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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變態就變態之

    江聲背著手靠在偏紅色的木門, 發絲耷拉在眉眼,不開心不樂意不情愿,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你說吧, 要我怎樣!”

    顧清暉認識的江聲是一個閃閃發光的人, 也是一個可怖的生靈、一個天真的怪物。

    他總是能夠輕易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 所以也很難好好地重視某一段感情。被他淺薄的虛無的愛籠罩之后,被瑰麗的夢境俘獲后, 人再踏足現實就變得困難。

    江聲沮喪失落地發脾氣, “明明我當時還給了你反悔的機會, 怎么現在還要對我殺回馬槍。”

    房間不算大,卻十分溫馨與溫暖。窗外飄著大雪,一片銀裝素裹,只有綠色的雪松在遠處佇立。顧清暉看起來也是這樣挺拔、寒峭,望著江聲的目光都像涼薄地掛著雪花。

    江聲木著臉,咬了下牙,又開始來氣。

    “我甚至都沒有找你麻煩!”他說, “我說要痕跡, 但誰要你咬那么重了!快一周了都還沒消下去。”

    現在還好意思掛著性冷淡的臉看他呢。

    江聲煩死了。

    顧清暉:“抱歉。”

    江聲當即接話,“那我們直接一個功過相抵?你不計較我, 我也原諒你。”

    顧清暉:“不可以。”

    “……那你到底要怎樣?怎么樣才能不再拿這件事追著我糾纏我?”江聲恨不得直接把這段劇情倒帶,這次他一定不選顧清暉。

    然而不行的。

    嗚嗚。

    江聲木著臉盯著他兩秒,“丑話先說在前面,我這個人就是這么壞, 壞就壞在你就算哭得稀里嘩啦抱著我大腿求我, 我都不會對你負責的。”

    顧清暉笑了聲。

    江聲赧然大叫,“你笑什么!”

    “江先生還是不夠壞。”顧清暉說, “你說的話,到處都是余地。除了不會對我負責之外,好像我說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得到你的同意。”

    江聲:“呃呃唔我有嗎?”

    顧清暉靠近。

    腳步聲踩在地毯上,輕微的聲響。帶動風,帶動風鈴,上面的羽毛和鈴鐺碰撞,一并響動起來。

    “我的要求很簡單。”

    江聲一被逼近就想往后退,但他后背就是門,退無可退。只能僵硬地抓著門把手警覺地盯著他,“什么?”

    “我們去約會。”顧清暉的聲音低沉卻輕松,“好不好?”

    江聲皺起眉毛,遲疑地打量他,愕然地發出遲鈍的聲音,“啊?”

    窗外的大雪呼呼地撞到窗戶上。

    木質的窗棱上堆砌歧一點雪白的厚度,可這么厚的雪其實也沒有多少重量。顧清暉的話,也是輕飄飄的一層雪。

    江聲認真思考起來,“只約會一次嗎?那也不是不行。”

    顧清暉:“我們預計在這里停留三天,拍攝計劃并不會把每天的時間填滿。三天,江先生,只是花費一點零碎的時間和我相處。”

    江聲發愣。

    “我不明白……”

    “你覺得我會用更有力的條件表達訴求。”顧清暉說,“可我只在乎我被困住的時間,那些無法被滿足的遺憾。”

    壁爐已經燒了很久,整座屋子都暖融融的。男人干燥溫暖的掌心觸碰到江聲的側臉。

    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很寂靜,像蜜糖像陽光,卻只能傳達出有些漠然的冷。

    “你一直都沒有和我在談一場正經的戀愛。我被你戲耍、玩弄、挑撥……”

    江聲眨兩下眼睛,干巴巴地:“呃……哪有那么嚴重……”

    掌心酥麻。

    滾燙的電流流淌起來,顧清暉的眼睛瞇起來。

    “——然后開始等待,依靠你給我的那些回憶,漫長地等待。你總是喜歡讓我自己去想我錯在哪里。于是我反復地想是我哪里做錯了,是我無趣、木訥,貧窮嗎?還是我不知變通,不懂情趣,沒有辦法叫你滿意。我的思考得不到答案,這樣的難題在我失去你后再沒有出現,我留在那間窄小的、陰暗的、被你嫌棄的屋子里,被你一起留下。”

    江聲不懂顧清暉想要表達什么,他腦筋轉來轉去,遲疑地睜眼看他,“你在翻舊賬嗎?”

    “不,我的確因為這些有怨氣,有恨意,但我并沒有在翻舊賬。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別人是怎么戀愛的。”顧清暉的目光理智且冰冷。

    “我的請求是:三天時間,你用對待沈暮洵、蕭意、楚漆的態度對待我。三天之后,我回S國,你留下還是回南城,都和我不再有關系。我不會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們徹底好聚好散,一切如你所愿。”

    江聲說實在的,他剛剛被顧清暉那一通話都攪出一點反省和憐憫了……他真的是很吃軟不吃硬的人。

    但很快又被顧清暉這句話搞得很無語,眼神很有些震撼道,“……你有病吧……我就說你是個變態……”

    顧清暉說:“因為我得不到你的愛。”

    “你甚至認不出我來。”顧清暉平靜地看著他,“你是真的不在乎我,江聲。”

    空氣中寂靜了片刻。

    江聲聽到微弱的火星嗶嗶啵啵的聲響,他握著顧清暉的手指,感受他的發燙和顫抖,往自己臉上貼,同時輕聲發問:“你又有多在乎我呢?”

    江聲這句話,并不存在針對或者質疑。讓顧清暉感到隱痛的是,他表露出來的情緒僅僅只是一種好奇。

    顧清暉喉結滾動,在沉默后,輕聲說。

    “如果江聲,你以為我的愛并不激烈、急躁、痛苦,那只是因為你不了解我。”

    江聲則看著他,他的目光里有著些探查,眼睛如同寶石一般閃爍,“我覺得你只是需要我。”

    顧清暉:“需要?”

    江聲:“我覺得,你就算換一個人也無所謂。”

    顧清暉輕笑起來,“無所謂?”

    江聲繼續說,“你和別人不一樣,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安撫。你一個人也是可以消化的。”

    顧清暉的指腹經過常年的書寫有些粗糙的薄繭,在江聲的臉頰滑動,“可以消化?”

    “你現在、只是在親密中陷入一種錯覺。但以你的理智你的聰明,你很快就會知道這都是錯的,不應該發生的。只要你有獨自清醒和對自己發問的時間,你會找到干擾你思路的源頭——也就是我,然后剔除我對你的影響——”

    江聲沒能繼續說下去,“啊!”

    他被顧清暉提著手腕扔到了床上。

    顧清暉說:“說得真好啊,江先生。”

    床很軟,江聲砸上去甚至還能彈動一下。

    他有些狼狽地短促驚叫了聲,然后有些茫然地試圖撐著身體坐起來,卻被顧清暉單手按著肩膀重新壓回去,翻了一圈。

    一股有些悶的香氣在瞬間裹挾了江聲的感官。

    江聲感覺不太妙。

    “如果你覺得我說錯了,友好交流也是可以的!好聚好散!你自己說的!!”

    “我改變主意了。”

    江聲的臉埋在松軟的被子里,聽到顧清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感覺到他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淡。

    “會哭會叫的孩子才能引起你的主意是嗎?要我像沈暮洵一樣恨你,像蕭意一樣對你糾纏不清,才能讓你覺得我的愛也不落下風是嗎?”

    有些燥熱的手心從江聲的腰摸到他的腰腹,順著人魚線的紋路往下,讓江聲忍不住弓起腰躲避。

    “等等等等!”他叫起來,“不是的不是的!”

    “還是我付出的不夠多?江先生,你只要肯花心思去查一查,就知道我在背后花費的時間與精力不比任何人少。導演多數時候是一種幕后角色,從不邀功,從不訴苦。哪怕為了叫你分手,我也煞費苦心呢。”顧清暉輕聲說,“你現在可以打電話問一問楚熄,他收到過什么驚喜。”

    江聲恍惚地喘著氣,眉頭皺起,“什么……?”

    “我在江先生眼里,原來一直都是一個這樣隨便的人;原來對你的感情,只是不清醒;原來只需要像現在這樣,再晾著我幾天,我就可以自己調理。”顧清暉用很輕的嘶啞聲音笑起來,說,“原來除了你,誰都可以……真讓我驚訝,江先生,你原來是這樣想的。”

    江聲像一條案板上的魚一樣掙扎起來,“不是不是,孩子年紀小說著玩的,嗚嗚。”

    他努力爬起來,然而后背一重,耳廓一麻。

    一具滾燙的身體從后方壓住他,擁抱緊密到沒有任何間隙。燥熱的手指勾開他的褲邊,江聲跪在床上,用撐著床的手去阻止,震撼到睫毛都開始哆嗦起來,“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嗚——”

    熱乎乎的悶濕氣息輕輕咬住他的耳朵,酥癢的怪異感讓江聲努力仰起頭躲開,眼皮跳動,聲線有些狼狽地發著顫。

    “聲音小一點。”顧清暉說,“我說過了,這里的隔音可沒有酒店那么好。”

    江聲額頭都有了些汗,下意識閉嘴。

    “啪嗒——”

    皮帶也被解開。

    江聲的后腦麻了下,一時間聲音變了調地發抖,“顧清暉!”

    “也許現在外面還有人在聽。畢竟剛剛,他們是看著我們一起上來的。”顧清暉冷淡的音色回響在耳邊,“蕭意也這么說過吧?你會更興奮嗎,江先生。”

    江聲聽到這句熟悉的話,立刻想到了兩個人在戀綜的第一次相見。

    他打開門,看到顧清暉,認不出他來。

    高挑的男人穿著大衣,清高冷漠,對他的混亂關系不屑一顧。彬彬有禮、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傲慢,像天邊一簇清冷的月光。

    可下一次再對顧清暉產生印象,就是在有月光的晚上,明知道江明潮打來電話,還是執意要低頭親吻。

    江聲的額頭砸在柔軟的床鋪上,銀色的頭發落下來。他睜大眼睛喘著氣,聲音在艱澀的熱氣中有些發抖,“變態……”

    救命……

    第232章 混亂就混亂之

    大麻煩!遇到大麻煩了!

    江聲整個人跪趴在松軟溫暖的床鋪上, 一只有力的臂膀撈著他的腰腹。粗糙的指腹摩挲著發熱的內側皮膚,大拇指沿抵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輕佻地往里蹭。

    他要被極度怪異的電流感蹭得渾身發熱,大腦一陣熱一陣冷, 驚慌又惶然, “別……”

    好久沒有高速運轉的腦筋, 又開始快速轉動起來,就差燒出火星子。

    想想辦法啊江聲!

    再不想辦法就完蛋啦啊啊啊!

    等等……可是就算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不虧!

    是嗎是的, 甚至如果真的發生了點什么還可以反過來向顧清暉賣慘, 然后和上次的事情一筆勾銷……

    是這樣沒錯吧?!是可以這么想的對吧!

    江聲簡直感覺到了靈光一閃!

    那只燙得叫人發慌發軟的手, 已經按住江聲的大腿根。

    江聲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不太適應地弓下腰按著顧清暉的手抽氣。

    和溫度截然相反的,是顧清暉的聲音。冷淡、自持,裝得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甚至相當彬彬有禮。

    “怎么了,江先生,你為什么不說話?”

    我說什么!

    江聲憤怒又無助!

    但一瞬間, 江聲抿著嘴巴思考, 很快又推翻了剛剛讓他看到生機的想法。

    現在顧清暉已經很生氣了,他比江聲力氣大得多, 一旦兇巴巴起來江聲要怎么辦啊。

    故意壞心眼地發出很大動靜讓所有人來圍觀又怎么辦啊!

    至少、至少要先讓顧清暉冷靜下來,隨機應變,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

    可是他要怎么說……

    顧清暉還在問,“是因為我提到了蕭意, 所以你現在腦子里都是他嗎?”

    江聲茫然地看向他, “嗯?”

    顧清暉和他對視著。

    江聲有一雙醴透清亮、很有神采的眼睛,可這雙眼睛沒有神采的時候也很好看。他在愉悅中無意識透露出的一點灰蒙蒙的墮落感, 幾乎讓他像是一個沒心肝沒良心的壞蛋惡魔。

    把人引誘進深淵里頭,然后自己輕松地脫身離開。

    為什么他能夠永遠痛快、永遠輕松,什么都不必負擔呢?

    為什么他永遠高高在上,而不能夠被拽著腳腕拉下來弄臟呢?

    沒有人能夠讓他吃一次虧,長一次教訓,告訴他不要這樣隨便地對待感情嗎?

    顧清暉感覺心臟一下下地敲擊發著悶痛。

    他偏過頭,挺直鼻梁蹭著江聲的下頜線,嘴唇發熱親吻著脖頸。

    江聲慌亂中,心跳快得像是陷入一場熱戀。

    顧清暉蒙騙了自己,滾燙微弱的力度抓住脆弱的地方,讓江聲大腦一片發白。

    最后的思考能力也被掠奪,喉嚨里發出嗚咽聲,“等等——”

    “砰砰——”

    房門被敲了兩下。

    江聲這次確定自己看到了曙光。他剛陷入混沌的大腦瞬間振奮清醒,立刻抓到機會似的,魚一樣努力甩尾掙扎,“我要去開門了,我要開門!”

    顧清暉卻冷淡地說:“不可以。江先生,你既無法掙扎得了我的禁錮,門外的人也不會失禮得推門而入。”

    江聲思考,沉默,然后抓著顧清暉的手說,“那我完全有理由認為并非是我的話語引起你的憤怒,而是你開始就打算對我這樣做,你只是用憤怒作為借口,掩蓋自己不紳士不禮貌沒有涵養的那一面!”

    顧清暉沉默了一會兒。

    江聲對待別人,也總是不憚于用這樣的惡意和冷淡去揣測嗎?

    還是只對他。

    他面無表情,嘴角有些譏誚的弧度,心臟一股股地抽搐,太陽穴都有了些抽痛,“原來江先生是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手更兇惡了。

    江聲反駁的尖刻話語無法出口,他幾乎面紅耳赤了,撐在被子上睜著眼喘氣。

    不是,顧清暉這個人怎么三百六十度立體防御啊!

    “砰砰——!”

    誰啊,這么有禮貌!門沒鎖,你能不能直接進來——哦天呢,好像不可以,江聲不知道他是誰,也不能確定他能不能信任!而這個人甚至會見到江聲如此不體面的一面!

    江聲又要崩潰了。

    他回頭看著顧清暉兩秒,顧清暉一張臉顯出漠然的秩序性來,好像無論江聲說什么都無法說服他。

    江聲目光瞇起來,黑眸閃爍兩下,牙一咬心一狠,抓著他的領子把他壓下來,嘴唇迎上去。

    顧清暉一怔,冷漠幾乎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破碎開。

    江聲整個人的姿態十分扭曲,幾乎像是一片抹布被扭來扭去。他翻了個身正面用擁抱住顧清暉。

    顧清暉盯著他,擰起眉毛,“你……”

    江聲急忙拿嘴巴堵住他的嘴。

    顧清暉盯著江聲顫抖的眼皮看了兩三秒,沉默,然后俯下身。

    江聲則睜開一只眼睛試探著看顧清暉閉上眼沒有。

    很好!閉上了!

    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有人接吻不閉眼睛?

    他立刻振奮起來,從顧清暉的腦袋往后看,手上已經抓著自己的手機!

    江聲:【江湖救急】

    江聲:【速來,救命呃啊啊】

    不到半秒,嚴落白就做出回應:【……】

    嚴落白:【你也只有在這種奇怪的時候需要我。】

    就算是奇怪的時候,江聲也已經很久沒有重啟過嚴落白這個應急方案了好不好!卻被說得好像總這么做、總這樣利用他。

    他哪里有啊!明明是嚴落白自己在擅自期待才對吧?

    江聲惡狠狠地打字,【速……】

    嚴落白卻在品鑒著他這一個充滿無助感的字眼和句號,急促的腳步聲往樓上就去,他路過走廊,通過滿是雪花的窗框看到自己的臉,上面竟然有著些笑意。

    嘖。

    高大男人的腳步短暫地停頓一下,嚴落白很快意識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興奮。

    這興奮中未必沒有摻雜譏諷和倨傲。

    江聲,你有沒有意識到,你比自己想象中需要我。

    他微微咬了下牙,低下頭,【不來又怎樣?】

    江聲被親得直往后仰,瞥見這句話,當即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難道最近對嚴落白太兇……

    好在嚴落白只是短暫嚇唬他一下。

    【來了。】

    江聲松了口氣,而顧清暉卻好像有所察覺,他的眼皮跳動一下,似乎快要睜開眼睛。

    江聲心口一麻,緊張起來,立刻張嘴咬住他的嘴唇。

    聲音貼合著唇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響,幾乎像是需要哺喂的幼鳥,“你的手……別,”

    顧清暉當即悶哼一下,睜開的眼皮很快緊閉,他立刻更加投入了,唇齒間只剩下黏膩破碎的聲音。

    江聲被弄得手腳發軟,意識朦朧地犯困。他也需要倒時差,而恰好顧清暉嘴上說得兇狠不留情面,動作和吻卻都很溫柔。

    他像整個人泡在溫暖的汪洋里,隨著動蕩起伏,快要沒有時間的概念,幾乎快要捏不住手機。

    不妙啊不妙。

    江聲用力哆嗦著攥緊,心弦緊繃,盡力不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這個欺騙性的吻里,也盡力不讓手機的棱角碰到顧清暉的后背,提心吊膽。

    等到嚴落白來了就好了。

    他這么想。

    門外的敲門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下的。

    手機屏幕在他背后亮起閃爍,江聲警醒。他朦朧地喘著氣,睜開眼,是新消息彈出。

    江明潮:【為什么不開門?】

    江明潮:【顧清暉進了你的房間,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江聲愣住,腦瓜子嗡地震了一下。

    等等!外面的人……是江明潮?

    那他為什么不直接喊一聲“我是江明潮”啊啊!這很難嗎!!

    江明潮:【發生什么事了,我很擔心你。】

    江聲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搞什么!

    沒等江聲想好怎么回復,一股熱烈的酥麻感突襲,江聲忍不住仰起頭難受地悶哼一聲,余光瞥到江明潮的新消息又發出。

    【等下,有人來了】

    江聲:“……”

    嚴落白和他見面會怎樣?

    也不會怎樣吧。

    他在籠罩他的急促心跳和黏膩水聲里掙脫開,用力集中精力去聽門外的聲音。

    的確如顧清暉所說,這里的隔音不算太好。

    他能聽到江明潮和嚴落白的輕聲交談。一時間希望的感覺襲來,江聲一時狂喜,急急推了兩下顧清暉的胸口。顧清暉淺色的眼睛帶著欲望的痕跡,睜開盯著看了江聲不過兩秒,立刻又要俯身親吻。

    江聲剛剛任他為所欲為,現在知道有人撐腰就又硬氣起來了,“你是狗嗎!”

    他惡狠狠地說。

    顧清暉抬眼,瞇著眼,手指輕輕一動。

    “咚——”

    是手機從手中松脫滑落到床上的聲音。

    江聲睜大眼睛。

    顧清暉聽到了,但他不在乎,他只是輕聲說,“很聰明,會通風報信了,江先生。”

    他的手更用力地摸著濕漉漉的地方,江聲瞇起眼睛,眼睛半瞇著彈動了下,喉嚨里滾出慌亂,“顧……”

    頭發黏連在他有些濕潤的額頭眼角。聲音、理智,都有些模糊不清,聲音空茫地揚起,又在某個瞬間湮沒。

    “咔嚓!”

    門把手被擰動。

    江聲的心臟猛地縮了一下,顧清暉反應很快,提起被子用力一揮。

    江聲幾乎覺得自己是一個蠶寶寶,被重新裹回了繭子里。

    江聲清醒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了,他奮力蠕動了兩下,安分守己柔弱無助地看向門外。

    嚴落白肩膀寬闊身材高挑,他松開手,往旁邊讓道,讓江明潮進來。他低頭,顯出些緘默和恭敬。只是銀絲邊框的鏡片下,冷銳的眼睛抬起,和江聲茫然朦朧的目光觸碰了下。

    江聲瞪大眼。

    救我啊!顧清暉真的裹得有點太緊了。

    嚴落白的眉梢挑了下,似乎笑了下,似乎沒有,然后移開視線。

    江聲:“……”

    沒用的東西,可惡。

    顧清暉用紙巾擦著手指上的濕潤水跡,他整個手都紅了,青筋不時跳動。

    江明潮看著他的手,嘴唇抿緊眉毛緊皺,冷笑了聲。

    顧清暉抬眸,挑起眉毛,視線瞥向江聲,對于沒能做完感到不可避免的遺憾。軟綿的電流還在身體中涌動,酥麻感誘導他去做更親密的事情。

    顧清暉閉了下眼,喉結滾動,竭力使情緒平復下來。

    他說:“江先生。”

    江聲蠕動著,茫然抬頭,“啊、啊?”

