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兄弟就兄弟之
站在天臺瞭望, 能夠看到圓圓的月亮隱沒在灰藍色的云層下。涼颼颼的夜風吹動,江聲耳邊的驚嘆和贊美卻擁擠又悶熱。
“江聲!!我剛剛整段劇情都沒敢呼吸,米修斯真的有點太帥了……啊不是,是真的太讓人心驚肉跳了。”
“這段劇情算是有含金量了。剛剛我從副導演身邊路過, 他還在夸你那段劇情改得還不錯!”
“苦了我們阿勒了, 差點接不上。”
飾演阿勒的演員傻笑著撓撓腦袋, “還好接上了,顧導也沒喊卡……下次再拍, 我有了心理預期的話可不一定有這個狀態了。當時看到米修斯的槍口真的對著我女兒的時候真的!我差點忘了在拍戲, 真是硬生生給我冷汗都嚇出來了……”
嘰嘰喳喳的聲音熱情洋溢地討論。
“是啊, 但想想也確實是米修斯的性格……”
江聲被圍在人群里,臉上帶著一點合適的微笑。許鏡危遠遠看著他,覺得這時候江聲身上的疏離感最重,和平時對待任何人的時候都不一樣。
他挎著一件外套走近,“哥。”
江聲轉過臉來看他,一張有著些蒼白的臉在這一瞬間有些微弱的表情起伏,輕而易舉地變得生動起來。
許鏡危攥著衣服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收緊, 他靠近, 手里的衣服剛剛展開,江聲的肩膀就已經被一件厚外套搭住了。
他抬起頭, 看到高大的男人站在江聲身后。他挺直鼻梁上掛著金絲邊框的眼鏡,眼眸表情都透出冷硬,不近人情如同陳列在美術館的石膏像。蒼白、冷峻。
冷淡的聲音輕聲說,“手。”
江聲下意識地伸出手穿過一只袖管。
許鏡危停留在原地, 有些驚訝地笑起來, “我這份工資倒是拿得真叫人羞愧。”
嚴落白沒有搭理他,說, “另一只。”
江聲不滿道,“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這么說著,卻還是很乖地把另一只手也伸進嚴落白提起來的袖子里。
江聲一直都很乖的,對人再壞,都壞不到哪里去。
等外套穿好,嚴落白的手剛伸過來想替江聲系上扣子。江聲往后仰脖子,手剛伸出來一擋,就聽到江明潮的聲音。
“江江。”
江聲轉過頭的時候,男人蒼白消瘦的手指已經按在他的肩膀上。艾薩克是需要畫特效裝的,比如他的手,現在就有了皮開肉綻的舊傷口,看起來很是嚇人。
“要去找顧導交流后面的戲份了,走吧。”
江聲轉過頭看了眼嚴落白,又看了眼止步在不遠處的許鏡危,“好,走吧。”
他離開之后,其余演員的聲音才嘰嘰喳喳地響起。
“我早說這個經紀人不對勁吧?”
“就是,你經紀人會幫你穿衣服系扣子,搶助理的活兒嗎?”
“呃啊!別說了,我想起那個糟老頭子怪惡心的……至少嚴落白長得還行。”
“就是老擺著一張冷臉,死裝的。”
“看來江聲哥哥也很明顯不耐煩了,不然也不會走過來干涉。”
“啊,江聲和他哥哥,啊,江聲和他哥哥……”
“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別說!”
短暫的休息和重新布景就位后,下一場戲拍攝的是米修斯的哥哥艾薩克。
米修斯行為還帶有邏輯性,他溫柔又冷漠自私,但還算是個正常人,有常規的共情與憐憫。比起他,艾薩克是個真正的瘋子和殺手。他殺人是不管邏輯的,只要達成目的就好。
所以他會在得知米修斯放走小女孩后,對他說,“收起你的憐憫,米修斯,你會壞事的。”
在兩人隱秘的據點,鐵皮房生銹的屋檐蜿蜒滴著水,房間里的東西雜亂無章,隱約透出血腥味。
“我始終不能明白,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么我的弟弟會是你這樣的性格?”
艾薩克的黑發垂下,和米修斯的銀色頭發纏繞起來。
男人可怖而有力的一只手猛地扣住米修斯的下巴,把他拉近,然后逼近,靠近到鼻息交錯的地步。
米修斯仰起頭道,“你對我有什么不滿意嗎?正好,我也不算很喜歡你這個哥哥。”
“不是這回事。”
艾薩克注視著米修斯藍色的眼睛,聲音很冷,帶著困惑和平靜。
“明明一母同胞,為什么我們一點都不一樣。我想理解你的,米修斯,那個小孩子,為什么不殺了她?”
米修斯用力扯開他的手,別過頭去,“她沒有做錯什么。”
艾薩克固執地靠近,固執地用手扶著米修斯的臉讓他正視自己。
哪怕弟弟的眼睛里已經浮現出厭煩,他卻在注意到這點微弱的情緒變化的瞬間愉快地笑出聲來,而后又漸漸陰沉了表情。
“她最大的錯誤就是成為了阿勒的孩子,這就是她的命。既然所有人都說我們的遭遇是活該,那么那個小孩憑什么不是活該、為什么不殺了她!”
“砰!”
米修斯手里的槍飛速上膛,往艾薩克的腳邊開了一槍。
艾薩克下意識放開手,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軀往后退。他一抬頭,就能看到米修斯還冒著硝煙的槍口舉起對準他。
“話太多了。”
米修斯微笑了下。
“砰!”
他按下扳機,這一槍打在艾薩克的手臂,然后他收回槍放在桌面,“長長教訓吧哥哥。我有時候并不喜歡你對我質問的態度。”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才是一體,只有我們才是血緣至親。你卻在抗拒我的接近,我不明白為什么。”
米修斯往外走。
艾薩克捂著胳膊轉過頭,他靠在墻壁上,鮮血流淌在慘白的指縫。
對于他來說這不過是小傷,在這樣的社會,治愈這樣的傷口甚至用不上五分鐘。
艾薩克卻會有意在取彈后留下傷痕的痕跡,以找到機會向別人炫耀:這是弟弟留下的榮耀痕跡。
當然,一般情況下,會得到:“你這種弟控真的好惡心……”的評價。
艾薩克不明白自己哪里惡心,就像現在他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就要被親弟弟拿槍指著。
他說。
“你第一次開槍還是我教的,現在卻老是對我開槍。”
米修斯停下腳步。
門大敞著,月光散落進來。
他腳下是破爛的磚體、流淌著污水的下水道。在艾薩克看來這個地方和他光耀圣潔的弟弟并不匹配,幾次要求更換據地。
可米修斯并不在意,在他看來,他和艾薩克都只是街道流竄的兩只老鼠而已。只不過一只成了潔白的實驗鼠關進了固定的地方……一只更靈活,在下水道亂竄。他們都一樣的臟。
艾薩克攤開手,他看著手上猙獰的傷口和流淌的粼粼鮮血,輕聲說,“是從貧民窟火拼的時候我冒死去撿回來的……你還記得嗎?那東西可費了我不少力氣。”
米修斯沒有說話。
艾薩克說,“我教你開槍射殺一只兔子。”
米修斯隨著他的沙啞言語想起那只兔子。雪白的身體紅色的眼睛,它那樣可愛,無害,瑟瑟發抖。
“你的手,一直抖啊抖。”他說,“我說怎么了呀米修斯,那只不過是我們的晚餐,我光是看著就在流口水……你卻下不了手。為什么不肯下手呢。你當時就讓我少了一頓晚餐,現在又在給我增添麻煩……你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
米修斯轉過身。
鏡頭從艾薩克的背影一錯,推進到米修斯的臉孔。他冰雪般剔透干凈的面容帶著和面對大眾時截然不同的冷漠——而這樣的態度,竟然是面對他的親生哥哥。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決定,也不需要你來定義我的對錯。”米修斯藍色的眼眸如同堅冰,他返回來幾步,一把扯住艾薩克的斗篷領口把他拽近。
呼吸交錯。
憤怒在空氣中傳遞著。
“給我時間我可以做到。但當時你扣住我的手,替我按下扳機,而我并沒有允許你這么做!”
無論何時何地都永遠體面溫和的神官大人,話音難得有了冷漠的起伏。
“那把槍的保險栓是關著的。”艾薩克被他晃得難受。
“可我嚇壞了。”米修斯的臉就抵在他的面前,蒼白的睫毛底下是震顫的藍色眼睛,他輕聲說,“我嚇壞了,我討厭這樣,我討厭不受支配的感覺出現在我的身上,我要殺誰,我會決定。”
“做事就要謹慎一點,米修斯,你做的事情后患無窮!你再經歷多一點就明白了,我才是對的那一個。”
“別逼我再開一槍。”
艾薩克反倒笑起來,他被弟弟拎著領子低下頭。一只手抽出別在腰間的槍,上膛塞進米修斯的手心,幫助他抵住自己的胸口找準心臟的位置,再握著弟弟冷冰冰的手去摳扳機。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幾乎像是艾薩卡把米修斯整個裹在斗篷里,像兒時教導他開槍射殺兔子一樣,教他對自己開槍。
“你瘋了?”
米修斯問他。
艾薩克說,“你看,你看。你根本不會舍得對我開——”
“咔嚓!”
輕微的聲響。
是米修斯的手指微微一動,叩動扳機。
一道聲音,讓劇組內外所有人的心臟都提了起來。
“不是吧不是吧,米修斯真的——”
“不對!我記得教會的那場戲才是米修斯真的對艾薩克下死手,那場戲按照時間順序來說在大后期,現在應該沒事!”
果不其然。
扳機根本無法叩動,因為保險栓已經關閉。
艾薩克沙啞地笑了一聲。
米修斯松開手,“是我舍不得開槍,還是你舍不得死?”
艾薩克認真地說,“是我知道你不會去開保險。你對我打過很多顆子彈,沒有一粒是致命的。”
鏡頭適時地拉近拍攝表情特寫。
艾薩克也有一雙藍色的眼睛。比起弟弟米修斯如同無垠大海一般寬容的眼眸,他的眼睛更冷漠,更像一個標準的瘋子殺手。
他專注地看著米修斯,帶著猙獰疤痕的手握著米修斯的手,笑起來,“這就是我們兄弟之間的默契了,不是嗎?”
他們兩個的站位是經過考量的。
月光在這時候只會灑落在米修斯的背影。讓他那頭漂亮至極的銀白長發愈發像是一種有形的、可被觸摸的月光。
而處在陰影之下的艾薩克,說著,“只有你能夠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開槍……只有你能真正殺死我……米修斯。”
“夠了。不要惡心我了。”米修斯冷靜地說。
月光下,風吹動他們的長袍。艾薩克的血沾染到米修斯潔凈如新的外袍上,白色、黑色與紅色割裂又無比融洽地交匯著。
艾薩克丟開了那把槍,他的手鉗著米修斯的臉抬起來,眼眸熱烈燃燒著,聲音卻輕,“我的下場取決于你,取決于你對我的愛,你對我的容忍,能否像我愛你、容忍你一樣平等。你說是不是呢,米修斯,我的血緣至親?”
