈使之前她也曾作為使者周轉于各個部落和五冥城。

    ——面前臉色蒼白神色陰郁的男人讓她感到眼熟。

    莫琳制服嵐棲費了不小的力氣她沒想到嬌小瘦弱,看上去漂亮易碎,宛如玻璃的紅發男孩這么不好對付,自己也是太過松懈,以至于潛入男孩腦海里的精神力在即將得逞的一剎那差點被反噬。

    她深深吁了一口氣突然頭皮一麻。

    脊背莫名其妙傳來陣陣陰寒。

    莫琳咬著牙問道:“你認識我?”

    強烈的壓迫感使她不得不放開擒住嵐棲的動作。

    嵐棲似乎失去了意識身體宛如一張薄紙,輕飄飄地往地上墜去——

    郁宸的面色陰沉地可怕他按著莫琳的后腦勺往一旁一甩,在嵐棲落地的下一秒接住了紅發男孩下墜的身子。

    “阿嵐……”

    接住紅發男孩的瞬間郁宸陰郁的臉龐罕見地露出一抹柔和的神色他生得極好艷麗血紅的唇色在慘白的臉龐襯托下顯得如玻璃般易碎他伸出手,很輕易就穿進了紅發男孩的身體。

    他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一路往下,郁宸清晰地感覺到了小花跳動的脈搏,溫熱的血管,還有……微小到幾乎察覺不了的生命。

    摸索半晌,他確認了什么,才將緊皺的眉頭一松,抬眸朝莫琳瞥去。

    莫琳的面色忽明忽暗。

    眼前男人陰沉冷漠的目光宛如一條毒蛇,幾近把她吞噬。

    這樣的目光,也在剎那間,讓她感到莫名地熟悉。

    ……

    十五年前,莫琳的異能在蠱城眾多新秀中超羣出眾,老城主便將她帶在身邊,跟隨自己一同前往巫冥城。

    那是她一次離開自己的故土,前往別的城池。

    巫冥城里蔓延的氣息讓她極為不適,大概城民是巫者的緣故,他們生來壓制異徒,越是能力卓越的異徒,越是在這種壓迫下喘不過氣。

    她在那里,曾見到過一個印象極為深刻的孩童。

    這個孩童她一共見過三次,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見面,是在主城的后山里。

    那里風景靚麗,環境幽靜,偶爾也會有貴族的孩子跑去玩耍,莫琳遇見孩童時,也就六七歲的模樣,渾身臟兮兮的,瘦小羸弱,臉色蒼白如紙一般,巫者本就體弱,整日病怏怏的,他更甚,風一吹就會倒似的,像個乞丐。

    那小乞丐正被一群錦衣玉帶,一看便出生不凡的貴族小少爺們驅逐。

    按理說巫冥城是及其重視階級的城池,后山離城主宮殿很近,怎么也不會放一個落魄的乞丐進來。

    莫琳覺著奇怪,便上前詢問,沒想到小少爺們看見有人來了,好像做賊心虛似地一哄而散,莫琳正想上前詢問小乞丐何故,便被那雙陰沉冷漠,宛如蛇蝎,完全不屬于孩童的眼眸震在原地。

    仿佛下一秒,便要將剛才驅逐他的人千刀萬剮。

    原本莫琳只覺得他眼神可怖,幾日后也逐漸淡忘了。

    ——說到底也是巫冥城的事,他們作為使者,以維系兩城之間的情誼為主,至于內部有何糾紛,也不是外城使者該管的。

    誰想到沒過幾日,她很快再次遇見了這個陰沉、一臉蒼白的古怪男孩。

    這次他錦衣玉綢,穿得十分華貴,卻一邊哭,一邊埋著土,土壤已經堆起了高高的山包,淚水劃過臉頰將土壤濺濕,顯得梨花帶雨,也極為怪異。

    他一轉身,看到了莫琳。

    愣了愣,然后不慌不忙地擦了擦眼角,勾勒出一抹虛弱的笑意,甜甜問道:“姐姐,你也喜歡埋山包嗎?”

    莫琳看到他掌心下虛掩著的,是一塊很名貴的布料。

    不知怎么地,這種情形下,按理說應該產生憐憫的情緒才對,然而莫琳的脊背上卻不斷冒出寒氣,讓徒然她生出一絲膽怯。

    沒過多久,巫冥城中傳出幾位貴族小少爺無端失蹤的消息。

    這些小少爺全是族中未來的繼承人,地位顯赫,又統統住在管轄較為安全的內城,現在無緣無故地失蹤,不僅族人震怒,負責治安的侍衛惶惶不可終日,連巫冥城城主也極為重視,將所有與小少爺們有過接觸的人,都帶來主城一一盤問。

    莫琳在人群中,再次遇見了那小乞丐。

    小乞丐是接受排查里年紀最小,表現得最茫然的一個,又生得一副瘦弱蒼白的皮囊,就算這些小少爺失蹤前欺凌過他,大人們——當時包括巫冥城主之內,也沒有對他產生過多懷疑,也當他游離在整件事之外。

    使者們的行程一并耽擱了。

    巫冥城內烏云密布,莫琳在待了十日,直到小少爺們的尸體被發現。

    ——他們已經腐爛,廢棄的軀體裹著一件華麗的外衣,平日里趾高氣揚的貴族老爺,在看見自己寵愛的孫子宛如一塊破布,臟兮兮地沒了呼吸,爆發出一陣悲鳴與咽嗚。

    私底下,莫琳偷偷問同行的使者:“尸體在哪發現的?”

    “主城的后山,看這樣子,半月前就死了。”

    同行使者是蠱城中一位頗有閱歷的長老,平時對莫琳尤為照顧,見她臉龐上流露出些許好奇,便警告道:“能進主城的非富即貴,尤其那后山,專門供城中貴族的后代們玩耍,他們無端端死在里面,當中必定不簡單,你看看就行了,切莫多管閑事。”

    主城的后山……

    莫琳來巫冥城一月不到,對主城后山這一塊卻印象頗深,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曾經遇到的小乞丐,跟城中貴族少爺失蹤的時間很相近,莫琳的腦海中不斷閃過他那張勾勒出虛弱笑容的蒼白面頰,還有那掌心下虛掩的名貴布料,布料上的圖紋她似乎見過,很是眼熟,好像就是城中某個貴族的族紋——

    ……

    莫琳沉默地打量著眼前面色陰冷的男人。

    男人已然從孩童長成了青年的模樣,但跟記憶里相差不了多少,特別是似笑非笑的眼眸中,暗泛著的、危險冷漠的目光,依然叫她毛骨悚然。

    “巫冥城的城主……”

    一剎那,莫琳的思緒有些混亂,她喃喃著,仿佛在提問,又仿佛在自言自語:“怎么會出現在蠱城?難道——”

    明明堂妹莫琪藍已經查出了感染蟲患的原由,應該是羅城才對。

    難道一切都錯了,其實,她們是被巫冥城背刺了……?

    郁宸將嵐棲紅色的小腦袋往懷里攏了攏,左手一邊撥弄著他細軟的長發,一邊陰沉道:“蛇使,十幾年過去了,你的頭腦還是那么地不靈活。”

    莫琳臉色一變:“我……”

    當年同行的長老叮囑她莫要多管閑事,可她年紀尚輕,覺得若能找出兇手,兩城之間豈不是跟進了一步?便將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稟告給了巫冥城的老城主,誰知上一秒親切和藹的老城主,下一秒便變了神色,不顧兩城情誼,將她關押進地牢,不準任何人探望。

    后來她在牢里待了數月,吃盡苦頭,直到“真正的兇手”被抓住——一位跟她背影及其相似的婢女,因為受到主家的苛責與打罵,心生怨恨,便趁四下無人時,將主家唯一的獨子打死,埋進后山的土堆中。

    沒想到埋了一半,恰巧被來山上玩耍的幾個貴族小少爺看到,索性毀尸滅跡,一道埋進土里,于是就有了震驚巫冥城的兇案。

    莫琳被放出來后,總覺著哪里不對,巫冥城階級觀念森嚴,當奴的很難出人頭地,所以即便伺候的主人身體柔弱,底層當奴的受了點委屈,畢竟一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主家手里,怎么會做出這等大膽的事。

    但她在牢里待怕了,當年蠱城雖跟巫冥城關系好,但也是五冥城里最弱,就算莫琳在蠱城地位不低,但出去了一樣得夾著尾巴做人,縱然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莫琳也只好憋在心里,再不過問此事了。

    ——但她不是傻子,回顧城的路上,看到同行老者欲言又止的神色,一下子回過味來,質問之下果然跟她想的一樣。

    原來自己被打入地牢的消息早已傳入家父的耳朵,她們這只分支,家中只有一個獨女,平時寵愛非常,自家父得知消息后,便心急如焚,絞盡腦汁地替她擺脫嫌疑。

    于是,想出了用人抵罪的辦法。

    莫琳迅速反應過來。

    那所謂的婢女哪里是真正的兇手,分明就是替罪羊——!!

    莫琳想不通,當年看到他時性格陰沉狡黠,但實際上沒什么背景,無依無靠,也不知道怎么當上巫冥城主的,她緊抿了雙唇,本生警惕的心更生出了幾分防備,敵視的目光比起方才更甚。

    郁宸好像沒察覺到敵意似的,歪著腦袋,懶洋洋道:“那老家伙真死了?”

    見莫琳遲遲不回答,眼眸中卻散發出陣陣怒意,便也知道蠱城城主絕非詐死,而是真歸西了,于是惋惜道:“蠱城與巫冥城結為聯盟四十多年,那老家伙一死,恐怕以后巫冥城高攀不上了,聯盟對象也得改成羅城了。”

    莫琳微愣,不禁開口:“你怎知是羅城……”

    “剛到蠱城的時候……”郁宸悠悠道:“吾路過福樂索外城的郊區府邸,恰巧里面藏了很多與羅城通信的音蠱,你說怎么這么奇怪?姓瑞的說蝶使與羅城在暗中勾結,那些音蠱里怎么留了一部分在福樂索的府邸里?那姓瑞的在殿堂上拿出佐證那些的音蠱,又是傅斯凌專用的,我們在姓瑞的府邸里,和羅城的傅斯凌剛好打了個照面,你說好端端的,傅斯凌來蠱城做什么……”

    莫琳一驚:“你說什么——”

    第125章

    兩周前小少主率先得了蟲患。

    之后城中蟲患蔓延,老城主命表妹莫琪藍徹查此事,她察覺到其中詭異之處一路順藤摸瓜,查到了福樂索,又沿著福樂索這條線留意到瑞寧的暗流涌動誰知剛抵達福樂索管轄的領地便傳來當事人死亡的消息。

    福樂索的死亡瞬間轟動了全城,但對于暗中追查多日的莫琪藍來說,第一反應便是自己的動向被覺察,以至于福樂索被滅口。

    而將福樂索置于死地的嵐棲一行,自然而然劃分到瑞寧一派。

    同樣這也是莫琳夜訪地牢的原因。

    倘若找到瑞寧的爪牙即便威逼利誘使些陰狠的手段——

    也要套出有用的信息保住表妹的性命。

    可地牢里見到的,竟是作為蠱城同盟的巫冥城城主。

    莫琳心里清楚表妹當初查到的蛛絲馬跡種種跡象表明和瑞寧勾結的,其實是羅城傅斯凌竟和眼前巫冥城城主說的對上了。

    由此判斷要么表妹手中的信息有誤。

    要么……

    “還以為蛇使知道呢。”

    郁宸挑了挑眉漫不經心的語調里藏著一抹輕蔑:“我就想姓瑞的在大殿之上公然污蔑蝶使與羅城串通怎么也不辯解幾句,原來是無處辯白啊。”

    莫琳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這些事情表妹早就曉得了,只是沒想到傅斯凌敢如此囂張,大喇喇地出入瑞寧府邸,一點顧慮沒有,蠱城的丑事被巫冥城城主拿出來嘲諷,莫琳心里自然不好受,過了許久,才憋出一句:“既然城中蟲患與你們無關,為什么要除掉福樂索?”

    郁宸輕輕一笑,抱住懷中的小花:“蛇使,福樂索的德行,我以為你們知曉一二——”

    說罷,微微一頓。

    聲音的溫度頃刻間猶如墜入冰窖一般冰冷:“他不該死嗎?”

    莫琳一愣,咬了咬唇。

    他該死。

    福樂索仗著掌事管的身份胡作非為,肆意凌/辱平民百姓,如不是莫琪藍想通過這條線追查下去,也不會放任到現在了。

    可他除了通敵,就沒有其他該死的理由了?

    莫琳的余光掃過一旁暈厥的紅發少年,紅唇皓齒,皮膚白皙,是福樂索喜歡得類型。

    思及此,莫琳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苦笑。

    這巫冥城城主是個睚眥必報的主,瞧他剛才緊張紅發少年的模樣,倘若福樂索自己作死,起了歪念,那勢必不會有好果子吃,可惜表妹暗中調查多日,最后不僅無疾而終,還被瑞寧反咬一口。

    “蛇使。”

    郁宸見她發愣,嫌棄道:“我要是你,現在已經把福樂索藏匿的音蠱挖出來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呆站著,什么也不干。”

    莫琳露出一抹震驚的神色,幡然醒悟一般。

    是啊,他說的沒錯,倘若瑞寧先自己一步找到福樂索的府邸將音蠱毀滅,那表妹的嫌疑再也無法洗清:“……我知道了。”

    臨走前,莫琳深深看了郁宸一眼:“蠱城更新換代、元氣大傷,再見面時,兩城恐怕未必還能成為盟友……”

    郁宸挑眉,聽懂了眼前女人的意思。

    瑞寧依仗著羅城,靠不光彩的手段登上了城主的位置,同時也留下了永遠的弊端。

    ——之后的日子,他會因為害怕暴露,長久地活在被羅城威脅的恐懼中。

    而擁有這樣一位城主,蠱城能稱作“蠱城”,還是羅城的附屬城?

    “怕什么。”郁宸淡淡道:“不還有你們?”

    五靈使名揚在外,也是各個主城忌憚的存在,就目前局勢,螞使跟了瑞寧,除蝶使、蛇使,另外兩位五冥使沒有在殿堂上出現,便也意味著保持中立的幾率頗大。

    莫琳搖頭:“群龍無首。”

    郁宸不那么認為:“但夫人未死。”

    莫琳驚訝:“你是說讓夫人繼承——”

    郁宸挑眉:“怎么,覺得不配?”

    “不是……”莫琳猶豫:“自古蠱城就沒立女人當城主的規矩。”

    聞言,郁宸不禁嗤笑:“你們出生名門世家的可真是榆木腦袋,人都要沒了,還管規矩不規矩——”

    是啊……人都要沒了,管這么多做什么?