    顧清暉說,“請別忘記,你答應了我什么。”

    江聲:“我、我答應了你什么?”

    顧清暉停頓,輕而易舉從江聲躲閃的眼神里輕易判斷出,他明明已經回憶起來,但卻要在江明潮面前故意隱瞞。

    也是。

    和初戀約會,聽起來不是很適合復合的發展嗎?

    他在江聲眼里并不特殊,但在別人眼中可不一定了。

    他輕聲笑起來,提醒:“約會。”

    一瞬間,江聲感覺江明潮的冰冷視線有實質似地,讓溫暖的房間頓時降下好幾度。

    他苦不堪言,再次蠕動著把剛從被子里冒出來的腦袋縮回去。

    空氣中蔓延著沉重的氛圍。

    “你應該感謝江聲,我答應過他,沒有他的允許我什么都不會做。”

    江明潮瞥了一眼江聲銀白色心虛低下去的腦袋,暴虐和陰鷙幾乎沖開他費力泵血的心臟,虛弱的痛意尖刺一般挑釁他。

    江明潮嘶啞著聲音輕笑起來,“滾吧。”

    顧清暉把擦手的紙巾塞進口袋里。一張臉清冷鋒銳,他看向江明潮,打量他的神情。

    “你在生氣。”

    他說。

    “為什么?”

    他又說。

    同時勾出一點冷漠的弧度,“因為我對你親愛的弟弟做了這種事情……還是因為,你沒有辦法……”

    江明潮瞳孔驟然收縮,他瞇起眼,幾乎立刻打斷了他,“閉嘴!”

    男人俊美而略顯虛弱的臉孔壓著陰沉的怒火,上挑的丹鳳眼痙攣了下,“——滾。”

    房間里有一盞風鈴。

    鈴鐺是琺瑯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羽毛是染色漸變,隨著顧清暉離開的腳步帶動微弱的風晃動起來,以至于讓他清傲的冷笑聲都聽不清晰。

    江明潮扶住柜子,棱角硌在他的手心,痛意叫喚著叫他清醒,可他無可避免地覺得吵鬧。

    自從來到這里,聽到顧清暉被那些演員和工作人員關注到他和江聲之間的距離,江明潮就已經覺得這個世界無比吵鬧。

    他的手指用力按在眉心,冰冷得叫江明潮心寒。

    一片沉默中,江聲有點不太敢說話。

    “別和他走得太近。”很久后,江明潮才開口。他的聲音放緩,看向江聲,“別讓哥哥擔心了,好嗎?”

    江聲又從被子里擠出腦袋來,小聲說,“反正過幾天就不會再有交集。”

    “我會幫你盯著他的。”

    江明潮不可置否,他沒有問江聲,約會是真是假,這問題根本沒有絲毫意義。

    他只是微笑著看著江聲,長發如同黑色的暗沉河流。視線透出冷沉的冰冷意味,幾乎像是雪亮的淬毒刀鋒,“他如果真的回到S國,只要我活著一天,他就不可能再回來。”

    江聲愣愣的:“哦……”

    怪厲害的你。

    不會背地里有在搞什么讓江聲考不了公的算計吧??

    說完后,氣氛又陷入沉默。

    江明潮意識到自己的冷漠似乎太過尖銳,語氣放得更加輕緩,眼神也更溫柔,“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好嗎,乖乖。”

    “你說哪句?”江聲發呆,回憶起來。

    ——“因為我對你親愛的弟弟做了這種事情……還是因為,你沒有辦法……”

    他頭皮發麻,干巴巴地回答,“不會的。”

    可得到他的承諾,江明潮卻抿了下唇。

    復雜的情緒讓他的眼眸變得壓抑,手背清瘦的筋骨在用力之下凸顯出尖銳的弧度。

    “沒事就好。”他輕聲說,“我走了,還有些工作沒有處理。”

    江聲:“哦哦。”

    江明潮使喚,“嚴落白。”

    嚴落白腳步一轉,似乎要跟上,卻又停頓了下。他輕聲說,“抱歉,老板,我還有些事情要和江聲說。”

    江明潮的腳步也頓了下。

    兩個人的視線相觸、碰撞。

    江明潮感到一種悶熱裹住他,這中怪異的霧氣,讓他感覺到一種微弱卻細密的痛意。

    “好吧。”他喃喃,極輕地笑了聲,“沒什么不可以的。”

    他對嚴落白頷首,視線最后看了一眼還裹在被子里不太敢看他的江聲,心臟像是不斷往下墜。

    他從房間里一步步離開,然后關上門。

    “咔噠——”

    江聲留心聽著腳步聲走遠,才開始撲騰起來,“愣著干什么!”

    嚴落白挑眉。

    江聲惡狠狠道,“滾過來給我解開啊啊啊,你剛剛在裝什么看不到!你你你,嚴落白!我恨死你了,我再也沒見過比你更會公報私仇的人。”

    嚴落白靠近,皮笑肉不笑,“你剛剛對江明潮可不是這種語氣這種姿態。”

    江聲咕噥,“我都不敢吱聲,誰敢說話啊,你不也不敢嗎?嗚嗚嚇死了好嗎。”

    嚴落白把這顆繭子翻來覆去找到了被角,又被江聲嘰里咕嚕地罵了兩句。他哼笑了聲,抓住被角,用力一掀,江聲立刻從繭子里面飛出來。

    江聲舒服了。

    他懶懶地攤開,睡倒在毛茸茸又松軟的枕頭上。過了一會兒,又皺起眉毛,感覺身體里有一股悶悶的、熱熱的勁兒,擾得他困意翻天都沒辦法睡好,忍不住翻了個身,看向嚴落白。

    嚴落白站在床邊,抱著胳膊,盯著江聲不放,卻沒有走開。

    他的目光很有存在感地隔著鏡片看到江聲下面去。是一種不帶情緒的,審視的目光。

    江聲歪了下頭,忍不住伸手抓著嚴落白的褲子,很輕地拽了兩下。

    腿上酥酥麻麻了一下。

    像有螞蟻在爬。

    嚴落白心臟在那瞬間,幾乎像是不會跳了。

    他冷著臉,“干什么?不要動手動腳。”

    江聲猶猶豫豫,“算了。”

    呃總感覺這樣感覺不太禮貌。

    嚴落白:“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直說的?你有什么壞心眼我不知道。”

    江聲憤怒起來,“我哪有壞心眼!”

    嚴落白的眼眸冷酷地隔著鏡片瞇起,“沒有嗎,那你現在想讓我做什么?”

    江聲停頓兩秒,結結巴巴:“我什么都沒說。”

    嚴落白,“你不問,怎么知道我不會同意。”

    江聲:“感覺不太禮貌,對你不太尊重。”

    “稀奇的詞匯,居然是從你的嘴里說出來的。”嚴落白冷嗤一聲。

    江聲的臉頰陷在軟乎乎的被子里,一雙眼睛還有些沒能散去的水霧,模模糊糊地看著他。

    “……”

    “他沒做完?”嚴落白擰著眉毛,把眼鏡摘下來。

    他的睫毛很長,又直,一看就是壞脾氣的人。喉嚨里爬著一種火熱的癢意,輕聲提醒,“顧清暉也就算了,我被你哥發現會死很慘。”

    江聲:“……你不要一邊說這種話,一邊爬上來……會讓我懷疑你一開始是不是就有這種打算……”

    ……

    男生清瘦的身體塌在嚴落白的懷里。

    在距離無限逼近的潮濕悶熱里,江聲往后撐著身體,除了兩個人交疊的腿部和怪異的接觸,他的手甚至是撐在床鋪上,沒有和嚴落白發生一點額外的接觸。

    仿佛只要上半身離得夠遠,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嚴落白額頭有些汗水,看著江聲冷笑,“嫌棄我?”

    江聲沒有回答,他盯著窗外的雪花。

    一片兩片三四片……

    他漸漸數不清了,強烈的電流從脊梁骨一路往上攀爬,聽到了劇烈的心跳……過分的溫度……帶著清苦的藥香味。奇怪,這味道為什么這么近,又這么遠?

    江聲渾身骨頭都是軟的,往后倒下去之前被嚴落白及時地扶著背撈起來。

    他銀色的頭發濕潤而凌亂地落在嚴落白的手臂,手指也迷茫地按在他的手背上。一張蒼白的臉上有了些昳麗的血色,整具軀體里散發出一種叫人意亂神迷的熱氣。

    嚴落白的心情真的很是微妙。

    很難得的,江聲沒有對他說那些陰陽怪氣的話,而是咬著一點舌頭,瞇著眼,漆黑濕潤的睫毛哆嗦著。

    他現在的待遇升級到了哪個位份呢?

    霧好像蒙住江聲的臉、他的眼睛,潮紅從眼下爬到耳根,有些狼狽地吞咽著霧氣。

    像是雨夜的白花濕潤地搖動,開到腐爛透出的一點紅,致幻的糜爛香氣有些悠遠。

    他盯著人看,目光又好像沒有焦點。

    嚴落白的腦袋里幾乎冒出一聲短促的鳴叫。緊跟著,好像在極為空曠黑暗的地方聽到心跳的回音……像是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

    “滴答——滴答——”

    江明潮看著墻壁上的鐘表。

    古銅色的輪廓,飛鳥的翅膀熔鑄在上面,有些經久的污漬難以擦凈。羅馬數字篆刻,秒針正在一格一格地跳動。

    他心口發緊,一股熱氣轟上來。他感到可怕的饑餓和干渴,幾乎能透過門感受到江聲體內血液的流動、他的心跳,全和自己交織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紊亂的協奏。

    江明潮幾乎不受控制地,俯低了身體。

    江聲……

    江明潮額頭有了些汗水。

    他無可避免地,感到痛苦,感到煎熬,感到渴望。又因渴望感到罪惡,心中甚至還在不斷地為罪惡辯解,這些情緒,進而演變成一種深切的迷茫。

    不該這樣。

    混亂的思緒擠滿他的大腦。

    可是恍惚中,他竟然覺得世界變得虛幻起來,仿佛能夠隔著門,看到江聲和嚴落白的身影。

    江聲黑眸中有著怔忪,視線穿過嚴落白望著他,沒有吭聲。

    有些濕潤的臉頰貼蹭到嚴落白的臉頰,有些短短的雜亂碎發蹭過,好像蹭過江明潮的側臉和鼻梁,逼得他心跳都強勁地擂動起來。

    江明潮忍不住緊閉雙眼。

    他喉結滾動,僵硬地挪動脖頸,迫不及待地想要轉移注意力。

    他去看印花的墻壁、飄雪的窗,遠處的雪景和教堂,感覺全世界都是純潔的顏色,在搖晃,然后沉沉地壓了下來。

    最后又看向這扇門。

    他的眼眸動蕩著,又平靜地往下沉。

    他伸出手,注視著自己的手輕輕落在門上,撫摸過雕花紋路,用力到手指蜷縮,最后額頭也抵靠在上面。

    “江聲。”

    很輕地喊他的名字。

    第233章 小鬼就小鬼之

    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刺眼,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更遠處,冰釣回來的本地人穿著厚重的衣服行走在雪地里。

    正好拍完今天的戲份,江聲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們提著的鐵桶吸引,興奮地穿著厚實的戲服跟上去。他銀色的頭發落著雪花, 沒有摘掉美瞳的藍色眼睛像是天空的藍, 又透出璀璨的寶石光彩。

    他仰著臉, 像個好學的小精靈,又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雪地里拔腿, 顯得有些費力。

    走在最前面的冰釣的男人一頭紅色的短發。深眉闊目的經典外國長相, 紫色的眼睛, 咧嘴笑的時候露出很尖的牙齒,看起來有些兇悍的壞。

    他身材高大壯碩,和江聲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彎腰,銀哨子從他脖頸滑落晃動,手里捏著帽子,愉悅地敲著腿。

    哪怕在說聽不懂的話,也能夠讓人輕易聽出他話里的戲謔調侃, 帶一點風趣的瀟灑, 態度友好,像對待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弟弟、小鬼頭。

    劇組坐在大棚里, 顧清暉往后靠倒在椅子上,看了很久。

    幾個遠處的工作人員圍在取暖器旁邊嗑瓜子,嘰嘰喳喳。

    “顧導變石頭啦?都不帶動的。”

    “笑死,你看那邊幾個男的有幾個動, 連江聲哥哥都變石頭了。”

    “前幾天對江聲態度那么壞, 愛答不理的,現在又緊盯著江聲不放, 什么意思啊顧導。”

    “我們冷臉死裝男是這樣的,這輩子就敗給擺臉色了。”

    “想起了沈暮洵。”

    “啊啊別提我的過世cp了好嗎好的,再說我都要emo了。”

    顧清暉:“……”

    他一張臉清雋如月光,聲音平靜,“那個男的是誰?”

    他一句話,直接把剩下幾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嚴落白跟著看過去,看到江聲一副要被拐跑的樣子就忍不住皺眉,心煩地踱步想走出去,又停頓,又踱步,最后別過臉坐下,手指在腿上敲來敲去。

    江明潮在翻腿上的財經報,長發捆住落在肩膀上。

    他抬眼瞥了眼那個高大的深邃臉孔,又低下頭,似乎漠不關心,“怎么了嗎?”

    如果真的不關心,他就不會接話這么快了。

    嚴落白不想帶著這種挑剔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上司,但是可怕的是,他不受控制。

    江明潮:“江江這個年紀,多交朋友也可以的。我還覺得他總是太膽小。對待稍微攻擊性強些的人就會手足無措,白白讓人占了便宜。”

    顧清暉聽出江明潮話里的尖刻含義,但他不在乎。

    他輕哂,“再讓他們發展下去就不是朋友了。”

    “你指什么?”江明潮明知故問。

    空氣中寂靜兩秒。

    “談戀愛也是年輕人的常規交集,我不覺得有什么問題。”江明潮的眼中有了些虛偽,他微笑著,眼中卻沒有半點情緒。

    正說著,江聲已經提著一只藍色的塑料桶走回來。

    很重,所以他在用兩只手提,只能瞇著眼睛像小貓小狗一樣用力甩了兩下腦袋,把腦袋上的雪花甩開。

    嚴落白問:“你和他聊了些什么?”

    江聲茫然抬起頭,“什么?”

    江明潮看了一眼嚴落白,而嚴落白也靜靜地和他對視。半晌,他才笑了聲,手指在財經報光滑的紙張上滑動,一頁都沒能翻過去。

    他輕聲提醒,“那個紅頭發的男人。”

    江聲坐下來,許鏡危沉默寡言地把暖手袋遞給他,顧清暉別過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江聲甩了兩下快被凍僵的手,“好冷好冷。”

    嚴落白嘲諷道:“但那個紅頭發男的是一個火把,你去和他聊天就不冷了是嗎?”

    江聲都被荒唐到有點想笑,無語地看他一眼,“你在發什么瘋。”

    江明潮也輕聲警告:“嚴落白。”

    嚴落白鏡片后的目光和江明潮對視。一瞬間,眼皮就忍不住痙攣,在腿上放著的手蜷縮,繃起青筋來。

    江聲:“是吧。他最近脾氣好大,越來越放肆。”

    嚴落白看向江聲,張開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輕扯了下嘴角。

    江明潮口吻平靜,手指在報紙的邊沿搓動,“那不要他了好不好?”

    江聲愣了下,看了看江明潮的表情,然后又看向嚴落白。

    他們兩個今天怎么了?

    江明潮微笑了下,“算了,只是開個玩笑。”

    顧清暉在不遠處喝著保溫杯里的茶水,輕笑了聲,態度帶有些極輕的冷。

    江聲有些疑惑地抱著熱水袋往后靠,說起剛剛的事情,“我問他,他們在哪里冰釣,但我對這邊的語言不熟悉,口音很笨拙,而且也說錯話了,所以他在嘲笑我。”

    “這樣啊。”江明潮說。

    江聲又說,“不過笑完他給我指了路,給我留了紙條。”

    “那么聽起來像個好人。”

    江聲隱忍地攥起拳頭,“但指了路他又在笑我,說那邊冰釣鉆的窟窿恐怕都比我的身板要大得多!用俚語叫我小鬼,又向我展示他的身材!”

    江明潮:“……是嗎,真是個討人厭的家伙。”

    他視線瞇起,瞥向江聲隨手放在腳邊的小桶。

    里面有七八條大小不一的銀白色和棕褐色的魚游動著,冬天的河水很清澈,看起來似乎沒有什么雜質。

    許鏡危去拿小太陽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踹了一腳,水花頓時蕩起來,魚慌亂地亂游,亂成一鍋粥。

    江聲等它們平復了,又踹了一腳。

    魚又開始亂七八糟地亂飛。

    江明潮的手指又在紙張上摩挲了下,牙齒咬緊。

    嚴落白這次再開口的時候,話語就平復很多,至少聽起來很沉穩,前提是不聽他說了什么。

    “是不是他還和你說,你一個人去會掉下去的,根本不安全,讓你下次想去冰釣的話聯系他這個本地人?”

    江明潮看向江聲。

    江聲驚訝:“你聽得懂這邊的話?”

    嚴落白深呼吸,“這些東西根本不需要能聽懂好嗎?!”

    江聲眨了下眼睛,干巴巴地:“呃呃。”

    顧清暉也問:“你給他了?”

    江明潮則輕聲道,“就算給了又怎樣?顧導只是前男友,還是別太在意在乎江江的新朋友。”

    他說著,笑了聲。

    但很快,他就驚訝于自己沒能發出笑的聲音。

    喉結滾動了下,江明潮看向江聲,“所以他剛剛拿出手機,是在問你要聯系方式?”

    “怎么可能?叫我找他也就是客套一下,我好歹也是外國人,他們很警惕的好不好。”

    江聲搖頭,銀發晃動起來。打開手機開始搜索。

    “他拿手機是在給我看地圖,說他們的冰釣點河流比較湍急。如果我只是一時好奇,建議我去五公里外的一個地方。那邊風景好,河灘比較淺……呃嗯嗯,總而言之雖然喜歡開玩笑調侃人,但人還是不錯的……大概。”

    空氣中沉默了一陣子。

    江聲兀自陷入興奮,好像找到了新的興趣。

    “你不喜歡外國人吧?”江明潮驀地輕聲問。

    江聲愣愣地抬起頭,“嗯?”

    他睫毛是雪白的,還沒卸下,愈發襯得他太過貼合這處的風景。好像下一刻就要敞開手撲進雪中,然后消失,融成萬千片飛雪。

    江明潮松開摸著報紙的手,手背筋骨慘白地跳動著。

    “文化差異、飲食差異、地域差異,總是很麻煩。”他垂下眼,“撇開這些不說,哥哥是不妨礙你交朋友的。但身在異鄉,防范意識要有,聯系方式不要給出去,也不要和不知道底細的人出去玩。”

    江聲咕噥:“知道知道,我多少歲了!我不是小孩子!”

    江明潮笑了聲,“年紀再大也是我的弟弟。”

    顧清暉抱著手發出無聲的輕嗤。他斜睨一眼,看到嚴落白盯著江聲的側臉,再低頭,看到被江明潮攥著的財經報一角,已經皺皺巴巴。

    江明潮閉了下眼,合上報紙。

    “啪——”

    [冰釣季到來,注意安全!]

    報紙被白胡子的房東大叔拍在桌面,“看看,這是多危險的事情!”

    江聲立刻道:“我會小心的!”