“卡!”
這一段戲結束,顧清暉立刻出聲。
劇組里的聲音此起彼伏,江聲也立刻甩兩下頭順便把江明潮推開。
劇本外的嚴落白冷臉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動,光是想到這個畫面播出后會收到怎樣的評價就非常頭疼。
他早說過了,又或者所有人其實都很清楚。江明潮接這個劇本的時候,心思絕對不那么單純。這部片子里的所謂兄弟情,本來就有故意往那上面賣的嫌疑。
但凡豎起耳朵聽一聽,就會發現滿世界都是這樣的聲音。
——“怎么回事,是劇本問題還是我的問題,我怎么覺得……”
“還好他們是親兄弟,嚇死,不然我真要開嗑了。”
“沒關系,就因為是親兄弟所以才可以嗑!反正他們又不可能真的怎樣……”
“……”
嚴落白的手指撐住頭。
江明潮是不是真的會很爽?換成誰能不被爽到。
所以顧清暉做了很正確的選擇,在這個完全會被江聲毒唯和潮聲cp粉占據的短片里,必須還有另外的人來轉移一下這過于集中的注意力——沒錯,就是蕭意!
蕭意飾演的角色不算多亮眼。沉默寡言的護衛角色,他是潛伏在米修斯身邊的臥底,會在后期某一個至關重要的時刻給米修斯一個亮眼的背刺,制造一個驚天麻煩,為他背后的財團帶來一場勝利假象。然后被米修斯俘虜懲罰,在米修斯被名義處決后得到釋放。
好歹是在娛樂圈發展這么久的影帝,演技自然是不必多說。雖然戲份不多,但留白充足,可發揮空間很大。
嚴落白還在對著電腦屏幕上的企劃書做冷靜的分析,忽然聽到身邊的的椅子“嘎吱——”一聲。
穿著白斗篷的江聲把自己砸進椅子里,袖子上還有些醒目的血跡,他萎靡不振地甩甩手,喃喃,“好累啊嚴落白。那個槍真的挺重的……”
劇組各項資源都是行業內頂配。包括劇本中米修斯使用的長刀、槍械,質感都非常好。
“沒多久了,再堅持一下。”嚴落白把桌子上的蛋糕擱到他腿上,伸出一只手,“讓我看看。”
江聲立刻復活支棱起來,“等我吃完再說!”
嚴落白又把蛋糕拿走,皺著眉,言簡意賅,“手。”
剛打算拆開的江聲:“……”
兩秒后,江聲手放在膝蓋上,失落地垂下銀色腦袋,雪白的睫毛眨動了下,湛藍的眼睛陷入迷茫,道,“沒錯,平時嚴落白就是這樣的。”
“?”
“陰陽怪氣我就算了,飯也是根本不給我吃的。更別說蛋糕了,我見都沒有見過。平時我五點鐘就要起床給嚴落白做早飯……”
“……”嚴落白都要氣笑了,“誰是五點鐘起床給你做飯的那個??你再說一遍?”
江聲:“大家都看到了,他平時就是這種態度對我說話的……可兇了……還會罵我……”
嚴落白鏡片后銳利的眼睛定在江聲的臉上,就看著他用那種虛偽至極的表情賣慘。
荒謬。
“誰敢罵你,誰敢兇你。”嚴落白手一推,把蛋糕塞進江聲懷里,“吃吧。”
江聲的手握住他的手。
嚴落白擰了下眉毛,以為江聲還有什么后手。剛警覺起來,就見江聲說:“不行,手好累。”
嚴落白皺著眉,挺直鼻梁上,鏡片反光隱約遮擋他的眼神,“別告訴你還要我喂你吧?”
江聲又開始了。
“沒錯,嚴落白平時對我的態度就是——”
嚴落白甚至覺得好笑起來,他冷著臉拆蛋糕,冷著臉拆勺子,冷著臉挖了一勺,“你的小算計是不是成功太多次了,讓你幾乎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可能性?”
送到江聲嘴邊的時候,江聲已經舒舒服服地倒在椅子上。
藍色的美瞳還沒有摘下,廣袤的海洋像是撒著碎金一般,直勾勾盯著他的時候,嚴落白的手都停頓了一下。
他扶了下眼鏡,找回平時的聲音,又說:“你哪里是手疼,你根本就是犯懶。”
江聲低頭看手機,自覺地抬下巴張開嘴巴,嚴落白維持不耐煩的表情把一小勺蛋糕喂進去。剛想收回手,就見江聲腦袋歪了下,臉頰往他手背虎口上一挨,親密地貼著蹭了蹭。
“謝謝。”
銀色軟軟涼涼的頭發從他的手腕流淌,細微的滑動,像是一尾鱗片閃閃發亮的小銀魚。
嚴落白愣住。
他根本就沒能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一只手從間隙探入,捧著江聲的臉頰將他的手撇開。
“你平時也是這么感謝他的嗎?”
一點清苦的藥味,裹挾著衣料上淺淡的熏香。手心扶著江聲的臉頰,在隔開他和嚴落白的距離之后,就很規矩地放下,按在江聲的肩膀上。
“哥哥都沒有的待遇,你這么隨便的給他了?”
第222章 信仰就信仰之
江聲明明是在使喚人伺候他, 怎么在江明潮看來是什么不得了還需要爭來搶去的待遇。
嚴落白無法理解。
他黑發捋在腦后,一張英俊的臉上架著一副眼鏡,骨相皮相都是強干的社會精英。看起來是一句廢話都不說,將浪費時間視為浪費生命的類型。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這樣的性格。
比如現在他就在思考, 如果江明潮沒有來, 他早點喂完江聲就可以早點工作, 本來不必平白浪費這么多時間。
但是。
嚴落白的理智也在告訴他、甚至在譏誚他,只要現在放下勺子把蛋糕遞給江聲或者江明潮隨便一個, 一切都能夠得到解決。
他捏著勺子的手用力, 沒有和江明潮對視, 回答,“沒有,平時沒有。我不會包攬他的生活到這種地步。”
江聲小聲說:“手疼……哥。”
江明潮垂下眼睛看著江聲,手指微微蜷縮,微弱地動了下,有些沙啞的聲音重新響起,“好了, 不用回答得這么嚴肅, 我只是開個玩笑。”
江聲左看右看,說不上哪里怪怪的, 但總之就是很奇怪。
他頭皮發麻,去拿嚴落白手里的勺子,“我自己來。”
江明潮:“需要哥哥幫忙嗎?”
江聲:“不用!”
“好吧。”江明潮并沒有強求,只是在他的身邊坐下, “那可以讓我嘗一口嗎?”
江聲把蛋糕遞給他, 江明潮很自然地拿過江聲手里的勺子挖了一口。
江聲沒反應過來,震撼地迅速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在干什么啊, 你在干什么!你為什么要用我用過的勺子!”
江明潮挑起眉頭:“是嗎?我沒注意,抱歉。”
然后又十分自然地把勺子轉了個方向,遞到江聲的嘴邊。
“啊——”
他說。
江聲又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皺著眉毛,“你——”話還沒說完,就下意識地張開嘴。
男人沉默地看著他有些偏粉的舌尖,把勺子輕輕塞進去一點點,抵到他的舌頭上,眼睛微微垂下,瞇起來。
嚴落白:“……”
他正在噼里啪啦敲鍵盤,對這一切根本就不感興趣。
江明潮和江聲長得真的不像。
他棱角分明,眉眼更深刻,帶有楚家一部分混血的血統。但有時候又能讓人感覺到他和江聲之間那一點微弱的相似,體現在性格上。
江聲沒有達成的目的一定會不依不饒地糾纏,裝可憐也好裝兇惡也好,總有一千種辦法叫人聽他的話。性格帶有一點天生的強勢。
江明潮也同樣。
男人的側臉在昏暗光線下有了些半明半昧的影子,俊美臉孔仍然有些帶著病氣的淡淡陰鷙。
在注視著江聲把他喂的蛋糕也好好吃完后,那點微弱的陰鷙緩慢消散。
江聲把他的手推開,實在是對他無語,“我吃不是在給你面子,是因為這個蛋糕真的很好吃。”
江明潮喉嚨里有了些笑,咳嗽兩聲,從善如流地說,“我知道。”
他靜靜等了一會兒,手伸過來,托著江聲的下巴掐著扭了下,遺憾道,“就這樣?沒有別的了?”
江聲冷酷道:“沒有了。”
“嚴落白都有,哥哥為什么不可以有?”江明潮問,“他比哥哥重要嗎?”
“我在使喚他,又沒有使喚你。”
嚴落白噼里啪啦敲鍵盤的聲音不停,甚至更重了些。
劇組里很吵,吵得他根本靜不下心。四面八方的噪音裹挾逼近他的耳朵,嚴落白竭力讓自己的思緒轉移到工作上來,視線在屏幕上冷靜掃動。
兩三秒后,他意識到自己一個字都沒能記住,于是重新看了一遍。
四五秒后,他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個字都沒能記住。
荒謬。
他冷著臉,又從頭看了一遍。
極輕的腳步聲響起。
嚴落白轉過頭,看到許鏡危已經幫江明潮的助理把下午的茶點分發完畢,然后帶著屬于江聲的一份靠近。
年輕男生看著江明潮手里捏著的小勺子,有些意外,“江總,這種事我來就好。”
“?!”
誰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嚴落白立刻知道是哪里的問題了,工作的手順勢也停下了,“你??”
江明潮也立刻挑起眉,轉頭看向許鏡危。
江聲眼前一片金星,“呃呃呃這個,我……”
是的沒錯,之所以江聲會讓嚴落白喂他吃東西,完全是因為許鏡危也會喂他。
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張口的廢物感,該說不說,真的怪舒服的。
江聲很樂意承認自己是一個廢物。何況他天天努力工作,吃蛋糕吃點心的時候讓人喂喂怎么了!有人喂的話,就能用兩只手打游戲了!對現在的江聲來說,娛樂可是非常珍貴的!
好吧,說是這么說,現在江聲還是有一點小小的心虛。
他其實也偶爾反思,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過分。
又不是沒有手,又不是殘廢,怎么可以理直氣壯地讓別人像伺候太子爺一樣伺候他啊。
嚴落白氣得肝疼。
理智的弦都在一根根地崩壞,早知道江聲這么容易就能接受,他不是也可以?!
他才是離江聲最近的人,他才是機會最多的人。就是因為他太正直、太君子,所以才讓小人占盡先機。
理智發出微弱的抵抗聲,提醒嚴落白找回自己的人設,告訴他這些想法都不是他該有的。
嚴落白很清楚。
但是又忍不住去想,剛剛他喂江聲的時候,江聲乖乖地抬起頭張開嘴巴,露出濕紅的舌尖和一點牙齒,像是在乖巧地等待一個吻。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他還沒有卸掉白色睫毛和藍色眼睛的,那張圣潔純粹無比的臉上,呈現出讓人恍惚的割裂。
白色像是被弄臟。變得有點怪異到不敢多看的靡麗感。
而這樣的姿態,許鏡危不知道看過多少次。
他眉壓著眼,冷硬表情中有復雜的情緒。像是慌亂、憤怒,還有著些心虛的壓抑,側臉繃緊跳動,手指在格式嚴謹的企劃書上敲出一連串的6.