    思及此,莫琳莫名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老城主年過半百,他妻子思瀾夫人卻是四十剛出頭的年紀,雖算不上高階異徒,但出生在制蠱世家,精通蠱蟲,當年音蠱,便是夫人幼時培育出來,后被各個城池所泛用,可惜思瀾夫人二十不到便嫁給了老城主,生出少主后,也沒了培育蠱蟲的心思,心思沒了,天賦還在。

    如今老城主已死,少主中了蟲患,她總覺著蠱城無望,卻將夫人忘了。

    “我會試試。”

    莫琳一揮手,四周涌出無數條綠色的小蛇,縈繞著地牢的木鎖。

    很快,木鎖松動,牢門緩緩打開,她轉頭道:“謝謝,巫城城主。”

    說罷,便消失在幽暗的地牢中。

    牢門在眼前打開,卻沒上鎖。

    想放他們跑?

    郁宸淺淺地打了個哈欠。

    可惜剛才收到了音蠱,來接他的巫冥城使者已經抵達蠱城門口,不到明日午時,瑞寧自會乖乖請他們出去。

    ——屆時,才有好戲可看。

    ……

    郁宸趕走莫琳,心中愜意不少。

    他垂簾打量懷里的紅發男孩,發現小花眉頭緊皺,暈睡得并不安穩。

    郁宸知道蛇使的厲害。

    若非小花本體是株草,異能又與之相同,自己又在她真正動手前搶先一步阻止……現在的嵐棲,已經是神志不清的廢人了。

    郁宸不滿地癟了癟嘴。

    他與蛇使無仇,但如若小花出了問題,他定不會放過這女人。

    剛生出幾分不悅,余光便瞥到一條白白胖胖猶如牛奶般的蟲子慢悠悠地從嵐棲獸皮衣擺里爬了出來,郁宸眉心跳了跳,更是惱怒,一把抓住白蟲胖胖的尾端,冷冷道:“不知好歹的蠢東西,本座都舍不得碰的地方你還敢在里面爬來爬去?”

    一邊說,手里的力道就大了幾分。

    白虺好歹被奉為蠱城圣物,表面懶散,實際聰慧得很,感受到自己收到威脅,拼命扭動著身子,發出小聲哀叫仿佛在求饒。

    若是普通的哀叫也就罷了,偏偏哀叫凄切,仿佛受到了不小的虐待,郁宸生怕影響到了懷中小花,一把甩開了它,不耐煩道:“吵死了。”

    白蟲一擺脫束縛,便不叫了,扭了扭身子,緩緩朝著地牢外爬去。

    郁宸蹙眉,心中徒然生出幾分怪異。

    不對,那白蟲攀爬的方向,不似出口,更像是談蕾蕾待的牢房——

    第126章

    白虺懶惰性子溫和。

    如今忽然騷動起來,像是碰到了同類。

    既然方向朝著談蕾蕾……

    恐怕她待的地牢里,已經隱藏著大片大片蟲子了吧。

    心中有了猜測郁宸并不著急,他勾起唇角,多了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那臭丫頭屢屢壞他好事活該倒霉。

    白虺喜靜不喜動常常窩在一個地方一待能待上三四天,這次不同,它攀爬的速度要比往日快了三四倍,好像迫切地想要看到什么。

    郁宸雙眸微瞇,臂膀稍一使勁將懷中紅發少年攔腰抱起。

    白虺在前郁宸在后。

    牢門敞開著但需要推動才能有足夠的空間過去兩人。

    郁宸神態自若帶著暈睡的嵐棲穿過牢門眼前的阻礙熟視無睹一般。

    牢房內,談蕾蕾并不在。

    除了昏暗的燭火只剩下一股似有若無的涼風。

    照理說密封的牢房潮濕沉悶,不應該有涌動的涼風才對。

    不過——

    一些事倒是讓他有點介意。

    談蕾蕾鬼靈精怪懼他怕他對他頗有怨言但不會貿然逃跑。

    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離開自己和小花根本無法生存,再說那臭丫頭一個普通人,面對有著異徒把手的地牢里逃走的可能性不大。

    郁宸雙眸微瞇,環顧四周,發現白虺正搖晃著尾巴,朝著角落擺放著地、并不起眼的草堆中鉆去。

    草堆很多,雜亂無章,臟兮兮的,乍一眼望去,完美地融入了地牢。

    它有半人那么高,分散著挨著墻壁。

    郁宸嫌棄地皺了皺眉,一腳把草堆踢開。

    下一秒,眼前便呈現出一個狹窄矮小的狗洞,涼風大概就是從里面竄出來的,引得一旁草堆微微起伏。

    郁宸挑眉,也沒避開,抱著小花,直接穿過了墻壁。

    里面竟是一條幽深的洞巖,常人若要進來,必須緊貼著爬行,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才逐漸開闊起來,隨著時間推移,白虺騷動的情緒變得更加明顯。

    這里亮光不來,期初漆黑一片,直到走深一些了,每過兩米都掛著一盞火燭,郁宸便也看清了巖壁上密密麻麻堆積起來的東西。

    ——紅色透明的圓形小球,小球仿佛有生命似的,一起一伏,緩緩收縮著,剛瞧上去可能還覺得漂亮,仔細看清球體里的東西,一陣雞皮疙瘩瞬間爬上了頭蓋骨。

    這根本不是什么裝飾。

    而是蟲卵,巖壁上密密麻麻攀爬著的、全是紅色蟲卵。

    郁宸不禁面色凝重。

    原本蠱城專門藏著幾處養蟲圣地倒不足為奇,但這些蟲卵的顏色血紅,看上去很是詭異,加上最近肆虐的蟲患,還有寄宿在唐邊雅身上的赤螭,它們通體殷紅,與眼前的蟲卵一模一樣。

    郁宸心下一沉,他忽然有些失神,直到前頭帶路的白虺發出一聲鳴叫。

    叫聲哀傷悲切,幾乎將耳膜震碎。

    順著忽明忽暗的燭光,郁宸朝著巖洞深處望去,終于看清了里面的場景。

    一條血紅色的紅蟲,緊緊纏繞在奶白色的母蟲身上,而母蟲瘋狂地扭動,似乎承受著無盡的痛苦,一邊痛楚著,一邊不斷地產下蟲卵,新生的蟲卵擠開了舊的,代替它們窩在母蟲身下,殷紅的蟲卵就這樣骨碌碌地往外滾動,緩緩依附在巖壁上。

    奶白的母蟲奄奄一息,當看到哀叫的白虺,幾乎在片刻間迎合著白虺叫喚起來。

    一時間,兩條白蟲一前一后,叫聲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下一刻,伏在母蟲身上的紅蟲也察覺到了動靜,一雙滲了血眼珠子直直轉了過來。

    白虺沖了上去,和紅蟲扭打起來。

    郁宸神情淡漠地看了一會戲,便開始四處觀察,

    可能到處是蟲卵的緣故,腳下粘稠不堪,郁宸嫌棄地踢開密密麻麻的蟲卵,埋在底下的一些蟲卵已經有“破殼而出”的跡象,果然,郁宸在堆積如山的蟲卵里,看到了被掩埋著的談蕾蕾,小丫頭暈厥著,呼吸微弱,幸好沒死。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闖進巖洞當中,恐怕被這群即將出生的蟲卵當成了備用的溫床,待出生便鉆進她身體里,屆時,這小丫頭要么變成與唐邊雅相同的生物,要么跟賀庫村里的村民一樣,成為只會吃人、毫無意識的怪物。

    白虺平日里看上去懶懶散散,與紅蟲廝打起來,卻逐漸占了上風。

    它狠狠咬上紅蟲的身體,銳利的牙齒將它一塊一塊卸了下來。

    郁宸朝白虺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踢了踢談蕾蕾的身體,不耐煩道:“喂。”

    ……

    談蕾蕾的確一直在尋找脫離郁宸的機會。

    如果能逃出地牢,留在蠱城,至少不用每天再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了。

    在她感受到暗流涌動的涼風之后,便意識到地牢里還有其他被隱藏著的去處。

    談蕾蕾想,就這樣逃跑應該也不錯。

    她拍拍墻壁,撥開雜草,終于發現了狹窄的小洞。

    談蕾蕾大喜,她認為一定是上一任被關進地牢里的犯人挖了逃跑的,便趕忙手腳并用地往里面爬去,里頭又黑又濕,掌心觸碰的地方還黏黏糊糊,她憑著一股子信念,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總算看到了一絲亮光。

    ——她寧愿沒看到這絲亮光。

    就不會知道掌心下粘粘糊糊地,竟然是一個個蟲卵,也不會看到不遠處,正在交/配紅蟲和白蟲……

    她嚇得渾身戰栗,不敢動彈。

    緊接著,腳踝處有些癢,垂憐一看,便看到蟲卵們似乎活了一般,正企圖攀附著她往上爬,談蕾蕾奮力反抗,卻毫無用處,漸漸呼吸困難,失去了意識。

    朦朧中聽到有人在喚自己。

    那不冷不熱帶著幾分嫌棄的語調宛如一盆冷水,狠狠澆了心扉一個透心涼。

    談蕾蕾驀地睜開了雙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陰郁臉龐,居高臨下地盯著自己,猛然清醒過來,一骨碌坐起身,粘膩的蟲卵從她身上掉落,以至于惡狠狠地打了個哆嗦:“郁宸……”

    她眼神緩緩從男人落到他攔腰抱著的紅發少年身上,嵐棲大人也在……

    談蕾蕾心中不由自主多了幾分安心,再朝暈厥前看到的巨大紅蟲方向望去,發現紅蟲已經變成尸體碎了一地,而一旁多了一條白蟲,正互相舔/舐著傷口,其中一條看上去奄奄一息。

    談蕾蕾愣神期間,郁宸已經不耐煩地轉身:“走啊,難道還要我背你?”

    “它……它……”談蕾蕾一只手扶著虛軟的膝蓋,一只手指著遠處兩條白蟲,半天沒回過神:“它們怎么回事……”

    “這都看不出來?”

    郁宸譏笑道:“那是正房在暴打小三。”

    第127章

    談蕾蕾明顯沒聽到眼神中透著幾分茫然,過了一會才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原路返回。”郁宸腳程很快,又沒有甘愿等她的意思以至于兩人迅速拉開了距離。

    談蕾蕾被周圍的蟲卵弄得又緊張又害怕,三步并兩步追了上去:“那個蟲子——”

    還未說完,便迎來郁宸警告的目光似乎不愿聽她多言談蕾蕾趕緊捂住嘴巴但說話聲依然從指縫里傳出:“可是嵐棲哥哥要是知道白蟲不見了,一定會問的……”

    “那我只能告訴他是你弄掉的。”

    郁宸冷笑:“我想阿嵐哥哥也一定不會怪罪你的。”

    真可怕……

    嵐棲哥哥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發現他是個壞蛋……

    談蕾蕾打了個哆嗦,徹底閉嘴了。

    誰知話音剛落,到懷里的紅發少年輕輕動了一下。

    郁宸愣了愣,立馬變了一張臉甜甜地喚道:“阿嵐哥哥……”

    下一秒意識到自己正使用著異能陰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懼怕和恐慌。

    之前撒的謊絕不能被發現。

    郁宸有一霎那是無措的,他看了一眼前方離地牢還剩一段距離倘若嵐棲這時醒來——

    幸好紅發少年只是動了動眼皮,沒有蘇醒。

    郁宸松了口氣他意識到小花的一切變數都會讓自己害怕。

    更何況萬一嵐棲醒來發現了自己體質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柔弱一氣之下要離開他怎么辦?

    郁宸瞇了瞇眼將小花緊緊攬抱在懷中,感受了一會幾乎能融進身體里的溫度一時間,心下竟軟了幾分,看談蕾蕾也沒有之前那么礙眼了。

    剛生出這份念頭,郁宸自己也有些震驚。

    他一直知道自從他將小花吞腹入肚后,自己多多少少會影響到小花的情緒,可郁宸沒有想到,他影響小花的同時,小花同樣也在影響著他。

    他們竟然是相互的。

    郁宸愣神片刻,他更多的是興奮,但隱隱又感覺事情好像脫離了掌控。

    自我消化過后,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轉過頭,溫和地對談蕾蕾道:“你想知道?”

    “我……”還未等談蕾蕾回答,郁宸便自顧自講了下去:“我曾經說過,蠱城圣物一共有兩種,除了攻擊性極強的赤螭,還有一種就是溫順的白蟲白虺,赤螭是毒,白虺是藥,白虺性格又懶惰喜靜,本身不愛不攻擊人,但身體里同樣暗藏了劇毒,原本蠱城只有白虺的時候,他們的祖先將白虺侍奉起來,日夜供它吃喝,用白虺的分泌物,來制作毒藥和解藥,后來發展成將制作好的毒藥投喂自己贍養的家蟲,從此,各種各樣的蠱蟲就誕生了。”

    談蕾蕾聽到一半,有些恍惚,回過神才發現郁宸竟然真的在跟自己解釋,頓時渾身一震,一半慌恐一半驚訝,她反反復復觀察了郁宸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郁宸口中所謂的蠱城圣物,就是剛剛在與紅蟲撕咬的白蟲。

    ——看來地牢里的這群蟲卵與紅蟲,不單單只是“正房在暴打小三”那么簡單。

    郁宸一邊往前走,一邊繼續冷冷道:“白虺作為圣物,被一代一代傳承下去,你覺得它在蠱城里,會是怎么樣的角色?”

    談蕾蕾跟在身后,謹言慎行道:“……尊敬?……神圣?”

    郁宸沉吟一下,表示認同:“所以自蠱城誕生起,沒有一任城主想過,要通過其他毒蟲和白虺交/配的辦法,再研制出一種比白虺還要強悍的圣物。”

    說罷,他露出一抹譏笑:“蠱城城主、包括城中貴族一脈,對白虺很是崇敬,但作為并非城主血脈、又非城中貴族的‘某些人’內心真有那么尊敬嗎?”

    談蕾蕾越聽越驚,越想越驚,一個大膽的猜測逐漸從她心頭冒了出來,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是瑞寧……瑞寧讓毒蟲和白虺交/配,生出這些紅色的蟲卵,那這些紅色蟲卵又是什么?”

    郁宸挑眉,神色淡淡:“城中不是蟲患四起么,大概就是這玩意吧。”

    說著說著,狗洞一般大小的出口映入眼簾。

    抵達出口,便不需要再使用異能了。

    郁宸神色放松許多,看談蕾蕾的眼神含了幾分陰冷與警告:“今天晚上的事,知道該怎么做吧?”

    談蕾蕾哪里敢違抗,如點頭如搗蒜地應下了。

    郁宸這才心滿意足地抱著嵐棲回到原來的牢房。

    這時,一束光亮照射進了地牢。

    是黎明,天快亮了。

    ……

    嵐棲的意識逐漸恢復了清醒。

    朦朦朧朧,只覺得頭疼欲裂,雙腿虛軟,但周身是溫暖舒適的,仿佛陷在一片棉花堆里。

    他記得郁宸……

    不對,不是郁宸,是一個有著蘭花香味的漂亮女人——

    嵐棲渾身一震,驀地睜開了雙眼。

    郁宸的手正好撫在柔軟的紅發上,見狀彎了彎眼角,笑瞇瞇道:“阿嵐哥哥,你醒啦?”