    大叔還是不放心,“需要幫忙嗎?我可以叫我的侄子和你一起。”

    他趴在桌面,一個勁兒地在問,放緩聲音確保江聲能夠聽懂。

    “這里,太冷,弄濕鞋子很危險。”

    江聲準備和顧清暉、許鏡危一起去冰釣,并借走了好心房東白胡子大叔的冰釣工具。

    大叔顯然很擔心,像看著一只過于活潑以至于很容易忽視事物危險性的小貓,看著江聲把結實冰冷又死沉的工具抱著左看右看。

    顧清暉給江聲把毛絨帽子蓋上,拉鏈拉到頂,又托著他的臉把扣子用力扣上。

    江聲在外套帽子底下還戴了圍巾,這一下就讓脖子和臉緊繃繃起來,費力地轉了下腦袋看向顧清暉。

    顧清暉聽不懂,但他擅長從表情剖析人的話語,浴室能大概猜出來房東的意思。

    他抽出江聲懷里抱著的鉆冰工具,往肩膀上一掛,一張臉棱角分明的帥氣,聲音平靜,彬彬有禮地說,“不用了。S國的氣候也不算好,我有經驗。”

    江聲給他翻譯,“他說他很會。”

    白胡子大叔看著這個年輕人幾秒,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嘴唇帶動胡子蠕動兩下,還是說,“如果出現問題,記得第一時間打我的電話。”

    江聲開朗又興奮,“好的!謝謝!”

    江聲很怕冷,但是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對于江聲來說其實很是新奇。

    整個世界都非常潔白莊嚴,近處的房屋透出一種和冰雪融為一體的白色、灰色、淡藍色。街道上鏟出雪堆,露出泊油路,更遠處延伸開一些紅色的磚房。

    這里的建筑很沒有人情味,尖角很多,像是要刺穿云霄似的。甚至連座椅都是分開的,單個單個地隔開佇立。

    不過江聲已經從那個紅色頭發的外國人和白胡子大叔知道了,這里的人也許也沒有他想的那么冷漠。單個座椅的安排只是為了防止流浪漢在這里睡著被凍死,并不是在說這里是一個冷漠的小鎮。

    這里除了寒冷之外,其實很能滿足江聲對風景的探索欲,對世界的好奇心,并且,也根本待不了多久,所以江聲暫且可以忍受。

    租來的越野車跨過山脈和雪地,來到江聲標記的釣魚點的時候,江聲遠遠看到不遠處的樹林已經有幾人結伴停留。藍色的冰層上有幾個黑漆漆的孔。

    江聲按著許鏡危的肩膀探頭,“已經有人了。”

    許鏡危扶著他。他背了一個大包,里面是一些取暖用物。因為江聲真的很怕冷,又怕冷又好奇,是麻煩的性格。

    顧清暉收拾著器具,“正好可以一起。”

    江聲拉開車門跳出去,不遠處的人似乎也被聲音驚動轉頭,江聲看到一個高個子,腦袋蓋在兜帽里,支棱出一點碎碎的紅發。眉峰是挑起的,棱角分明的臉,表情天生的兇悍。

    “我就知道你會來。”高個子又露出他尖尖的牙齒,揮手,“小鬼,這里。”

    顧清暉沉默兩秒,皺了下眉,提著江聲的帽子把他抓回來。

    江聲:“啊啊?”

    顧清暉一手拉上門,“砰”地關上。

    “他怎么會在那里?”他皺著眉,輕聲問,“你不是說你沒有給他聯系方式嗎?”

    江聲茫然地看看外面,又看看顧清暉,“我是沒給啊。”

    顧清暉:“……”

    沒有給才是大麻煩。

    他倒是想走,但江聲不想走。

    他想玩這個想了很久,眼巴巴地看著顧清暉,一句話也沒說都讓人覺得他纏人得要命。

    顧清暉只好說,去遠一點的地方也好。

    江聲還是不愿意。

    “他們先來,肯定已經打好窩了,現在下鉤肯定能很快釣到的!外面這么冷,嗚嗚。我凍死在這里都沒有人管。”

    顧清暉按著眉心,輕舒一口氣,又好氣又好笑的,“……我不是大活人嗎?江先生。”

    江先生只管盯著他。

    許鏡危也在給江聲說好話,“反正江先生也就來玩這一次……”

    顧清暉沉默,把車門鎖給打開。

    江聲眼睛一亮,推門就跑。很快被撲面而來的雪風迷了眼睛,好在他早有準備,迅速把護目鏡掛上。

    冷風沒能灌進他的脖子、手。他已經全服武裝,雖然臃腫得不像話。江聲踢了踢路邊松軟的雪堆,穿著厚重的雪地靴在地上重重地亂踩,然后很快樂地抬起眼睛,抓著后下車的顧清暉的袖子叫他。

    “你看!”

    顧清暉定定看了兩秒不遠處走過來的外國男生,然后轉過頭,靜靜地注視著江聲在茫茫雪地中發亮的漆黑眼睛兩秒,再低頭,順著江聲圓乎乎的手套看。

    江聲穿著特質的防滑鞋。圓頭圓腦的姜黃色,鞋底有些小圓點,踩在地上乍一看,像是小貓腳印一串又一串。

    顧清暉:“……”

    不明所以的,他輕輕笑了聲。

    想起海城如果停雨,地熱很快就會把地面蒸干。空氣是清新的,也是浮躁的,灰色的路面,坑里的水……

    江聲也是這樣,在淺淺水洼里踩一腳,然后讓顧清暉看他的鞋底印。

    鞋底印有什么好看的。

    為什么江聲總是這樣幼稚,又對這種事情樂此不疲地感到新奇呢?

    顧清暉不能理解。但這不能理解的一切,從來不妨礙他注視江聲的時候,覺得他這樣、那樣,都非常可愛。

    湖邊的松樹林,在一陣風后搖出輕微的窸窣聲。一層松散的雪從枝頭落下來,掛在江聲的睫毛上,眼一眨就化了。

    顧清暉看著他。

    江聲真的沒在和他約會嗎。為什么這樣的感覺這么的……

    他話語滯澀,很難說下去,又或者想下去。要是溯及源頭,顧清暉很難說他是不敢想,還是不敢承認。

    冷風吹到面門。

    顧清暉卻很難覺得冷,他只是覺得,有點疼。

    痛苦有時候是新鮮的、很有活力的東西,也許是一顆概念性的嶄新心臟。在麻木軀體里發作起來的時候,就叫人活了過來。

    他倏然拉住江聲往前走的手腕。

    江聲踉蹌推了兩步,被沉默老實的許鏡危推抵著肩膀,“怎么了?”

    顧清暉瞥了一眼許鏡危,再看向江聲。

    他手指有些涼,把江聲的護目鏡推到頭頂的時候,江聲會忍不住瞇起眼睛。

    然后佝著腰低下頭,淺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玻璃珠的糖果。他注視江聲好一會兒,溫熱的呼吸就靠近,隨后,一個有些涼意的吻很輕地印到他的眼皮上。

    江聲受驚,眼皮抖動了下。

    冰冷的天氣,很好地克制住顧清暉和他接觸產生的依賴。

    這一瞬間,顧清暉覺得,他不需要別的。不需要證明、不需要愛。不需要接吻,不需要更深層次的交流,

    他和江聲,停留在這簡單到,沒有任何意味的一刻,就足夠。

    哪怕無關欲望,他的愛也還是像水面的浮漂一樣,在江聲根本沒察覺到的地方遙遠地存在,靜謐地動蕩著。

    時間被不斷推動。遠處教堂的鐘聲在雪白的天地中響起,冬候鳥振翅飛起。這一刻的他,想起過去的江聲,未來的他,想起這一刻的江聲。從過去到未來,跨越的時間線,比北地的國境線還要長。

    江聲還在發懵,顧清暉就已經松開手。

    他把江聲的護目鏡重新拉下來,隔著淡藍色的鏡片看著江聲黑曜石般的眼睛。眼尾上挑,卻總顯得可憐。

    他伸出手,戴著厚實的冬季手套的手握住江聲的手指,嘴角揚起一個很淺的弧度。

    “走吧。”他說,“江聲。”

    江聲愣愣地:“哦。”

    一轉頭,就看到被兄弟圍著拍肩膀的紅色短發的外國男生。他插著口袋對他招手,“銀色頭發的小鬼。”

    江聲立刻臭著臉,“別這么叫我。”

    眉眼深邃的男生彎下腰,銀哨子從頸口滑下來。本地人果然比江聲抗凍,江聲都快裹成粽子了,他還能敞著衣領子。

    “你的眼睛顏色變了呀。上次,是藍色的。”

    他遲疑了下,拿大拇指晃了晃,指向一遍的顧清暉。

    因為知道江聲的聽力口語水平,于是放緩語速,好讓江聲能聽懂和理解他的每一個字眼。

    “這是小鬼的男朋友嗎?”

    第234章 嫉妒就嫉妒之

    他們在說顧清暉聽不懂的語言, 世界也好像和顧清暉分隔開。

    顧清暉一開始選定這個地方,只是因為這里的景色更吻合劇本設定,另外風光確實不錯,他猜江聲會喜歡。

    語言問題自然有翻譯解決, 再者也可以用通用語交流。這本來不應該成為問題的——問題在于當有人不希望他聽懂的時候, 他就聽不懂。

    本地的語言讓他們進入一種加密通道, 他失去主動性,只能看著那個高挑的男生下意識地彎一點腰和江聲平視, 紫色的眼珠盯著江聲, 友好地、帶一點調侃的姿態, 指著顧清暉問出了什么。

    他們在說什么?

    在問什么?

    顧清暉不知道。盡管他能猜出來,但語言的斷層讓人缺少質疑的肯定性。

    他覺得那個男的非常礙眼,轉頭看向江聲,輕聲問,“他說什么?”

    江聲護目鏡下眼睛是漂亮的純黑。他翹著眼,盯著眼前的男人看了又看,都沒有搭理顧清暉。

    顧清暉被冷落, 停頓。被許鏡危注視了一眼, 漸漸開始煩躁。

    雪松枝頭掛著潔白的雪,干枯的白樺傲然挺立。藍色的冰面十分厚重, 天的藍非常清澈,云層顯出一種很冷的白,這個飄雪的世界看起來如此純潔,包容不下顧清暉稍稍極端的私人情緒。

    外國人笑起來, 也在好奇, 音調揚起,“你在看什么?”

    江聲歪了下頭, “在看你的頭發。”

    紅色頭發在外國人中不算特別,甚至不少人因為紅頭發被歧視。可江聲不討厭這個顏色的頭發,很有氣勢。

    顧清暉能夠從江聲的視線看出他在說什么。

    不止于此呢。

    他冷淡地評估,彬彬有禮地贊美。

    這個男生甚至還有一雙客觀上十分具備魅力的紫色眼睛。

    深邃的眼窩窄窄的雙眼皮,深深看著誰的時候,像是神秘的星空無窮的花野。

    他表情平靜,手指開始在漁具袋上不斷敲擊,大腦中理智的絲線開始編織出一條清晰的道路。

    首先,這個外國男生對江聲有些膚淺的好感。

    其次,江聲是不定性的性格,就算在他們在這個北地小城開展一段一夜情的艷遇也不是不可能。

    ……不,也許還是不會。

    那條清晰的道路很快就開始倒塌、傾瀉,變得混沌。

    顧清暉說不清自己心底反駁的聲音是因為什么,他也許在給江聲找一個理由,也許在陳述事實。但冷靜無波的思緒開始發燙、短路、宕機,一系列的連鎖問題,讓他無法秩序性地思考下去。

    江聲不會僅憑借外貌就和一個人有著深入的聯系、他是很隨便的人,但沒有這么隨便。他和一個人發展關系的基礎是時間。

    顧清暉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把他往糟糕的地方臆想。

    江聲喜歡新鮮的東西,新奇的體驗,喜歡探索未知。

    誰能說得準他的想法?

    他質疑、懷疑,本質是難以信任,目光落在江聲的臉上。

    男生眼尾上挑又隱隱往下落,睫毛烏黑襯著雪白的膚色,很容易顯出些脆弱感來。

    這點空茫的靜謐和冰天雪地無比契合,連他無害皮囊裹著的骨頭里透出來的一點倔強和冷漠都這樣合適。

    是很特別的長相,吸引人也是正常的合理的難免的。

    他們在說什么呢?

    顧清暉聽不懂,也不在意,更沒有權利去探究。

    和誰交朋友、又或者要不要拓展新的關系,這完全是江聲的自由。他只是江聲的前男友,不可能因為前幾天一場意外而自顧自地給自己安排上新的身份。

    無所謂。

    等拍完這部戲,離開北地,顧清暉會回到一切的起點,不再和江聲有聯系。

    江聲的目光卻在這時候忽然看向他。

    內勾外翹的眼眸,有一點流水似的柔軟弧度。漆黑的眼眸映照著光亮,清澈安靜。

    顧清暉喉嚨有些滾燙的干澀,心臟倏然收縮了下。也平靜地看向他,等待著,然后看到護目鏡反光中,江聲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下。

    時間一時間好像靜止。

    男生毛絨兜帽底下,銀白色的碎發飛揚著。他回過頭彎了下眼睛,說,“不過,這個人不是我男朋友。”

    江聲這句話用的是通用語。

    顧清暉聽懂了,莫名一頓,紅毛也一頓,看向顧清暉。

    “但算朋友。”江聲眼睛在雪地里顯得格外亮,他坦誠而爽快地說,“我們是一起來這里的。好了,讓開吧,亂叫別人小鬼的大個子。”

    江聲拽住顧清暉往前走,又回頭招呼老實的許鏡危跟上。

    風趣又看起來壞壞的高個子男生叫威廉,他們幾個人嘎吱嘎吱地踩著雪往前走。

    江聲閑不住,走著走著就踹一腳地上厚厚的松軟雪層,威廉用本地話笑話他,而江聲則用通用語反駁回去。

    顧清暉把肩包往上提了下。

    夾著雪的冷風如刀似刃,吹在面門上刮得生疼,以至于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痛意。這痛苦讓他有些愉快。

    他穿著深藍色的防雪服,看起來身姿挺拔優越,話音卻有些低,“有時候感覺你的貼心真的讓人崩潰。”

    江聲當即終止了和威廉的小孩過家家的爭執,顯然在他這里,顧清暉的優先級更高。

    他轉過頭,睫毛耷拉著,像是不滿他的說法,“我又怎么了!”

    顧清暉靜靜看著他一會兒。

    江聲是個奇怪又特別的人,他的情感總是非常充沛。很容易快樂,很容易難過,很容易愛上一個人,也很容易放棄這段感情。

    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攻略游戲,所有玩家登入就會發現這個叫[江聲]的npc,對他們初始好感就高達50。

    應該很好攻略吧?

    這樣漂亮、又有柔軟心腸,偶爾的壞也根本無傷大雅。于是很快被列為率先攻略對象。

    然而等他們去接近就會發現,這個數值再怎么努力都只能停留在這里,而他們在江聲身上花費的時間、精力,在不斷的折磨與愛撫中付出的愛意已經不允許他們抽身。

    顧清暉說,“我又想起過去。”

    江聲看他一眼,“總是想過去的話,哪里有時間往前看。”

    這下換成威廉聽不懂了。

    帥氣的男生皺著點眉毛豎起耳朵,聽聽力一樣試圖從他們的對話中捕捉熟悉的字眼。

    顧清暉的目光瞥過他,薄唇揚起了下,又很快落下,自顧自地繼續說,“那時候你覺得我總被欺負,所以嘲笑我戲弄我使喚我的時候,又會付給我跑腿費。”

    江聲:“不記得了。”

    “明明你自己的生活也不那么如意。”

    江聲抱著胳膊,不快地反駁道,“不要說得我像個偉大的人!我討厭別人對我有莫須有的期待,然后一直用這種標準要求我。”

    這根本不是顧清暉說話的重點。

    江聲是一個不怎么變化的人,別人走走停停變了無數模樣,抬起頭看到江聲,他還是過去的樣子。

    過去的江聲就是很好的孩子。

    現在也一樣。

    他知道顧清暉聽不懂,所以明明和別人用本地話也能聊得很開心,還省得應付顧清暉這個難搞的人,都還是會換成通用語照顧別人的感受。

    江聲并不是一個多么溫柔的人,這樣做也不是為了得到更多的愛,更不是受利益驅使。

    僅僅只是他有良好的教養,答案就是如此簡單。

    顧清暉很容易能意識到他和江聲的差距。

    不是身份、地位,無關外界任何因素,是被愛滋養長大、活在烏托邦的人,也用愛和理想的色彩回報這個世界。

    所以江聲對沈暮洵很好,對蕭意也很好,對楚漆更好,他對所有人都非常非常好,理所當然的好……

    顧清暉忽然說,“如果只當朋友,你會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江聲眨眨眼睛,在顧清暉的護目鏡反光里欣賞自己的打扮,同時不解道,“當然,我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可惜的是,江聲沒有朋友。

    離他越近,越會輕而易舉地在一日日的注視中怦然心動。

    喜歡他千奇百怪的想法,浪漫的天賦,有點幼稚的思路,任性又肆意的生活方式,連他愛過很多人又輕易拋棄都是可以被理解的事情。

    雪地被前人踩出一條緊實的路,江聲身邊的許鏡危緊跟在他后面一步,一只手緊握著江聲的手腕。

    年輕男生低著頭,凌亂黑發落在護目鏡前,他小心無比,時刻關注著江聲的狀態,生怕江聲在這里滑倒。

    礙眼。

    才來這里兩三天,就有陌生的外國人被江聲的外貌膚淺吸引而主動接近。

    也許很清楚兩個人未來不會再有接觸,所以他們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出交換聯系方式的話語。他們把這當做愉快而友善的奇遇,追求的是一種浪漫的盡興了解。

    還是礙眼。

    顧清暉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他本來該釋然,該平靜,可是心臟收縮,像是一塊沾水的抹布被用力地擰擠著。

    他看任何東西任何事件都覺得礙眼,他連在和江聲做那種事的時候都可以保留一些理智,而現在竟然有崩塌的跡象。

    他好像無法接受江聲在坦然愉快地享受著這一場冰釣,他心里的臟東西潛伏,如同高溫天氣口袋里的巧克力一樣融化。

    江聲當然是很快樂的。

    他跑到小山坡上去搖搖這棵樹、晃晃那棵樹,把松針上面的雪全都晃下來,堆出丑丑的雪人,還給她取名字。

    也不安分地繞著冰窟窿轉一圈又一圈,跪在冰面上拿手圈成望遠鏡往地下窺探,像很沒耐心的小孩子一樣在問魚什么時候來。

    魚終于上鉤的時候,他拽著魚竿往后拉。許鏡危緊張地提防他滑倒,威廉站在他后面一起拽魚竿,同時哭笑不得地說哪里用得著這么用力,明明只是一條好小的魚。

    他這樣快樂,顧清暉只是看著,就忍不住一起愉快。

    只是這樣的愉快,后勁是漫長的痛苦,而又因為孤獨地品味著這樣的痛苦,而生出不甘和無力。

    也許因為江聲又展現出他的好來,讓人心中的欲望又開始輕易燃燒,又開始渴求某種一對一的緊密聯系。這種情緒很容易渲染出一種自卑。

    自卑是唯唯諾諾的情緒,讓人懦弱,膽怯,遲疑。

    但一旦和欲望搭配,很容易把人變成自私的無禮的東西。

    如果江聲只能看到他,世界里只有他,不會再有額外的人和事情去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好和壞統統只用他一個人承受。

    顧清暉握著魚竿的手忽然抖動了下。

    他恍惚。

    江聲急得直拍他的手,“顧清暉!魚上鉤了!你在發什么呆啊!”

    顧清暉的記憶莫名空白了一段,他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注視那一尾褐色的小魚在水桶里游來游去、左撞右撞已經很久。

    他很快想起蕭意在那天晚上沒有掛斷的電話。

    “我以為你會永遠保持理智和冷漠,或者永遠在外圍徘徊……原來你也會因為關系進展表現出占有欲呢……”

    隔著輕微的電流音,蕭意的聲音溫和有禮,除了有些沙啞之外,根本不露端倪。他這輩子始終戴著合襯的面具,可顧清暉又何嘗不是。

    “但占有欲是最沒用的東西。”

    蕭意笑著說。

    顧清暉看著這條魚。

    仿佛看到一只蛇,從水面探出來,對他吐著信子。

    蕭意說得對。

    占有欲是沒用的東西。

    他抬頭看向廣袤雪原。

    漫漫無跡的白延伸到天空盡頭,一座教堂佇立,莊嚴神圣,盤旋著冬候鳥的影跡,更高處是一條擦過天際的雪白,是飛機留下的痕跡。

    旁邊江聲小小聲地和許鏡危蹲在一起商量,“幫我掛大點的餌,這次我釣起來的一定要比顧清暉大。”

    許鏡危耐心地配合,“這樣夠嗎?”