“因為哥很忙,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我來代勞就好。”
“無關緊要?”嚴落白說。
“小事情。”江明潮也輕聲沉吟。
許鏡危把手里的餐盤放在桌面。
“咔噠——”
他拿起紙巾,當著嚴落白和江明潮的面,捏起江聲的下巴。
在江聲猛然瞪大的眼睛、惶恐拒絕的眼神中很輕地擦揉了下他的嘴角,把粘上的一點點奶油擦下來。
“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助理的職責。”他認真地說。
江聲嘴皮麻麻的,一時間感覺自己的尸體有些僵僵的,慢半拍地把拒絕說出口,“不……不用了……”
嚴落白冷笑了聲,“這么敬業?真了不起。”
江明潮也笑了聲,“也許該聯系秦安給你加薪了。”
猜猜是誰笑不出來,沒錯,是江聲。
*
江聲被嚴落白嚴令禁止投喂。
當然,此政策的推行未必沒有江明潮的功勞。
不過秦安完全不懂,他就納了悶了,在電話里和江聲說,“你哥管得是不是有點太多了。他真煩人。許鏡危做錯了什么!不就是喂你吃點東西,幫你擦擦嘴巴嗎,這不都很正常?”
江聲都不敢說正常,秦安居然敢說。
秦安當然敢說,“親個嘴都正常。許鏡危好歹是秦家人,他親了就等于我——”
江聲聽不下去了,他剛想掛電話,就聽到一聲“砰”的巨響,然后是秦安的慘叫。電話那頭還迅速響起了秦宴的崩潰叫罵,以及幾聲急促的“師兄師兄”的叫喚。
秦安:“什么你師兄,那是我兄弟!”
秦宴的聲音模糊許多,他帶著憎惡和憤怒尖叫,“哪個兄弟能親嘴?!”
“親江聲的嘴怎么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排隊輪到的!你少來插嘴!”
“那你都這么不容易了,憑什么讓許鏡危那個私生子去親?他怎么配!!”
“你說得對。”
“是吧,我說了,我們才是親兄弟。我比他配。”
“不是,呃?等等……好像很有道理,但是……”
秦安的單核腦子卡頓了。
秦家人的腦袋都怎么長的,為什么都這么奇怪!
江聲捂住臉。他感覺這幾乎是一種精神污染,再聽下去他唯恐自己的腦回路都變得不正常,迅速把電話掛掉。
打完電話之后,江聲趴在床上開始研究劇本。
作為一個無神論者,江聲其實不太能理解這個世界觀里的一部分故事。而不理解對于一個演員來說是很致命的,雖然江聲還并不那么專業。
他左思右想,關于神和信徒的事情,也許問許鏡危能夠得到的答案,比起去問顧清暉還要有用也說不定!
于是他火速地發信息把許鏡危叫了進來。
許鏡危是很有責任心的助理,對待江聲,有問必答、有求必應。
面對江聲的困惑,他當然很樂意解答,“哥應該記得,我說過,我小時候是非常倒霉的。”
江聲其實不太記得了。
他說,“所以?”
許鏡危停下來,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多數時候,人的信仰都是有所求,為了改變當下的處境而選擇尋找寄托。”
“又因為得到了正向的反饋而愈發投入、因為接觸到更多同樣信仰的人而被同化。同時,看到越來越多權威書籍中的佐證,認定自己的信仰由來已久,科學和神學交融帶來一種新的神秘……于是開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同時也為自己的信仰而自傲,或者更加謙卑。”
“不免也有一部分人,會因為世界各地有更多位高權重的人和自己信仰同一個人而同調地驕傲著。這也是一種虛榮心。”
江聲很少聽許鏡危說這么長一大段話。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的信仰與這些全部都沒有關系,而是為了‘贖罪’……像阿勒一樣。”
江聲愣了下,一時間忘了自己剛剛想問什么。
然而這一句話許鏡危只是輕巧地帶過,在江聲想追問的時候,他開啟下一個話題。
“當投入的情感、時間、資金越來越多,漸漸無法放棄成為一種習慣,再繼而轉變成為一個無止境的循環。這在任何事情上都一樣,包括對神的信仰。”
江聲疑問,“啊,可我聽你的說法十分理智,你和我在各種影視作品、書籍里面看到的人都不一樣……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有信仰的人,說實話我對你很好奇。但是大多數時候你沒有讓我覺得你特別。”
許鏡危說:“我哪里不夠特別?”
江聲停下來,趴在床上歪著腦袋認真而專注地看了許鏡危一會兒。
許鏡危沒有太意外,他平靜地注視著江聲,等待江聲的審視結束。
昏暗光線下,江聲的頭發散落到臉頰肩膀。睫毛烏黑,眼珠烏黑,托著下巴半瞇著眼睛的時候看起來冷淡極了,無暇剔透的眉眼像是覆了一層薄霜,又像隔著霧,看得人心口發緊,恨不得被他罵兩句才能怔忪得到荒謬又痛快的解脫。
江聲手里的筆轉了兩圈就掉下來。
憑心而論,許鏡危長相不賴,濃眉闊目帥得有些邪氣。但大多數時候,他眉眼中的溫順和認真的死板勁兒會把那股邪氣壓下去。他有一九二的模特身高,還有相當優越的好身材。
甚至還很勤奮,江聲記得他沒有回到秦家的時候和姐姐一起到處打工;也很耐心,遇到江聲這種很難伺候的老板也依然非常好脾氣。
簡直就是天選社畜,比嚴落白還要標準。
許鏡危在他面前的態度向來是很溫順的,像是……
可以被隨意宰割的羊羔。
怎么都不會有怨言的樣子。
江聲手機上還擺著他正在搜查的資料。他無意識地低下頭看的時候,面前是一刻巨大的羊頭。
特別的橫瞳讓江聲有點頭皮發麻。他趕緊把頁面關掉,然后回過神想了想,說,“我有個朋友,他在國外念研究生。”
“哥的朋友真的很多。”
江聲愣了下,“好吧,實際上對我來說朋友的標準線是非常嚴格的,他只能算是稍微熟悉一點的普通朋友。”
“秦少呢?”
“秦安啊。”江聲想了想,“他稍微特別一點。”特別蠢。
對待這種不用花心眼對待的人,江聲向來是會寬容一些的。
許鏡危不再提問,他的手指在耳釘上摩挲,些微硌人的棱角磨得他指腹有些深紅到發白的顏色。
江聲沒有注意到,回憶著說起,“那個朋友對我說起國外的信仰五花八門。其中讓他苦惱的一點是,一些信徒的要素就是不自覺地傳教,意思是他們的言語會不間斷地透露出他們的信仰。但你從來沒有給我過這樣的感覺。”
許鏡危在思考后輕聲詢問,“這就是我不特別的地方嗎?”
江聲手里的劇本蓋在臉上,聞到一股臭臭的劣質書墨氣,還有點熒光筆上的水果香,他嫌棄地撇遠。
現在他的感覺就是,臺詞就擺在他的面前,江聲卻不知道要怎么說。
就像是一個他明知道答案的數學題,過程他不明白要怎么寫。
“我想知道,什么情況會讓你放棄你的信仰,這個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許鏡危回答,“我很少去思考這個可能性,但如果為了解答哥的疑問,我會去想。”
江聲:“你說話很像個AI。”
許鏡危笑了聲,“我會改進……抱歉。”
他的手指在膝蓋上敲打,黑色的眼睛在光線下透出一點褐色,緊盯著江聲苦惱的表情,慢吞吞地認真說:“放棄大概很難。如果真的做了那種事情,余生大概就要活在懺悔中了。畢竟有些事情比罪過還要命。”
江聲半懂不懂。
“沒有真正觸碰邊界和禁區的時候,人總是有無數次贖罪的余地。”男生輕聲說,“但如果發生的是無法挽回的錯誤,就會讓人感到難過。畢竟錯誤只有從源頭改正和一錯到底兩種可能。”
雖然許鏡危的回答好像驢唇不對馬嘴,但江聲還是得到了一點啟發。
他再次翻開劇本,渙散的眼神嘗試重新聚焦。
片刻后,他忍不住從喉嚨擠出微弱的悲鳴,“我討厭學習,討厭工作!”
應對江聲同樣的一句話,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回應。
在嚴落白面前說這句話的話,他這種工作狂是不能理解江聲的爆發情緒的,會很無語地說“你有什么不討厭的?”
是江明潮,就會說:“好吧,現在我決定創造一個沒有學習和工作的世界。”
這時候無語的人不能理解的人就會變成江聲。
他覺得江明潮的態度像是小孩摔了一跤,然后會拍打地板說“地板壞!”的那種人。
許鏡危則會問,“怎么可以讓哥在學習和工作的時候不那么痛苦呢,我能夠做些什么?”
江聲掀開眼皮,有些濕潤的睫毛睜開,有氣無力地看他一眼。
“不,你什么都做不到。”
第223章 醉酒就醉酒之
劇本的拍攝已經進入大后期, 蕭意的背叛戲碼上線。這是米修斯的高光劇情,護衛和神官的對峙帶有強力的情感對沖,拍起來很是復雜,又因為涉及到的演員很多, ng次數也很多, 僅這一段劇情就拍攝了兩天。
而這次劇情拍攝結束, 蕭意就殺青了。
娛樂圈這個地方資本最大,其次前后輩和咖位制的規矩也算一種潛規則。蕭意三個都占了, 他的劇情殺青, 劇組給他辦了殺青宴送別。
蕭意坐在包廂的中央位置, 來找他敬酒的人很多。江聲則早早吃完,靠在沙發上和許鏡危一起打游戲。
偶爾抬起頭的時候,能看到蕭意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臉上的微笑始終體貼和煦。
他的態度太平常了,所以沒有人能看出來,江聲和蕭意前不久才吵了一架。
說是吵架,可能更類似于蕭意單方面的發瘋。
因為江聲把許鏡危的秦安上位當群管理的提議淺淺貫徹了一下。
其實本質上是為了找個理由遏制頻率。江聲是一個很沒有自制力的人, 每次說好的拒絕三兩下就又模糊著眼睛任人施為了, 雖然當時會爽到,但事后會狠狠懊悔。
再這樣下去, 他整個人都要空掉了!
所以他利用了一下秦安。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讓他來還不如讓許鏡危來!”