    還敢裝模作樣。

    嵐棲瞳孔微縮,宛若一只矯捷的兔子,按住眼前男人的喉嚨,將其壓在自己身下:“你是誰?”

    誰知男人也不反抗,低垂著眼簾,任由他掐著自己的脖子,直到憋紅了臉,才柔柔弱弱地咳嗽了兩聲。

    這副模樣再熟悉不過了。

    嵐棲愣了愣,趕忙松開手,眼底劃過一抹慌亂和歉疚,起身支支吾吾問道:“你……你真的是郁宸?”

    男人也不說話,哼哼唧唧將身子縮成一團。

    嵐棲這才發現地牢不再似之前那般黑暗了,乳白色的清光照耀下來,能清晰的看見外面雜亂排列的木桌和板凳。

    天亮了。

    “我沒看清楚……”

    脖頸處似乎有些紅了。

    嵐棲一邊解釋一邊輕輕按揉受傷處:“對不起……還疼嗎?”

    他腦子有些混沌,一時間竟忘記追究之前襲擊自己的女人是誰、郁宸又是怎么穿過隔壁墻面來到自己的牢房里,醒來后,女人為何又不見了。

    郁宸本還想順桿上爬,卻見小花臉色發白,額頭汗津津地,便也沒了繼續裝的心思:“你怎么了?”

    嵐棲搖了搖腦袋,懊惱道:“頭有點暈。”

    懷孕之后,嵐棲就開始犯困乏力,也沒有從前那么有精神了。

    時好時壞的異能讓他毫無安全感,甚至不想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反正他沒事,郁宸也沒事。

    蠱城發生的種種,猶如烏云般籠罩著嵐棲。

    ——得趕快離開蠱城才行。

    正當他渾渾噩噩想著如何離開蠱城的法子,一陣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看守地牢的異徒聲音雄厚地說道:“2號、8號、9號、16號牢房都出來,有使者要見你們。”

    第128章

    四個號碼正是談蕾蕾迷途,郁宸和他的牢房號。

    嵐棲一愣:“請問是哪位使者?”

    獄吏一改先前囂張跋扈的態度,頗有耐心地回答道:“巫冥城的使者。”

    接著他語氣中透著幾分感慨與羨慕:“你們真幸運,這間地牢由現任城主大人管轄,里面關押著的不是即將被處刑的惡徒就是老死也無法出去的罪犯你們竟能得到外城使者的垂憐,想必不僅能離開這地牢,更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所謂的鬼地方,應該指得是蠱城。

    但凡當上獄吏的,在地方上多多少少算個官能說出這種話八成蟲患肆虐外城內城一團亂從而對蠱城喪失信心了。

    離開地牢時,明明是冬日里的陽光卻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適應了好一會嵐棲發現哪里有些不對,摸了摸衣襟和袖口緊接著大腦一空喃喃道:“不見了。”

    自小花醒來郁宸便像泥鰍似的沒了骨頭般貼著他聽到嵐棲低語,立即溫溫柔柔地問道:“阿嵐在說什么?”

    “白虺不見了。”

    嵐棲蹙眉:“之前明明藏在我的獸衣里。”

    他忍不住懷疑昨天半夜遇見的女人是否沖著奪取白虺而來。

    “噢……那條白蟲啊……”郁宸一邊漫不經心地應著,一邊目光往身后瞥去。

    身后跟著談蕾蕾,小女孩感受到意味不明且帶有警告的目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地把自己藏進了迷途身后。

    這番舉動讓迷途感到十分納悶,不禁問道:“你很冷嗎?”

    倒是不冷,但郁宸的臉色似乎更陰郁了,談蕾蕾只好站住來,小聲道:“嵐棲哥哥,其實我……”

    她轉了轉眼珠,本想嘗試拆穿郁宸,可惜面前這個將嵐棲哥哥當成抱枕的壞家伙,眼神宛如一把尖銳的利劍,死死旱在她的頭頂,仿佛說錯一句,刀子便會往下落一分,談蕾蕾打了個哆嗦,瞬間打消了拆穿他的念頭,迅速把自己昨晚的經歷說了一遍,順帶刪減了郁宸進入巖洞的那一部分。

    嵐棲聞言,沉默半晌,才輕聲道:“蠱城圣物,怎么會被關在地牢里的巖洞里。”

    這間地牢的主人……不是瑞寧的嗎?

    ……

    巫冥作為蠱城的友城,有使者到訪,新任城主瑞寧自然盛情款待。

    他特地擺了宴席,請城中權勢,掌事官、以及高階異徒赴宴,這是他繼位以來頭一次與使者面見,自然不愿馬虎。

    使者身段極瘦,套著一身黑色長袍,宛如裹著一根竹竿般,幾縷長發從長袍里漏了出來,披在左右兩側,可以判斷出是個女人。

    她雙眼無神,臉頰凹陷,面色略帶疲倦,擺在眼前的山珍海味動也沒動,面部表情只有在郁宸出現的一霎那,微微變化了一下。

    “骨使突然到訪,奈何蠱城陷入蟲患之災,只能款待不周了。”

    使者是巫城的骨巫,骨巫喜愛白骨,不僅耳垂上掛著由骷髏制作成的吊墜,連隨身攜帶的武器,都是用大腿骨削尖,打磨成的長刀。

    瑞寧舉起酒杯,朝著使者的方向敬去。

    女人緩緩掀起眼皮,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干巴巴地看著遞到眼前的酒杯,語氣平靜而冰冷:“瑞雷城主呢?”

    瑞雷城主便是已經死去的老城主。

    酒杯停滯在半空,瑞寧覺得自己面子上實在過不太去,便抽搐著嘴角,僵硬且不善地回答道:“父親意外身亡,嫌犯已被關押,擇日便會斬處,使者貿然來訪吾城,難道是為了多管閑事?”

    “我來接人。”

    她慢悠悠地把目光轉向郁宸,再看向迷途,掃到嵐棲地時候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確認人數、辨別面孔,待全部認完畢,又轉向瑞寧,用硬邦邦的語氣說道:“城主大人,從前我來蠱城,都是瑞雷城主與蝶使一同接待,如今瑞雷城主意外身亡,為何同樣不見蝶使,難不成蝶使也出意外了?”

    瑞寧從未有過替義父接待使者的機會,眾人只知曉瑞雷大人有一個義子,但自這名義子“弟弟”出生之后,便再沒有過拋頭露面的展現機會了,自然,巫冥城的使者也不會認得他……

    思及此,瑞寧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怨恨。

    義父!既然不愿養他教他,為何還要選中他撫養他——

    瑞寧神情驀地變得陰狠起來,他不由冷笑道:“蝶使?恐怕使者還不知道,正是蝶使莫琪藍,親手殺死了義父。”

    正當瑞寧以為骨使會繼續為莫琪藍說話,眼前的黑袍女人只是淡淡沉吟了一聲,隨即用有氣無力的語調,病怏怏又平靜地說道:“既然瑞雷城主仙逝,負責與吾巫冥城溝通的蝶使又不在,請問蠱城是不愿與巫冥城交好,改投羅城了嗎?”

    瑞寧還未反應過來:“什么意思——”

    骨使淡淡道:“剛才殿外,我看見了羅城傅斯凌。”

    “什么——”

    倘若一開始骨使的咄咄逼人毫無理由,掌事官們表面不顯,其實心底很是不悅,此話一出,多多少少給方才的惡語相向找了理由,很快,所有的情緒堆積在一處,卻只剩下驚愕了,如今不止瑞寧和掌事官,連赴宴的高階異徒、城中貴族們,也統統變了臉色,用懷疑探究的目光齊刷刷看向這位新任城主。

    五冥城之間更換盟友不是小事。

    盟友決裂代表著敵對,作為城主,更不可擅作主張。

    這次不僅擅作主張,還被捉了個先行。

    況且原先蠱城、巫冥城與羅城毫無瓜葛,如今傅斯凌進了蠱城內城,可不代表著兩城親近,預舍棄巫冥城么?

    瑞寧一慌,身體下意識往后撐住了扶手。

    傅斯凌怎么還在蠱城?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不對,傅斯凌行蹤不定,來蠱城前,不也沒向他通報嗎?

    他神情緊張,朝蟻使的方向瞥了好評幾眼,直到蟻使同樣投來安撫的目光,才鎮定下來:“怕不是骨使看錯了——”

    黑袍女人面不改色回道:“我還沒到看不清人臉的地步——”

    話音剛落,一陣蘭花香蔓延在殿堂空中。

    眼見的掌事官率先驚呼一聲:“蛇使——蛇使來了——”

    瑞寧只覺得頭痛欲裂,身體一陣天旋地轉。

    蛇使……她作為莫琪藍的堂姐,不是被自己關了禁閉,刻意不讓她插手的嗎?

    她到底怎么重獲自由,又行動自如……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闖入殿堂?

    殿堂上一片混亂。

    郁宸卻笑盈盈地挽住了嵐棲胳膊:“阿嵐哥哥,怎么蠱城自己跟自己打起來了?”

    第129章

    嵐棲的心思卻未放在瑞寧與骨使的爭執上他眉頭緊皺,拉緊了郁宸,以一種保護著的姿態將他護在了身后:“這里有蘭花香味躲在我后面。”

    “恩,嵐棲哥哥保護我。”郁宸乖乖應著,像受驚的小兔一般藏到了嵐棲身后。

    可惜嵐棲遲鈍未看到男人臉龐上的竊喜因為下一秒一股濃郁的霧氣籠罩住了整個殿堂,蟻使神色變得凝重,無數黑色螞蟻從墻壁里涌現出來,徑直奔向前方。

    莫琳曼妙的身姿在濃霧中若隱若現,一條巨大的綠色尾巴突然甩出掃平了黑色螞蟻——那是蛇尾她的本體。

    “蝶使堂妹無辜。”濃霧中蛇使揚聲道:“我找到證據了。”

    聞言,一直沉默不言的黑袍女人抬眸淡漠地敘述:“新任城主您的子民似乎對您頗有怨言啊。”

    此時,瑞寧已經聽不骨使的諷刺了他心中惱怒至極覺得眼前的女人千里迢迢來訪就是為了來看笑話他更顧不上赴宴的貴族與掌事管頻頻投來的、懷疑的目光。

    九階異徒之間的纏斗普通異徒連虛影都看不真切。

    瑞寧的視線跟隨著兩人一來一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高呼:“蛇使叛變,來人,抓住她!把她給我抓起來!”

    可五靈使是蠱城最高級別的異徒,打起來連掌事官都怕被殃及,更沒有插手的余地,即便瑞寧喊得再響,身邊的侍衛再想上前,蛇使周圍宛如設置了一道屏障,根本無法踏足。

    瑞寧腦中一片混亂。

    決不能讓蛇使有開口的機會!

    幸好……幸好蟻使在他身邊……

    瑞寧自我寬慰地想,蟻使與蛇使實力相當,但他身邊還有其他侍衛,待精疲力盡時,便好以反叛的罪名將其拿下,屆時,就能真正保住自己城主的位置了。

    他露出一抹笑容,但漸漸凝固在了臉上。

    即將消散的迷霧中,蛇使旁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人。

    殿堂上空叮叮咚咚,極為悅耳。

    像極了銀飾相互碰撞時,發出的脆響。

    要說蠱城中最愛佩戴銀飾的人,就是蝶使莫琪藍了。

    莫琪藍赤裸著腳,散發著熒光的藍色的蝴蝶蔓延在周身,她剛被關進地牢過,臉頰沾染著大片大片的泥垢和灰塵,神色卻很堅定。

    “你敢越獄?”瑞寧儒雅的臉終于繃不住了,面容扭曲道:“你知不知道,這是——”

    “死罪。”

    莫琪藍勾起嘴角,嘲諷道:“橫豎都是死,為何不能給自己討回公道?”

    她高高舉起手里的陶瓷罐,在看到新任城主恐慌的表情后,便也明白瑞寧已經意識到里面是什么東西了:“我找到了證據。”

    “隨隨便便找來的音蠱……”

    瑞寧眼中涌出澎湃的殺意,他咬牙切齒道:“怎么算得上證據。”

    莫琪藍絲毫不懼,哼笑道:“我還沒說證據是什么,城主大人就知道是音蠱了?”

    瑞寧自亂陣腳,被拆穿后臉色大變,他大聲命令:“都愣著干什么?!殺害義父的亂臣賊子,竟敢越獄、攪亂盛宴,難道要吾輕自動手?”

    可他話語落下,在偌大的宮殿中沒有一人回應。

    ——蝶使說的沒錯,明明陶瓷罐里的證據還未拿出,瑞寧大人怎么就知道里面是何物了?難不成瑞寧大人誣陷了蝶使?可為什么要這么做?瑞寧大人曾經作為瑞雷城主義子,原本一直不受重視……難不成……

    瑞寧見眾人猶豫,便把視線轉向蟻使。

    蟻使卻被蛇使纏住,無法顧及到莫琪藍這邊的狀況。

    此時瑞寧也逐漸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他確實料到同族里的蛇使會想盡辦法救出莫琪藍,但沒想到這女人竟破釜沉舟,擁有這樣大的膽子,把自己堂妹從地牢里放了出來,要知道私自釋放死囚是重罪,倘若沒個說法,蛇使也不會再擁有五靈使這個身份。

    莫琪藍打開陶瓷罐。

    無數聲音從里面涌出——

    “東西拿到了嗎?”

    “效果如何?”