    兩顆腦袋湊在一起,江聲的護目鏡上都是許鏡危呼吸的白色霧氣。

    他胡亂抹掉,沒有注意到許鏡危盯著他的時間比盯著魚餌的時間要久得多,只是咕噥著,“不夠不夠,還要更多!”

    “好的,哥。”許鏡危順從道。

    威廉岔開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托著臉頰側頭看著他們,鋒利深邃的眉眼中,表情帶點戲謔。

    “小心釣一條鯊魚出來。魚尾巴甩甩,把小鬼直接壓扁趴在冰面上爬不起來。你現在對我愛答不理,到時候也只能嗚嗚大叫‘救救我呀,救救我呀’。”

    江聲隱忍了下,還是忍不住反駁,“……你好無聊!哪怕是真小孩來到這里,也會知道湖里是釣不出鯊魚的。”

    “嗯……不好說,萬一呢?”威廉捏著下巴,沒個正形。

    “我覺得我變成鯊魚的可能性,比從湖里釣出鯊魚還要大。”江聲木著臉抿著嘴巴冷笑,“許鏡危,你說呢?”

    許鏡危:“我覺得哥說的是對的。”

    “噗通——”

    水桶里的魚用力甩了下尾巴。

    顧清暉低下頭,聽到心跳的聲音。很重,很重。

    他忽然想起,寒冷的北地,有一條私人航線屬于顧家,直達S國海瑟薇莊園,封鎖消息也沒有那么難。

    第235章 烤魚就烤魚之

    冰釣中途, 他們還欣賞了一出日落。兩側是隆起的雪山,冰層上,太陽的光芒像一輪光輝圣劍,直插到粼粼的冰面里。這里視野十分開闊, 江聲把護目鏡揭開, 漆黑眼眸映出那樣的光亮。他站在清澈的湖面, 如同站在天空之上,發絲隨風吹動, 一聲不吭地看到結束, 也沒有人打擾他。

    一直到日落后的藍調時刻, 教堂鐘聲響起,迷人的藍色霧氣籠罩雪山,江聲才深深地吐出一口白霧。他把護目鏡重新戴好,笑著回頭,“這里真的好漂亮!”

    威廉靠在樹干上,一雙眼睛瞇起,嘴角翹了翹, “你喜歡這里?要不要留下?”

    江聲:“我會記得這里。”

    威廉遺憾地笑了聲。

    江聲再看向許鏡危和顧清暉, “我們回家吧。”

    他看起來真的好開心。

    煤氣燈的光亮是暖黃色,他瞳孔中也有了小小的火苗跳動。眼睛彎彎又明亮, 毛絨帽子和兜帽底下被壓著的銀白發絲揚起,像他控制不住的飛揚心情。

    他的心情實在很好,覺得一切都十分順心,好到看見矮屋子上面落著厚厚的雪, 都會有一種蠢蠢欲動的念頭, 想跳到人家房頂上轉著圈踩幾腳。

    今天還釣到魚。

    心情更好!

    這就是勞動的果實!

    等回到小屋,他們受到熱烈歡迎。

    溫暖的房子, 燃著火的壁爐,還有壁爐里穿著簽子、香香焦焦的小魚,飄起來的煙。

    室內是暖色的燈光,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白胡子大叔摟著江聲的肩膀拍啊拍,簡直要把大功臣江聲夸得像是天下第一捕魚大王。

    “大王大王,以后小的們吃魚就靠你關照啦。”

    幾個人已經開始抱著江聲的大腿。

    “上次戀綜看大王釣魚,我就知道你有這個天賦,今天一看果不其然呢。”

    江聲謙虛道:“哪有哪有。”

    嚴落白冷嘲熱諷地抱著胳膊,“都要被夸得翹尾巴了。”

    江聲把烤焦的魚直接塞進他嘴里,“就你會說話!”

    嚴落白皺著眉毛看他,咬著黑黢黢、邊沿透著焦黃的小魚,咔嚓一聲咬下去。

    江聲好奇:“怎么樣?聽起來很脆。”

    嚴落白表情扭曲,鏡片后的眼眸透出一陣痛苦,“這和吃煤渣有什么區別。”

    “……”江聲恨恨地盯著他。

    “真的嗎?”江明潮說,“江江,給哥哥試試。”

    嚴落白的痛苦一下停滯了,他沉默地用力咬著小魚,一言不發。

    江聲給江明潮也遞了小魚。

    嚴落白倏然開口,“給我也就算了,給老板,小心吃出什么問題。”

    江聲愣了下,覺得也對,一轉頭就看到顧清暉和許鏡危。

    在他沒看到的地方,江明潮手支在臉頰,靜謐的丹鳳眼上挑,透出一種極淡的陰鷙,平靜地注視著嚴落白。

    嚴落白把魚一點不剩地吃完,只剩下一根烤得漆黑的簽子,放在盤子里,冷峻的臉上有些不耐。

    江明潮:“……”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下,手指攥緊,骨節發白,他很輕地瞇眼笑了聲。

    “這么嫌棄的話,可以不吃的。”

    幾個小演員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喝醉了,蛐蛐他,“就是啊就是,又當又立,不吃給我。”

    而許鏡危和江聲對視兩秒,溫順道,“我想試試,哥。”

    江聲沒看到顧清暉伸出來的手,遞給許鏡危:“不要勉強自己。”

    顧清暉手一頓,看向許鏡危。

    江聲坐在地毯上,手撐著臉看著許鏡危,“是不是苦苦的。”

    嚴落白插嘴,“知道還喂我。”

    “知道你不也在吃?”江聲咕噥,推著嚴落白的臉讓他走開,“你還吃完了,我看你爽得很。”

    許鏡危在江聲的緊張注視下,眨了下眼睛,認真評價,“怎么會苦呢?我只吃到了哥的心意。”

    嚴落白:“……”

    他也看向許鏡危看,眉頭皺得很死,不可思議地冷笑了聲。

    顧清暉薄唇無情緒地揚起,輕笑,“嚴經紀,你找的這個助理挺會說話。”

    許鏡危一張年輕帥臉十足俊朗,肩膀寬闊,挽起的袖子露出結實的手臂線條。他弓著腰,把自己沒吃到的那半邊轉給江聲,輕聲詢問,“哥要不要試一點?”

    雖然是江聲自己烤的,但是他也怕吃自己烤的東西中毒。

    現在兩個人都吃了沒死,那么……

    眼看著江聲猶猶豫豫地湊上去張開嘴巴,對著老實人許鏡危毫無戒心地露出潔白的牙齒和一點若隱若現的濕紅舌頭,嚴落白瞳孔一陣,額角青筋忍不住跳,伸手揪著江聲的領子往后拉。

    江聲:“呃呃!”

    嚴落白低頭一看,江聲的手腕被顧清暉拉著一只,被江明潮拉著另一只,后領子還被嚴落白從后面提著。

    他仰頭靠在編織沙發上和嚴落白對視,頭發四散,黑眸無措,道,“三、三馬分尸?”

    嚴落白:“……”

    “你把我殺了吧。”他氣笑了,“你吃別人吃過的東西?江聲,你有沒有一點戒心,萬一他口水里下毒了怎么辦?”

    江聲荒唐到發笑:“你瘋了吧?”

    “難道沒有這種可能性嗎?”嚴落白嚴肅道。

    顧清暉感覺一顆心臟重得要命。

    吵雜。

    壁爐燃燒,嗶嗶啵啵的響聲,還有其他工作人員的笑鬧聲,這吵雜灼熱的一切讓他的心情極其糟糕。

    火光映照在他臉側,棱角分明的清雋臉孔半明半昧,透出極端的冷淡和無情緒秩序性的矜持。

    ……他厭煩看到江聲受到所有人的注視,厭煩看到江聲不選擇他、目光看向別人的每一個時刻,甚至開始厭煩這松快明朗的一切。

    他不能理解,他無法理解。

    但是他知道如何解決。

    如果能把江聲帶走就好了。

    帶去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讓別人都找不到他,空著急,而他卻能輕而易舉低頭就能得到一個擁抱。

    理智的弦接連崩斷,顧清暉明知道不該如此,卻還是控制不住地繼續構想。幾乎像是掙扎的蟲豸被裹在琥珀里一般,近乎求生地渴望著。

    他抿唇呼吸,平靜地看著江聲兩秒,松開手,“你和你的助理還是多少注意點距離。他不是你的男朋友。江聲,連前男友都不是。”

    煙囪會在雪夜里冒出一簇簇的白,教堂鐘聲響起,緩慢又悠長地回蕩過每一間房屋,小鎮緩慢地在深藍色中陷入靜謐。

    鑒于前幾次江聲喝酒后都鬧出不少問題,他今晚干脆和江明潮睡在一起。

    他側躺在哥哥身邊,吃飽喝足,還喝了一點甜滋滋的果酒。床褥很軟,幾乎要陷進去,這一切、還有飄起來的思維,讓他覺得有一種溫暖的暈暈乎乎的幸福包圍他,眼睛里都有一種叫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我好喜歡這里。”

    他嘀嘀咕咕地說。

    江明潮很喜歡現在的氛圍。

    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打擾他們,哪怕什么都不說就這樣靜謐地待在一起,也讓他覺得心口軟軟的。

    他很輕地撫摸江聲的臉,黑色的長發和江聲的頭發交匯,在思考后回答,“所以你要留下來嗎?”

    江明潮已經在思考。

    如果江聲喜歡這里,他的勢力要拓展過來需要多久,更適合開拓的商業版圖又在哪一部分。

    江聲有些驚訝,掀開眼皮茫然地看著他,“為什么要留下來?”

    “喜歡一個地方就想留下,喜歡一朵花就要摘下來……”

    “如果我喜歡就留下,這里就不那么特別了。如果我看到一朵花就摘下,這朵花也會不那么漂亮。”

    江聲思考。

    銀色的柔軟發絲軟踏踏地落在眉眼,漆黑的睫毛覆下很淡的影子。

    “但大叔說這里的夏天很漂亮!而且不熱。我們今天去冰釣的那個湖灣,盡頭有一條琥珀色的沙丘,它把湖灣分出一個淺綠色的小勺子,喂出一條會開很多野花的小路,四周是蘋果樹。”

    江明潮看著他。

    江聲有一點點微醺,他的臉頰擠在江明潮的手心,手指抓著江明潮的手指,有些發燙。眼睛彎彎的,濕潤著,亮晶晶。發絲如月亮河一般流淌,嘴角勾著點笑意,就這樣看著江明潮。

    看得江明潮心臟都過電,緩慢地在抽搐。

    “小孩子會在那里寫生,大人會采一些回去做成派餅,街道都是甜味,和唱詩班的歌聲混在一起。我好想看看。”

    他在描述這些的時候,腦袋里面一定已經有了具體的景象,甚至聞到了味道聽到了聲音。因為他想象到了,所以充滿向往和期待。

    江明潮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無法表達自己想象的匱乏,對自己無法共情江聲的想象而感到無力。

    他費力地把視線從江聲的眼眸抽離,看向窗外。

    雪下得很慢,怪不得叫做飄雪。江明潮的身體過去不允許他經受寒冷的侵襲,這是他第一次清晰直觀地感受到“下雨”和“飄雪”的區別。

    再看向江聲。

    比起他,江聲實在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廣闊的世界。

    江明潮感到一種快要吞沒他的滿足感,洶涌的自豪與愛意,伴隨而來的還有很淡的恐懼,以及距離。

    江明潮拿指腹輕輕蹭著江聲眼下的一點淡紅,只能在沉默后無盡的沉默中,問出一個不咸不淡的問題,“所以你以后還會來到這里嗎?”

    那時候江聲又會和誰作伴,又會發生什么故事?

    江聲的身邊并不缺少他的存在。

    可是他如此渴望介入他不了解、接觸不到的江聲的生活。

    江聲有點困了,下意識把臉往江明潮這邊擠。他的親近似乎從來不考慮后果,讓江明潮蒙受一種心動,和伴隨心動的良心上的指責。

    他聽到江聲嗯嗯唔唔兩聲,聲音也含糊起來,“或許吧。”

    江明潮給他后背的被子掖兩下,“明明看起來很期待,為什么給我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我喜歡的地方不只是這里,還有很多地方等著我呢。”江聲的聲音漸低漸慢,“這里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江明潮的手臂摟著江聲的腰,讓他靠近自己。胸口相貼呼吸交錯,一個擁抱讓他們變得像兩張嚴絲合縫的拼圖。他注視著江聲漆黑的睫毛,有一瞬間希望江聲睜開眼睛,幽怨地瞪著他說不準離我這么近。

    而不是這樣沉默溫順,好像默許江明潮對他做任何事情,又或者,是信任江明潮什么都不會做。

    人的劣根性,越是完整地得到什么東西,越是想要打破,進行更深一步貪婪的索取。

    這種欲望像河水流過水渠一樣理所當然。緊跟著的懷疑,懷疑,無止境的懷疑。

    江聲是否在試探他,是否在裝睡,是否聽到他震耳欲聾心跳的聲音。

    是否在審視他不該出現的心動,是否在心中鞭撻指責他的罪行。

    還是說盡管清楚這一切,江聲還是選擇忍讓,包容,信任。

    他的額頭抵在江聲的額頭上,享受著讓他心跳痙攣的緘默,守著江聲安靜地睡去。雪落下沒有聲音,房間里的時鐘滴答響起,他卻很久都沒有閉上眼睛。

    第236章 葬禮就葬禮之

    在北地小鎮所有戲份拍攝完畢, 他們就地辦了一場殺青宴。江聲被禁止喝酒,第二天爬起來的時候,和唯二沒有宿醉后遺癥的許鏡危一起去逛了那座教堂。

    盡頭的花窗折射出燦爛的光亮,整體的色調圣潔又透出溫和。

    男生銀色的發頂被光溫柔地撫摸, 他靠在椅子上, 支著臉打量這個地方, 眼眸中有著贊嘆,“怪不得大叔說好多人都會在教堂結婚……”

    寒冷的天氣, 圣潔的教堂, 感覺足夠把愛意永久封存。

    光束下灰塵如同細小的金色砂礫。江聲穿得很厚, 米白色的圍巾在頸后打結。銀發有些凌亂,睫毛被金色的光芒浸染出圣潔的顏色,嘴角翹翹的,眼睛彎彎的。

    許鏡危很安靜地注視著他,很難得的,他恍惚到都沒聽清江聲說了什么。

    他下意識問:“和誰結婚?”

    江聲愣了愣,薄紅的嘴唇張合了幾下, 吐出一口一口白色的霧氣, 臉上顯出些茫然來,“啊?我嗎?你在問我和誰結婚?”

    許鏡危:“我問了嗎?”

    江聲無語嘀咕, “你沒有嗎?”

    許鏡危在這里,忽然想起了很有些久遠的一幕。

    A大是一所非常漂亮的學校。有小小的歐式建筑庭院,開滿花的花圃,纏在木頭架子上。地板是米白色, 碩大的圓形嵌著磨平的碎石塊, 上面有些交錯的復古的金色花紋,看起來和這座焦糖的地板有些相似。

    當午后的陽光透過綠葉和花朵, 呈現零碎的柵格狀落在座椅上,一路爬到花紋的中央。

    江聲經常在那里玩,因為風景很好,陽光也很好。買點飼料坐在亭子里往湖里灑,然后就等著天鵝甩著尾巴扭著身子過來找他,再抓著人家長長的脖子甩兩下,笑它們全是饞鬼轉世。

    雕塑專業的課管得很松,他常常逃課去那里睡覺,有時候睡過頭,所有人都會很默契地知道來這里找他。

    沈暮洵也是。

    他是所有來找江聲的人里最特別的一個。只有他可以摸著江聲的后頸俯身親一下他的耳朵,然后在他的身邊坐下。

    江聲迷迷糊糊睜開半邊眼睛,在發絲凌亂間隙里瞇眼去瞧他,“誰啊,大膽。小洵子,把他拖出去斬了。”

    沈暮洵挑起眉毛,把手里的書隨手放下,然后俯身低頭去親他的眼皮。

    江聲:“好煩,走開,不要打擾我睡覺。”

    “睡吧,就知道睡。”沈暮洵去捏他的臉,話音也挑起,“誰讓你睡得像個小豬,活該挨親——你咬我?”

    “哼哼,我咬死你。”

    沈暮洵舌尖抵著牙笑。他胳膊掛在椅子上,陰陽怪氣地學他,“哦,哼哼,咬死我。”

    “沈暮洵!”

    “沈暮洵。”

    江聲怪無語地看他一眼。

    本來都要松嘴了,硬是拿尖尖的牙齒磨了好一會兒,磨出紅痕才松開,然后拍拍沈暮洵的手背。

    “給你戴個戒指,安分點。”

    沈暮洵張開手欣賞半天。紅色的痕跡歪歪扭扭印在無名指上。

    那是戴婚戒的地方。

    沈暮洵嘖了聲,嘴角勾起來,“還行吧。”

    至于許鏡危為什么會知道……

    爬山虎在微風底下晃動著,石英建筑上爬行著蜿蜒的痕跡。

    許鏡危抬起頭,看到江聲已經爬到露臺上面去了,他手臂撐著欄桿看向教堂最高處,銀色的頭發在寒冷的風中飛揚起來,像是小鳥潔白的翅膀。

    他擔憂起來,“哥,小心,那里沒有裝護欄——”

    教堂鐘聲響起,江聲慢吞吞地爬下來,一手撐著許鏡危的肩膀。

    許鏡危輕聲道,“哥,你怎么了?”

    江聲好一會兒沒說話,揪著他的衣服布料喘氣,“好高,救命,好高!我腿軟了。”

    許鏡危愣了下,又笑,“哥,你之前不是很喜歡跳傘蹦極嗎?”

    江聲也愣了下,“這會兒又沒有腎上腺素救我!”

    許鏡危的背弓起來一點,注視他,“要不要背?”

    江聲詫異地看著他,“我在你看來是不是什么小朋友?又是喂我吃東西,又是要背我什么的。”

    許鏡危也看著他,“所以要不要啊,哥。”

    江聲捂著肚子叫喚兩聲,“好吧,我忽然感覺腦袋也暈了,腿也酸了,壓根走不動一點了……”

    許鏡危:“我明白了,等回去之后我會和嚴哥和江總解釋的。”

    江聲用一種孺子可教的目光贊許地看著他。

    許鏡危嘴角隱約有些弧度,然后老實地轉身蹲下。

    沒兩秒,就感覺有一點溫度撲到他的背上。兩只手按在他的肩膀,然后圈住他的脖子。

    許鏡危把江聲背起來,江聲的頭發偶爾晃動著擦過他的肩膀。

    “啊,我想起一個人。”

    他小聲咕噥。

    “他也這么背過我。”

    他的手指懸在半空比劃,銀發在許鏡危的耳邊頸后搔動著。

    “比你高一點,比你結實一點……”

    許鏡危沒有說話,盡管他知道那是誰,但是他卻無法附和江聲的話語,認可他的比較。

    江聲說:“我有一點想他。”

    許鏡危安靜地傾聽。

    江聲也有一陣子沒有說話。直到他們走到車前,許鏡危才感覺到背后的人,把溫熱的臉頰也輕輕貼到他的肩膀上。

    許鏡危的肌肉繃緊一瞬,又很快地松弛開。

    “真可惜。”江聲輕聲說。

    許鏡危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他們回到小屋的時候,所有工作人員都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白胡子大叔很舍不得江聲,甚至想送給他一塊足足到他胸口那么大的煙熏火腿,被江聲連忙婉拒。

    顧清暉看了眼身上落著雪花的江聲,和一遍幫他撣雪的許鏡危,一張冷峻深邃的臉孔上透出清峭孤冷的味道,手指在桌面上不同敲擊著。

    他已經申請了那條私人航線,甚至連如何避人耳目讓江聲登上那條私人航線都已經想好,這時候卻出現了一場意外——

    “蕭意的大哥突然去世,葬禮在南城,一周后舉辦,是風水師算好的日子。”江明潮的聲音。

    江聲愣了下,“蕭意的大哥?”