秦安遠在南城,想到自己的好兄弟馬上要被臟男人的口水嘬了, 急成熱鍋螞蟻, 聲音都打著哆嗦,又好言相勸。
不勸沒辦法。
他想到他還在江聲身邊做助理的時候, 在江聲房間離開看到的,跪在地上的那雙腿,腦袋就嗡嗡地發熱,暴怒和莫名的情緒一并上涌。
緊跟著就想起自己也和蕭意一樣跪在江聲面前……把臉枕在他腿上往前埋的時候,心臟立刻亂七八糟開始跳,口腔里開始怪異地分泌口水。
秦安捂住嘴,眼冒金星難堪地吞咽了下。
他又想到江聲這幾天打來的電話。
兄弟在意他的看法固然讓他開心,可讓他崩潰的是每次江聲都問的是蕭意。
“他這個人最會裝——對不起,我不是在背后說人壞話……但是兄弟,你別被他騙了,他是什么人你我都很清楚,他做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你不會又被他哄兩句就覺得他是個好人了吧?”
急躁的聲音隔著電流傳達。
江聲身邊就站著蕭意,空氣中有些寂靜。
秦安鎮定下來,“不要相信他,他根本不懂愛是什么,他是虛偽至極的人。”
雖然江聲也向來不敢太過信任蕭意。
蕭意的偽裝感太強,少年時候還好些,會因為被欺負、或者受辱在背地里露出不甘的表情。
而現在他無論遭遇什么,妥帖的微笑根本沒有從臉上卸下來過。他頂著這樣的微笑開車去撞沈暮洵,頂著這樣的微笑奪了權,把自己的親哥送進精神病院。
蕭意不算一個正常的人。
他像是一只看似被規訓的野狗,永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餓極了回頭咬人一口。
這一切江聲都很清楚,但是聽別人這樣說,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的手指忍不住在椅子上扣了兩下,“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了!我要睡了!我掛了!”
蕭意一張臉籠罩在陰影下,表情穩定而平和,睫毛一垂,和江聲靜靜對視。
“他得到的那些東西是什么手段拿到的,真當所有人都不知道嗎?”秦安是真的很擔心,“江聲,平時我不說,但是我其實最不放心的人就是蕭意,他根本不是個好人,他根本不正常,指望和他談愛情簡直荒唐至——”
江聲剛想掛斷電話,卻倏然臉頰一熱。
蕭意把手機從江聲的耳朵邊拿下來,掛斷電話,放在桌面上。
江聲:“啊。”
他看向蕭意。
蕭意也看著他。
江聲和蕭意的戀愛時間還算長,這是相當值得炫耀的事情。除了比不上沈暮洵,他對上任何人都有驕傲的理由。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那段時間江聲對他的態度其實算不上好。
可割裂的是,蕭意偶爾會從他的態度中感覺到一點無意識的依賴。在他通宵熬夜又撕毀設計稿,在有著微風藤蔓和陽光的陽臺搖椅上快要睡著的時候,會忽然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輕輕喊一聲 “蕭意。”
在蕭意回答后,江聲才會腦袋一歪安心睡去,留下蕭意怔怔地靠在籬笆上回味這種余韻悠長的滿足,然后輕輕笑起來。
這種快慰像是在吃不飽的寒冬,偶然在壁爐旁吃到一頓豐盛的晚餐,一路從喉嚨暖到胃里。但可惜的是,這一切的發生就像是火柴光影映照下的幻覺。
蕭意始終覺得江聲或許是有點喜歡他的,他們應該是有相愛過的。只是他們的這段關系開始得太不健全,所以江聲沒有辦法承認。蕭意認為,他的一切糟糕態度,其實都是愛的另一種證明。
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話,為什么他從來不敢去真的探究背后的答案?
蕭意總是感到煩躁、急切。他竭盡全力讓自己平靜,但一切都像是脆弱的泡泡、滿是裂痕的瓷器,一戳就破一碰就碎。
他在秦安的話里想起在海邊的那個夜晚,他帶著楚熄過往不堪的資料找到江聲,得到的回答是他不介意,他不在乎,他甚至會心疼。
可是江聲對他,不是這樣。
他會覺得蕭意惡心,會覺得蕭意糟糕,可是他不會這樣去想楚熄。
為什么一定要有對比呢?
蕭意的手指掐在手心,黑色的眼眸愈發像是一灘深黑的墨水,幾乎要從他的眼眶中流溢出來。
“他為什么可以對我們的關系指手畫腳呢?他到底哪里特殊值得你另眼相待呢?”
蕭意感覺力氣都快從身體里流逝,撐了一只手在桌面上,手指用力到發白,俊朗清雋的面孔卻仍然有著溫柔微笑,聲音低沉溫聲問。
“又或者,看我像落水狗一樣,對你的親近都要得到一個無關緊要的垃圾的許可,這樣會讓你感到更開心嗎?”
他的語氣平和,江聲卻很了解他,幾乎瞬間就能感受到蕭意話中不穩定的情緒。
“——阿聲。”
江聲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到站在面前的蕭意。
蕭意也在看他。
彩色光束流淌在江聲單薄深邃的面容上,睫毛漆黑眼珠漆黑,很清晰地映照著繁復絢麗的一切,卻又顯得剔透潔白。
“這段時間承蒙照顧。”
他舉杯,給江聲空空的酒杯倒了一半的酒水。
嘩啦啦的水聲在吵雜和歡呼中十分輕微,響在江聲的耳邊卻有些意外的清晰。
他前不久和其他演員玩了一圈酒桌游戲,現在腦袋有些暈乎,更不太適應如何應對這種場面話,只能沉默著盯著香檳色的酒水落入杯中蕩開水花。
酒杯被蕭意遞給他。
手指輕微的接觸,又放開。江聲拿起的一瞬間,腦袋里有根弦開始不由自主地跳動起來。
“干杯?希望下次還有合作的機會。”蕭意說。
江聲把手機塞給許鏡危拿著,然后和他碰杯,“大概是沒有下次了。”
在玻璃酒杯清脆的碰響之后,江聲抬起頭把一杯酒喝完,還在想蕭意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其實他并不是有意讓他那么難過的。
酒液辛辣地滾過喉嚨。
江聲好久沒有喝這么烈的酒,喉嚨到胃部像是灼燒起來似的。他不太適應地半瞇起眼睛,耷拉眼皮看向蕭意。
蕭意也在看他。
黑黝黝的眼眸微微下垂,溫柔寬和的俊雅長相,視線沒有什么攻擊性。只是淚痣在玻璃杯壁扭曲,他逆光站著,一張臉上光影黯淡,影子蜿蜒爬行纏繞在江聲的身上。
之后的事情,江聲就不太記得了。
等江聲從恍惚的睡意中回過神睜開眼睛,就發現他的臉正安安靜靜地貼在一個人的手心。
腦袋有些暈乎,世界都在旋轉,臉頰發熱發燙。
江聲往上挪,去貼到對方的臉頰蹭了蹭。蕭意配合地低下頭湊過來,用鼻尖蹭他,呼吸和一點帶著酒味的濕潤氣息交織起伏著。
江聲太熱了,下意識側過頭想去尋找更涼快的東西,側臉卻被溫熱的手掌心裹著帶回來。
男人頎長身體佝下,像影子一般的眼眸溫柔地注視著江聲,淚痣有些潮濕。
“你喝醉了。”
江聲意識朦朧中反駁,“我沒有。”
“我是誰?”男人問。
江聲看著他的淚痣,“沈暮洵?”
“不對。”蕭意的吻落在他的臉頰,濕潤的吻細細密密地落下,一路吻到嘴唇上,“再猜。”
江聲被親懵了。呼吸不暢,努力用發熱發軟的手撐著男人的肩膀把他推開一點,瞇起眼睛看著他的黑頭發,可黑色的頭發實在不能算是一個特征。
他腦袋暈乎乎地努力運轉,“楚、呃……楚漆?”
“不對。”
像是猜錯人的懲罰,衣服紐扣在手指靈活的動作下一顆又一顆地解開。
“再猜。”
混沌模糊的腦袋里思維范圍有限,江聲沒有覺得有哪里不對。他敞著凌亂的衣服,銀發落了滿床。胸口起伏著,被男人溫熱粗糙的指腹輕輕碰到,恍惚的熱意與電流頓時席卷全身。
他皺著眉毛往柔軟的被子里面縮了縮,半抬著眼睛悶在杯子里輕輕喘氣,濕潤的發絲黏在臉頰。
這次他視線看到對方黑色溫柔的眼睛,嘴唇張合了下,勉強地在悶濕的被子里發出聲音,“江明潮?”
“全錯了。”蕭意好聲好氣地輕聲說,“真是難得,原來我還有好幾個身份呢。”
胸口被熱意包裹,江聲渴望的涼意一直沒有到來,熱氣卻源源不斷地往下。
他望著天花板,眼神發空,睫毛發抖。眼睛、嘴唇,胸口,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濕潤了,口中喘出來的呼吸卻急促滾燙,斷斷續續地輕微顫栗著。
忽然,他聽到劇烈的砸門聲,冷風灌入,又極快地合攏。意識模糊中聽到了爭執的聲音,聽到拳腳相加的聲音。然后有人摟住江聲,冰冷手指撫摸他臉頰時都帶著一種隱忍的怒氣。
江聲望著他,下意識蹭了蹭。
對方一頓,沉默兩秒,把他抱起來帶走。
是誰?
江聲完全不知道。
這個人身上帶著一股藥味,手和臉頰都是涼颼颼的。可是江聲好熱,他不能理解,為什么不可以把涼快分給他一點點呢?
他只需要一點點。
被安安穩穩放在床上的時候,他順勢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低頭。”他命令。
聲音卻又小又輕,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然而對方在短暫的停頓后,還是低下頭,湊到江聲的面前來。
江聲手指沒什么力氣,抓著對方的領口把他壓低的動作卻比他想象中順利。他臉頰在冰塊上貼了一會兒,蹭了又蹭,才稍微退開一點,小聲說,“嘴巴里也好熱。”
“難受。”他說。
可憐,帶點怨氣。
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說的話有多怪異,也遲鈍地察覺不到,死寂的氛圍里燥熱、隱忍、極力克制的呼吸。
甚至非常主動地張開嘴唇,伸出一點濕紅的舌頭。
霧蒙蒙的眼睛瞇起來,濕漉漉的睫毛耷拉黏成一簇簇,“親一下。”還會好聲好氣地商量,“好不好……”
像覺得占了別人便宜。
對方一言不發,也不肯動,用冷冰冰的濕紙巾把江聲的腰腹、胸口、脖頸仔細擦了一遍。
突如其來的冰涼溫度讓江聲下意識痙攣著蜷縮起來,短促的呼吸聲斷斷續續,又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按住肚子重新展開。
江聲撐著床面爬起來一點。
對方沒有管,把江聲仔細擦干凈后,開始一顆一顆地給他把衣服扣起來。
發燙的吻卻慢悠悠地撞上來,摸索著位置印在有些涼意的嘴唇上。
濕熱,軟得一塌糊涂。
說不上來的香氣裹著麥芽酒的味道撲過來,從張開的唇縫壞心眼地往外溢,親密得毫無界限。
簡直像個水里面濕濕呼呼的妖怪,漂亮得要死,睜著茫然可憐的眼睛說著“好熱好熱嗚嗚”,說是求人幫忙,實際上親著嘴巴,引得人把三魂七魄都給交代了。
半邊骨頭都在發麻。
太夸張了。
“江聲……”
說話的人呼吸聲急促,聲音沙啞。
江聲茫然地貼著磨了兩下,嘴唇濕潤著張開一含,立刻感覺到對方一陣緊繃。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青筋直跳,極為遙遠的聲音帶著滯澀響起。
“我是哥哥,不可以。”
江聲聽不清楚,他迷茫地轉過腦袋和對方貼著臉,“你說什么?再說一次,我沒有聽清楚。”
對方有沒有繼續說下去,江聲不記得了。
江明潮是江聲的哥哥,他們怎么可以?