    “……”

    對話聲音、內容、竟然跟之前控訴蝶使通敵的音蠱一模一樣。

    絕不能——

    絕不能讓她得逞——

    他好不容易坐上的位置,得到的一切——

    明明就快成功了,還差一步,就差一步——

    瑞寧攥緊了拳頭,強行按壓住情緒,沉聲道:“別以為一個不知道從哪里拿來的音蠱,就能闖進殿堂混淆視聽,憑什么相信你,又憑什么證明清白,蝶使,乘吾沒有真正動怒,勸你自己回到牢里,還能留你一條全尸。”

    說罷,他指尖撫摸著掛在腰間的金色長笛。

    眾掌事官看到他如此舉動,皆是大驚。

    金色長笛下方,掛著一把月牙樣式的鑰匙,這把鑰匙鎖著的,正是封鎖在蠱城多年的將神“赤螭”,是所有落在各個部落的赤螭蟲卵、隱匿在普通人身體里孵化同類的“父親”,也是巫冥城中,第一個赤螭。

    第一個赤螭由白虺所生,變異成了紅蟲,嗜血好殺,戰斗力極強,普通六級以上異徒很難與之對抗,偏偏那時城中某貴族的女傭生了貪婪之心,不知從哪里聽說即便不是天生異徒,只要在身體里種了赤螭,便可獲得異能。

    她便偷了赤螭,種進了身體里。

    自此,赤螭好像從蠱城消失了。

    幾年過后,赤螭吸食了她的血液,重新出世后,竟殺了蠱城諸多異徒。

    最后還是五靈使合力將它制服,可也傷得不輕,五靈使們將它制服交給了老城主,老城主使了諸多馴服它的法子,赤螭嗜血好斗,但也狡猾善于變通,落在別人手中,整天被變著法子折磨,也就老實了,當年老城主馴服赤螭,用的就是金色長笛,吹奏出來的笛聲震人心魄,也讓赤螭跟著長笛主人的意愿行動。

    但老城主馴服赤螭心中并不愉悅,反而隱隱有些擔憂,便一直沒讓它為自己所用,如今瑞寧卻不這么想——

    讓赤螭對付莫琪藍,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

    第130章

    瑞寧勝券在握。

    莫琪藍看到老城主的長笛時卻恍惚了一下。

    她的情緒迅速陷入了沉重的哀痛當中。

    明明臨死前,老城主還在為蟲患之災苦惱,一頭精心保養的黑發在短短幾個星期里花了白夫人為寄生的兒子暈厥數十日,而他急于早日研究出對策,竟也沒去看過幾次得了蟲患的兒子……

    莫琪藍咬了咬牙輕蔑而憤怒地說道:“你終于忍不住了是嗎?”

    “吾迫不得已。”瑞寧的眼眸里染上一層血腥他握緊長笛的指尖緊張地抖了抖。

    畢竟赤螭被關押以后,再也沒放出來過,此次由他操控,不曉得會發生什么意外……

    骨使的眼中同樣劃過一抹不明的神色。

    從前她只聽聞赤螭嗜血,且戰力驚人與五靈使一樣是其余四城忌憚的存在……倘若新城主為了除去莫琪藍要祭出赤螭倒是能讓她們這群巫冥城的人評估評估這條毒蟲的實力。

    相信城主也是同樣的想法。

    思及此骨使木訥的目光便朝著郁宸的方向撇去果然收到了按兵不動的訊息。

    確認完畢以后,她便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一邊思索站在城主身邊的紅發男人是誰。

    一開始看見的時候就有些在意了。

    城主身邊竟然出現了未沒見過的人……

    不是巫者。

    看上去應該是異徒。

    城主大人熟絡的模樣讓她心里涌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是進了蠱城以后認識的嗎?

    她只知道城主大人殺伐果決瑕疵必報,難道也熱衷于交朋友?

    骨使想不明白又想了想還是覺得費解。

    于是骨使木訥沒有感情的臉龐終于流露出一絲迷茫。

    還沒等她愣怔多久殿堂上一聲嘹亮的笛音將她的思緒徹底拉了回來。

    整個宮殿開始劇烈地震蕩起來,赴宴的掌事官終于意識到事態的危險性他們有些居住在外城,當年赤螭出事只是聽說,卻沒親身經歷,剛開始瑞寧提起的時候沒有概念,待真切感受到震動后,心底才涌出后知后覺地害怕。

    “瑞城主——”

    其中一名掌事官道:“這笛聲引發的動靜怎么那么大,赤螭到底好不好控制啊?”

    “是啊是啊。”另一位附和:“城主大人,假如蝶使還有什么冤屈,不妨挑個日子,坐下來把話說明白,總好過……刀劍相向吧……”

    瑞寧正聚精會神吹著笛,哪里顧得上七嘴八舌的掌事官。

    他額頭上爆起一根根青筋,十分吃力的樣子,但依然堅持了下去。

    只見地震過后,響起一陣陣“莎莎”聲,像猛烈的冷風吹過了草叢,莫琳本身異能便是蛇,這聲音最清楚不過,她率先反應過來,沖著堂妹喊道:“小心,它來了——”

    倘若嵐棲曾經在焦土看見的、從唐邊雅腦中鉆出的赤螭是普通帶有血腥氣味的小蟲,眼前的赤螭仿佛故意威懾般,用猩紅帶有殺意的眸子掃過殿堂所有人的周身,濃郁的殺氣蔓延在空氣中,它體型巨大,爬行時便有兩米那么高,神態痛苦,瑞寧的長笛應該對它有限制作用,赤螭口中的獠牙尖銳無比,張開嘴,一股腐尸味飄了過來。

    殿堂里的高階異徒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赤螭看向每個人都帶有不可抑制的殺意,濃烈得幾乎溢出……

    它真的只會對蝶使莫琪藍一人嗎?

    一開始,郁宸打量得津津有味。

    結實的外皮,矯健的行動力,還有充盈在周身的殺氣……

    要能帶回巫冥城就好了。

    他摩挲著下巴,慕然被一道白光奪走了注意力。

    原來身旁的嵐棲已經抽出匕首,做出了備戰的姿勢。

    郁宸眉心猛地跳了跳。

    笨蛋小花,難道赤螭襲來,他要上去抵擋么……

    郁宸的視線緩緩往下移去,小花最近身體時好時壞,肚子里又懷了他們的寶寶,絕不能放任小花沖上去跟赤螭纏斗。

    郁宸收斂起懶洋洋的神情,捏起鼻子,佯裝嫌棄地說道:“嵐棲哥哥,好臭。”

    嵐棲也聞到濃郁的腐尸味了,可以說殿堂上的所有人都聞到了這股難聞的氣味,他自赤螭出現起,便生出一股不詳的感覺,這并非他與生俱來的直覺,而是作為一個戰士應有的經驗——

    果然,下一秒赤螭就在嵐棲面前停了下來。

    它好像剛剛聽懂了郁宸的話,血紅的眸子兇惡地盯著郁宸一行,任憑瑞寧如何努力地吹奏都不起作用。

    這下,不僅瑞寧滿頭大汗。

    連一旁老神在在的迷途也慌了神。

    ——他很清楚他家城主,即便死,也不愿在嵐棲面前露出馬腳的。

    第131章

    郁宸的睫毛輕輕扇了扇。

    短短幾秒內腦海里閃過無數種輕松除掉赤螭又能瞞天過海的可能,可惜都沒有。

    一旦出手就不是柔弱無助的他了,小花還會跟自己回巫冥城嗎?

    可這么近的距離一旦赤螭襲擊,小花不死也會受傷。

    郁宸不愿暴露,更不愿嵐棲傷到分毫他焦躁地咬著手指陰郁的眼神定定停留在赤螭的腦袋上雖然沒辦法掀開它的頭蓋骨,但他可以直接把里面的腦漿攪爛……

    不料赤螭剛將腦袋湊近了些,就恐懼地往退了退,然后調轉巨大厚重的身體,一步一步往蝶使方向挪去。

    不合常理的詭異舉動使得在場的眾人皆是一愣。

    莫琪藍無暇顧及她手心里涌出大量蝴蝶簇擁著散開一半擋在自己身前另一半緊緊包圍住赤螭,蝴蝶撲閃著羽翼撒落著肉眼幾乎無法看見的粉末粉末中擁有麻痹神經的物質,如此大量的揮灑過不了多久赤螭便會暈厥……

    “砰——”震耳欲聾的聲音使莫琪藍迫不得已停止了思考她渾身震了震努力讓自己冷靜但眼前的一幕讓她渾身顫栗起來。

    赤螭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尾巴隨著腦袋的晃動同樣瘋狂地搖擺輕而易舉地把縈繞在周圍的蝴蝶扇得支離破碎。

    血紅的眼睛盯上莫琪藍的瞬間,便朝著她正面襲來,速度快得猶如一道閃電,莫琪藍根本反應不及,索性蝴蝶墻擋在身前,莫琪藍避開了重要部位,但肩膀被貫穿,血泊泊往下流,滲濕了衣襟。

    “妹妹!”莫琳心膽皆碎,剛要上去幫忙,卻被千萬螞蟻鑄成的高墻攔下,蟻使淡淡道:“蛇使,你不專心。”

    莫琳怎么可能親眼看著自己族妹被赤螭殺死,今日瑞寧邀請城中所有權貴赴宴,莫家家主避嫌婉拒了宴會,就是為了讓莫琳帶著莫琪藍在殿堂上證明自己清白,而他不參與,便全當什么都不知道。

    沒想到瑞寧痛下殺心,竟召喚出赤螭——

    蟻墻在頃刻間被毀滅。

    精神威壓讓蟻使頭痛欲裂。

    他皺了皺眉,隱隱察覺到蛇使同樣動了殺心,落到最后,即便不是你死我亡的下場,自己也不會全身而退了,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場景,于是道:“放心,蝶使不會死。”

    “——什么?”

    莫琳話音剛落,一道驚雷落下劈中了宮殿。

    赤螭甩動尾巴,根據笛音催使,仍朝著莫琪藍攻擊。

    掌事官們的注意力統統被赤螭吸引,以至于驚雷劈下的時候,還未能反應。

    而莫琳,耳邊還回響著蟻使的話:“放心,蝶使不會死……”

    郁宸卻眉心一跳。

    他腦海里,骨使的話一閃而過。

    骨使剛赴宴,提出質疑,在殿外曾經看到了傅斯凌。

    在此之前,郁宸根本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一開始,他便傳了音蠱,要骨使里應外合戲弄瑞寧,順便幫莫琪藍自證清白,順利扶城主夫人上位,畢竟瑞寧當上城主,對巫冥城沒有半點好處。

    他以為骨使在故意使詐。

    畢竟撒點小謊說不定能惹得瑞寧自己露餡。

    但有沒有另一種可能……

    骨使真的看見了傅斯凌,并且他光明正大地在內城里行走,因為骨使根本不認識傅斯凌,說明旁邊跟著侍從,暴露了他的姓名。

    傅斯凌表面說要離開,其實根本沒走?

    嵐棲沉聲道:“迷途。”

    迷途也在一剎那領悟了自己城主的意圖,身形宛如泥鰍,穿過人群朝著殿堂門口沖了出去,果然在抵達門口的時候,與化作驚雷的傅斯凌撞了個正著。

    此時傅斯凌不知怎么回事,竟已經徹底恢復。

    他脫去阿清的外皮,露出了本來的相貌。

    即便已經恢復,碰上巫者,傅斯凌依然會感到強烈的不適,只是打了個照面,他就渾身虛軟脫力,被迫解除異能的那一剎起,便清楚地意識到不可跟巫者死磕,毫無意義。

    巫者面對異徒天生強勢,他能輕易解除對方的異能,讓自出生起便依賴異能的異徒毫無招架能力,這讓傅斯凌很不爽,又沒有辦法。

    “你是……”迷途沒見過傅斯凌真正的長相,自然不認得他,遲疑了一下。

    “迷途。”傅斯凌沒有回答,卻先率先說出了他的名字,自己在蠱城佯裝成阿清與他相處多日,早察覺到他并非普通外城附近部落的村民,但也絕非想到眼前相貌平庸的男人竟然是個巫者,之前沒多想,現在回想起來,迷途和毀壞了他的身體的,是同一路人。

    “你潛進蠱城,害死琪娜,阿清的身體呢,你把阿清藏到哪去了——”迷途心里早攢了一包怒氣,巫者天生身體柔弱,但作為需要常年跟在城主左右的護衛,迷途自出生起便在克服。

    “并非我愿意潛進蠱城,是你家主人打傷了我。”

    傅斯凌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從迷途身邊繞了過去:“迫不得已。”

    呵……巫者又如何,即便他雙腿無力,體術上依然占有天壤之別的優勢。

    上次失手,不過是巫者稀少,打了個措手不及……

    傅斯凌這樣自我安慰著,但他總覺得逃走以后,自己失去了瀕臨死亡前的那段記憶,便總感覺某股不安,不對,按理說普通的巫者不會擁有將他必入絕境的能力,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

    例如現在,想要繞過巫者,他輕而易舉。

    思及此,傅斯凌鬼魅一般,輕松避開迷途,徑直走向赤螭。

    他攤開掌心,手中的白蟲不滿地扭了扭身子。

    這條白蟲……

    嵐棲一驚,不就是白虺嗎?

    白虺在他身邊消失后,為什么會出現在傅斯凌手中?

    第132章

    瑞寧的笛音明顯凌亂許多。

    方才那道驚雷讓他心底一直彌漫著隱隱的不安他感覺到來者可能是傅斯凌,可傅斯凌從未跟自己說過還會繼續留在蠱城,也未透露出今日在殿上的行徑更奇怪的是,白虺明明只剩下兩只,一只被囚禁在他管轄的地牢里還有一只前段時間剛剛逃跑……

    “白虺——白虺大人回來了——”

    掌事管們看到白蟲的瞬間是驚喜隨之而來便被憤怒代替羅城左使闖進蠱城領地,直登殿堂,那可是挑釁,是要對蠱城發起戰爭的信號,手拿蠱城圣物簡直狂妄他們想起骨使之前所言憤怒地質問:“城主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倘若老城主在世,掌事管們的態度絕不可能如此惡劣如今敢當面質問還不是看他資歷尚淺,又非義父的親生兒子瑞寧心中不爽停下吹奏冷冷道:“大驚小怪什么蠱城今后與羅城結為友城左使可隨意來去自如。”

    “這……”

    正當掌事管們面面相聚,傅斯凌卻露出輕蔑地冷笑他沒多說什么,對手心里胖嘟嘟的白蟲說道:“讓它聽話。”

    白虺緩慢地甩動兩下尾巴,對著赤螭低低叫喚了幾聲,赤螭便掙脫笛聲的束縛,收斂起渾身殺意,垂下腦袋,溫順地輕俯在傅斯凌的身前,仿佛在撒嬌一般。

    “走吧。”傅斯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居高臨下地朝赤螭揮了揮手,眼神看向一旁蟻使,再次重復了一句:“走吧。”

    不對勁,哪里都不對勁。

    他根本沒讓羅城左使帶走赤螭過……

    而且明明小白虺已經失蹤,怎么會重新出現在傅斯凌手中?

    瑞寧重新嘗試吹奏,然而赤螭仿佛脫離了他的掌控,完全不受操控。

    他這才慌了神,赤螭再怎么嗜血好戰,那也是蠱城強大的武器,如今作為新任城主,怎么能眼睜睜看著赤螭被別城帶走,而一言不發帶走他的人,竟是一直暗中跟自己來往,為他登上城主之位賦予幫助的傅斯凌——

    “京愷……”瑞寧求助地喚道。

    京愷是蟻使的名字,只有在私下瑞寧才會這樣喚他。

    一般喚他名字,不管什么請求,蟻使都會答應。

    然而這次不同,蟻使像沒聽到一般,收起數道蟻墻,朝傅斯凌的方向走去。

    莫琳見蟻使不再跟自己糾纏,也不戀戰,沖上前將奄奄一息的堂妹扶起,莫琪藍肩膀破了一洞,腰間,脖頸,臉頰到處是擦傷,鮮血直流,好在并不致命,她忍不住流下眼淚,堂妹自出生起便是天之嬌女,哪收到過這等重傷?她憤怒地望向瑞寧,發現瑞寧正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無比地慌亂。

    “京愷?”瑞寧再次試探地喚了一次。

    “對不起,瑞寧大人。”

    蟻使回過頭,淡淡道:“在蠱城,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決定跟隨傅斯凌,一起前往羅城。”

    “……什么?”