    江聲沒什么印象了,但對蕭家半山腰的那個宅子倒是記憶深刻。那座宅子是祖宅,經過數代翻修都還是總覺得很陰森,讓人有點心里發毛。

    他剛想起那個宅子,一時間又忍不住有些生命脆弱帶來的感傷。畢竟他記得這個大哥也才三十歲。雖然不算個好人。

    江聲忍不住說,“你別去了吧,我去就行了。反正這種事情江家能有一個人出面不就好了?”

    江明潮詫異地看他一眼。

    江聲眉毛皺著,“神神鬼鬼的地方……呃我不是不尊重人家死者的的意思啊!是……我覺得……你本來就是個病秧子!別去了還要生一場大病,害我要花心思擔心你。”

    “刺啦——”

    不遠處傳來顧清暉打包儀器撕開膠帶的刺耳聲響。

    “好吧,那么空出來的這一天,我正好約醫生體檢。”江明潮笑了聲,“要嚴落白陪你嗎?”

    嚴落白面無表情,頭也沒抬,讓許鏡危上樓去幫江聲搬行李去。

    一回頭就聽到江聲說:“不要,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嚴落白:“……”

    江明潮的視線看了一眼嚴落白,嘴角的微笑更深了些,“啊,那么好吧。”

    *

    葬禮比江聲想的唯美多了……

    被布置得像婚禮,好奇怪。

    但意味仍然是截然不同的。

    司機撐著傘,江聲穿著熨帖的黑西裝走在路上,胸口別著小巧的白色絹花。

    他看著一路上的花束,潔白的花是新鮮的、陰森的,一簇簇開得極為漂亮。氣氛是肅穆的、安靜的,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這些白色花朵吞噬殆盡,留下的只是一具又一具的空殼。

    他沒走兩步,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

    楚熄耳邊別著綠色貓眼石的耳釘,一頭碎發是濃郁的黑,臉上掛著點笑意和人攀談著什么。一道疤痕兇戾地貫穿他的眼皮,又在他笑起來的時候帶了些散漫的野獸意味。

    他和江聲對視一眼,笑意立刻就停頓了,一張俊朗的臉上褪去稚氣,顯得成熟許多。

    片刻后,他和身邊的人說了些什么,走到江聲的面前,接過司機手里的傘,又揮手讓他退下。

    “好久不見。”楚熄說。

    墨綠的眼眸,視線很深很重,落在江聲的臉上,細致地看他裸露的肌膚、手指,看他西裝上白色的絹花,還有一點細微的褶皺。

    江聲有點聽不進去。

    他的手指攥緊,耳邊是隆隆的響聲。他看著四周,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發毛,有一種想不管不顧地掉頭跑掉的沖動。

    “哥哥。”

    楚熄說。

    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江聲驀地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地抬起頭。

    “你怎么了?”楚熄問。

    江聲看向他。

    男人頭發打理得十分整齊,露出光潔英俊的面龐來。眉弓高,眼窩深,注視江聲的時候,臉上也掛著點笑。是那種平靜的,鎮定的,具備點威勢的掌控者的笑容。

    他變化好像有點大。

    江聲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楚熄的冷淡態度似的,忍不住去拉他的手,小聲說,“我有點怕……”

    楚熄猝不及防,呼吸都快停滯,心臟重重跳了下。

    在這種肅穆場合做出這種不合規矩的事情,實在是有點失禮。

    他想著,卻忍不住挑起眉笑了聲,感受著江聲手指頭的涼意,收緊掌心合攏。

    “搞什么啊哥哥,現在我可不是你男朋友了,怎么還能拉我的手呢?”他身上最后一點叫江聲陌生的氣勢也緩慢散開,抱怨起來。

    江聲好多年沒有參加過葬禮,上一次,還是媽媽去世的時候。

    那也是個下雨天,江聲記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站在灰色的墓碑前低頭,悲痛的悼詞傳出很遠距離。小江聲抬起頭看陰沉的天,看黑色的傘連成一片,雨點像精靈一樣跳動著,綠色的草地,白花黃蕊的水仙被雨打得搖晃。

    他冥冥中覺得媽媽沒有死的那種篤定的信念感也記了很久很久。所以江聲雖然怕鬼,但又很怪異地不覺得喪葬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今天不一樣。

    他走在路上,鞋跟踩在地毯,四周的聲音沉悶。每個人都在說話,聲音卻又那么小,那么悶,有些小小的泣音、嘆息,也有聽不見的某種算計。

    陰沉的天氣讓空氣有些潮濕發悶,雨幕是天羅地網,他們統統是海里的小魚,被網住困在這個靈堂……

    江聲感到不安。

    心臟不明所以重重跳動,可這一切都沒有理由。他的視線在四周掃動,忍不住抓著楚熄的手指更用力了些。

    第237章 意外就意外之

    蕭家這樣的家族舉辦葬禮, 前來吊唁的人是很多的。不乏江聲耳熟能詳的一些角色,除此之外,秦家的兄弟,包括許鏡危也在場, 楚熄來了, 楚漆應該也快到了。顧清暉……江聲的目光在滿是黑西裝的人群里轉來轉去, 才在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看到他。

    江聲握著楚熄的手有點發汗,看著蕭意在不遠處以次子的身份迎賓。

    他和江聲印象中的樣子沒有任何差別, 黑發黑眸, 側臉輪廓清朗溫和, 嘴角的笑和淚痣交相輝映,顯出些和煦的憂郁,和這樣陰沉的小雨十分相配。他注意到江聲的注視,微微側過頭往這邊看了眼。

    江聲轉過頭,沒有和他對視。

    雨聲接連不斷地落在地面,吵雜的聲音讓江聲煩躁起來,腦袋里有根筋跳來跳去, 攪得他太陽穴都開始疼。

    握著他的手修長有力又溫暖。略有些粗糲的繭子擦過他的手背, 用力握了下。

    江聲指縫都麻了下,愣了兩秒, 抬起頭。

    楚熄笑著看他,挑眉笑得嘴角彎彎的,露出一顆虎牙來。

    幾個月不見,他身板愈發壯碩起來, 把西裝撐得鼓鼓囊囊。曾經酷愛的那些銀亮的鏈條耳釘都從他身上取掉, 西裝也不會解開扣子穿得吊兒郎當,少年感卻還會出現在他的笑臉里。

    這會兒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俯身和他說悄悄話, 發絲滑落遮住他眼皮的疤痕,深綠的眼眸凝著江聲,戲謔調侃地拉長音。

    “和蕭意鬧掰了?”

    還是那種幸災樂禍的口吻。

    好像他們的時間停留在了在一起之前,到現在也沒有什么改變。

    江聲這會兒才能勉強能從楚熄看著他的眼神中回過神來,抓住一點和陰郁天氣截然不同的明朗感。

    他吸了口氣,心臟的激烈跳動稍微平復了些,“呃,我不知道,也許不算。就是……吵了一架。”

    楚熄拉著他往里面走。

    腳步聲錯綜復雜,又非常輕微,大家的交談在雨幕中暈染出悲愴哀傷的氛圍,江聲眼前的白色和黑色愈發逼近,視覺的逼仄幾乎把他的神經夾在里面。

    可楚熄懶散又帶點譏誚的聲音又緩解了他的情緒。

    “我聽說哥哥這幾個月一門心思拍戲,不太知道外面的情況。蕭意這幾個月……尤其是這個月,動作很大。本來我就在想這老東西在發什么瘋,現在知道了。一把年紀了,還學小年輕意氣用事呢。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啊,我殺了這些有錢人算了。”

    江聲聽他咕噥,又嘖又嘆又冷嘲熱諷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哪里吐槽。

    只好抓住最無足輕重的一個,“他哪里一把年紀了,和我差不多——”

    “但他和哥哥怎么能一樣啊!”

    楚熄短促地笑了聲,深邃的綠眸轉過來,在發絲間隙緊盯著江聲的側臉。

    為了出席葬禮,江聲甚至特意去把銀色頭發染黑,為了顯得更端莊些。

    真好看啊。

    他卻感覺到一種遲鈍的酸脹,忍不住用力眨了下眼睛,握著江聲的手指越發緊了。

    “好玩嗎?”他突然問,“哥哥。”

    “嗯?”

    楚熄笑著,“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你。你應該見識到好多我沒見過的東西,發生了不少煩惱,遇到漂亮的風光、好看的人……”

    他希望江聲過得開心,可知道江聲離開他真的開心,又會感到悵然。

    “可以和我說說嗎?”

    好像他在江聲的生命中,并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似的。

    到頭來,他也只能旁觀,只能傾聽。

    江聲的手在漸漸回溫。

    因為楚熄的手心發熱發汗發燙,緊緊纏著他的手指扣住指縫,把自己所有溫度和心跳都傳達給他。

    江聲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

    這段時間可真是忙死了,也就到北地那段時間能叫快活。他思考了下要怎么講故事,江聲不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

    但他還沒說話,就聽到不遠處在雨聲中擠進來一聲有些低沉的聲音。

    “楚熄。”

    楚熄臉上的笑臉垮下去一點,眉梢卻挑起。攥著江聲的手把他拉近一點,然后一起回頭看。

    穿著黑西裝的楚漆隔著人海站在不遠處。

    司機收下傘,他整理著袖口。掛著雨珠的頭發晃動了下,雨水往下墜到削直的鼻梁。墨綠的眼眸瞥過楚熄,再看向江聲,在兩三秒,又或者十幾秒的停頓后,微微頷了下首,“好久不見。”

    楚熄譏諷的話音懶洋洋地響起,“好~久~不~見~看到沒,還擱這兒立他的精英高干人設呢。”

    江聲小聲咕噥,“你第一句話不也是這個……”

    楚熄噎了下,幽幽瞇著眼睛看江聲。

    江聲又說,“你們的關系看起來比過去好一點了。”

    楚熄嬉皮笑臉起來,“沒有,反而更爛了。”

    “嗯?”

    江聲不明白。

    楚熄笑瞇瞇地推著江聲的肩膀往里面走,但還沒走到一半,就有人上前來和他攀談。

    江聲眼睜睜看著楚熄臉上的笑淡下去,不耐煩的神情一閃而逝,很快勾起嶄新的笑臉。

    一張看熟了的不著調帶點痞氣的臉孔一下子有了距離,不咸不淡的姿態顯得彬彬有禮。

    肩膀落下一只手的力度,江聲回過頭,楚漆說,“那是林家的二兒子,最近和楚熄管理的分公司有深度合作。剛剛在外面看到他在徘徊,順手就指了下路。”

    江聲:“哦哦。”

    楚漆:“讓他們談,我們到那邊去。”

    江聲還是:“哦哦。”

    楚熄轉過頭來,瞇起綠眸冷冷地瞥了楚漆一眼,嘴角扯了下,什么都沒說。

    楚漆的手一直沒有挪開。

    江聲又問,“你們關系是不是好了很多?”

    楚漆的目光落在江聲搭在他指頭上的烏黑頭發上。

    他的身材和氣場給人的壓迫感一向十分可怕,像是守在江聲背后高大影子,這影子無聲無息注視著主人晃動的頭發落在手心,半晌才笑了聲,“不,怎么說呢,好像更糟糕了。只是表面上看不太出來。”

    江聲在他們兄弟倆這得到差不離的答案,就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了。他下意識想像拉著楚熄那樣拽著他,但猶豫了下,又把手收回來。

    雨聲蔓延。

    慘白的花束,慘白的扎帶,更遠處是一張黑白的畫像。蕭啟長得還算端正,和蕭意有點相似,微笑起來的時候卻讓江聲毛骨悚然。

    那種不安全的感覺又重新包裹住他,在沉悶的雨聲潛伏著。江聲后背發毛,骨頭里都好像長出冷冰冰的小刺。他低下頭看著深灰色的地板,上面滿是泥濘的腳印,睫毛抖了下,沒有動。

    垂在腿邊的手卻被很輕地碰了下。

    有些滾燙的溫度。

    江聲的手指忍不住縮起。他沒有看楚漆,耳朵卻模糊地麻了會兒,他皺起眉毛想了半天,蜷縮的手指又放松下來。

    也許是不小心……

    他嘀嘀咕咕。

    可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極輕地握住。給他留了寬松的余地,表達試探又相當縱容的態度。只要江聲稍稍掙扎一下,就能毫不費力地掙脫開。

    那只手緩慢地從指尖往上,輕輕扣住他的掌心。

    “怕什么?”楚漆目不斜視地輕聲哼笑,“膽小鬼。”

    那種灰蒙蒙的陰郁不安又輕而易舉地散開。

    江聲感到另一種憂郁,那就是和他和楚漆就算斷開關系,信任感還是輕而易舉地會欺騙江聲。

    他們認識的時間已經太久太久,他的潛意識,思維的每一個岬角,都已經習慣楚漆的接觸。

    慣性讓江聲根本想不到反抗。

    何況要掙脫開實在太輕易了。

    江聲想。

    他低下頭去看楚漆的手。他的西裝袖扣是深灰色,一枚低調的機械表扣住手腕,手背爬出些起伏的青色經絡。

    江聲有點想把手抽出來,但也只抽出一半,最后恨恨掐了下他的手心。

    “叫誰膽小鬼,沒有禮貌。”

    然后不情不愿地把手指塞進去讓他牽著。

    楚漆好像很難受,胸口起伏好幾下,才拿手抵著嘴唇笑起來。

    心臟的痙攣緊縮,病態的些微痛意又在囚禁他。

    楚漆的心情有些復雜。

    像是一只野貓闖進來胡吃海喝,尾巴亂甩摔碎了盆栽,偷吃了飯菜,把墨水打翻,稀里糊涂踩了滿屋子的黑腳印。

    他狼狽地收拾著這些痕跡,又知道是自己出于私心留了門。他期待著這只小貓反復光顧,帶來再糟糕的后果都可以,他怕的是他不來。

    看到楚熄和江聲牽著手的時候,他就在想,為什么他不可以。

    他當然可以。

    胸腔中的心臟品味到久違的煎熬和軟弱,像塌下一個小角,而后迅速擴散蔓延,帶來轟動的酸麻和渴望持續的忐忑等待來。

    他其實還想握得更緊一點,但是那樣的話,他的心跳會被江聲感覺到。

    灰色的雨飄忽極了,葬禮也十分漫長。江聲致辭獻花的時候,松開楚漆的手,踩著深灰色的地毯上走到蕭意的面前。

    一路上的鋼架纏繞潔白的花朵,芬芳的味道在雨中蔓延,蜿蜒開一條鋪向蕭意的路。

    怪異的心情又復發,江聲克制了下去。

    下面坐著這么多人,就在蕭啟的靈堂前,蕭意能做什么呢?

    背景音樂悠遠,江聲踩著階梯走到蕭意身邊。

    他看著面前厚重的黑色,心情很有些逼仄。腦袋里晃過一個影子,不由得深呼吸閉了下眼睛,再重新睜開。他緊握著花束的手松了松,把花放在一旁。

    江聲抬起頭,染黑的長發在西裝領口流淌下來,有些粘在他有些悶濕的臉頰。他輕聲說,“節哀。”

    蕭意今天接待了許多來賓,神情有了很淡的疲態。

    他溫柔又平和地注視著江聲,嘴角的微笑很淺,“謝謝,大哥在天之靈聽到你們的關心,也會感到寬慰。”

    黝黑的眼眸見不到底,江聲甚至覺得那里面是一汪黏膩的湖水。

    “也謝謝你能來。”他說,“看到你,讓我的心情好了很多,阿聲。”

    江聲就想,蕭意有時候裝出來的樣子是真的大度。

    他向來是不怎么愿意去了解圈子里的煩心事兒的。但就連他都知道,蕭啟在蕭意年少的時候沒少干缺德事情……蕭家沒幾個正常人難道只是說說嗎,當然不是。

    都這樣了,蕭意面對他的死亡沒有露出半點快意。他的眉梢眼角他的眼神,好像都有著最深切不過的遺憾、悲痛和惋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聲,不是我多喜歡他。”蕭意低下眼皮,淚痣墜在眼尾。他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平淡,陰影鋪陳落在他的側臉,“只是世事無常,讓人惋惜。”

    江聲心臟不太舒服。

    他無法判斷這種不適感的源頭。是因為那種玄乎的直覺預感嗎,還是說,是蕭意說的話讓他想起了某個人。

    江聲抬頭看眼前蕭啟的遺像,恍惚中和蕭意的重疊交錯。一時間甚至有種天旋地轉的不安,白的花朵、黑的畫框,慘白的人臉、交織的雜音,怪異心情不斷閃現,沉悶的雨好像要把他的思緒淤塞。

    江聲忍不住捂著額頭緩了兩秒,感覺心臟快從喉嚨里跳出來。

    他抿著嘴唇,不想再浪費時間寒暄下去,語速飛快地回答, “這倒的確。”

    蕭意順勢看了一眼他食指上的戒指。

    戒托支撐起藍色的寶石,他溫和的眼眸透出些微冷的情緒,聲音卻溫和得能沁出水來,“你還真喜歡江總送的這個戒指。”

    江聲愣了下,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說到這個。強勁的心跳卻逼迫他往后退去。

    楚漆在臺下坐著看著,眉頭死死皺起,強烈的直覺開始猛烈發作。他忍不住站起身。

    只一瞬間。

    “砰——!”

    劇烈的響聲,頭頂的水晶吊頂由數根晶亮的棱形體鏈接而成,現在碰撞著,發出稀里嘩啦風鈴般的響聲。

    楚漆立刻推開面前的椅子,“小心!”

    “江聲!”

    不遠處還有楚熄呼喊他的聲音。

    然后是劇烈的火花,如同夜空中的煙花般閃動著。

    驚呼聲四起,江聲看著已經消失的火光在視網膜殘留,心臟又開始狂跳不止。

    不對……

    他想,真的不太對。

    他往后退了幾步,后腰撞到桌面,手指按在桌面胡亂碰到了什么東西。

    光線還在晃動著,江聲抿了下唇,聽到楚漆和楚熄的叫喊,而在那喊聲響起的同時,吊頂的燈猛地朝下墜了一節。

    尖叫聲更洶涌,腳踩腳的混亂中,整個宴會廳陷入黑暗中。

    江聲的手往后挪,心臟咯噔一下。

    是一個人的手!冰冷、刺骨,骨節分明,就搭在江聲的后面……

    他的心臟猛烈跳動著。

    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蕭啟,你他媽的該不會修了什么邪術死而復生了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荒唐荒謬的心情還沒出現,江聲就迅速意識到怎么可能是蕭啟!

    是蕭啟的弟弟……是蕭意。

    他飛快抽開手,那只手卻反應更快,在純然的黑暗中一把摟住他的腰身。

    江聲腦袋一震,張開嘴,在一片混亂雜音中聲音有些顫抖,“楚漆,蕭意——”

    一只修長帶著些濕潤酒精味道的手捅進江聲的口腔,強迫他張開嘴,有濕潤的吻細密落在他的后頸。

    “楚漆算什么東西。”

    蕭意微笑的聲音輕聲貼在他的耳后,聲音帶著很低的嘆息,“你今天在我大哥的葬禮上,和他牽了這么久的手了,還不夠嗎阿聲。別再想他了。”

    江聲口腔溢出了些掙扎的嗚咽,迅速撤步用力踩在對方的鞋面,手肘往后頂的一瞬就被制住。

    后頸傳來刺痛。

    江聲瞳孔一縮,拼命掙扎,同時擰著眉毛從喉嚨里發出一聲猝不及防的低低驚叫。

    隨后感受到伴隨著潮濕溫熱的安撫意味的吻,什么冰涼的液體被推入他的身體。

    不到五秒,江聲倒下來。他的身體軟倒,被結實的手臂穩穩接住。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江聲卻感覺到劇烈的失重感。轟轟烈烈的強勁拳風呼嘯過耳邊。

    要摔倒了……

    楚——

    第238章 復合就復合之

    古板的黑西裝, 沒有一點多余的佩飾。熨帖挺括,適合出現在葬禮這樣端莊嚴肅的地方。

    門窗緊閉,窗外天氣陰暗,小雨還在下著, 發出悶悶的淅瀝聲。

    蕭意其實消瘦了些, 下頜線都顯出些和他的和煦氣質不符的鋒利來。他側臉掛彩泛青, 臉頰的傷口擦出血痕都沒有來得及清理,跪在床邊, 大家族的掌權人像一個忠誠的仆人, 幫江聲松開領帶, 扯開,疊好,放在一旁。

    然后是西裝外套、襯衫。

    需要先扯開皮帶,解開西褲。為了讓襯衫更平整妥帖些,江聲穿了襯衫夾,夾子拉扯著襯衫邊沿抻平。

    邊沿的黑色皮帶勒在他的腿上,大腿肉被箍住勒紅。

    雨聲接連不斷地敲擊在灌木上、玻璃上。

    蕭意微微瞇起眼睛, 淚痣在發絲間隙顯出些詭譎來。清瘦挺拔的男人一雙眼輪廓柔和下垂, 瞳孔深黑黏濕發著亮,面孔上有些和煦的優雅意味。

    哪怕他正在張開手, 不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伸進褲子里,貼合腿部的線條,慢慢往襯衫夾縫里擠進手指。

    在藥物作用下,江聲睡得很死, 一張臉靜謐的時候顯出些空白的純凈。他側過頭貼在松軟枕頭上大睡特睡, 漆黑的長發落在眉眼濃墨一般流淌,對處境一無所知。

    “你會夢到誰呢?”