雖然他很想,但是的確不可以。他很清楚他不可以。
他忍耐著胸腔隆隆響起的陣陣鳴聲,那是盛大無比的喜悅、滿足和空前絕后的慌亂。
他喉結滾動,壓住幾聲咳嗽。在短暫的遲疑后,緩慢把江聲的手從肩膀和領帶上拽下來,“許鏡危。”
許鏡危一路跟過來,剛剛充當打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到現在都沒有離開,一直站在他的身邊,“江總?”
“幫他一下……”江明潮的思路頓了下。他的聲音幾乎是帶著艱難和不甘,竭盡全力才能平靜地擠出來,“會嗎?”
許鏡危沉默,洗過手才站到了床邊。
江聲的衣服敞開,漂亮流暢的一點微弱的肌肉線上,全是猩紅錯亂的吻痕,印在他的胸口腰腹,還有往下蔓延的趨勢。
他的手輕輕按在江聲的胸口。
江聲茫然地發出一聲悶哼,手指挪到胸口,抓住許鏡危的尾指。
身邊的柔軟床鋪微微往下陷,有人扶起他的上半身讓他往后靠。感受到后背結實的胸肌,江聲輕聲問,“是楚漆嗎?”
許鏡危握住他的腰往回收,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江聲希望得到是還是否的回答。
他的手往下。
江明潮退后,站在門邊的陰影處。一根細長紫色的煙夾在有些發抖的手指間,嘴皮都還在發麻。表情冰冷,后背的冷意一陣又一陣。
江聲真的長得太好。
他什么樣的表情,都讓人覺得漂亮過頭,移不開眼。
銀發的高潔圣子墮落得一塌糊涂,頭發濕漉漉黏在臉頰,一張臉潮紅,手指都在哆嗦,帶著點顫抖,發出愉悅的氣音。
江明潮的心臟很脆弱,可現在也聽不得他使喚。重重的跳動帶來一陣悶痛,他口中咬著煙,垂下眼皮吐出一口發抖的氣。
許鏡危手心還有些濕潤的冷。帶著繭的指頭只是輕輕磨蹭一下,江聲喉嚨里立刻擠出些微弱的顫抖,腦袋里面嗡嗡炸開悶熱響聲。
他忍不住掙扎地想爬開,但沒能逃走。
一只胳膊圈住他的腰部往回扣。
空氣很悶熱,燃燒的葡萄味香煙從不遠處飄忽起白煙。江聲狼狽跪在床上哆嗦著,用力喘氣,耳根紅了一片,“不要……等等……”
濕潤的銀發落在他單薄的肩膀,落在許鏡危的手臂,落在床上,幾乎流淌成一條小溪。他抓著許鏡危的胳膊,指甲幾乎摳進他的皮膚里。
許鏡危的聲音很輕,有些啞。
“哥,你流了好多眼淚。我的手都濕透了。”
江明潮的手指死死攥在掌心。他轉過頭,眉眼平靜,沒有再看。
白色的煙霧飄到走廊,一點猩紅順著他清瘦泛著青筋的手腕緩慢流淌。
其實他就算做了又能怎樣。只要不做到最后,怎樣都沒有關系吧?
煙霧過肺,他捂住嘴唇劇烈地咳嗽起來。
可是不行。
他不能重蹈楚漆的覆轍。
他說要江聲做他的弟弟……最好是,真的,永遠只把自己當哥哥。
第224章 放縱就放縱之
宿醉的感覺不太好受, 江聲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時間。
窗簾被拉得很死,室內一片黑,他身體一陣空虛的饑餓,扶著額頭翻身, 跪在床上到處摸手機, 下意識地回憶起今天的拍攝戲份。
腳步聲踩著地毯靠近, 江聲轉過頭,先聽到聲音。
“哥, 今天不用拍攝, 好好休息吧。”
然后是一只溫熱帶著繭子的手, 扶著江聲肩膀把手機遞給他。屏幕短暫的亮起。
江聲看到了滿屏的未接電話,大多數在后半夜來自江明潮,他足足打來四十八個電話。
江聲想起昨晚上發生的一切,呆呆地盯著亮起的屏幕直到熄滅。
不是,等等。
碎片拼湊起來,一幅幅一畫畫,破碎的黏膩的濕濕熱熱的一切, 包括從蕭意的床上被拉起來后抱著江明潮要親, 最后又輪到許鏡危,混亂至極。
不是……
等等, 救命。
江聲瞳孔地震,嘴皮發抖,頭皮發麻。
雖然他是一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但是這還是江聲清醒的時候根本無法接受的一切!!
“哥?”
身邊的聲音響起。
江聲恍惚地抬眼看向許鏡危, 震撼中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他。
“你昨天晚上?”他的聲音都快不受控制地揚起, 結結巴巴,“你、你——”
思路還迷迷糊糊的, 江聲腦海中的片段實在零零碎碎。他其實不太記得任何一件具體的事情,又好像對每一個片段都還留有印象。
“你不是不可以……”
空氣中安靜了兩秒。
“沒關系。”許鏡危溫和地做出解釋,“沒有真正觸碰邊界和禁區的時候,人總是有贖罪的余地。”
江聲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口氣,“嚇死了,我以為我真的害你那什么了,那樣我就太過分了!”
許鏡危愣了下,他的手按在桌面上收緊,骨節發白了一瞬間,然后把放在保溫盒里的早餐輕放在江聲床邊的柜子上。
黑發垂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他似有似無地笑了聲,輕聲說,“哥在乎的竟然是這個嗎?”
許鏡危以為江聲一覺醒來,就會立刻崩潰地抓著他領子控訴他昨晚有多過分,多骯臟,多冒犯。
“什么?”江聲沒有聽清楚。
“雖然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發生的、錯誤的一切,但歸根結底是因為我想要幫助哥。這樣的心情是沒有錯的。”許鏡危回答,一雙眼睛瞇了起來,盯著江聲。
江聲眉毛皺著,睫毛抬著,黑乎乎的眼珠帶著茫然,“呃?”
許鏡危輕聲說,“那樣的情況,不適合讓更多人知道。如果我不幫忙,哥難道能接受江總……”
江聲頭皮發麻地道,“可以了不要說了!”
許鏡危果然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說,“所以神會原諒我的。”
這完全就是自圓其說吧?是吧?
江聲捂著額頭,短暫地崩潰了一下,“算了,是我喝醉了,都忘了吧。”
許鏡危沉默了下,“好的。”
他穿著廉價的白襯衫,身姿結實挺拔,袖口領口都扣得很嚴實。
這是為了遮掩江聲在他手腕上掐的痕跡、在脖頸上喘著悶濕的熱氣貼著鎖骨啃出來的帶血的牙印,紅腫地從脖頸上探出一個角彰顯存在感。
這一切都明晃晃擺在江聲面前,可江聲一無所知。許鏡危來他身邊這么久,他恐怕都沒有認真看過對方幾次。
“你需要什么補償嗎?”江聲說,“我很抱歉對你做這種事情。這本來和你無關的。”
就算在昏暗光線下,他這張臉還是漂亮到惹眼。
昨天晚上,許鏡危還沒有做多過分的事情,他就握著許鏡危的手小聲哆嗦著喘氣,嗚嗚咽咽地罵人,整個人像是在雨露中要飄搖碎掉。眼眸半瞇著都要睜不開,嘴唇張著,下巴濕漉漉,嘴里幾個名字顛三倒四。
許鏡危聽到了江明潮譏諷的笑聲,還有一種粘稠到無法形容的鐘聲。
咔噠、咔噠——
小時候他跟著奶奶和姐姐去教堂,唱詩班的小孩子吟唱剛剛結束,清晨的陽光落進花窗,鳥語花香,巨大的石英鐘發出的聲音就是這樣的。
奶奶警告他,“不可以放縱自己的欲望!不可以享受時間!聆聽神的旨意吧,看看書吧,你會知道做一個禁欲的、克制的,溫柔友善的人,才能交到好運。”
“連欣賞陽光、爬山虎,雨露,也是不可以的嗎?”姐姐和奶奶爭吵起來。
“不可以!”奶奶嚴厲地說,“當你知道自己能享用世界的全部美好,就會忘記這本身是一件多么難得的事情。不要成為一個貪婪的人,放縱欲望的人會被神拋棄的!會倒大霉!”
“人心一旦放棄約束自己,就是惡的開始。”她如此嚴肅地警告他們。
許鏡危緊盯著江聲兩秒,心臟幾乎變成那盞巨大的纏滿爬山虎的石英鐘,又緩慢地垂下視線去看地板的花紋。
他堂而皇之地帶著一身江聲留下來的痕跡,被江聲看著,也能低下頭,保持溫和、平穩,與平時沒有差別的語氣說。
“沒關系,補償就不需要了。只是我想起秦少說過,做哥的助理要自覺滿足哥的需求,我想這個也包含在內。”
當然,帶一點適中的遲疑。
和一點微末到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
江聲的表情更為震撼了,他忍不住:“我覺得應該是不包括的……!!”
他抓著腦袋拉扯長長的頭發,努力讓自己平靜起來。
但很快就發現他根本平靜不下來一點!
秦安自己怪也就算了,他的奇怪思維怎么還會傳染給別人?
江聲沒有和許鏡危爭論什么的想法,他只是覺得很奇怪、很古怪,同時很荒謬。
他大聲說:“你不要跟秦安學!他做什么都是錯的!這樣的事情也不會再有下次了。”
許鏡危低眉順眼:“好的。”
“忘掉一切,現在就忘。刪掉,不管你記得什么都從大腦里面刪掉!”江聲兩只手抓著許鏡危的肩膀搖晃。
“好的。”許鏡危圈著他的腰扶著他的胳膊,因為江聲看起來像是要從床上跌下來了。
“忘到多少了!”江聲兇狠地逼問。
“開始忘到哥抓著我的手哭著說不要繼續了。”
江聲慌亂了下,用力搖晃他,“……呃不是,這個不是我想聽的!”