    長笛“啪”地一下滾落在殿堂的臺階上,骨碌碌打著滾,曾經視作珍寶的主人竟毫無知覺般,木然地任由它碎裂:“你真的……這樣想嗎?”

    “是的,瑞寧大人。”

    “很久之前……就決定了嗎?”

    “是的,瑞寧大人。”

    蟻使的聲音雖沒有太多起伏,但語氣中任然透露著幾分惋惜,可能待在一起久了吧……相似的悲慘童年,總會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錯覺:“您資質平庸,并不聰明,當不了城主。”

    瑞寧不敢置信道:“可你說你愿意輔佐我——”

    但這種惺惺相惜的情緒不僅無用,反而還會阻礙他邁向更遠更廣闊的世界……

    蟻使決定親手將其斬斷:“瑞寧大人,我愿意輔佐你,是因為傅斯凌的承諾,羅城右使前段日子剛剛身亡,需要合適的異徒頂替,我去羅城,得到的是與他相同的待遇。”

    瑞寧不敢置信地看著蟻使,渾身戰栗,連說話聲都發了顫:“他的狗/屁承諾……跟你愿不愿意輔佐我有什么關系,羅城欣賞我,認為我適合當城主,你卻認為我無能……挑不起重擔是吧……呵呵……呵呵呵……”

    蟻使沉默了。

    傅斯凌嗤笑一聲,一邊揉捏著手中的白蟲,嘲弄道:“蟻使說得不錯,新城主的確蠢不自知。”

    白蟲十分不舒服,但奇異地沒有反抗,好像在拼命忍耐。

    “左使!”瑞寧惱怒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說罷,無數蛛絲從他指尖涌出。

    他擁有蜘蛛的能力,手和腳都能分泌出黏糊的蛛絲。

    瑞寧企圖困住傅斯凌,可惜還未近身,蛛絲便猶如火燒般被灼傷殆盡。

    這不是他第一次怨恨自己的無能了。

    曾經失落無措的時候,好歹還有京愷陪在身旁寬慰……

    現在什么都不剩了。

    手掌上纏繞的雷電“咯吱咯吱”作響,這便是將蛛絲灼傷的源頭,傅斯凌輕蔑的目光隨著灰燼飄散更盛,他火上澆油道:“蠱城藏匿的赤螭,其可怖程度可比一個資質平庸、自負愚蠢的城主大多了,不過……新城主你的作用也非常關鍵,畢竟沒有您的長笛,還真引不出赤螭,沒有您的幫助,老城主如何會死?這蠱城……又如何擁有今日這般盛世美景?”

    傅斯凌愉悅道:“蟲患之災,不是您親自跟福樂索一起引進城的嗎?”

    “閉嘴——”瑞寧慌張得臉部扭曲,他無法看清周圍的掌事官在用怎樣的眼神在注視著他,也難以想象今日參加赴宴的骨使心里又是如何地譏笑自己,他和福樂索聯手,讓蠱城陷入為難之中,只不過為了登上城主之位,他在少城主的茶水里下蠱,也是為了登上城主之位,引蝶使除去老城主,更是在為登城主之位做考慮。

    他為何要當上城主?

    自然為了爭一口氣。

    他想要受到萬人敬仰,想要讓曾經看輕自己,蔑視自己的人后悔,想要義父義母的期望落空,想要從小受到寵愛的不是義弟,而是自己。

    然而,他所盼望的一切都落空了。

    甚至曾經的依賴,唯一的凈土也背叛了他。

    一剎間,時間宛如逝去十年。

    瑞寧蒼老了十歲,儒雅挺拔的脊梁骨也仿佛壓了一座大山,彎得直不起腰。

    “走吧,蟻使。”

    傅斯凌不愿再多做久留,他已經看見了藏進眾多掌事官里的郁宸,與郁宸對上目光的那一刻起,他在這雙陰氣沉沉的雙眸里,讀出了濃郁的冷漠與殺意。

    這些東西他曾經在常年侍奉的羅城主上的眼睛里看到過。

    他剛恢復,已經陰溝里翻了船,不敢貿然行動。

    可惜了那個擁有紅色頭發的漂亮異徒……

    傅斯凌至今忘不了蔓延在鼻尖、擾人心智的香味,和布滿紅暈的臉頰,不知為何,不管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想起來,都能讓他心里癢癢,想要一探究竟。

    他正有些恍神。

    一道陰狠的視線,帶有警告意味地,直直落到了他身上。

    傅斯凌抬眸一看,正是郁宸。

    第133章

    郁宸煩躁地咬著指甲。

    倘若赤螭和白虺真被羅城掠走蠱城的形勢會變得很不利,加上蟻使的叛變,五靈使缺了一人猶如割去左膀右臂。

    羅城離開蠱城不遠,萬一借機吞并蠱城……

    郁宸思索著如何悄無聲息除掉傅斯凌,然而小花就在身旁如果自己趁亂離開小花一定會緊張四處尋找,萬一被撞個正著……

    他不能暴露。

    但是傅斯凌傷害過小花是其一,將來會成為隱患是其二,所以必須死。

    郁宸的眸光逐漸轉冷。

    還有一件事讓他匪夷所思,當初自己摧毀了傅斯凌的身體使得他不得不落荒而逃用僅存的一絲意識潛進阿清腦中幾日前在瑞寧府上他還顯得極為虛弱如今看上去竟好了一大半。

    他是怎么恢復的?

    ……

    傅斯凌催促道:“蟻使,可以走了。”

    他接到的最新指令是帶回赤螭和白虺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包括為丁蘭婭小姐復仇的任務。

    傅斯凌不禁覺得慶幸他明顯在那巫者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但不知什么緣故那巫者只是定定看著他面露兇光卻沒有實際動作。

    還好……沒有實際動作。

    巫者罕見到底是他接觸得太少貿然刀兵相見,只會至自己于死地。

    那種絕望的痛楚渾身鎮痛的苦楚,他經歷過一次就不愿經歷第二次了。

    這個巫者……

    傅斯凌微瞇雙眸,他遲早會為當初的行為付出代價。

    ……

    傅斯凌順利帶走了赤螭和白虺,蟻使跟隨傅斯凌一起離開了蠱城。

    蟻使是八階異徒,傅斯凌更甚,蠱城內竟無一人可以阻止。

    骨使倒極為詫異地朝郁宸瞥了好幾眼。

    自家城主一向斬草除根,放走傅斯凌會影響到蠱城,蠱城作為巫冥城盟友,常年運輸售賣蠱蟲給巫冥城,此次遭殃,勢必也會連累巫冥城,按照郁宸一貫的作風,應該會直接殺死傅斯凌,奪回赤螭和白虺,以絕后患才對,然而這次城主竟沒有動作。

    蟻使離開后,瑞寧徹底失去了依靠。

    加上傅斯凌已經把他的罪行公布于眾,莫琳將重傷的堂妹交給城中祭祀救治照顧后,便打算帶著不明所以的掌事管們,去瑞寧管轄的地牢,掀開里面的真相。

    蠱城已經破損不堪,外憂內患,她必須得到巫冥城的幫助,于是走到郁宸面前,畢恭畢敬邀請道:“您是否愿意一道前往。”

    嵐棲愣了愣,疑惑道:“她在問你?”

    這是在投誠。

    但他一點不想莫琳這么做。

    郁宸咬牙切齒,暗想蛇使果然情商不高。

    他緩緩挪了挪身子,將自己藏到嵐棲身后,怯生生地看著莫琳:“沒有吧……嵐棲哥哥,她看上去好可怕。”

    莫琳:“……”

    所幸迷途反應及時,笑嘻嘻地站出來:“蛇使帶路吧。”

    “……好。”

    莫琳雖滿腦子疑惑,卻也不方便提問,只好悶在肚子里。

    地牢里的洞巖內,還殘留著紅色蟲卵和紅色巨蟲的尸體,一些精通蠱蟲之術的掌事管們看到了蟲卵,立刻意識到這群紅色東西便是讓城民遭殃的罪魁禍首。

    “燒了它們。”

    莫琳一邊下達了命令,一邊問失魂落魄的瑞寧道:“瑞寧大人,這是你管轄的地牢吧?里面藏匿著這樣幽深的洞巖,您不會不知道吧?”

    “傅斯凌……可能也不是他……”瑞寧萬念俱灰,他至今不敢相信蟻使竟會頭也不回地離開自己:“羅城建議我做個試驗。”

    “其實……赤螭就是用他們送來的毒蟲和白虺交/配誕生出來的物種,你們也看到了,赤螭是個成功的戰斗機器。”瑞寧徹底放棄了抵抗,苦笑道:“既然赤螭如此成功,如果讓赤螭與白虺交/配,是否能誕生出更加令人驚喜的蠱蟲呢?他們……羅城一直很期待。”

    莫琳抿著唇,沉聲帶著幾分顫栗地問道:“他們究竟讓你……做什么實驗?”

    瑞寧一怔,垂下眼簾,他雖做了,但很難在眾掌事官與蛇使面前說出口,唇瓣囁嚅了幾下才道:“赤螭與白虺生下的蠱城,倘若植入異徒的身體里,會不會像它們的父親赤螭一樣,吸取養分,變成可以加以利用的兵器呢?他們對交/配生出的物種好奇,植入普通人和異徒身體里會變成如何更好奇,但這些都需要實驗。”

    他看著面色鐵青的掌事官們,聲音逐漸低下,緩緩道:“蠱城……就是羅城選中的其中一個試驗場。”

    “你愿意?你竟然愿意?!”

    其中一個掌事官怒罵道:“瑞寧!蠱城可是你出生到現在唯一的家,你竟然同意把蠱城當做羅城實驗的修羅場,還是拿我們敬重多年的圣物——”

    “沒辦法。”瑞寧勾著唇,露出諷刺的苦笑:“義父不愛我,義母也只關心弟弟,既然收養我,為何還要選擇忽視我?我好痛苦,每天都想著同樣一個問題入睡,卻每天都得不到答案,我做的一切,不過想報復罷了。”

    掌事官捂住胸口,他無法承受如此大的信息,不禁大聲質問:“少城主呢?少城主和老城主是不是你害死的?!”

    “我知道他貪玩,第二日必偷偷溜出城,就在他水里放了蟲卵。”

    瑞寧麻木而又冷靜地回道:“原本我打算放義父一碼的,他都已經被蟲患折磨得焦頭爛額了,還掛念著自己的親生兒子,熬了三天的夜再去看他,自然因為身體不支,被感染上了蟲患。”

    老城主面見蝶使時,恰巧已經感染上蟲患。

    蝶使發現老城主目光渾濁呆滯,便意識到已被傳染,為了防止赤蠓在殿堂內擴散,流著淚一刀斬下了頭顱,然而免不了被瑞寧設計,他帶著掌事官覲見,剛好撞見這一幕。

    “好你個瑞寧……該死,真是該死!”

    在場的掌事官們皆目瞪口呆,又是憤怒,又是愕然。

    只有一旁的莫琳,聽完瑞寧所言,遲遲不能言語,她渾身冒出一粒粒雞皮疙瘩。

    羅城竟在他們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將毒蟲運進城,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讓其與圣物白虺交/配,對莫琳來說,赤螭是十幾年前徒然誕生的重物,十幾年前,瑞寧還只有幾歲,那些毒蟲必然不可能通過他來運輸……

    難道蠱城內,還有其他達官貴族跟羅城私下有聯絡?

    現在一起同仇敵愾的,又有幾個是真心的?

    莫琳越想越心驚,望向周圍的掌事管帶著明顯的敵意。

    瑞寧卻沒有過多去在意掌事官們的憤怒和莫琳流露出的震撼與恐慌,既然打算說出口,那便代表能預想到自己會承受應有的唾棄和辱罵,他用淡然的語氣接著道:“可惜啊……羅城這么期待的實驗,終究還是失敗了,不再會有第二種赤螭了,赤螭本就是白虺的后代,人尚且不能近親聯姻,蠱蟲這種東西,越是繁殖,越會遺留下‘惡’的那一部分基因,白虺生出了赤蠓,一個劣質品。”

    “……赤蠓?”莫琳有些疑惑。

    看來她這段日子里,沒有出過蠱城,她只知道蠱城被“蟲患”入侵,卻不曉得蟲患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對。”瑞寧的神情迷茫又痛楚:“其實羅城那邊早用普通人做了實驗,得出了結果,同樣赤蠓植進人的體內,除了讓人感到饑餓,喪失神智,擁有短暫的異能,但跟赤螭不同的是,它自身并吸食不了營養,但傳染率極高,也就是說,它只能作為一種‘瘟疫’,還沒辦法控制,所以才被列為失敗的產物。”

    “既然已經做過實驗……”莫琳無法克制地發著抖:“為何還要拿蠱城的子民開刀?!”

    “大概是羅城那里的統治者不死心吧……”

    瑞寧道:“普通人駕馭不了赤蠓,說不定異徒能駕馭呢?他們是這樣想的。”

    莫琳沉默半晌,似乎消化了很多,也接受了很多。

    說話時,她眸光醞釀著似有若無的恨意:“羅城真是惡魔。”

    嵐棲沉默了一路,卻在此時驀然說話了,他與莫琳在地牢里有過一面之緣,刀劍相向,相處得并不和諧,但心中猜到她是為了堂妹,便不再多做計較:“進入蠱城前,我和郁宸路過一座小山村,小山村里的村民大多都被種下了這種蠱蟲,我們進去后,他們克制不住體/內的蠱蟲徹底爆發了,按照他們的說法,羅城為他們提供了一段時間的資源供給。”

    這種資源供給宛如在贍養豬圈里的豬。

    若是豬有回應,或者給予了他們想要的,便多贍養幾日。

    若是沒有,直接殺了了事,或者放任不管。

    反正只是幾只無關緊要的豬罷了。

    莫琳問道:“還記得叫什么村嗎?”

    嵐棲回答:“賀庫村。”

    莫琳握緊拳頭:“賀庫村離蠱城不遠……”

    “不單單只有賀庫村。”

    嵐棲道:“當初我們一路走來,沿途被赤蠓附身的村落數不勝數。”

    莫琳只覺得周身一片寒涼,像整個身子浸泡在下過雪的井水里:“原來不僅蠱城遭了殃,周邊村落更是慘不忍睹,恐怕羅城以后的所作所為只會有增不減,五冥大陸不安全,你們要一切小心……”

    “知道了。”嵐棲頷首,然后回頭告誡佯裝虛弱,依靠在他身上的男人:“郁宸,以后千萬一起行動,不可亂跑,知道嗎?”