    蕭意溫聲詢問。

    他的手掌往里伸, 擠開襯衫夾的扣子。

    “啪——”

    緊繃的腿環瞬間繃開,打到蕭意的手背。

    江聲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凌亂的衣服被解開,腰腹流暢的線條一路蜿蜒往下,深邃眉眼舒緩平和,連長長睫毛都乖乖耷拉著。

    蕭意的骨頭都在痛中發燙,這樣的雨夜里他總是焦躁不安,像被困住無法捕獵的怪物。

    而現在躁動平息,他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怨氣陰森森如薄霧般爆發出來,在心口細細密密地泛著癢,激得他控制不住快樂地笑起來。

    他握住江聲的腿,在江聲腿上勒出的紅痕上摩挲。細膩溫熱的觸感,讓蕭意手背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下。

    他看著江聲臉頰漫上潮紅,在昏沉憐惜中感到一陣麻木的痛意,半晌,他才彎起潮濕眼眸,饒有興致地緩聲問。

    “會夢到我嗎?”

    當然得不到回答。

    蕭意短促地笑了聲,目光緊盯著江聲。他的吻順著江聲的臉頰一路吻到解開扣子的脖頸、胸口,蜿蜒到小腹,吻他的手,從指間吻到手背,接連印上他的手臂。

    目光中幾乎有一種迷戀。

    清醒的掙扎和猶豫時而閃過,但很快就消散。他埋在江聲的小腹上,感到溫暖,感到入神,連江聲因為他發絲和氣息拂動帶來的戰栗都被他細細掂量和品味著。

    ……

    江聲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換了地方。

    他渾身乏力,發軟發熱,頭發都被汗打濕,黏膩地貼在臉頰。

    他感覺被窒悶在極其窄小的地方,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睡在蕭意的懷里。

    男人一張臉在睡夢中也相當清雅柔和,用醫用膠帶貼著些紗布,身上除了他慣用的木質香外,還有些藥水味。

    難聞死了!

    江聲忍不住皺著臉往后挪。

    蕭意已經換下了葬禮上的衣服,頎長的身體寬闊的肩膀,現在穿著一身休閑的睡衣。摟抱他的力道比起擁抱更像蟒蛇的纏縛,他死死纏著江聲,生怕江聲離開,哪怕一點點。

    江聲的頭腦還是一種卡頓的混沌,思緒很沉重,他沒有辦法清醒的思考,卻率先感到一陣警惕刺醒他,強迫喚醒他昏迷前的記憶。

    葬禮、吊燈、混亂,落在后頸的吻,和注射進去的冰冷液體——

    江聲皺起眉毛。

    看蕭意臉上的傷,他這不是被抓住了嗎,還挨了打!

    楚漆楚熄都在現場,秦家的兄弟也在,怎么他還是被蕭意抓回來了啊啊啊啊!

    江聲的思路逐漸清晰,但他又不知道現在他該抱有一種怎樣的情緒。只感到昏昏沉沉的頭疼,喉嚨也發干,心臟一陣怪異的躁動抽搐著。

    這種頭疼甚至讓他開始感到胃部不適,焦慮、煩躁,想殺人。

    他撐著床鋪爬起來,被子從肩膀滑下去,江聲才發現他竟然也是一身睡衣。

    搞什么啊蕭意!脫他衣服干什么!!

    他熱得頭腦發昏,跪在床上緩了一會兒,忍不住就四肢并用想從蕭意的臂彎里爬出去。

    可才剛有動作,蕭意的手臂一緊,江聲感到失重,后背直接貼到蕭意的胸膛。感受到他強勁的心跳,江聲用力掙扎了下,掙扎不開,眼神放空竭力緩了緩。

    好累好累好累,救命啊為什么這么累。

    感覺可以再睡一百年。

    啊啊啊啊但是不可以,江聲!振作一點!展現你的威風!

    “醒了。”蕭意的聲音有些沙啞,又帶著些淺笑。他對待江聲的態度如常,甚至更柔和了。

    江聲努力轉過身。

    濃墨般的黑發從他臉頰旁滑過,落到頸窩,在胸膛上晃動,如同潑墨的發色襯得他也極為昳麗。在蕭意看來,黑色頭發的江聲才驚艷到嚇人的地步,他臉上潮紅沒能褪去,卻愈發襯得他臉色蒼白,像霧氣里勾人過去糾纏殺掉的艷鬼。

    他撐在床上盯著蕭意看了兩秒,眼中有著煩躁的不愉快。

    蕭意心臟痙攣收縮,目光閃爍了下,手忍不住摸到臉頰上粗糙的紗布,抿了下唇,微笑起來,“你還好嗎?”

    “不好!!”

    江聲忍不住咬了下牙。

    他皺著眉,暴躁的心情肆虐起來。

    他一時間感覺到無比的情緒多變,他一會兒想誰打的蕭意啊重重有賞!一會兒又忍不住很想大哭,想尖叫,很想媽媽。過了會兒,他腦子里又兀自冷靜下來安慰自己,可緊跟著又忍不住眼含熱淚想嗷嗷叫,還想扇蕭意兩巴掌!

    他深吸一口氣,幾乎要被這亂七八糟荒唐至極的情緒搞得發笑。江聲冷下臉色來,攥著蕭意的領子就把他提——

    淦,提不起來!

    反倒是蕭意的重量壓得江聲往下栽。

    蕭意扶住他。

    江聲攥著他的袖子把他拍開,一巴掌用力甩下去。

    “啪——”

    蕭意被打得偏過頭。

    江聲掐著他的脖子跪在他上面,就這一巴掌就甩得江聲兩眼發花。

    他狼狽地撐在蕭意臉頰邊喘了會兒氣,兇狠地問,“你怎么做到的,你做了什么!你注射了什么,我現在情緒很不對勁,我……江明潮現在怎么樣了,楚漆和楚熄呢?蕭啟的葬禮是真的還是假的!——還有,把我的手機給我!”

    蕭意手臂扶著他,發絲凌亂,沒有貼醫用紗布的那半張臉快速地紅起來,有一個巴掌的輪廓隱隱約約顯露出來。

    他沒有生氣,眼眸中反倒亮起來。

    江聲被他看得像被惡鬼纏上,忍不住又給了他一巴掌,氣得發笑,“別這么看我!”

    蕭意被打得臉頰生疼,輕嘶了聲,嗓音溫厚緩慢,“真疼啊。”

    卻還是彎彎嘴角笑起來,好聲好氣地說。

    “針劑只有致人昏睡的效果,副作用是醒后全身乏力。如果你現在不舒服,我可以立刻叫醫生來看看。抱歉阿聲,貿然做這種事情,對你造成的一切影響、所有后果,我都會負起責任。”

    江聲的怒火幾乎瞬間就被激起。

    “你負起責任!你負得起什么責任?!你——”

    “江明潮現在應該已經復查完得到了你的消息,我的手下一個小時前收到他的警告。”

    江聲瞳孔顫了下,明顯的亮光從他的眼中閃出來。

    “楚漆和楚熄,當然是哪里來的回哪里去。”

    蕭意又說。

    “蕭啟的葬禮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說著,一只手落到江聲的臉頰,冷得江聲哆嗦了下。

    他的脾氣忍不住又上來了,起伏的情緒讓他顯得極其焦慮和崩潰,“滾開!”

    外面還在下雨。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有風鈴被吹動,有樹葉被砸響,更遠處的厚重窗簾似乎被吹動著,折出些布料翕動的聲音。

    這就是江聲聽到的所有聲音,世界空到只剩下一座房子和他們兩個人。

    蕭意拂過他臉頰,殘留的溫度讓江聲表情都不自在。蕭意的冷和江明潮的冷還不太一樣。

    蕭意的指腹是熱的,骨頭是冷的,那種感覺讓人覺得,像是裹著一層人類皮囊的漆黑蝮蛇潛伏在他的身體里。

    蕭意很平靜地微笑起來,“我這輩子第一次這樣真情實意地感謝蕭啟,他實在死在一個很合適的時間。”

    江聲愣了下,繼而忍不住有些崩潰了,他眼圈發紅盯著蕭意,“瘋子。”

    蕭意對蕭啟是帶著恨的,江聲知道。蕭啟也根本不是個好人,江聲更知道。

    但是聽到蕭意這樣評價,江聲還是感到一種超出認知的荒唐。

    一個人的死亡,價值也就到這里為止了。

    他的價值,就是把江聲引過來。

    蕭意又撫摸他的臉頰,被江聲用力咬了一口也不在意,繼續無聲地把手指抵在他的嘴邊,任由江聲一遍瘋狂飆淚一邊狠命地咬他的手。

    夜色般的黑發黏連在他的臉上,愈發襯出他膚色慘白眼下緋紅,脆弱、蒼白、可憐中透出兇狠來。蕭意的血洇染他的嘴唇,順著他的嘴角蜿蜒。

    越是鉆心的疼,越是讓蕭意有一種陰毒濕黏而又極端罪惡的滿足感。他彎起嘴角用氣音笑了起來,笑得江聲毛骨悚然。

    快樂,太快樂了。

    這樣的情緒幾乎像是氣球一樣讓他干癟枯萎的心臟充盈起來。

    這樣的滿足中,卻有著針扎一般的刺痛。

    惡鬼在他的耳邊咆哮,血液奔流著叫囂著,他被馴養的本能在怒斥他的背叛,他的尖刻,他的惡毒,拽著他的領子逼迫他去思考著后果。

    你和江聲再也沒有以后了。

    他會討厭你,會恨死你的!蕭意!你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后路——

    哀戚的聲音不住嚎哭。

    而他的本性卻在一片漆黑的泥沼中下沉,不受控制地感到迷幻的愉快、輕松,甚至輕飄飄地幸福起來。

    江聲沉默著盯著蕭意看了兩眼,又看了兩眼,不知道蕭意到底為什么瘋到這種程度。

    明明上次見面他都還好。

    他竭力讓自己的情緒平息下來,從蕭意身上滾下來,攤平在床上努力思考,手背貼著汗濕的額頭緩了緩。

    然而一陣冰涼刺痛他的神經。

    江聲愣了下,抬起手張開一看。

    食指上的藍寶石戒指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江聲有些熟悉的古董戒指!

    他愣愣地看了兩眼,“這是——”

    “眼熟嗎?”

    蕭意微笑起來。

    一張臉上的溫和愈發顯得神經質。

    他的痛苦幾乎要撕開他的臉孔,像是一個濕黏的怪物,站在江聲面前兇狠地咆哮,傳達出他唇齒中的話語卻如同情人間呢喃般的溫和。

    “救贖、勝利,花園、月亮,與永恒的沖動。”蕭意的眼皮神經質地翕動著,淚痣讓他看起來有些溫潤,他把手指抵在唇縫,輕輕啄去江聲留下來的濕潤水痕,“[永恒]。”

    是那枚蕭意在那檔綜藝上送給江聲的戒指。

    最初江聲在歷史書課本上看到它,名貴的收藏品。那時候蕭意還是江聲身邊的小跟班。

    在出人頭地之后,沒有放棄過搜尋這枚戒指。有次出國應酬喝得酩酊大醉推開江聲的房間,西裝都沒有脫就跪在他的床邊,火熱嘴唇親吻他的手指,說他找到了。

    蕭意一直在找這枚戒指,在找江聲早就忘了的,只是偶然看到發出贊美的戒指。

    而那時候再到戀綜,也有好幾年。

    他花了多少心力去和那位收藏家交涉,表達自己的誠懇,沒有人知道。

    救贖、勝利,花園、月亮,與永恒的沖動,[永恒]。這枚戒指,從江聲高中開始,到他大學臨近畢業和蕭意在一起、再到大學畢業兩年后的現在,八年的時間,蕭意終于得到了這一枚[永恒]。

    “你把它忘記了。”蕭意看起來很平靜,“忘在戀綜的房子里,沒有帶走。”

    江聲感覺冷汗一下子起來了,心口一處地方卻忍不住痙攣著酸澀了下。

    他的情緒還在控制不住地起伏,仍然感到煩躁,想跑掉,想鯊人,想大哭大叫,想找人當沙包宣泄他的怒火……但是一時間卻難以開口。

    好半天,江聲說。

    “如果我知道遺失了,肯定會回去找的。”

    畢竟這么貴啊!!

    “其實是我根本不被你在乎,我送給你的東西,你有什么時候放在心上過。”蕭意說,“總是不在乎我,總是遺棄我。總是在我如此崩潰、懷疑,煎熬的時候,你卻過得這么好、永遠快樂、自由,把我拋在身后。”

    “北地的風光是不是很美。紅頭發的外國人是不是很帥氣?和江明潮睡在一起是不是很開心?”

    江聲駭然地瞪著眼睛看他,“你——”

    蕭意透著涼意的嘴唇蹭過江聲的臉頰,他的虎口卡住江聲的下頜逼迫他抬起頭,“你呀,你。”

    他的聲音好溫柔。

    “你就活該被關起來,哪里都去不了,再也沒辦法愛上另一個人。”

    江聲磨著牙忍了忍,感受到濕潤的溫熱感失序攀爬,最后還是忍不住一拳招呼上他的臉,同時對他拳打腳踢,“你要怎樣才肯讓我走?!”

    “讓你走?”

    蕭意任由江聲撒氣,輕笑起來,低聲重復。

    江聲頭皮一緊。

    感受到蕭意靠得更緊密。屬于另一個人的喧囂心跳鼓動在他的胸口,蕭意的呼吸如同有生命的霧氣,把江聲包裹起來。

    他的睫毛垂下,嘴唇輕巧地勾起,這竟然是一個輕快的笑容。

    “可我也不會再讓你走了。”

    蕭意的手緊緊攬著他的腰部,發絲凌亂地貼在江聲的眼皮上,江聲幾乎睜不開眼。

    “我不會讓他們找到你。”

    他輕輕地咬住江聲的嘴唇。而江聲乏力地往后用力撐著床鋪,回饋給他最大的力度,像小野獸一樣蠻橫地咬著蕭意的嘴唇,直到見血。

    身體里的血液滾燙地流動著,蕭意脖頸的青筋都凸起跳動了下。他有一種饑渴的食欲,心臟重重跳動。

    蕭意笑了聲,沾血的唇不斷地輕吻江聲的嘴唇、臉頰、下巴。

    江聲深吸一口氣,幾乎馬上脫口而出一聲竭力的斥責,可蕭意的嘴唇柔和地貼吻著他,堵住他即將爆發的尖叫。

    難以言喻的復雜心情在一瞬間如同風暴一般席卷他的思維。蕭意拉著江聲的手去碰他咚咚直響的胸膛,像對待久別重逢的戀人,聲音恍惚,帶著一種滿足至極的愉悅。

    “現在,你只能看著我,我也……再也不會被你遺忘了。”

    雨聲還在持續,江聲被纏著又舔又親,很快開始累了。他沒有再去咬蕭意的力氣,只是心口的煩躁還在攢動。

    “咚咚。”

    淅淅瀝瀝的濕潤空氣中,房門被敲響,這一信號被江聲敏銳地嗅到。

    蕭意看著江聲,幾乎覺得他耷拉的飛機耳立刻豎了起來。

    所以……除了他和蕭意,這幢宅子里還有人?

    有人就好!

    有人就有機會。

    蕭家的盛華集團是厲害,但也沒到只手遮天的地步!江明潮找到他也是遲早的事情,楚漆和楚熄知道他在葬禮上失蹤,楚家也會幫他的!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來。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面對蕭意……蕭意從他身上索取的東西太離譜了,居然是愛,怎么會是愛。他的不甘,他的怨恨,都是因為江聲沒有愛他。

    他被江聲反復地遺棄,怨氣橫生都沒有報復他。他感受不到江聲的愛。他還在渴求江聲的愛。他還沉醉在過往的回憶里。

    江聲是真的感到不可思議,他不想貶低任何人的價值觀,他也不覺得可笑,他只覺得可疑。

    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比起愛重要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不提對個人的愛,人對世界的愛也遠遠勝于對某個人!愛一個人,意味著要忍受對方的缺點,忍受自己的改變。尤其是,站在蕭意這個位置,他心肝都壞了一隅,在經年的大雨下發霉了,不夠壞不夠惡心的話,是沒辦法在他這個開局、這個年紀得到如此夸張的權利。

    可他竟然要的是虛無縹緲的愛。

    江聲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的心情,錢權是多好的東西,就連江聲這種看起來很隨便的人也完全知道。

    他的心情在極端的起伏后竟然這樣快地平復下來,現在從心口反芻的情緒帶一點憐憫,還有一種找到突破口的敏銳,以及懷疑。

    蕭意能看出來,他也接受。畢竟,連他自己也從來無法坦誠地說他有多愛江聲,他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愛這樣的情感。

    他對江聲是欲望嗎,是不甘的追求嗎,是什么呢?他對江聲的窮追不舍,是證明他有一個正常人的思緒和理念的證物嗎?

    他望著江聲的瞬間充滿反復的痛苦,可痛苦之余蘊藏不安、扭曲畸形的快樂與撕扯感。蕭意覺得就算他把自己的心剜出來,兜著一汪淋漓的血無比殷勤地遞給江聲看,看他的愛有多鮮活多陰暗……

    他都無法肯定這是愛。

    這是一種證物……吧。

    江聲腦袋太亂了,思緒無比復雜。他需要一點時間、一點空間來梳理思緒,在被蕭意反復啄吻的時候,都于隱忍的怒火中保持安靜。

    思緒百轉千回之間,外面的人似乎因為久久沒有聽到應答而不耐煩。

    “嘎吱——”

    門被驟然打開。

    江聲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到顧清暉身姿挺拔站在門口。

    他彬彬有禮地瞥過他,嘴角若有若無地勾了下,再看向蕭意道,“時間到了。”??????

    江聲的思緒陡然崩塌。

    他被蕭意緊緊摟在懷里,木質香調味道的心跳和熱度幾乎把江聲整個人如同一只紅薯般烤軟了,可現在,他心臟重重跳了下。

    他愣愣地,努力對抗著蕭意和他接吻時,強迫鉗捏著他臉頰的力度,保持轉頭的姿勢。疼得眼淚都快浸濕睫毛。

    男人肩膀寬闊,身姿何其芝蘭玉樹。他松垮著身體,眉宇中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保持著寡淡的態度抵靠著巨大的、厚重的門扉。

    上面的花紋漂亮、復古、精致,愈發襯得顧清暉那張清冷如月的面孔也陰暗起來。

    江聲被掐著臉嘬著嘴巴,都沒能回過神。

    先前的一切構想,都建立在蕭意自己破防大瘋特瘋的基礎上。

    但如果瘋的人不止他一個,顧清暉也摻和進來,那事情如何發展可就不一定了。顧家的產業在國內僅僅是一小部分,大頭始終在國外,江明潮的觸手伸不到那么遠。

    楚家倒是在A國有勢力,但A國和S國之間國際形勢緊張,對境外勢力伸手相當敏感!