“好的,那么就快忘完了。”
許鏡危誠懇地看著他。
年輕男生俊朗又棱角分明的臉孔,在微弱光線下勾勒出一點極為淺淡的痕跡,看起來有些冷淡,又溫順到毫無威脅力。
“哥對我不夠放心嗎?我什么都不會說的,今后提也不會提。”
的確,許鏡危有一個優點是夠聽話,像任人宰割的一只羊。
江聲累得重新倒回床上,拿過手機開始查看消息,抱怨:“一切都是蕭意開始的,是他的錯!嗯……可是我要不要去罵他呢,被纏上不是更麻煩。”
而且。
江聲很糾結,因為他感覺他也不是完全沒錯的那個。
他陷入思緒中,臉埋在枕頭里認真思考。沒有注意到許鏡危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眸平靜溫馴地落在他的側臉,在內心擠滿字字句句亂麻一般神經質的懺悔詞。
可與之相對的是,被扣到最上方都沒能遮擋住的牙印隨著喉結的滾動而動了一下。
他體貼地把早餐放到江聲的面前,“哥先吃個早餐再生氣,不要氣壞了身體。”
江聲確實很餓。他扶著床邊坐起身,正想去接,許鏡危卻沒有放手。
“哥還要回消息,這點小事交給我就好。”
江聲:“呃?嗯?回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來喂哥。”
能有人伺候江聲當然不會拒絕,只是咕噥了聲,“江明潮……”
許鏡危望著他,“他不會知道的。我會像忘掉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一樣全部忘掉。”
第225章 劇本就劇本之
江明潮到的很早, 江聲隔著很遠就看到他。他穿著一身簡單的襯衫,高挑頎長的身體靠在墻邊。
江聲莫名感到有些牙酸,不由得停下來做了下心理準備。
好了,江聲, 沒關系的, 就當昨晚上喝醉斷片, 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面無表情地走過去,腳步輕得像貓, 沒有引起江明潮絲毫注意。
“嘎吱——”
便捷躺椅的布料被重量撐起, 發出些響聲。
江明潮的目光定住了。
他沒有往后看, 卻感受到一種極淡的熱意,體溫隔著距離帶著一點壓迫輕易傳遞。
站在他面前的嚴落白聲音也立刻一頓。
劇組是吵鬧的,爛尾樓作為今天的拍攝場地,陸續搬上不少的拍攝設施。不遠處演員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抱著手機閑聊,還有人說起前晚聽到的巨大響聲,懷疑是不是有人酒后打架。
可這一切都好像隔了很遠。
時間是黏膩的水滴。緩慢地、凝滯地,在冗長時間內變形。終于滴落的一瞬間, 是江聲聽到江明潮笑了聲。
隔著耳膜響動的所有聲音, 都被沖破變得清晰。
“休息得還好嗎?”
江明潮輕聲問他。
戴著藍寶石尾戒的清瘦手指籠著江聲的頭發往后放,很輕地摸了下他的后腦勺。
江聲心已經放了一大半。
或許江明潮那時候也喝醉了呢?
沒等他回答, 江明潮的冰涼手指已經順著后腦勺扶到他的臉頰,抬起江聲的臉仔細看了看。
青年從肩膀垂落的頭發混在江聲銀色的頭發里,兩人的頭顱顛倒錯位,江聲茫然地在光線中看不清江明潮的表情。只感覺到沒什么溫度的手指扭著他的臉捏了兩下, 動作很慢, 語氣帶著些玩笑意味,“看來睡得還不錯。”
江聲臉頰一陣陣冷得發麻, 皺著點眉毛把腦袋后仰,胡亂搖頭把他的手晃開,“不要動手動腳!”
他自己摸了兩把臉,才察覺到是臉頰留著點衣褶子的紅印。
而江明潮已經態度自然地松開手,靠在江聲的椅子邊上對嚴落白頷首,“繼續。”
嚴落白沉默一秒鐘。
金絲眼鏡后的眼眸冷銳地掃過江聲的后腦勺,眼睫一垂,如常匯報起來。
劇組的吵鬧和尋常一樣。前天和今天之間能夠跨過一天順利接軌,就好像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全都被無形之手抹去,除了帶走一個殺青的蕭意之外,什么都沒有改變。
看江明潮的態度,他似乎也不算在意。
江聲略微把心放回原位,像安上了一個磁吸扣一樣穩穩當當。
很好很好。
這樣是最好,誰都不在乎,所有人都忘掉,就等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壓根沒有人知道他喝醉了親到江明潮嘴巴上這回事。
一旁的許鏡危給他的水杯插上吸管,遞到江聲的手里。
劇本已經拍攝到大后期,今天的劇情也是重量級大場面,江聲幾乎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結束拍攝。只要結束,他就用不著和江明潮老是面對面。
以他和江明潮大忙人的見面頻率,下一次見面起碼在幾個月之后。幾個月,那不已經忘了個精精光光。
打定主意之后,江聲立刻把許鏡危遞到他手里的水杯砰地砸到桌面上,從躺椅上支棱起來,雄心勃勃地看起劇本。
“看到江先生如此勤奮,我的心情真是欣慰。”顧清暉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隨便在江聲的身邊坐下。
江聲:“走開,別打擾我學習。”
顧清暉極淡地揚了下眉毛,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能夠看到江聲單薄優越的輪廓,漂亮的側臉,眼尾弧如同流水的沿線。
非常認真,非常純良。
也是非常熟悉的一句話。
只不過過去江聲兇巴巴地這么說完,又會眼巴巴地盯著他。
畢竟這句話常出現的場合,是江聲不寫作業故意歪倒在桌子上唉聲嘆氣嗚嗚咽咽滾來滾去,等顧清暉關心他又故作矜持,其實就是想讓顧清暉幫忙,又不想顯得自己太過懶散。
其實怎么想的都已經寫在臉上。
他完全心知肚明顧清暉一定會吃這一套,只等他上鉤咬餌,幫他解決掉麻煩,才愿意施舍一點小小回饋。
時過境遷,現在江聲已經不像過去那樣需要他了。
“提醒一下江先生而已,”顧清暉一張寡淡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他翻著劇本冷靜分析,“這場戲節奏快、又全是長鏡頭,同時還有一段爆破戲。爆破點位是安全距離,威力不大,但處于安全考慮,最好能夠一次過。”
江聲皺著眉毛,逐字逐句在劇本上加批注,字寫得亂七八糟龍飛鳳舞,抽空回答他,“嗯嗯。”
顧清暉看著江聲認真的側臉。
他一認真起來,表情就會帶點平時沒有的冷淡。
細碎的銀發凌亂落在眉眼,睫毛低垂,醴泉一般的眼眸極為清透,又極為空無極為縹緲。壓根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看得人心口空落落的,有些發癢。
今天拍攝的戲份是艾薩克進監獄亟待審判,審判人是米修斯。
一場艾薩克背叛的兄弟鬩墻戲碼,節奏很快,甚至有一場具備危險性的爆破戲。他們這才來到遠離市區的這一片荒地爛尾樓。
劇情的前情是米修斯的身份已經被質疑了無數次,他必須要殺死艾薩克證明自己永遠忠于教會。而艾薩克的身份揭露,瘋子殺手怎么會有真感情,哪怕對自己的親弟弟也一直在利用、套話、挖取情報。米修斯還在猶豫是否要對他開槍的時候,就已經是艾薩克的機會。
破敗的爛尾樓上,道具師已經簡單搭建起偌大的西式帶有教會風格的審判庭,往上能夠看到華麗穹頂泛著藍光,透出星空的顏色,那是米修斯把壓在地面上看到的景象。
緊跟著是腳步聲。
數不清的槍口抵著米修斯,讓他不能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咔噠——”
是槍上膛的聲音。
面前有人半跪下來,黑色的作戰服別著許多彈匣,然后溫熱的槍口用力抵住了米修斯的額頭,用力,將他往后攘,迫使他抬起頭。
從背后扭住他的人力氣太大了,大到米修斯毫無掙扎的余地,臉色愈發蒼白起來。他銀色整潔的頭發黏在臉頰,抬起頭死死盯著那個槍口,“艾薩克。”
艾薩克的臉上又添了新的傷口。是可怖的爆裂傷,到現在都沒有好。這張可怖的臉在米修斯看來恐怕比他想象中還要陌生。
“你的良心和憐憫又給你添了大麻煩。”槍管發燙,使勁點在米修斯的額頭,“愚蠢的弟弟。”
米修斯皺眉。
清冷無瑕的一張臉,和艾薩克截然不同。
黑色長發的清瘦男人握著槍管往下滑,輕浮地順著米修斯的臉頰頂起他的下巴。
被人從后扭著身體的米修斯只能無力地抬起頭,銀色的長發垂落在地面。
“猜猜你的老東家現在會怎么評價我?”
“一個可怖的殺人狂魔,一個喪失人性的瘋子,一個不穩定性極強的社會毒瘤,而這樣的人,偏偏還是一個危險的幕后殺人組織的高管。他們會畏懼我,會向我求饒——而你——”
米修斯接上他的話。
“而我,還在賭你還有良心,賭你還在乎那么多年以前的仇怨,賭你還在乎我?”
艾薩克笑了聲,沙啞的聲音震顫,咳嗽了兩下。
在他的黑色槍管下,弟弟那張讓無數人憧憬仰慕的臉上蹭著灰塵,狼狽卻又高傲,冷淡地注視著他。
“艾薩克,你總喜歡稱呼我為‘血緣至親’,你不知道這四個字在我看來有多么可笑。你我之間唯一的維系只是——”
艾薩克的槍管抵住他的嘴唇,強行制止米修斯繼續說他不愿意聽下去的話,又用槍管挑起米修斯的銀發勾到耳后。
這是一個危險至極的動作。
畢竟隨時都可能走火。
米修斯一聲不吭,額角已經有了些細密的汗珠。
黑色長發的高挑男人一手撐著膝蓋陰沉地笑起來,認真地看著他。
“我一直覺得,你的憐憫是一種軟肋。但今天是個好機會,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好好教你。”
偌大的審判庭被艾薩克的人包圍得水泄不通,所有教會行政人員的血把地毯浸透。
米修斯被槍口抵著太陽穴,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財團侵蝕下,教會藏污納垢,他們當然不是絕對的無辜。尤其是審判庭這種地方,金錢、權利是比正義和公平更深入人心的主色調。這在過往的劇情中早有鋪墊。
可注視著這一切,米修斯依然無法平靜地接受。
屬于審判庭的監視器閃爍紅光,記錄著猩紅的一切。
“夠了!”
他冷聲說。
“不夠。”
艾薩克回答。
明明是艾薩克勝利的局面——可當教會的白袍盡數染上鮮血,緊隨其后的就是艾薩克引導的,鋪天蓋地的爆破戲份。
是數不清的慘叫,斷壁殘垣砸落在地上發出碰撞聲,硝煙和飛塵撲到米修斯的鼻端。
戲外的工作人員下意識慌亂奔跑,走了幾步才想起是在拍戲,緊跟著就靈光一閃。
“啊!”
艾薩克開局的所謂背叛,實際上完全是和米修斯共同商議的結果!