    他總覺得郁宸這樣漫不經心的性子最危險,好像什么都不急,什么都不怕似的,嵐棲容易困倦,身子不如從前,生怕不能保護他。

    郁宸順勢挽上小花胳膊,溫順地點了點頭,乖巧道:“知道啦。”

    “……郁宸?”莫琳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這名字聽上去有些耳熟,又有點陌生,讓她有一種十分割裂的感覺。

    嵐棲全當她不熟悉自己身旁病怏怏的瘦高男人,便一本正經地介紹道:“他就是郁宸。”

    “他是郁宸?”莫琳喃喃著重復著。

    他明明是巫冥城城主時宸。

    不對……

    莫琳忽然醒悟過來,他在偽裝。

    難怪方才自己同他說話,他卻一臉回避。

    嵐棲狐疑道:“怎么了?”

    莫琳看他的眼神一直不太對。

    “沒什么。”莫琳心中明了了一切,笑了笑,移開了目光。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地牢里眼前紅發少年暈厥時,巫冥城城主的緊張與幾乎溢出的占有欲,被這種人愛上,也不知道幸運還是倒霉。

    ……

    白虺能治好蟲患,可如今這唯一的解藥被帶走,就算清楚了赤蠓如何出現在蠱城,一時之間對赤蠓的擴散也無計可施。

    瑞寧被押進死牢,擇日便要行刑問斬。

    蛇使提議夫人代替自己丈夫登上城主之位,掌事官里雖有寥寥反駁之聲,但大部分都選擇了同意,畢竟城中百廢待興,需要一位真正能夠領導他們的走出困境。

    嵐棲準備簡單地收拾一下,便離開蠱城了,畢竟他們的目的地是巫冥城,骨使的到來便是接他們回去,如今也到了該啟程的日子。

    談蕾蕾一直有些猶豫。

    她進入過瑞寧地牢的巖洞,又觸碰過蟲卵,蛇使生怕她被赤蠓寄生,便留她在身邊,嵐棲收拾包袱的幾日,談蕾蕾常常住在蛇使家中,蛇使雖戰斗時兇悍,但平時性格溫柔,漸漸地,談蕾蕾便喜歡上蠱城了。

    蠱城雖外憂內患,但她若留在蛇使身邊,受蛇使保護,必然是安全的。

    至少比跟著嵐棲哥哥到處奔波來得安全。

    ——最重要的是,終于可以擺脫喜怒無常,又冷酷無情的郁宸了。

    她待在自己的小窩里,想了很久,才走到嵐棲面前,垂著腦袋,左腳尖點著右腳尖,低低喚道:“嵐棲哥哥……”

    嵐棲揉了揉小女孩的秀發:“怎么了?”

    掌心的溫度落在發間,談蕾蕾有些梗咽。

    可下一秒,梗咽瞬間轉化成了心梗。

    郁宸正微瞇雙眸,用他陰郁又深沉的實現精準地落在了她的頭頂上。

    談蕾蕾仿佛被燙著了似的,迅速縮了縮脖子,往后退了退,脫離了嵐棲掌心。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明明嵐棲大人這樣溫柔,可她卻無法享受。

    要是郁宸能從嵐棲大人身邊滾蛋就好了,她就不會想要跟嵐棲大人分開了……

    她鼻子酸酸的,但還是將想要說的話說出了口:“我打算留在蠱城了。”

    嵐棲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前兩日蛇使也旁敲側擊地提起過談蕾蕾,意思是談蕾蕾一個小姑娘,總爬山涉水地不合適,不如安定下來留在蠱城,雖然蠱城暫時還不算安全,但有她跟蝶使護著,便不會有性命危險。

    現在看來,不僅蛇使有帶她一起的意思,談蕾蕾也想留在蠱城。

    嵐棲本來的打算就是跟郁宸先去一趟巫冥城,再與他一起回迷林谷的,他回迷林谷也不能帶上談蕾蕾……倘若小丫頭能在蠱城找到安居的場所便再好不過了。

    “好。”嵐棲輕聲哄道:“蕾蕾乖乖的,以后我會抽空來看你。”

    他不會哄人,語氣有些許生疏僵硬。

    談蕾蕾卻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她咬著牙,沖上去抱了一下嵐棲,不過很快松了手,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轉身就逃之夭夭了。

    談蕾蕾一走,他與焦土唯一的聯系都斷了。

    曾經的時光不說開心,但任值得留念。

    他一向念舊。

    郁宸在他身邊酸溜溜道:“阿嵐舍不得?”

    最近單獨相處時,男人更放肆了一些,不愿再叫他哥哥,而是用親昵的語氣去喚自己的小名,嵐棲抗議了幾次無效,拿他毫無辦法,只能隨他去了:“談蕾蕾是我看著長大的,小時候我還抱過她……”

    那小丫頭有什么好的……

    郁宸皺起眉頭,不愿聽他多說了:“等阿嵐以后生下寶寶,也可以抱著玩。”

    嵐棲漂亮的臉頰迅速劃過一絲羞窘。

    郁宸好像很容易提起他已經懷孕的事,然而他卻未能接受,開花的那段回憶并不真切,隱隱綽綽地刻在腦海里,每次想起來,嵐棲都會胸口砰砰直跳:“還要很久……”

    “常人都十月懷胎。”

    郁宸托著下巴,笑瞇瞇道:“阿嵐是株小草,不知需要幾天?”

    嵐棲搖頭:“我不知道。”

    在他漫長地、還只是一株草的記憶里,并沒有分娩的記憶。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古蔓藤草稀少,極難繁殖,像他這樣頭一次被喂下種子就懷孕的,好像從來沒有過。

    不管問什么樣調侃的問題,阿嵐總會認真回答。

    又笨拙又真誠。

    郁宸把嵐棲放到自己腿上,手指輕輕撫上柔順的紅色發絲,仿佛在觸摸一件珍藏的寶物。

    嵐棲還是不適應這樣的姿勢,也不適應被這樣注視著,于是眼睛直直看著地面,拘束地蜷縮著。

    郁宸不滿道:“明明上次阿嵐都睡著了。”

    嵐棲悶聲回答:“最近容易疲倦……”

    容易疲倦是因為懷孕了。

    郁宸的心情又烏云轉晴了。

    阿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將小花吃入肚的證明。

    小花這樣戀舊心軟,怎么逃得出他的掌心呢?

    第134章

    進蠱城后嵐棲的神經一直緊緊繃著,直到傅斯凌離開,瑞寧被捉才逐漸放松靠在郁宸懷里原本有些慌張,但男人沒有做大動作,反而有一下沒一下拍著他的脊背仿佛在哄涉世未深的小娃娃。

    郁宸觸碰過他的花瓣喂過他種子是特殊的。

    嵐棲受到安撫,逐漸睡眼惺忪,頭頂冒出一株碧綠的小草,搖搖晃晃很是可愛。

    郁宸張開五指,將小草包進掌心里限制住頭頂的小草可以明顯感覺到它軟綿綿地掙扎好像跟隨他的主人一樣欲拒還羞似的。

    郁宸興致盎然地把玩了一會,室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來。”回答的語氣里透著強烈的不滿他不希望自己跟小花獨處時被打擾而骨使在邁進門檻的一剎那同樣察覺到了城主不悅的情緒。

    ——誰讓郁宸表現得太過明顯,且不說舉止親昵的程度城主曾經陰郁無神的雙眸就沒從紅發少年的身上移開過。

    骨使抬手卸下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然后扭了扭脖子高挑虛弱的女人形象在頃刻間轉化成了干練冷峻的少年,接著他用一口少年音問道:“……他究竟是?”

    骨使在巫冥城被稱為骨巫,本是男子,名叫雪時盼,家中并非權貴,世代侍奉于城中貴族,后來郁宸登位,取消了子嗣繼承父親爵位的制度,一些老貴族死去,雪時盼才靠自己的本事展露手腳,為自己奪得得一席之地。

    他作為巫冥城的使者,需徘徊在各城之間游走訪問。

    打扮成柔弱的女人可以使到訪的部落、城池放松警惕,剛開始稍有些不適應,不過一直喬裝打扮,倒也習慣了。

    “古蔓藤草。”在自己信任的屬下面前,郁宸懶得裝模作樣,神色淡淡地:“他懷了吾的孩子。”

    “……什么?”骨巫聞言,有氣無力的臉龐露出一抹難以掩蓋的震驚神色。

    郁宸不滿地挑眉:“怎么?有什么問題?”

    骨巫不敢提出質疑,只能道:“沒……沒什么……”

    城主離開巫冥城時,雙目已經接近失明,腿腳不便幾乎不能行走,連手指也有了麻痹遲緩的癥狀,迫不得已,這才動身前往焦土,尋找傳說中的古蔓藤草,那草只在古書里記載,消失在五冥大陸幾百年,即便留下記錄,也只有寥寥數筆。

    但骨巫一直相信著郁宸。

    城主總有辦法獲得成功,即便困難重重遙不可及。

    所以當收到迷途傳遞而來的音蠱、抵達蠱城時,看到已經恢復視力,且能行走自如的郁宸,心中并沒有掀起多大波瀾。

    ——至少沒有得知眼前的少年是古蔓藤草,并且懷了城主孩子帶給他的沖擊大。

    他以為城主不具備愛人的能力……

    還是說,必須讓古蔓藤草懷上孩子,才能治好眼盲和腿疾?

    “噢……對了。”郁宸專心把玩著懷中熟睡的小花,絲毫不在意骨巫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神色,用一種仿佛在描述今天天氣很好的語氣笑盈盈地說道:“回城之后,他就是我的夫人了,除了我,你們不許欺負他。”

    他沒有用鄭重的語氣自稱吾,好像在開玩笑。

    可語氣又不像玩笑。

    骨巫的唇瓣囁嚅了數下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良久才點頭應許道:“……是。”

    ……

    嵐棲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他想翻個身,然而有一只手臂牢牢地攬住了腰間,在耳邊輕柔地說道:“阿嵐別動,會摔下去的。”

    第135章

    耳畔邊傳來的風是灼熱的呼吸另外半邊卻是冰冷的寒風。

    嵐棲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在空中,以一種極快地速度飛行:“這是……”

    他想將身子往前探一探又被奇怪的拉力一把扯了回來。

    “郁宸……”嵐棲終于惱了,扭頭道:“你總限制我做什么?”

    郁宸露出委屈的神色,軟綿綿地撒嬌:“人家怕掉下去嘛。”

    他在害怕嗎?

    嵐棲微微一愣。

    也是他們在高空掌握不了平衡自己是異徒,身體強壯,倒不覺得有什么,郁宸一向虛弱,自然覺得害怕。

    嵐棲一想通便反捉住他的手腕認真道:“害怕的話不要松手。”

    “嗯。”郁宸笑盈盈地將懷里的紅發少年抱得更緊了一些。

    感受到腰間的力量嵐棲的耳根“唰”地一下就紅了,明明身旁有人郁宸怎么能做到一點都不在乎他們的目光……

    為了轉移注意力嵐棲問道:“我們在哪里?”

    骨巫鎮定自若地移開了觀察“新任城主夫人”的視線,淡淡道:“回巫冥城的路上。”

    他慈愛地撫摸著身下暗褐色的絨毛:“這是我的坐騎阿淵。”

    他們坐在一頭巨型黑鳶上大概兩三米這樣的長度暗褐與棕色交錯羽翼又寬又長飛得雖快,也極為穩當黑鳶感受到主人的撫摸,在高空中發出一聲嘹亮的長鳴,似乎在回應。

    嵐棲心想,難怪巫冥城的人能精準地尋到蠱城,原來全靠這樣一頭黑鳶,一月不到的路程硬生生縮短至一個禮拜。

    黑鳶飛翔的距離并非高空,也能看到地面上的場景。

    一路上被赤蠓滲透的村落很多,每天都有顛沛流離的難民長途跋涉前往五冥城避難。

    一開始,嵐棲還會跳下黑鳶救助落難的村民,迷途和骨巫哪里敢攔未來城主夫人單,趕忙一起上前幫忙,然而隨著途經的村落越多,看見流離失所、被赤蠓寄生、半死不活的村民也越頻繁,嵐棲逐漸疲憊厭倦,加上倘若再逐一清除,太花時間,過個一年半載都不一定抵達得了巫冥城……

    骨巫便只好讓黑鳶飛得高些,要是城主夫人看不見,心里是否好受些?

    “丁羅真該死,到處用村民做實驗……”

    曾經的巫冥城因貴族傳承制度,也有貪污腐敗橫行的情況,即便如此,對平民的傷害遠沒有羅城惡劣,絕望壓迫的氣息已經影響到了整個五冥大陸,迷途怒氣沖沖地說道:“這么多被赤蠓寄生的人,要除到什么時候!”

    骨巫淡淡道:“赤蠓寄生,傳染性強,除不盡的,將源頭斬斷才行。”

    說罷,頓了頓,望向嵐棲。

    城主夫人之所以停下動作,大約也是這么想的吧。

    這幾日他一直在觀察嵐棲,發現這位未來的城主夫人平時沉默寡言顯得冷漠,實際上心地善良、真誠單純,基本有問必答,不免感嘆自家狡黠多疑,心狠手辣的城主最后竟會栽到這樣性格的“小草”手上。

    嵐棲再遲鈍,也察覺得到骨巫探究的目光。

    雖有些不適,卻也沒說什么。

    他不能給郁宸添麻煩,本來就是郁宸為了救自己,才答應迷途回巫冥城的。

    但嵐棲的直覺在不停告誡著他,郁宸的身份并不那么簡單。

    不管是迷途還是使者骨巫,都沒有褻瀆輕蔑之意,但郁宸似乎又很害怕他們……嵐棲想到傅斯凌曾經用一種輕佻的語氣說過,羅城城主男女不忌,那巫冥城的城主會不會也男女不忌?如果男女不忌,郁宸是不是也受到了威脅……

    嵐棲想了很多,但又不敢多問。

    一是害怕傷到郁宸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他又怕隔墻有耳。

    就這樣恍恍惚惚地度過了一周,黑鳶帶著他們抵達了巫冥城上空。

    剛到巫冥城上空,嵐棲便被一股強烈的不適感壓迫地喘不過氣。

    他雙腿虛軟,簡直站不穩,胃部翻滾,想要吐卻吐不出來。

    郁宸立即發現小花強烈的不適,將他抱進懷里,輕輕拍著脊背,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郁宸不想拖累郁宸,但是宛若大山一般的壓迫感讓他連說話都有些困難,便只能沉默地搖了搖頭。

    骨巫以為他在天空中待的時間久了,才導致的頭暈目眩,便讓黑鳶往低空降落,誰知越是往下,嵐棲越是不適,等黑鳶降落在巫冥城城門口,嵐棲的面色已經慘白如紙。

    郁宸探了談小花額頭,發現冷汗已經把額頭滲濕:“阿嵐哥哥哪里難受?”