    怪不得蕭意可以在楚漆楚熄眼皮子底下把他帶走,怪不得面對江明潮的警告威脅蕭意都可以淡然處之……

    原來他有人接應。

    只要不斷不斷地把江聲像扭扭蛋一樣轉來轉去,江明潮是根本沒有辦法從蕭意這里找到江聲的影子的。

    完……完了……

    江聲一時間忍不住崩潰了。

    蕭意眼看著他睫毛濕乎乎地抖了下,亮晶晶玻璃珠一樣的黑眼睛像要滴水。

    不會他真的要被這兩個人關一輩子吧?不要啊,不要!

    不行的不行的,不可以!

    江聲!快點想辦法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聲急急喘了口氣,到現在才有一種不見天日的絕望感。心肺中那股熱氣一路從心口沖到腦子,然后江聲聽到在一陣急躁焦灼和隱忍怒火中聽到一陣輕靈的鳴聲。

    不……

    或許,在只能自救的情況下,兩個人才更好!

    江聲的腦子里有個燈泡倏然亮起來。

    如果事情已經變得很糟糕了,那么就讓它變得更糟糕一點!

    如果兩個人在吵架,解決爭吵的方法就是添一把火,讓他們打起來!

    在顧清暉漠然注視的眼皮子底下,江聲被蕭意掐著臉頰把嘴巴擠起來親,牙一咬心一狠,悲傷的記憶逆流成河,馬上開始稀里嘩啦流眼淚。

    濕潤的眼淚從他的臉頰貼在蕭意的臉上,緊跟著滴滴答答地落在床鋪上。輕微的聲音和洇開的痕跡,讓蕭意的心臟猛地被刺痛。

    他明明這么陰濕惡毒的事情都做過了,怎么可能沒想過自己的后果?

    可他的動作就是不受控制地停頓。

    他想過一千種一萬種應對江聲憤怒和眼淚的辦法,可大腦仍然一瞬間就冷凝住、手指死一樣發冷僵住,不會呼吸了、無措了、茫然了,陷入可怕的滯澀中馬上要屈服了。

    驚人的風聲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窗戶。江聲反常地抱著蕭意的腦袋撞上去,嘴巴張開貼合著蕭意的嘴巴親一親,有些涼的手掌去摸他被扇得熱辣滾燙的臉頰。

    “我們復合吧。”

    沒有任何前因后果的一句話,轟然在蕭意的心口投出劇烈的爆響。

    “咔嚓——”

    江聲清晰地聽到門把手被倏然抓緊的聲音,顧清暉的沉默仿佛一種深黑色有重量的東西,落地都有聲音。

    沒錯,就這樣。

    他松了口氣。

    顧清暉,你好好看著。我不是自愿復合的,是你非要和蕭意結成所謂的可笑聯盟,而我哪怕和蕭意這個始作俑者復合都不會和你在一起!

    去懷疑吧,去質疑吧,感到不甘和瘋狂的怨氣吧,去發現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反給蕭意做嫁衣吧。

    當然,蕭意,只有顧清暉一個人在發瘋怎么夠。

    我會告訴顧清暉,和你復合都是不得已;我會告訴你,有時候我還是更喜歡初戀一點也說不定。

    你們兩個狠狠發瘋的時候,就是我的機會。

    真是對不起。

    江聲抱著蕭意的脖子,軟熱的臉頰貼在他的頸窩里。

    但是你們都沒有那么重要。

    我不可能被誰拴在家里。當你們決定把我當做寵物囚禁,請一定要做好被我更用力、更刁鉆、更刻薄地傷害的準備。

    第239章 原諒就原諒之

    是江聲的計劃。

    故意催化他和蕭意之間的矛盾, 故意引導他們兩個的斗爭,好從鷸蚌相爭中得到機會。

    他要逃走。

    他不要待在他們的身邊,無論是神經質被他哄得團團轉的蕭意,還是被他遺棄在局外只能冷眼看著他們幸福的顧清暉。

    顧清暉的理智是這樣告訴他的。

    可理智有什么用, 沒有辦法在他和江聲的關系之間給出半點有效的建議。

    理智還在說他一開始就不該主動找到蕭意, 不該做這種事情, 不該想著把江聲關起來,這一切的發生枉顧他過往十數年受到的教育。

    顧清暉感受到水滴的聲音。

    一聲又一聲, 像雨水落下屋檐砸上灌木, 像尖牙下的鮮血腥黏地蜿蜒。

    腳步聲在地毯上悶悶響起, 跨過一盞又一盞壁燈。

    他被江聲拒絕了。在他和蕭意嘲諷爭執的時候,江聲直接把他的領子拽下來。江聲的情緒顯然處在破防邊緣,而他恰恰好撞到槍口上,挨了一巴掌。

    顧清暉的臉頰現在都還在發熱。

    蕭意倒是很爽吧。

    他被江聲偏愛,袒護了。見證情敵在自己面前被當面羞辱,一定非常開心是不是?

    顧清暉冷靜地想。

    感謝江聲,把他的頭腦都打清醒了, 他覺得他找回了思路。那就是退出這場鬧劇。

    江聲要離開, 好,那就讓他走。

    準備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 顧清暉卻沒有感到輕松。反常的酸澀翻涌,他幾乎被悶到窒息。

    他不會再給蕭意收拾爛攤子,反正他也得不到半點好處。

    蕭意得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江聲, 包括名分。而他只能被排擠在外, 被江聲扇巴掌質問算個什么東西。

    顧清暉拉扯了下有些褶皺的手套,扯松了系到喉結底下的紐扣, 煩躁感反復控制著他的心情,撕扯拉拽著讓他不得安寧。

    但……為什么是蕭意?

    這個問題突兀地蹦出來。

    憑什么是蕭意。

    “顧清暉。”

    一道聲音從后面傳來。

    顧清暉腳步一頓,沒用的理智又在拉扯他叫他快點走。

    他太了解江聲。江聲下一步就要來告訴顧清暉,他和蕭意是迫不得已,他其實更喜歡他。

    再不走,他就要和蕭意一樣落入江聲的圈套了。

    可是一種希冀萌發出來,他不受控制地轉過身,回過頭。

    江聲身形單薄,像是被雨淋濕的雛鳥。發絲都黏連在鬢角,漂亮的俊美的昳麗的面孔總是這樣無害。黑色的眼眸緋紅的眼角讓他顯得脆弱極了,他臉上還有些濕痕,唇上的鮮血卻極其鮮艷。

    可憐又危險的生靈。

    像是剛剛才撕咬開獵物的喉嚨,這愚蠢的獵物甚至心甘情愿。而下一個獵物也要上鉤了。

    所有人都能洞悉他的意圖,卻還是會背叛自己的本能自愿攀附過來,江聲的人生是不是太過順利了些?

    甚至顧清暉一開始對這場囚禁的打算,并不那么友好。他想過他要對江聲做些什么,說出來的話一定超出江聲的想象。

    可現在,他又落入下風。

    顧清暉沉默。他故意沒有用帶巴掌印的半張臉對著江聲,棱角分明的臉透出十足的疏冷感。

    “江先生。”他平靜地說,“不和你男朋友親親密密,出來追我干什么?我可不想破壞你們的感情,也不想像蕭意那樣當第三者。”

    “也是,我沒和蕭意在一起的話,你們輪流來怎么能算第三者。”江聲譏諷。

    顧清暉閉了下眼,“我沒……”

    他心口疼了下,話音戛然而止,一聲不吭地扭過頭繼續往前走。胸口像是被剖開,滾燙的血淌著,冷風不斷沖擊在他的心臟。

    他不會和別人分享江聲。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暗中把蕭意排除在外——可現在他是沒有被選擇的那個,是落敗的那個。

    他的手指攥緊。

    可憑什么蕭意什么好處都占了。

    憑什么?

    他的腳步愈發快了。

    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不要回答。就是這樣,直接離開,不要受他掌控。

    現在江聲才是一無所有可以被擺弄的人,為什么你要像個落敗的士兵一樣,一步快過一步。

    但是……還沒有聽到江聲要說什么。

    不對,他嘴里能說出什么好話?

    還是不對,就是因為江聲太會說好話了。

    顧清暉完全知道江聲的算計,他的心思根本沒有遮掩。

    江聲:“顧清暉。”

    可顧清暉明明什么都知道,還在掩耳盜鈴地說,聽一下吧,至少聽一下他說什么……

    一掉頭,他對上江聲的眼睛,就忍不住說。

    “沈暮洵當時求著你復合你都不肯的,江聲。”顧清暉的聲音帶著滯澀意味,清冷眉眼深邃,他是何其正經理性的人,“你喜歡蕭意難道比喜歡沈暮洵更多嗎?你分不清誰是正主誰是替身了嗎?”

    江聲站在原地。

    層高高得可怕,讓江聲看起來像小人國里的小孩。窗戶外是陰沉的天氣和淅瀝的雨,這一切好像都可以輕易打敗江聲。

    他是如此茫然脆弱,被他們以壞極了的手段強行掠奪關在這里,哪怕再狠的心眼,也應該容忍他的小聰明。

    江聲生氣也好怎么都好,這一切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他腳步在原地釘死,不可控力又讓他忍不住走回去。

    窗戶沒有關嚴實,在風中晃動著。冷雨灑在江聲的側面,他右眼的睫毛上都掛著些細細的剔透水珠,一雙黑眸更如同水洗過。他看著顧清暉。

    “砰——”

    顧清暉關上了那扇窗,最后一縷冷風拍在他的臉上。

    “蕭意準你出來說多久?”他問。

    江聲眨了下眼,還沒有回答,顧清暉就冷笑一聲,“算了。”

    “你不是心甘情愿和他復合的是不是?”

    伊甸園的毒蛇吐著信子嘶嘶作響。

    “蕭意和我做的事情沒有半點差別,甚至遠比我更過分。”

    “他的心思更臟,更惡毒,更惡心。是他利用自己大哥的死訊誘騙你不得不來,我沒有;是他故意把靈堂布置成那副樣子,我沒有;是他注射的藥劑,嚇唬你,我沒有。”

    可緊跟著,新的問題不受控制地從口中跳出來。

    “你對待蕭意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又為什么更討厭的人是我?我一出現,你甚至會反感到窩在他的懷里,和他接吻,去尋求他的庇佑。”

    不,我不是更討厭你,我平等地看待你們兩個人。

    只是清楚是人就受不了對比,對比會讓人發瘋。

    江聲看著顧清暉,往前走一步,“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在發脾氣。”

    顧清暉下意識也靠近他,可很快反應過來,反倒倒退了一步。這動作讓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江聲抓住他的領子,硬把后退的顧清暉扯過來,又逼得他佝僂下來和他對視。

    “你想問我,他是主謀是兇手,而我竟然在偏幫他,為什么?是這樣嗎。”

    呼吸交錯,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接吻。

    顧清暉恍惚了一秒,表情冷靜地抿了下唇。

    江聲笑了聲,很輕巧地跳過這個問題,看著顧清暉側臉上的紅印,關切似的問,“疼不疼?”

    “疼。”顧清暉說。

    “不,不夠疼。”

    江聲用力拍了拍他的臉,一張在陰沉雨夜沉郁如同惡鬼的臉漂亮到驚心。

    顧清暉甚至挪不開眼睛。

    他的黑發他的皮膚,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怒火怨氣,一點不落地從他的言語動作傳遞給了顧清暉,然后變成一種豐盛烈焰般燃燒起來的愛欲,讓他沉默,感到一種下墜的震顫和滿足。

    “你怎么有臉對我生氣,有臉對我喊疼?你做的事情比蕭意還要讓我惡心。”

    江聲真的很想打人。

    每一個人都很想讓他壓在地上騎著狠狠揍兩拳。

    “我一開始就知道蕭意不是個正常人,可我是這樣相信你。”江聲的眼眸在煩躁郁悶中有著燃燒的亮光,“顧清暉,是你辜負了我的信任!限制我的自由切斷我和外面的聯系,讓我變成只能看到你們的可憐蟲!”

    顧清暉琥珀色的眼眸震顫著。

    “但沒關系,我不會對你生氣。”

    江聲捧著他的臉,他離得好近,身上染著蕭意毒藥一般的木質香調、血液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讓顧清暉幾乎麻痹一般感到憎恨和厭煩。

    但同時,江聲的額頭抵住他。

    在這個讓顧清暉難受別扭至極的,受制的姿勢里,感受到江聲的溫度。屬于江聲自己的味道,幽幽暗暗地拯救了他。

    “我和他說復合是不得已,但我現在對你說的話是真心的。”他說,“你只是缺乏安全感,只是太孤獨了,你給我一種疏離感。你是情有可原的。”

    顧清暉說不出現在心底的感受,該用怎樣一句確切言語形容。

    憤怒,怨恨、不解,帶來的痛意和煎熬,竟然在江聲幾句話中輕易消減。

    流淌在身體里的劇毒還在蔓延,撕扯他的靈魂,骨頭都潰爛,逼得他渾身的血液都在上涌,胃部灼燒的痛意甚至讓他感到無比的煎熬和惡心,而這一切都被虛幻地掩蓋住了。

    他忍不住輕笑了聲。

    虛偽至極的安心和溫暖轉瞬包裹住他。

    假的又怎樣?

    他不會揭穿的。

    被江聲偏愛的滋味實在太好。無論身處怎樣的境地,是一個怎樣的身份,江聲永遠會站在身邊的那種感覺讓人割舍不下。

    顧清暉眼皮翕動了下,伸手捂住江聲的手心,把他的手攤開,看他火辣辣有些微腫的掌心,說,“疼不疼?”

    他佝著腰身俯低,褐色的頭發垂落在清冷深邃的眉眼,有些涼意的吻很輕地落在江聲的手心。

    江聲看著他的發頂。

    顧清暉的吻一路印在他的手腕,濕軟的觸感一路攀爬,然后他才抬起頭,“你說得對,我才是比蕭意更可恨、更不可靠的那個人。但很遺憾的是,江聲,就算你做到這種程度,我只有一件事情和蕭意站在統一戰線。”

    那就是讓他離開……是不可能的。

    顧清暉受夠了旁觀江聲的混亂關系,而他甚至只能成為他激怒旁人的工具。在酒店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是。

    他和蕭意的矛盾是遲早的事情。

    沒有人能永遠容忍三角關系,遲早有一個會出局。

    顧清暉把手揣回口袋。

    口袋里是幾顆葡萄味的糖果。在上學的時候,江聲就很偏愛這種紫色的硬糖,帶一點點酸味。

    江聲當然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這么輕易,正要說話,卻忽然聽到什么糖紙窸窸窣窣被拆開的聲音。

    他低頭一看,顧清暉正把五顏六色的糖紙塞進口袋,糖放進自己嘴里,拿牙齒輕輕咬住。

    然后再次低頭,按著江聲的后腦勺湊低。

    清冷的水生調香水如同霧氣。江聲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柔軟溫熱的嘴唇撞在他的唇上,甜滋滋帶點酸的糖果抵在他的嘴唇。

    江聲下意識張開嘴。

    顧清暉手指拂過他的后頸,頭發纏繞在他的手指間。

    他從海城剛回到顧家就接連參加了父母的葬禮,在他和繼兄弟中,只有他被選擇過繼給了小叔。

    那個男人有著極端的強迫癥,漫長時光中顧清暉必須要學會過度克制。一道菜夾幾次都有要求,步距、手臂的擺幅都要合乎禮儀。顧清暉對他管束的生理反應,一度到了聽到蛇頭杖敲到地板上的悶響,都覺得自己要死一遭的程度。

    在那段時間,他瘋狂地想念過江聲。

    葡萄味糖果甜味壓不住酸,被舔得圓潤晶亮的硬糖被江聲咬在嘴里,笑瞇瞇地吐出舌尖逗他。當顧清暉低下頭親他的時候,又會被咬住舌頭,被逼得像小狗一樣在他面前吐著舌頭喘氣。

    在江聲面前他甚至會被強迫放肆,他有了合理的緣由去對抗讓他快瘋掉的禁行條例。

    但很快他就不想了。

    那個古板、嚴謹,刻薄的家庭,把顧清暉一并同化。那段回憶是難得的,但并非不可放棄的。他不會再想江聲了。

    嘴唇相貼感到的柔軟讓他緊繃和壓抑的神經放松,很淡的血腥氣卻又激得顧清暉煩躁。

    他瞳孔都縮小,又控制不住從喉嚨里發出一聲笑,半閉著眼舌尖極輕地把糖果抵進去,很清晰地聽到江聲的牙齒嘎吱嘎吱磨蹭糖果塊的聲音,讓顧清暉覺得他在吮咬著自己的骨頭。

    顧清暉喉結動了下,從善如流直起腰,看著不遠處的門上抱著手臂倚靠的蕭意。

    讓人膽寒的怪異溫柔從他身上滲透出來,形成幾乎要爆發的冷氣,可他什么都沒有說,沒有打斷,沒有阻止。

    顧清暉審視他,流露出一點罕見的微笑。

    “如果不是我去處理蕭意的爛攤子,”他的手指溫熱,托著江聲的下頜擦了下他嘴角礙眼的血痕,“現在當男朋友的人,就是我了,是不是?”

    這句話說得,顧清暉也分不清他話里到底是什么情緒。

    他的呼吸急促。

    “是。”江聲尖尖的牙把糖塊咬脆,空氣中有了些酸酸甜甜的葡萄味。

    顧清暉吞咽了下,聽到江聲含糊著聲音回答,“你和他對我來說沒有區別,只是他更早地出現。”

    如果是顧清暉先出現在江聲面前,被江聲咬著手指頭撒氣的人就是顧清暉,會被他親吻故意挑起另一個人怒火的人也是顧清暉。

    顧清暉:“蕭意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占一個運氣。”

    江聲:“是啊。”

    他說完,又覺得話題導向不對。他句句話都讓顧清暉滿意,這怎么可以呢。

    于是他道,“但其實我還是挺喜歡蕭意的。”

    顧清暉的表情瞬間冷下來。

    “是嗎,你喜歡他,那你剛剛對我說的這些又——算了,哪怕蕭意現在是你的男朋友又如何。牙都咬碎了,不也要接受我的存在嗎?”

    他說完卻握著江聲的手指,去吻他的指尖,棕色的睫毛下,眼珠冷漠地看向那枚礙眼的戒指。

    “下次來見你的時候,也戴上我的戒指吧。”

    他忽然說。

    “蕭意的戒指戴在右手,那我的就要戴在左手。”

    江聲:“……”

    第240章 求婚就求婚之

    江聲也是回過頭才發現蕭意在看的。

    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聽, 江聲忍不住有些心虛,但很快又覺得心虛沒有必要。更虧心的人不是他,該心虛的人也不是他。而他們兩個都如此厚顏無恥地站在他面前,江聲不要跟他們談良心談感情。

    除了要離開這里, 以及和別人取得聯系之外, 蕭意不會拒絕江聲的任何要求。所以江聲說要喝酒的時候, 蕭意立刻就打電話叫人訂購送入別墅,時間甚至沒有超過十分鐘。

    他自始至終沒有問起顧清暉和他的那個吻, 沒有問他說的話幾句真幾句假, 他緘默溫順, 仿佛無論發生什么都可以接受。

    朦朧的昏暗光線,窗外的下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江聲喝醉了,蕭意卻沒有。他看著江聲,那張臉暈紅起來漂亮得要死。

    黑發黑眼都是如此濃重的顏色,他像黑夜的孩子,又有著如此純潔干凈的一張臉。黑暗陰濕的生物對他充滿向往,哪怕從地獄里七零八碎濕黏狼狽地爬出來, 都還想得到他平等的愛撫。

    他晃晃悠悠準備去洗澡睡覺的時候, 蕭意不放心一個喝得暈暈乎乎的人單獨泡澡,守在一邊。

    江聲泡了一會兒, 就對蕭意招手。蕭意以為他準備起來,卻被他拽進水里,一只手把他摁進里面。

    “噗通——”

    水花濺起!

    隔著水面,蕭意看到江聲臉上濺著水花, 暈乎乎的眼睛濕得要滴水, 迷茫地看著他,透出一種天真的冷酷。靜靜看著他的面孔在水波蕩漾中屏住呼吸, 漸漸扭曲。

    蕭意無疑是帥氣的,他的眼睛在動蕩的水中瞇起,漆黑的眼眸像是一團沉甸甸黏糊糊的東西。

    江聲睫毛抖動了下,嘴唇張了張,忽然笑了下。

    “為什么不反抗,哪怕我在這里真的殺了你也沒關系 ?”