他比米修斯狠辣得多,所以在場除了他和米修斯,絕對不能有任何一個活口留下。
但至少——拿上膛的槍發熱的槍管,硬生生地逼迫弟弟看自己昔日同僚死在面前,絕非兩人一開始商定好的發展。
嘰嘰喳喳的議論圍繞在顧清暉的耳邊。
“不過好難想象啊,不是說最后的結局是兩個人隱姓埋名幸福生活嗎,現在這樣子鬧得這么大,總感覺要回到這個結局是很困難的事情啊……”
“尤其是艾薩克!”
“沒錯,啊啊啊雖然他和我寶的對戲每次都真的帶感死了,特別是那幾個拿槍貼著神官大人的下巴往上抬的鏡頭,我都不敢想網上有多會嗑!!但是撇開這個不談,這個人設就是很難善終啊,不太符合價值觀吧?”
按照原計劃,他們會在最后的監控下表演淋漓盡致的一場對抗戲碼,作為米修斯忠于教會的鋪墊。
所以米修斯沒有半點遲疑,利落地奪過槍對艾薩克連開好幾槍,避開要害。
艾薩克踉蹌著往后倒,黑色斗篷都被鮮血浸潤,他跪倒在地,聲音嘶啞,用力按住手臂的傷口,長嘶一聲又笑起來。
“不能少打幾槍嗎?我也是會疼的。”
“我說過,你真的該漲漲教訓。”
米修斯在巨大的風沙里嗆咳起來。
銀色長發在棕色的砂礫暴風中流淌,湛藍的眼眸在望向一旁的血水時震顫,他轉過頭輕聲開口,“難道折磨我會讓你覺得愉快,難道我必須走上你的道路,變成你這樣的人,才能算是你的弟弟?”
“不要這樣了……艾薩克,我不喜歡這樣。”米修斯問,“你玩夠了沒有。”
轟動不絕的爆炸中,艾薩克已經感受到失溫的冰冷開始侵襲他的身體,聲音幾不可聞,“不夠。”
他在笑。
“我親愛的弟弟,我的一切都會留給你。”
江聲的手十分突兀地,被冰冷的手死死握住。
審判庭的監控器只剩下最后一盞,紅色的光芒穿透煙霧照到米修斯的肩膀,能夠看清他死死抵著艾薩克胸口的槍管。
艾薩克死死盯著他,在咳聲中輕笑起來。
“我的罪惡,我的權利,我沒有過完的余生都留給你。你現在可以踩著我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了!恭喜你!”
江聲從來沒有這么沉浸到一場戲里過,也幾乎沒有這樣畏懼過——這并不是他劇本上寫的一切。
在他的劇本里,米修斯和艾薩克演完足夠欺騙審判庭的一切就已經收手。
“最后一盞監控會為你佐證。是你浴血廝殺,具備最頑強的精神和堅定的決心,是你殺了最罪大惡極的反派,我身上的人命都會變成你的勛章!你討厭我嗎,惡心我嗎?沒關系,你總要利用我的——現在你終于可以完整地樹立自己的威嚴,奪取教皇的權柄,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了。我教過你很多,但這些,應該不用我教你了。”
江聲:“等等——”
艾薩克黑色的睫毛在風沙里蒙上一層塵土,他冰冷的手和江聲緊緊牽著,用力抵住自己的胸口,有些冷汗。
“我說過了,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做——”
“砰——”
粘稠溫熱的液體,伴隨著讓人耳鳴的劇烈槍聲,竟然像是真的洞穿江明潮的軀體,濺到江聲的臉頰。
他聽到嗡鳴聲鉆入耳孔,把大腦擠壓空白,感覺到可怕的熱意從眼眶涌動。他沒有低頭去看艾薩克在他懷里的死狀,卻感覺到一股力度晃動砸到他的胸口,把他軟弱地往后擊,然后那力度又落到他的腿上。
緊跟著,是溫熱的熱流,浸潤他的斗篷和褲子,伴隨有撲鼻的腥味。
江聲一眼都沒有低頭,他用力抬起頭,雪白的睫毛模糊視野,吞咽帶著澀意的涎水。
多么盛大的慶典,禮炮綻開的彩帶都是鮮血和硝煙。
江聲滯澀的聲帶里,沒有話語被準許通行。
穹頂上是火焰是灰白色的煙霧,江聲的眼睛被熏得流淚。爆破聲仍然沒有止境地從無法辨清方位的地方響起,他恍惚中以為世界只剩下他和江明潮兩個人,恍惚中又覺得,靈魂動蕩著從身體中抽離。
陰陽劇本在很多劇組里都常見,意思是為了最終的表現效果,兩名主演可能并沒有拿到相同的劇本。
只是江聲沒有想到他也會遇到。
他很詫異,很茫然,很痛苦,同時感到無與倫比的糟糕。但也知道,如果一開始他就知道劇本是怎樣的,可能他根本沒有辦法表演出這樣復雜而沉重的情緒,這超出他的表演能力。
江聲想起,江明潮曾經有一段時間身體非常糟糕,江聲見不到他,楚魚也不準許他去見。只是江聲偶爾可以接到江明潮打來的電話。
“江聲。”
他的聲音像是被擠在一個罐子里,悶悶的,模糊地傳達到江聲的耳朵里,聲音吃力地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江聲分辨不清的嘶啞笑聲。
“你覺得家人是一個怎樣的定義啊。”
那時候江聲在給楚漆過生日,房間里全都是熱鬧的聲音。來了很多同學,他們纏著江聲,叫他過去。
“我現在好痛。可我、只想給你打電話……而你會在什么時候,想起我呢?”
落葉一片片掉落,軌跡在風里沒有規律。
他的接近總是帶著苦澀藥味的,江聲不喜歡。他的手背上總是數不清的針管痕跡,江聲不喜歡。他的手冰冷,江聲不喜歡。
可他用這只手牽著江聲,充當監護人,并且承擔了一部分責任,他沒有血緣,卻比江聲的爸爸稱職。他替江聲開過家長會,接過他放學。在他和別的人玩耍的時候,看著他,奚落過他,捏著江聲的臉嫌棄他睡覺睡出來的紅色痕跡,調侃他叫他小丑鬼。
這一切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生的變化。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些親近的言語和動作有了彷徨的距離。
江聲本來不在乎江明潮的。
他比江明潮健康多了,他走得飛快,足夠把江明潮甩在身后。他得到的東西太多也太輕易,他從來不缺一個朋友,一個哥哥,他什么都不缺。
江聲原本應該感到被欺瞞的憤怒,或者一場戲落幕的成就感,可他只覺得一切情緒被抽離,有巨大的、空洞的茫然從頭到尾貫穿了他,那是屬于米修斯的情緒。
他在灰色的煙霧、隔開的火焰中,低下頭。銀色的長發和雪白的衣服都粘上血液和泥土,連他的臉上都是大片大片鮮艷的紅。如此狼狽,如此落魄又不堪,如同明月上的神祇被拉拽下來。
在所有人都以為米修斯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卻驀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不會原諒你。”
聲音很低,混在硝煙里,清冷的聲線溫柔而圣潔。言語卻如同淡漠的詛咒,輕輕響起。
“哥哥,很多年后,我下地獄的時候還會見到你。我給你時間,準備你的懺悔詞,到時候,我要一字一字,聽到你嘴巴爛掉為止。”
真冷漠。
真殘酷。
他的溫柔給了所有人,都從來不給哥哥。
在他懷里,在他腿上,艾薩克永遠不會再睜開眼。所以不知道,一滴又一滴的溫熱液體落在他的臉頰,在他一片血痕的臉上滑開道道痕跡。
江聲想,實際上,現在他也沒有很在乎江明潮。
如果有哪一天,江聲的眼淚也沒有辦法喚醒他。那時候,江聲一滴眼淚都不會為他流。
“卡!”
顧清暉在遠處說。
江聲終于回過神來,他晃悠著把江明潮推開,忍不住惡狠狠地在衣服遮掩下使勁掐了一下江明潮的手心。
然后被冰冷的手輕輕地握住。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
江聲偶爾……也會這樣想。
第226章 生氣就生氣之
一場戲結束, 工作人員們忙忙碌碌地開始善后,把已經燒得破破爛爛的造景布收拾進垃圾桶里。
而參與這場戲的演員則陸陸續續爬起來,擠到一旁去洗臉洗手。
江聲打理干凈后,許鏡危安靜無言地給他遞來紙巾擦臉。
他整個人都變得濕漉漉了。
演戲的時候屬于米修斯的高高在上的溫柔神性消失, 他雪白的頭發長而柔軟, 像會發光。白色睫毛垂下來的時候像是一只孤零零的精靈, 他的生命力是一層潔白的紗霧,坐在森林長著青苔的溪水邊, 在夜色和月光里孤獨地思考著什么。
注視江聲的時間太久, 會覺得他真的有些特別。是不是他其實不太能理解人類?所以權勢, 金錢,禁錮和強迫都無法引起他的注視,能引起他的興趣的只是他的好奇心,他對待任何人都帶有一點不自知的俯視心態,又兼并著一些寬容,他帶著一點新奇快樂地觀察著所有人對他的愛,時而壞心眼地故意放縱, 時而予以束縛。仿佛這些都是他花園里橫生的藤蔓和野花, 可以被隨意擺弄。
對他來說,真正地去理解誰, 在他空蕩蕩又自我生長的世界里,或許是存在著夏夜星星點點螢火蟲一般的痛苦和憂郁的。
許鏡危情不自禁地想,可是他的痛苦都顯得很美麗。
沒有人會不為這樣的江聲動容。
劇組里四面八方的議論都圍繞著江聲,都快炸開鍋了, 可是又沒有人真的來干擾這時候的江聲。
顧清暉和江明潮在江聲的身邊坐了很久, 卻沒有人先開口說話。安靜的一隅流淌著凝滯的空氣。
直到江聲自己漸漸從情緒中回過神來,使喚許鏡危來幫他把睫毛上的顏料洗掉, 顧清暉才終于找到機會低聲開口。
“給你放兩天的假期怎么樣,江先生。”
江聲閉著眼睛讓許鏡危操作,對于送上門來的便宜他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咕噥,“好吧,這可不是我主動申請的。”
江聲的思路總是很簡單,他不算頂頂聰明,只能算有一點敏銳一點機靈,有著小動物般直覺性的警惕。
他敏銳地察覺到江明潮在短片里夾雜了非常多的私貨,但很多時候江聲并不在意。他對江明潮的態度是限制內的放縱,只要江明潮把自己的身份定死在哥哥上面,那么江聲也會相應地回以大度。
但是今天拍攝的戲份讓江聲的直覺雷達狂響。
他說,“艾薩克在被米修斯殺死的時候想著什么?”