    嵐棲薄唇微張,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回答道:“……困,想睡覺。”

    郁宸深吸一口氣,笑盈盈道:“阿嵐難受的話,就睡吧,睡一覺就不累了。”

    待嵐棲閉上眼睛,郁宸的臉瞬間陰沉下來。

    ——盡管不愿承認,但他不得不接受現實。

    巫者身上的氣息,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小花。

    巫者與身俱來擁有壓制異徒的氣息,一個兩個還不明顯,若是成千上萬的巫者聚集在一起,即便絕非刻意,散發出來的氣味也會讓異徒感到強烈的不適。

    嵐棲從未想過好不容易哄小花來到巫冥城,竟會暴露出這樣一個難題。

    他面色微冷,對迷途招了招手:“過來。”

    有嵐棲待在郁宸身邊,作為城主的近侍,本該最親近的屬下一直遭到冷遇,如今城主主動喚他,迷途立即屁顛屁顛地湊上前問道:“城主大人有何吩咐?”

    “巫者身體虛弱并非一日兩日了。”

    郁宸瞇著眼睛悠悠道:“整日懶懶散散不是辦法。”

    “啊?”迷途愣住了:“您的意思是……”

    郁宸氣定神閑地說道:“從今天起,城中巫者不管貴族平民、男女老少,每日早中晚,各屏氣凝神一次,收斂收斂身上巫者的氣息。”

    “可……”

    迷途徹底傻眼了:“您上次不還說,巫者的氣息猶如屏障,能隔絕異徒帶來的一切危險嗎?”

    “是嗎?”上次純粹為了惡心良城那幾個好愛溜須拍馬的狗腿子使者罷了,這次又不一樣,郁宸將嵐棲緊緊摟住,不滿道:“增強體魄難道不能隔絕異徒帶來的危險?”

    第136章

    ……也不是不可以。

    迷途抽了抽嘴角:“行。”

    巫冥城的周邊常年下雪山溝被皚皚白雪填平,一眼望去,跟山背同高形成了一片遼闊的白色平地,日落西山時,若隱若現。

    城門外挖了一條護城河豎起兩道堅硬的圍墻圍墻上立著輪崗的守衛目不斜視眺望注視著,可能巫者的體質遠不如異徒,倘若被普通人入侵,反而難以抵抗,于是對城墻是否安全有著嚴格的把控。

    郁宸的相貌本就惹人注目在踏進視線范圍的那一刻守城侍衛便欣喜道:“城主沒事!城主沒事!他回來了!城主大人回來了!”

    離開前郁宸已經病入膏肓,活不過半年了。

    但他還不想死。

    他不想的事情沒有人能逼他去做包括死亡。

    郁宸對古曼藤草勢在必得,為了防止城民渙散離開前他對部分貴族和城民都是隱瞞的然而回來時這些守城侍衛的表現仿佛早就知道他出城尋找療養的草藥了似的。

    郁宸高高地揚起了眉頭聲音一片冰涼:“是誰放出吾出城消息的?”

    “還不是那群舊部……”

    迷途“嘖”了一聲:“他們一向盼望你早點死,放出消息您要是不回來過不了多久就可以選出新任城主接替了。”

    曾經的巫冥城有著嚴苛的等級制度。

    底層社會難以進入上流社會,也就是說,倘若一名巫者的祖父出生起便是貴族的仆從,那之后的數十代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唯一能打破階層的,便是將自己漂亮的女兒或者兒子獻給貴族,即便如此,他們也嫌少誕下后代,即便誕下后代,子嗣的處境也不尷不尬,飽受欺凌,長不到成年,就自殺或者被害死了。

    郁宸打破等級制度后,大部分貴族因為在位時犯下的罪行受到了處罰,可一時間沒辦法全部處置,便留了幾個,即便這樣,留下的貴族雖逃過一劫,依然賊心不死,想方設法要回到過去。

    “美妙的幻想。”郁宸嗤笑一聲,溫柔地撫摸著嵐棲的發頂,此時城門打開,夕陽照射在他蒼白的臉頰上,面容顯得陰郁冷漠,也極其危險:“不過是時候破滅了。”

    “對了。”他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等會讓埃布過來看看,阿嵐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有事。”

    埃布是城中最好的巫醫,已近花甲之年。

    郁宸年幼時遭到欺凌,臉上、身上的傷都是埃布醫治的。

    “……行。”迷途難以想象埃布看到嵐棲后的表情。

    不管怎么樣,城主出行一趟就搞大別人肚子的事,換成任何人都很難接受吧。

    ……

    嵐棲一覺睡到了深夜。

    一開始他胸口宛如壓了塊巨石,難受得幾乎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的舒適一些了,后來,便只是腿腳感覺到幾分虛軟,沒力氣使用異能,比剛接近巫冥城時要好上許多。

    他躺在深灰色的綢緞床上,手指觸及到的布料細膩光滑,碰到肌膚癢癢的,很舒服的感覺,嵐棲輕輕喚了一聲:“郁宸……?”

    郁宸不在。

    他住的房間寬敞,上空擺放著水晶吊燈,散發出的光亮得幾乎能灼傷眼睛。

    嵐棲看向窗外。

    窗外的風景更是漂亮繁瑣且怪異,下方是一扇連著一扇的拱門,拱門上堆積著土壤,土壤上種植著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奇花異草旁上又蓋著四方形的城堡,城堡上又接著蓋了數層,但每一層的周邊都有小花園。

    嵐棲之前十八年住的都是茅草房。

    一旦下雨漏水,便多蓋點草在上面,反正他是植物,雨水對他造不成什么威脅。

    他不太適應這樣華麗的環境,很不真實。

    嵐棲想出去,便嘗試著開門,但門被鎖上了。

    他心下一沉,難道被關起來了?

    那郁宸呢?

    郁宸怎么辦?

    嵐棲皺了皺眉,企圖強行破門而出,然而城中蔓延的巫者氣息讓他完全使不上勁。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迷茫,坐在床沿邊發起了呆。

    自己跋山涉水跟郁宸一起回到巫冥城,卻半點幫不上忙……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煩躁地按了按太陽穴,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耳邊傳來“吱吖——”一聲,嵐棲下意識摸下腰間的刀,卻發現短刀不知何時已經被收走了,抬眸便看見身材高挑的男人笑盈盈走了進來。

    “阿嵐哥哥。”郁宸在嵐棲愣怔的目光下,坐到他床前,扯著寬大的袖子晃了晃:“你剛剛一下子就暈過去了,嚇死我了。”

    嵐棲垂簾,發現自己身上的獸衣不知何時也被換成了紅色綢緞的袍子,將皮膚襯得更加白皙了一些,他身體的構造與常人不同,不愿意被看到,得知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換了衣服,頓時又羞又惱:“我怎么——”

    郁宸眨了眨眼睛,心知小花極易害羞,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看,便溫聲細語地哄道:“阿嵐身上全是淤泥,臟兮兮的,你不知道……城主最怪癖很多,其中一項就是潔癖,我怕阿嵐醒來撞上城主,要是怪罪下來該怎么辦?”

    嵐棲將自己蜷縮起來:“是你換的嗎?”

    幾乎一瞬間,郁宸便明白了眼前紅發男孩的擔憂,軟綿綿地保證道:“沒有人看到。”

    說罷,又戲謔道:“只有我看到了。”

    然后眼睜睜看著嵐棲瞳孔劇烈收縮了下,反應了片刻,紅暈從脖頸處一直蔓延至耳垂。

    嵐棲撇開臉,仿佛在轉移話題似的,問道:“迷途沒為難你吧。”

    郁宸托著下巴,目光定定注視著欣賞粉色的紅暈,漫不經心回道:“他能為難我什么。”

    嵐棲有些疑惑:“他不是為了要你回去,才同意救我的嗎?”

    言畢,又露出一抹愧疚的神色。

    郁宸眨了眨眼睛,才想起來這是他為了騙小花一起回巫冥城撒的慌。

    果然謊言說的太多是會忘記的,差點就暴露了。

    “嗯……可能我是城主私生子的緣故吧。”

    郁宸思考片刻,再次輕描淡地寫撒了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第137章

    原來他是私生子。

    嵐棲愣怔難怪迷途的態度一直古里古怪……

    也難怪郁宸總沒有安全感,敏感脆弱。

    嵐棲清冷的臉頰露出幾分擔憂:“那回來以后,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郁宸笑盈盈地順勢為他蓋上被褥:“而且聽說阿嵐懷孕了,特意準備了這間朝南的屋子,冬暖夏涼窗外入眼所及都是鮮花和綠草環境是不是也跟阿嵐的家鄉有些相近?”

    嵐棲懵懂地點了點頭。

    鮮花和綠草甚至要比迷林谷的漂亮些。

    但家鄉終究是家鄉嵐棲生長眷戀的地方,即便巫冥的床榻柔軟輕薄,景色像空中花園一樣美好,仍然比不上迷林谷的一畝田地。

    郁宸以為嵐棲回迷林谷的決心動搖了,心情大好笑瞇瞇道:“那阿嵐好好待在這里養胎倘若哪里不舒服便搖晃床上鈴鐺我馬上就會趕到的。”

    抬眸,果然瞥見床上掛著的精致鈴鐺輕輕一撥便發出了悅耳的鈴聲。

    嵐棲盯著鈴鐺發了一會呆,然后聽見郁宸在耳畔邊柔柔問道:“阿嵐喜不喜歡?”

    嵐棲搖了搖頭嘆息:“我是被關起來了嗎?”

    郁宸滿面的笑容微微一僵小心翼翼問道:“阿嵐是不是不喜歡這里?”

    “也沒有……”嵐棲也有些迷茫了不過很快定了定神認真問道:“但我們以后不是要回迷林谷的嗎?”

    “嗯?”郁宸歪了歪腦袋。

    他把小花騙進巫冥城便沒有再回去的打算。

    迷林谷雖幽靜,風景靚麗但與世隔絕,外世的變化皆不能及時掌控和知曉。

    這對郁宸來說,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事。

    他一路從任人踐踏的私生子,做到居高臨下的城主,運籌帷幄,最害怕的就是變化。

    來自于巫者與異徒能力上的變化,更新換代的變化。

    他會保護不了自己,更保護不了小花。

    郁宸不打算回迷林谷,可惜現在時機未到,不能直說。

    不然小花一生氣,不愿留在巫冥城了怎么辦?

    嵐棲見他遲疑,蹙眉道:“你不愿意?”

    “怎么會?”郁宸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人畜無害的笑顏:“只不過人家剛回巫冥城,還來不及向城主匯報,等找到合適的時機說出實情,城主又不缺一個私生子,自然不會阻攔我的。”

    ……好像說的也沒錯。

    嵐棲想了想,郁宸只是私生子,在巫冥城既沒有權利也說不上話,想要離開卻不能獲得自由,可憐巴巴的。

    再等一等,等一等,巫冥城的城主不那么在意,自然就愿意放行了。

    嵐棲說服了自己,抬眸搖了搖床上的鈴鐺,不再說話。

    郁宸覺得心虛,扯了扯小花的袖口,撒嬌似的說道:“我幫你按肩好不好?聽說懷孕以后,肩膀和腰都會酸痛,我幫你按按肩,阿嵐會舒服些。”

    嵐棲猶豫了一小會,便點頭同意了。

    最近睡覺時間太長,醒來后渾身也不舒適,反而渾渾噩噩,腦子也不清醒。

    郁宸看上去柔弱,實際按摩的力道剛剛好。

    嵐棲趴在柔軟的床上,感受到肩膀傳來陣陣力道,起初還有些酸痛,但不到片刻,渾身筋骨都打開了似的,他一舒服,腦袋上的小苗便竄了出來,跟著搖搖晃晃。

    起先,郁宸很是老實。

    后面便忍不住去抓搖搖晃晃的小苗。

    小苗被圈進掌心里,逃不出來,于是橫沖直撞地想要尋覓出口。

    越是想要逃跑,郁宸越不讓,收緊了拳頭,惹得小苗蜷縮在一起,無處可走。

    許是覺著委屈了,小苗“砰”地一下,便從掌心中消失了。

    郁宸愣了愣,下一秒便聽到嵐棲不滿地捂住腦袋:“別動它。”

    郁宸看著自己的掌心,好奇地問道:“我碰阿嵐頭上的小草,也會有感覺嗎?”

    這是嵐棲的壞習慣。

    以前還是一株草的時候,最舒服就是曬太陽的時候,于是每當朝陽緩緩升起,他便散開枝葉,跟著其他花花草草,爭先恐后地迎接陽光的洗禮。

    現在他一舒服,也會散開枝葉。

    不過變成人以后,枝葉就變成了冒出的小花,在腦袋上搖晃。

    “沒有……”

    嵐棲不好意思地將自己埋進了枕頭里:“我不要按了,你走開。”

    郁宸怕他生氣,見好就收,笑盈盈道:“好,那我陪阿嵐睡覺吧。”

    “不需要。”

    自從郁宸給他播過種子,嵐棲便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他會害羞,也會不自在,一顰一笑還會牽扯到他的情緒,很奇怪。

    郁宸卻托著下巴,神態自若地說:“阿嵐需要的。”

    說罷,便下床洗漱,洗漱完便躺到了他的身側。

    郁宸套著一件浴袍,被一根紫色綢緞隨隨便便系著,緊實的肌肉若隱若現,嵐棲明明看見過的,還幫他洗過澡,如今心境不一樣,感覺渾身不自在,無比燥熱,加上之前睡了許久,直到天蒙蒙亮,也感覺到些許困意,意識朦朧起來。

    一旦意識朦朧,郁宸便攬上了他的腰。

    嵐棲想呵斥男人不許這樣做,但沉重的眼皮使得他覺得自己呵斥了,又似乎沒有。

    待他清醒,郁宸已經不在了。

    日上三竿,當中有聾啞人進來送吃食,他只能看,不能說話也聽不見,根本無法套話。

    不過送來的飯菜倒美味,有新鮮的蔬菜和撒上調料的熟肉,而且做工細致,沒有腥味和膻味,嵐棲第一次品嘗巫冥城的美食,才意識到焦土的食物有多么難以下咽。

    ……難怪誤入焦土的旅者每每提起五冥大陸時,都帶著憧憬。

    這里的飯菜比迷林谷的甘露都要鮮美。

    填飽肚子后,嵐棲便朝著窗外發呆。

    他是一顆小草時,就喜歡發呆,然而在迷林谷會有安心的感覺,在巫冥城不一樣,空蕩蕩的,心像空了一塊似的。

    不過忍一忍就會過去的。

    嵐棲想,這才剛來巫冥城第二天,城主肯定沒有那么快放郁宸走的。

    再說,倘若城主真的不愿放行,他愿意親自溝通,反正古蔓藤草的一片葉子也能治百病,談好條件,自己就和郁宸遠走高飛,一同回迷林谷,到時候就算巫冥城的城主再貪心,也找不到他們了……