    蕭意當然不能回答他。

    “真煩,真討厭你,浪費我的時間,耽誤我的心情。”

    江聲的手指撫摸著蕭意的后頸,暈乎乎地紅著臉把腦袋浸入溫熱的水里。

    水面張力微弱溫暖,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捧住他的臉。江聲睫毛抖動了下,閉上眼,嘴唇印在蕭意的嘴唇上。

    一連串的氣泡從膠著的嘴唇邊沿咕嚕嚕地往外冒。

    蕭意感到一種極致的可怕的脅迫感,可這些都在迎接江聲的吻的一瞬間變成讓他沉迷的歡愉。

    江聲,江聲,江聲。

    他無聲的竭力的呼喊順著氣泡上浮破裂,空洞的愛、豐盛的愛擊穿他的胸膛,巨大的渴望讓他微笑起來,流下眼淚來。

    他眼前虛幻地看到了燦陽落葉下撲到他身上的少年,又看到海邊無比盛大的煙花。過往的一切從眼前閃過,最后燭光下江聲的臉閃爍著,匯入水中,洇開一池烏黑猩紅的血。

    耳邊的聲音很恍惚,是水呼嚕嚕的聲音。

    一時間竟然讓他感到安心。

    心臟劇烈的跳動分不清是因為什么,血液明明滾燙,身體卻在發冷。

    蕭意用力地抬起手摟住江聲,聽到他吃痛的掙扎,卻覺得江聲才會是那個把他拖入水中淹死的水鬼。會用利爪撕開他的皮膚,剖出他鮮紅的血肉、慘白的骨頭。

    又或者是天真爛漫的人魚,他的皮膚比烏鴉背上的新雪還要皎白,頭發如同茂密的海藻,他會用餐叉梳理頭發,甩著尾巴和魚群遨游,在無盡的漆黑海底奔向愛情。

    江聲。

    江聲……

    蕭意喉嚨里發出模糊的笑音。他有些迷茫,瀕死的極端窒息感,讓他根本無法思考。

    頭腦悶著發熱,眼眶中不斷涌出淚水匯入水中,只剩下本能讓他不斷地吻住江聲攫奪氧氣、溫度和愛意。

    兩個人的頭發在水中糾纏纏繞。他帶著傷口的臉在猙獰地泛紅,眼眸卻呈現出朦朧的水澤,讓他整個人的狀態顯出一種怪異的柔情。

    等到江聲肺里的氧氣也要空掉,他才猛地推開蕭意從水面上拔起腦袋,一頭黑發沾水濕透黏在肩膀胸膛,扶著浴缸冰冷的邊沿喘氣,一伸手,提著感覺快不行了、露出迷幻微笑的蕭意的領口,把他也拔起來。

    江聲看著蕭意狼狽地嗆咳,手指扶在浴缸邊都在發顫。浴室的燈光溫暖,江聲注視著他,很快感受到蕭意的笑聲越來越大,他臉上的微笑越來越快活。

    他跪在地上,兩只手發著抖捧著江聲的臉。

    “直接像現在這樣抓著我的頭發把我提起來就好了,甚至可以反復來幾次,我都不在意。”他說,“可你為什么要吻我呢,阿聲。”

    江聲對他是有一點殘留的愛的是不是?

    江聲偶爾對他也很特別的是不是?

    “真可憐啊。”蕭意的胸膛劇烈起伏,調整氣息彎著眼睛微笑,淚痣想要洇開似的,“你想讓我生氣、發怒,可你沒有辦法,是不是,阿聲?”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溫柔纏綿地拂著江聲的臉頰。

    細密的吻濕潤而冰冷,一次次落在他的臉頰,沿著水珠的軌跡落到下巴、脖頸、鎖骨。

    然后用力地咬了一下。

    江聲疼得蜷縮,忍不住用力推了他一把,“走開!”

    蕭意的眼睛柔和發亮,下垂的眼眸和墜在眼尾的淚痣相得益彰,他吻著江聲的傷口,低低呢喃夾在笑音和狼狽喘息中。

    “你早就應該在今天之前發現的。你對我做的所有事情,讓我感受到痛苦也好,讓我窒息麻木也罷,這些都會轉變成你無法想象的快感。”

    水滴滴答答地從蕭意的手指上往下滑,落在水面上。

    江聲:“死變態。”

    明明浸泡在濕熱的水里,他的體溫卻因為窒息而顯得冰冷。

    蕭意的手指如同蝮蛇,貼在江聲的膝蓋上,一手攬著他的腰部,把江聲抱起,另一只手扯過浴巾蓋在他的身上。

    江聲隱隱察覺到了什么,他扒著浴室門:“等等——”

    蕭意側過頭,揉著江聲的濕發低頭吻他的眼睛,然后一根一根摳掉江聲抓著把手的手指。

    為什么這樣矛盾。

    他看著江聲的眼淚心痛到無法呼吸,可另一個他在叫囂著興奮著,如同野獸低身去舔吻江聲的眼淚。

    他享受著扭曲的罪惡的一切。弄得江聲烏黑濕發鋪開,黏在臉上唇上,漂亮又有神采的眼眸完全失去光地看著他。

    腿根清晰地哆嗦,痕跡蜿蜒下來滴落,小腹的痙攣顫抖,深呼吸仰著頭隱忍的聲音也好喜歡。

    江聲一邊生氣罵他一邊又要承受他、慌亂失措又無法阻止的樣子,蕭意這種陰濕扭曲的惡心東西,就是會打心眼里覺得爽快。

    爽到心臟亂跳,心肝肺炸開血花,過量的痛激得他興奮至極,腦子渾渾噩噩地感到一陣陣控制不住的爽。

    他靠近,濕潤的冰冷的吻落在江聲的臉頰,脖頸上一圈紅痕漸漸顯現,也許明天就是泛青的痕跡。

    腦子里不干不凈的東西馳騁著,他卻還是把額頭輕輕放在江聲的肩膀上,吻也落到他的肩膀、鎖骨、頸窩,被江聲竭力抓著頭發抬起頭拳打腳踢狂錘也只是微笑。

    江聲恍惚到滿臉潮紅,神志不清的,眼淚像小噴泉一樣狂飆。

    可以說他從開始談戀愛以來,就從來沒有過這樣過分的失控體驗。

    他別過腦袋呼吸一口口吐著霧氣,咬著手指,焦慮到快要把指腹都咬破。蕭意的手指頂到他唇邊,江聲半點不客氣狠狠咬下去。

    不行不行不行……

    大腦嗡嗡鳴鳴,快意讓江聲瞇起眼睛幾乎不能思考,他快像一滴水融入海里那樣找不見自己。

    烏黑渙散的眼眸在空洞地看著天花板,手指死死抓著床單往上爬,又被握著腿彎逮回來無力痙攣。涎水都快順著蕭意手指擠出的縫隙沾濕下巴。

    他竭盡全力,思緒也只是斷斷續續。

    蕭意就是個瘋子,江聲就知道,他遲早要被這條野狗咬一口。他之前就覺得蕭意是一個危險人物,現在這個炸彈被引燃,江聲半點阻止的能力都沒有。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體內猛地泛起一陣激烈的酸麻感,江聲汗津津地不住喘息,死死抓著蕭意的胳膊劃開血痕。一時間有些耳鳴眼花,哆嗦著腿塌軟下來,小腹和心臟一起痙攣。

    大腦空白了好一會兒。

    他剛剛在想什么來著?

    他剛剛……

    蕭意帶著他的手落在小腹,他的吻瘋狂又專注,濕漉漉地吻過他的嘴角,濕潤的擁抱緊密到幾乎把江聲絞殺。

    發絲低垂遮住他的臉,挺直鼻梁落在江聲頸窩。他卑鄙地品味江聲細微的顫抖,然后極輕地笑起來。

    在無力和怨恨中,無望的虛幻幸福像疾病一般發作。他在興奮,可無法不感到絕望。

    想起過往每一個獨處的死寂的夜晚,想起很久以前畢業的時候江聲和他告別。那天江聲對他說了很多真心話,可那天之后,江聲再沒有對他以心相付。

    *

    顧清暉和蕭意在互毆。

    多稀奇,頂級導演和三金影帝對彼此拳打腳踢。動作兇猛又冷著臉無比優雅,既對彼此不留情,又好像在對江聲顯擺。

    “過來。”

    江聲說。

    蕭意的動作猛地停頓,他白白挨了顧清暉一拳,脖頸上的鐵項圈沉重,壓得他皮膚都有了痕跡。江聲拽一下鏈子,蕭意就不受控制地走到他的面前。

    江聲的浴袍敞著,哪怕有人在看都不在意。

    他撐著臉注視著蕭意的慘樣,一雙烏黑眼眸垂著,冷漠的眼神看得蕭意呼吸都急促起來。

    “你和他是不一樣的。”江聲的手撫摸蕭意的臉,“不要和無關的人置氣。”

    蕭意黑發凌亂,俊朗的面孔不再光鮮亮麗。雨停了,陽光透過高高的拱窗落盡室內,一直落到江聲的腳邊。

    他的手指上還帶著顧清暉的血,握著江聲的足踝抬起放在腿上,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亢奮讓他的吻滾燙。他輕輕地吻在江聲的膝蓋上,“我知道。”

    顧清暉覺得礙眼至極。

    “你這樣的手段就算給我看,我都不會用。”

    他整理了下領口,把松掉的扣子重新系上,冷淡地丟下手里的實木凳子。

    “哐當——”

    椅子砸在地上發出悶響,一縷血痕在柔軟的地毯上擦開。

    地面上是散落開的文件,雪白的紙張和黑色的螞蟻字,幾個印章也滾落摔在地面,房間內一片混亂。

    顧清暉的心臟在狂跳,但是一時間分不清是厭煩還是憎惡,又或者某種更極端狂熱的情緒。

    手套上已經有了些臟污的痕跡,極淡的褐色和鮮艷的紅混在一起。顧清暉垂下眼皮,冷峻淡泊的臉上有了些極淡的嫌惡,扯著手套扔在地上,一只腳碾過去,徑直站在江聲的面前。

    陰影籠罩過來,江聲抬起頭。

    顧清暉臉上有了些傷口,看著江聲的眼眸顏色略深。喘息尚未平定,視線就鎮定地掃過江聲的脖頸鎖骨胸口,清冷視線一路蜿蜒到小腹和被系帶勒住的邊沿。

    他喉嚨里發出些笑,伸出手來把江聲的領子合攏,系帶收緊。視線往下瞥,琥珀色的眼眸冷極了,寡淡地注視著蕭意的頭頂。

    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不要和無關的人置氣。

    這句話,江聲能對蕭意說,當然也會稍后對顧清暉再說一遍。而有的人就覺得得到了寬慰,伏低做小,擺足了卑微的姿態。

    江聲把手里叮叮當當亂響的鎖鏈放在蕭意的手心,“我有些話要和顧清暉說。”

    蕭意抬眼看向顧清暉,自己提著鏈子站起身。下垂的眉眼溫潤如玉,鮮血和疤痕則讓他的斯文破裂出一點畸形扭曲的戾氣。

    “好。”他和江聲說話的時候總是很親昵,有意彰顯自己和江聲不一樣的距離,“我就在門外,有事就叫我。”

    顧清暉說,“男朋友也要給情夫守門嗎?”

    蕭意看向他,微笑起來眼睛微彎,他的眉眼總是顯得很潮濕,心里似乎有一場經年不斷的陰雨,聲音輕輕,“你也算情夫嗎,顧導。”

    顧清暉冷淡地注視他,蕭意轉身離開。

    “砰——”

    門關上。

    顧清暉收回視線,“等他有辦法處理我,說不定我會和他父親與大哥落得同一個下場。”

    江聲撐著下巴看桌面上的花瓶,復古的窄口瓶,黃玫瑰嬌艷盛放,露水凝結在花瓣上。

    他說:“你和他不一樣,不需要和無關的人置氣。”

    顧清暉道:“還真是同樣的話,改也懶得改。”

    江聲煩心地閉眼,“你將就點吧。我腦子亂死了,我在思考,沒空應付你。”

    顧清暉嘴角反而有了極其輕微的弧度。

    蕭意,你也不過如此。

    江聲面對你的時候永遠戴著虛偽的面具,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他想走到江聲身邊的沙發坐下,“你們昨晚……”

    江聲睜開眼,他眉眼掛著懨懨的疲憊,眼角的紅蔓延著,水墨畫暈開般的迤邐。他面無表情道:“你也看到了,就這樣。”

    顧清暉腳步一頓, “我不會像他那樣對你。”

    “你說話真有意思,你和他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不是嗎?甚至你現在這樣對我說,也只是因為想給我一個對比,促進我來選擇你。”江聲的手指敲了敲,扯開嘴角仰頭看向他,“何況,我沒有說我不舒服啊?”

    顧清暉:“不是嗎,永遠是你說停就停,不管別人的意愿。現在同樣的遭遇輪到你,你——”

    “比起你,我還是更喜歡蕭意一點。”江聲說。

    顧清暉的聲音驀地停頓,那張清雋的臉上陷入轉瞬的陰沉,又被極快地克制住了。他看向江聲,薄唇翕動,聲音清冷,“你可以再試試,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江聲:“不了,蕭意可是我的男朋友。”

    “委曲求全的關系,隨便破壞也沒有關系。”顧清暉的理智在尖嘯,這可怕的一句話竟然是從他的口中脫口而出的。

    顧清暉聲音很淡,他的手落到江聲的臉頰,拂開他柔軟微涼的頭發落到他的脖頸。男生微凸的喉結位置有一枚紅色的痕跡,

    “破壞別人關系的人,現在被別人插足一次又能怎樣。都是他應得的。”

    江聲拍開他的手。

    昨天晚上,是江聲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的不安。

    這甚至完全可以被他形容為他順風順水的人生中第一場巨大挫敗。在富裕到夸張的快感中,江聲確實感覺被拋到云端得到不可思議的體驗,可胸腔燃起的卻是一種朦朦朧朧的怒火。

    他沒有收到傷害,但他失去主導權和支配權,他的力氣沒有蕭意大,他的言語不再具備力量,他的眼淚也被忽視,他毫無反抗余地,連怒罵和求饒的聲音都會被吞進肚子里去。

    蕭意一意孤行,瘋狂偏執畸形的情感具備傳染性,江聲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絕望他的不甘心,可江聲無法像共情他人一樣共情蕭意。

    因為無法再從江聲身上汲取到溫暖的情感,于是他只能占有,掠奪,讓江聲恨他,厭惡他。這些負面的情感他也全盤接受,甚至江聲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摜進水里,他也并不反抗。

    “我愿意。”

    他把愿意戴罪去死說得像是被江聲求婚。

    但是江聲怎么可能這樣做,他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心理負擔,也為蕭意的心理狀態感到脊梁骨發麻后脖頸發冷。

    和對待卜繪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江聲扇他一巴掌立刻就能打電話call嚴落白帶他走,現在他會被關在這里,永遠永遠。

    江聲忍不住吸氣,肩胛骨的傷口有些酥麻的痛意,手指插進濃密的頭發里休息了一會兒,驀地聽到什么小東西放在桌面上的聲音。

    “啪嗒——”

    江聲抬起頭。

    “戒指,說好的。”顧清暉說。

    江聲說:“誰和你說好了?”

    顧清暉打開戒指盒,把那枚戒指摘出來,對著光線端詳了下,忽然說:“好像求婚。”

    江聲卻倏然抬了下眼皮。

    求婚。

    復合對江聲來說只是激化顧清暉和蕭意之間的矛盾,他們越鬧越大互扯頭發對江聲是有利的,會在爭執中暴露出許多消息。

    但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江聲等不了那么久。

    但結婚……就不一樣了。

    光是訂婚,就一定要算良辰吉日,虔心的人會去求神拜佛,而這些都是呆在這座豪宅里做不到的。

    此外,試婚戒、婚服,有專人來測量他的身體數據定做。

    蕭意和顧清暉肯定不會讓江聲離開這里,但他們會叫人過來。

    有人就是有機會。

    傳遞消息的方法有萬萬種!

    哪怕那些人全部都奉命行事三緘其口,對江聲不理不睬,結婚的時候難道只有他們兩個人嗎。總是要離開這里,去接受朋友的祝福的吧?

    他踢了一腳顧清暉的膝蓋,“那就跪下。”

    顧清暉愣了下,抬頭看江聲。

    江聲在看他。他黑眸中似乎有什么怪異的魔力,攫取人的靈魂和私欲,轉變成他更加美麗的皮囊。

    “不是求婚嗎,”江聲輕聲說,“跪下。”

    顧清暉不自覺地,像蕭意那樣單膝跪在江聲面前。江聲踩到他的腿上,顧清暉心口一熱,下意識抓住那只清瘦的腳踝,拇指磨蹭了下。

    江聲俯瞰他,稍微前傾,對他伸出一只手。

    顧清暉握住他的手。

    “真煩啊。你們把我關在這里是因為愛嗎?不,是因為自私、嫉妒,枉顧我的意愿,甚至不能被稱之為尊重;你們容忍我的傷害和冷待是愛嗎,也不是,是愧疚、習慣,是認為我弱小可欺的觀賞。我不喜歡這樣,所以我會選一個,這個人是你。可是顧清暉,你的愛保質期是多久?”

    江聲用力抓著顧清暉的手指,他的頭發柔軟地落在眉眼,風吹過,讓他的臉上有一種顧清暉熟悉的氣勢。

    他這樣無害美麗,如同易碎的水晶。

    一雙眼睛明亮燃燒,面龐有著一種熱烈的昳麗,聲音有些沙啞,“證明給我看,什么是我想要的永恒。”

    如同巖漿,如同巨石,轟轟烈烈的溫度,極端突兀的重量,讓人血肉模糊,山崩地裂。

    水晶破碎后,會傷害想要拾起他的每一個人。

    顧清暉作為同謀擔上責任,被江聲惡狠狠地記載到復仇名單。

    顧清暉很清楚,江聲又在尋找天羅地網的每一個縫隙,他又在不甘中反復求證和探尋。等江聲的目的達成,他又要再一次被拋棄,這一次,江聲會徹徹底底地扔開他。下次見面,江聲不會再給他任何好臉色。

    無論是他還是蕭意,走上這條路的一瞬間就注定是絕路,一旦放江聲離開,他們絕不會再有以后。

    如果不想看到那一天的話,就不能讓江聲抓到機會。

    他屬于廣袤的世界,是滑溜溜的小魚,狡猾的小老鼠,拍一拍腦袋就會到處亂飛的孢子,不要給他任何機會。

    顧清暉呼吸急促起來。

    可江聲是不是真的很清楚,怎樣的話能夠讓人無法拒絕?

    他對蕭意說復合的時候,蕭意就為這兩個字發瘋,他對顧清暉說這種話的時候,顧清暉又要怎樣能置之不理。

    心臟在極力克制中仍然快活地跳動著。

    蕭意,你什么都不是,我才得到江聲更真摯的邀請。

    他又忍不住握住江聲的手,如同蒙受一場幻夢。

    今天是個大晴天,陽光原本落到江聲腳邊,現在落到顧清暉的后背。他侍奉不會隕落的神,是神明膝下忠誠的大臣,卑躬屈膝去討取無上冠冕賜予的榮耀。

    顧清暉眼皮痙攣了下,險些失聲,抿了下嘴唇,感到可怕的干涸。那雙淺色的眼珠震顫著閉上,他的吻落在江聲的手背。

    洶涌的懊悔。他開始感到自卑,覺得這枚戒指如此低劣,配不上這一場虛假而圣潔的婚姻;又感到虛榮得可笑,江聲的手背上還有蕭意留下的痕跡,但現在蕭意才是那個不入流的情夫;同時極力調整思緒試圖克制,告訴自己這些卑劣的情緒是不應存在的——但和江聲的手指相觸緊貼帶來的快感,就已經足夠使一切崩毀。

    他耳中是嗡鳴,忽然不敢確信自己對江聲的愛。盡管江聲以虛假的態度對待他,顧清暉卻希望自己的愛是忠誠的,不帶棱角的。

    他像被卷入洋流,在危險的暗海中失去對軀體言語的掌控性,他聽到自己低聲問,“無論富有貧窮、生老病死,你都愿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風吹動窗簾,陽光中花圃里綠影搖動。

    金色的沙塵籠罩在江聲的頭發上,他支著臉俯視,漆黑的眼略低,如柔情的水,如寒冽的雪,是太陽中吐射出的流星。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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