    嵐棲不愿暴露身份,但是為了郁宸,可以稍稍露出一點點馬腳。

    畢竟古曼藤草一輩子只會有一個伴侶,為唯一的伴侶犧牲一片葉子也不虧。

    嵐棲想了很多,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仿佛下一秒郁宸便能跟著自己一起回迷林谷發呆看隨風搖曳的花花草草了。

    第138章

    郁宸從嵐棲屋里出來后立即變了臉色。

    他吩咐守在外面的啞婢,不要再將小花鎖起來了,最近自己很忙不能常來看他,嵐棲雖然宅,也需要自由適當放松限制省得物極必反。

    婭婢看見郁宸的手勢垂下眼簾,福了福身,示意知道了。

    此時,巫冥城正操辦著一場盛大的葬禮。

    時巫族長被軟禁四年,郁結于心終于沒能挺過今年的冬季在郁宸回城的途中咽下最后一口氣。

    時巫族長名叫時墨爾是郁宸生父,時巫一族也是自巫冥城建立起便存在的貴族時墨爾一出生便擁有強大的巫者之力相貌英俊,高高在上一路風光無限沒碰到過阻礙直到郁宸出生。

    郁宸身上流淌著異徒的血液。

    巫者和異徒的血液有沖突混血兒自小便承受著非比尋常的痛苦。

    不過時墨爾沒有在意。

    反正這是他無意中犯下的一個錯誤。

    反正大多數混血兒不到成年就會死去——

    回想起來,時墨爾也對郁宸也沒什么不好。

    一樣送他去學堂頂多在受到其他貴族孩童欺凌的時候視而不見,一樣負責他的吃穿,只不過是哥哥姐姐們的剩菜剩飯,用下來的舊衣裳,一樣住在平民望塵莫及的城堡里,但沒有固定的居所,可能是廚房,也有可能是地下室。

    時墨爾只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兒子。

    他虛弱無比,身患絕癥,隨時都可能死去。

    時墨爾一年都不會見到郁宸幾次。

    等他真正認識到自己這位兒子,是為十八歲的長子慶生那天。

    時巫一族地位高貴,長子的成年儀式賓客滿席,一片繁榮景象。

    不過一切都與郁宸無關。

    不起眼又丟人的混血兒,怎么能出現在如此高端貴氣的場合上呢?

    按例,郁宸可以隨意走動,但永遠不能靠近宴席中心,不能出現在賓客們的面前,臟兮兮的外表會給時墨爾丟臉。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除了卜巫的幼子跌跌撞撞,闖入了郁宸的領地。

    城內絕大部分巫者都略有耳聞,卜巫大人老來得子,這幼子從小就被寵壞了,小小年紀就愛干些折磨仆人的歹事,被卜巫大人發現后,稍稍責備一下便揭了過去。

    自此,誰遇見幼子,都自動離得遠遠的。

    城中誰不知道,卜巫大人是時巫族長時墨爾的老丈人,得罪不起。

    可惜這種默認的規矩對于郁宸沒有用,他在野草中生長,早就養成了睚眥必報的性格,時墨爾不在意自然不知道,等知道了,已經來不及了。

    待宴會結束,卜巫大人的幼子都沒有回來。

    他們尋遍了整個城堡,包括骯臟散發著糞便臭味的馬廄和油煙味濃重的廚房,最后打開了郁宸睡的地下室,看見一名瘦高陰柔,臉色蒼白的少年,正仰面躺在一張破舊的沙發中央,手里把玩著一顆染著血、蠶豆形狀的臟器,看見有人來了也不緊張,不慌不忙一抬手,將臟器扔在了地上,然后慢悠悠地,用摻雜著幾分嘲弄的語氣說道:“時巫大人,您怎么來了?”

    那幼子的腎,被掏出來了一個。

    時墨爾震怒,他憤怒的不是郁宸的所作所為,而是他和異徒女性的事毫無準備地、徹底曝光在老丈人面前了。

    他要用郁宸的死亡,來平息卜巫的怒火。

    然而天不遂人愿,時墨爾失敗了。

    因為良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攻打進來。

    五冥城中,良城的普通人最多,異徒稀少,他們害怕異徒,最不恐懼的,反而是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巫者,他們憑借天然的優勢,竟想要霸占巫冥。

    “區區良城,還想攻打我們?”

    當時的巫冥城城主嗤笑一聲,說道:“簡直癡人說夢。”

    三日后,他派出去巫者的頭顱被良城將領掛在旗桿上,鮮血伴隨著發絲,隨風搖曳。

    他這才大驚失色。

    ……

    整個巫冥城都敲響著喪鐘。

    時墨爾生時衣冠楚楚,死后卻被裝扮成了乞丐,滿面塵埃淤泥,衣著破爛不堪,他躺在雜亂的稻草上,除了腐臭,還散發著一股霉味。

    “時巫大人。”郁宸惋惜道:“沒能看您最后一眼,就過世了呢。”

    時墨爾在世時,從不允許自己稱他為父親。

    好似不這么喚他,血緣關系就消失了似的。

    “真可惜。”郁宸托著下巴,輕柔地說道:“沒能親眼見到吾恢復視覺的樣子,沒能看到我走路,也沒能在最后一刻,親自讓吾為您送終。”

    時墨爾是睜著眼睛死去的,服侍的婢女為他強行按下了眼皮,所以遺容顯得格外滲人扭曲,幸好此時是冬季,倘若夏日,早就腐爛不堪,惡臭連連了。

    郁宸也不喜歡這種味道,一會兒回去還要見小花,萬一被聞出來了怎么辦?

    于是欣賞不到半刻,便捂著鼻子讓人抬走了。

    侍從問他葬在哪里,郁宸笑瞇瞇地回答:“亂葬崗吧,時巫大人最注重家族利益,總喜歡照顧自家人,跟卜巫大人葬在一起,難道不是他畢生的夢想嗎?”

    侍從們抬著時墨爾的棺材遠去。

    郁宸本漫不經心的神情,便也稍許恍惚了一下。

    他還記得那日的場景,卜巫大人的幼子倫茨闖進了昏暗的地下室,短刀上淌著血,幼子的嘴角擒著一抹古怪的微笑問道:“哥哥,提瑟姐姐說男人的腰子跟女人長的不一樣,我能看看你的腰子長什么樣嗎?”

    郁宸早聽說過最近服侍卜巫大人的女婢一個接一個失蹤了,提瑟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問道:“你刀上的血是什么血?”

    “當然是人的血啊,不然有什么意思……”倫茨理所當然地回答著,一邊又催促道:“哥哥,讓我看看腰子好不好?”

    郁宸淡淡道:“這種東西直接給你看,是會死人的。”

    “那又怎樣?”倫茨舉起刀,眸里散發著兇光:“我想得到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巫冥城嚴苛的等級制度,意味著下位者一定具有服從性。

    “好啊。”郁宸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溫溫柔柔道:“這么想看,那就看個夠。”

    郁宸便拿出倫茨的腎臟,放到了他的面前,好讓他一次性看個夠。

    可惜幼子總歸是幼子,有著天真的殘忍,卻無法承擔后果,等到自己的腎臟真正血淋淋地擺在面前,收到驚嚇的倫茨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如果那時候的時墨爾問一問自己,為什么要拿出倫茨的臟器,說不定還會留個全尸吧。

    畢竟亂葬崗有狼,他的老丈人,早就只剩下一包骨頭了。

    第139章

    送走時墨爾尸體郁宸詢問一旁的迷途,時莘近況如何。

    迷途道:“不總待在房里了,有時還會出來走走。”

    “是嗎。”郁宸沉吟不置可否。

    時莘是時巫一族的幺兒,在他與時墨爾鬧僵那段時間,也就五六歲的年紀當初殘留下的一群貴族為時莘討饒求得一命對于郁宸來說,時莘只要不惹是生非,便可安穩地度過一生。

    郁宸只是隨口一問,倒也沒把時莘放在心上,自把小花騙回了巫冥城便總覺得心虛更看不得他一臉落寞的模樣見迷途欲言又止便不耐煩道:“有屁快放。”

    迷途趕緊稟告道:“剛剛收到音蠱,蠱城那邊被羅城進攻已經徹底淪陷他們已經正式向我們提出支援的請求。”

    郁宸蹙眉:“什么時候的事?”

    “音蠱剛剛傳遞過來……”

    迷途想了想,回答道:“應該是三天前我們才抵達巫冥的時候。”

    蠱城另外四名五靈使難道沒能阻止成功嗎?

    郁宸啃咬著指甲陷入沉思。

    ……還是因為羅城擁有更強大的異徒可以輕松制服五靈使?

    不管哪一種都很危險。

    迷途試探道:“要不讓暗巫去吧?他擅長壓制異徒最適合輔佐蠱城守住城門。”

    郁宸思索半晌抬眸決定道:“可。”

    迷途的臉頰露出一抹笑顏,欣喜城主的想法與自己相同下一秒,便聽到郁宸冷酷無情地驅趕聲:“快滾。”

    ……

    嵐棲實在無聊,覺得自己都快發霉了。

    要是房間里再擺上一個盆栽,他一定變回小草,躺在里面曬太陽。

    他在里面來回踱步,再次推開大門的時候,竟然成功了。

    待跨出一步后,嵐棲又有些后悔。

    若是中途碰到不認識的巫者,會不會給郁宸添麻煩?

    但他身手敏潔,普通人的視線壓根跟不上他行動的速度,即便遇上巫者,也有幾分順利逃脫的把握。

    嵐棲猶豫片刻,決定出門看看。

    ——就當參觀一下郁宸出生的土壤。

    古蔓藤草對出生地情有獨鐘,認為在哪里出生,就該在哪里凋落,他潛意識認為郁宸跟自己一樣,也對出生地極為看重。

    郁宸今后可是要跟他一輩子的人,想了解一下出生地也很正常嘛……

    然而巫冥城的建筑金碧輝煌,閎敞軒昂,卻長得非常相似。

    每一根石柱上的花紋精細,但都一模一樣。

    嵐棲在焦土生活了十八年,從未見過如此龐大又相似的建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漸漸的,他看到路上有行走的巫者,他們穿著白色的長袍,神情肅然。

    嵐棲不敢上前詢問,為了躲避他們的視線,隱匿在一根又一根的石柱旁,他有些后悔了,不該擅自離開屋子,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迷路。

    正當他躊躇不定,身后傳來脆生生的少年音:“你是誰?”

    嵐棲一驚,猛地回眸。

    一位八九歲的男童站在他身后,皺著眉,露出狐疑的神情。

    嵐棲倒退兩步,用審視警惕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孩童。

    就算懷孕,再怎樣木然,他也不會毫無知覺地被這樣一個小小年紀的孩童靠近。

    此時遠處的幾名巫者似乎聽見了說話聲,朝著他們站立的地方望去。

    “你過來。”男童拽住嵐棲的手臂,將他往后拖了拖,恰當好處的隱藏使得巨大的石柱完美地籠罩住了他們的身影,巫者看不見人,便收回了目光。

    男童身上有強大的巫者力量,嵐棲的手臂被捉住,額頭上滲出不少虛汗,男童卻立即反應了過來:“你是異徒?不對啊,巫冥城內怎么會有異徒?”

    第140章

    男童打量著嵐棲。

    他有著一頭紅色短發纖細的身材,不屬于巫者的健康膚色,手臂的肌肉緊實很有力量。

    五官精致漂亮,一眼望去,惹人注目。

    他松開緊捉嵐棲的手腕思索半響幡然醒悟:“原來如此……難怪城中有命令要附近的侍從都屏息靜氣,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我還以為呢……”

    思及此,男童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神情,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他果然與父親最像連喜歡的人也……”

    嵐棲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也不愿久留。

    眼前的男童自言自語很古怪。

    最古怪的是他的五官跟郁宸長得有幾分相似。

    ……說不定他也是城主兒子。

    然而郁宸是私生子在巫冥城里地位最低。

    嵐棲不想惹是生非,轉身就走。

    “欸等等——”

    男童趕忙扯住他的袖子:“你剛來巫冥城一定不認識路的。”

    嵐棲感覺到他身上強勢的巫者氣息,頓感不適。

    一時間竟然有點想吐。

    “不用了。”嵐棲一邊后退一邊掙脫。

    幸好男童年紀小巫者身體又一向柔弱只要使勁便能一下子推開。

    男童來不及叫住嵐棲,便發現紅發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禁有些惋惜,畢竟巫冥宮殿宏偉龐大,再遇見郁宸情人的概率一定少之又少了,他有一個想法想要執行,倘若不能確定紅發少年的身份,說什么都白扯。

    沒想到沒走幾步,又在各個石柱的間隙中看見了那抹熟悉的紅色。

    天無絕人之路。

    男童萬分欣喜,三步并兩步地跟上去,振振有詞道:“你看,我就說你會迷路。”

    嵐棲的確不知道該往哪里走,還要觀察時不時路過的巫者,分散了絕大部分注意力,當耳畔旁傳來熟悉的聲音,忍不住皺了皺眉:“……又是你?”

    “別嫌棄我嘛。”面對嵐棲的不悅,男童似乎完全沒有不開心,反而熱情地說道:“不如告訴我你住在哪里,好讓我帶你回去。”

    嵐棲沉默不語地往前走。

    男童緊追不舍道:“你這樣漫無目的地跑來跑去,天都要黑了,不餓嗎?頭不暈嗎?腳不覺得痛嗎?”

    原本嵐棲的頭還不算暈,然而身邊小孩喋喋不休地盤問,不禁腦袋發漲發痛,心中更確定了他的身份,如此折磨人的功夫,這輩子只遇到過郁宸了,倘若這孩子跟郁宸沒有血緣關系,相貌為何有幾分相像?糾纏人的功力為何也這般相像?

    “我不知道。”嵐棲無奈,最終還是回答了他的話。

    “不知道?”男童一愣,明顯不太相信:“那總能描述吧。”

    嵐棲遲疑片刻,剛想回答,卻看見男童驟然后退一大步,變了變臉色。

    他以極快的語速說道:“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

    說罷,便宛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石柱與石柱之間。

    嵐棲微微愣怔。

    他沒撒謊,竟然真對這里了如指掌。

    望著男童消失的背影發了會呆,移開視線后,一抹玫紅色的高挑身影映入眼簾。

    郁宸穿了一件玫紅色斗篷,領結處鑲嵌了細小的琉璃與珠寶,顏色很挑,將原本蒼白的皮膚襯得幾乎反光,一開始他離得很遠,沒有意外的話,會側著身子從嵐棲面前走過,但他偏偏注意到了投來的視線:“……阿嵐?”

    他頓時露出幾分緊張的神色,用眼神示意一旁跟著的隨從退下,用壓制了的、軟綿的語調問道:“阿嵐哥哥怎么到這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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