顧清暉沒有回答,他知道江聲在問的人是江明潮。
一旁,江明潮已經換回平時的衣服,袖子挽到手肘,手臂的線條緊實流暢。蒼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他還沒有回答,江聲已經咄咄逼人地問出下一個問題。
“米修斯在親手殺死艾薩克的時候想的又是什么,他真的想要艾薩克給他的東西嗎。”
艾薩克真的是個瘋子,他把仇恨罪惡和榮耀打包送給米修斯,甚至都沒有問過米修斯要不要接受。
在眼睜睜看著那把槍抵在艾薩克的胸口發出“砰”的響聲的時候,過近的距離,讓江聲感受到,江明潮的胸腔振動了一下。
那一瞬間,江聲在巨大的茫然中感到無法形容的惡心,好像有人把他不想吃的事物為了果腹硬塞進他的嘴巴里,還要對他說“這都是為了你好,不吃你就等著餓死吧”。
是吃飽了,但也難受死了。
——事實上,這也的確是艾薩克的作風。他對待弟弟的態度很割裂,他強調血緣至親,覺得血緣就是無法割斷的愛的全部來源,卻帶一點不認可不理解,覺得自己的弟弟怎么能和他截然不同,為什么優柔寡斷,做不到斬草除根,總是沒必要的心軟,為什么和他無法交流無法同頻的溝通。
然后用死亡的代價,給米修斯上了最后一課。很難說他沒有抱著惡劣的期待,期待他死后米修斯的表情態度。
兄弟倆的感情從來都是在相互扶持中,帶著對彼此的不理解和嫌棄厭惡,又不得已被血緣捆綁著前行。
江聲問出第三個問題,“這就是江明潮想要的結局嗎?”
“在國外的教會拍攝外景,他就已經死了一次了。他每一次都死在米修斯的手里,每一次都折磨著自己的弟弟,陰狠,怨氣,死在他面前,要米修斯記他一輩子。”
許鏡危輕輕地擦掉他睫毛上的顏料。江聲的身影被遮擋著,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帶一點煩躁地在椅子上撓著。
“江明潮,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江明潮沒有讓江聲等太久,他回答,“這些都不會發生在現實里。”
江聲沒有被他引導,“我在問你,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江明潮的手指捏著冰冷的尾指戒指轉個不停,顯而易見他的心緒也并不平靜,“是的。”
江聲笑了聲,“自以為是。”
“因為我就是這樣陰狠、毒辣、自以為是又充滿怨氣的人。我永遠都在貪心,我幻想過很多次死亡的場景,我想過你為我流眼淚,那真的讓人心軟又感到無比的飽滿。”
江明潮甚至一度覺得,這就是他人生最接近完美的終極目標。
可是他又怎么真的舍得江聲面對那樣的場景。當他真的孤立無援,沒有人站在他的背后,江明潮不再有辦法保護他。
“但我又忍不住擔心,我覺得你真的會生氣到連我的葬禮都不會來。因為你覺得我哪怕去死也要經過你的允許。”
江聲冷漠地說,“那你真的猜對了。”
江明潮笑了聲,他在笑之后總是咳嗽。
江聲在他捂著嘴別過頭悶聲咳嗽的時候說,“你以后必須每天早中晚給我發三條信息,寒來暑往不許間斷。”
江明潮:“你會回復我嗎?”
“我不回消息當然是有我自己的事情做!”許鏡危徹底把顏料洗干凈,江聲睜開眼睛的時候瞇了下眼睛,轉頭看向江明潮,惡狠狠地說,“而你已經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當你做出討人厭的選擇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你要變成我的囚徒徹底失去自由!”
雖然威逼利誘,但回到酒店之后,江聲卻始終覺得有一股氣沒有發出來。他其實脾氣很好,不常生氣,就算生氣也總是很快就能被哄好。
但是現在,那股悶悶的感覺還堵在胸口,并沒有釋放出去。
他覺得他又被江明潮控制住了。他的反抗也許都是一種趣味,現在他做的這一切,都恰好做到江明潮的心窩里了,他一點不樂意的情緒都沒有,那怎么能算是一種報復呢。
江聲不開心,不痛快,覺得很煩躁。那種火氣炙烤著他,讓他在沐浴的時候把水溫調得比平時都還要低,才勉強覺得冷靜下來。
江明潮為什么覺得一切都能夠被他掌控?
他覺得自己的死亡是什么可以威脅到江聲的東西嗎?
他真的覺得自己有那么重要嗎?!
江聲不甘心,他偏偏要做江明潮無法掌控無法預料的事情。
他洗完澡披上衣服,領口都沒有好好扣好,就直接摔門出去。正好遇到許鏡危帶著新鮮花束走近,驚詫道,“哥?”
江聲把他準備靠近的步子推開,又覺得不應該對什么都不知道也無法理解他的無關人員發脾氣,他抿著嘴巴喘了兩口氣,“不用管我。”
在許鏡危的注視里,他坐電梯上樓,走廊空無一人。站在江明潮的房門口停頓了不到一秒,江聲砰砰砰地敲起顧清暉的房門。
很快,房門被拉開,江聲兇狠地一把拽下顧清暉的領子把他拉下來,剛洗完澡還帶有一點沐浴露清爽花香味的吻立刻迎上去。
在顧清暉短暫的怔愣下,江聲按在他的胸口上把他使勁往里推,然后“砰——”超大聲地關上了門。
顧清暉喉結滾動著,扶著江聲的腰,感覺到悶熱轉瞬讓他耳鳴起來。
他輕聲說,“江總肯定想不到你會這么生氣。”
江聲:“我比他想的還要生氣。”
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江聲自己也不能理解。
他見不得江明潮太過得意,見不得江明潮找到可以威脅他的東西。他們之間并不是一個需要競爭和對抗的關系,他們是親密的家人,也算是朋友,同時情緒交織混亂到無法定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江聲絕對不能允許自己的心情、行為,被他掌控。江明潮很強勢,可江聲也很強勢。他偶爾對江明潮的容忍,不是因為江明潮有多特別,僅僅只是因為江聲是個大度的人。
而當兩個人中隱約有了一個勝利者,江聲就一定會把他拉拽下來。
讓他不開心的人,江聲一定會把這份不開心返還回去。他的報復心很少見,但不是沒有、不是不存在!
江明潮要告訴他什么呢。
他會死得比江聲早,會把所有的遺產留給他,連同他的權力和記憶他的全部,都當做贈品?
可江聲憑什么要接受,他夠有錢了,不需要更有錢。他討厭負擔,討厭罪惡感,討厭等待和迎接一個人的死亡,更厭煩這種東西能夠威脅到他,當然,最煩的是,他真的會為此傷心的事情,竟會讓別人感到滿足和扭曲陰暗的痛快。
這怎么可以?
那就顛倒過來,讓別人會為此傷心的事情,成為江聲的助興成分。
人為什么要死。
人為什么會改變?
人為什么不能永遠停留在江聲認為最好的時候?
為什么這個世界,不能按照江聲的理解去運轉?
江聲就是如此的自私自我,純粹虛無的浪漫主義,不接受任何現實對他的威脅。
他拽著顧清暉把他往床上推,顧清暉心臟跳動的頻率過高,人高馬大的影子卻能夠被江聲隨意擺弄。還要故意說,“江先生,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實際上半點抵抗都沒有不說,還完全在順著江聲的力道。
房間內點著助眠的熏香,桌面上還攤開一系列的專業書籍,在他來之前,顧清暉做了不少筆記。江聲瞥了一眼,濕潤的銀發黏連在臉上、脖頸、后背,讓他像是被雨淋濕的狼狽,眼圈是帶著點紅的,可憐極了。
這可憐又帶著一種叫人心驚肉跳的靡麗,這怪異的艷氣于是讓他的可憐也像是妖怪的偽裝,故意裝得好可憐柔弱無依,然后找到機會把人的精氣都吸干。
他笑起來,眼睛彎彎,帶了一點譏誚意味,“學得很刻苦啊,顧同學。”
顧清暉被他這個稱呼喊得喉結滾動,沉默地摘掉眼鏡放到一邊。到這種程度,他完全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
心情是興奮的,帶一點微弱的酸澀,跟隨心跳劇烈起伏。
江聲的主動是需要沖動的,非常難得,因為他后悔也是很快的,所以要趁他后悔之前把握好難得的機會。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哄騙江聲,他做的事情說是潛規則也不過分。很好,現在也輪到江聲潛規則他了。
男人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形狀輪廓顯得有些凌厲,他平穩著聲音說,“我變成你挑釁他的工具了?”
江聲濕淋淋地往床上一跨,坐到他的腿上。壓得顧清暉悶哼一聲,滾燙升溫、帶著薄繭的手貼在他的膝蓋,江聲很輕地笑了聲,“沒錯。”
他薄透的襯衫里面胸口還有些糟糕的紅痕,那是蕭意留下來的,根本沒有時間去恢復,消散到平時的狀態。
現在,他就這樣坐到顧清暉的身上。
顧清暉的眼睛抬起,盯著他胸口那里,想著這個留下痕跡的人對江聲做的有多過分,恐怕白天拍戲他都需要貼著創口貼。
江聲不管顧清暉會不會在意。
一只修長白皙的濕潤手指按在顧清暉結實有力的胸口,手背有著淡澀的青筋起伏,去解開他扣到最上邊的扣子。
同時冷冷地說。
“但也可以順便解決我的另一個疑問——我好奇很久了,你這種人在那種時候還能不能繃得住這幅討人厭的表情。”
顧清暉能清楚地感受到江聲的情緒。
那種惡意,如同灰色的霧氣,是他很熟悉的江聲的樣子。
江聲瞇著眼睛低頭俯視他。濕發凌亂,濕潤睫毛長長耷拉下來,輪廓單薄皮膚雪白。一雙漂亮的黑眸看不到瞳孔似的,透露出一種無情的魔氣。他注視著顧清暉,卻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
過去貧窮無力的顧清暉,還是現在有權有勢的顧清暉,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
渾身的溫度從相貼的部位傳導,讓人意動的熱氣和幽暗香味在空氣中起伏。
他已經感受到顧清暉劇烈跳動的心臟壓在手心,臉上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冷淡表情。對他來說,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人,還對他動心,真是不可理喻,對吧?
第227章 墻角就墻角之
“你現在還有拒絕我的機會。”江聲說, “趁我還沒有后悔的時候。”
空氣中縈繞著濕潤的沐浴露氣味。顧清暉沉默著,把放在床邊的毛巾蓋到江聲濕潤的腦袋上,力度很輕地揉了下他的頭發。
維持著冷臉的江聲被搓得歪倒,濕潤漆黑的眼眸睜大了下。
“一個誠懇的建議, 一個出于客觀事實的建議:同樣的話還給你。”
顧清暉感到某種情緒在清晰涌動, 和江聲接觸的地方發燙, 細細密密的電流和觸角裹住他。
他聲音平靜,“江先生, 你現在還有離開的機會。”
江聲頭上蓋著毛巾, 濕淋淋的發絲落在臉上。
他盯著顧清暉, 睫毛也是濕的,嘴角彎了下,“真的嗎?”
他按著床沿就要走,顧清暉卻眼皮一抖,下意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空氣中的安靜持續了足足五秒,書桌前的燈光閃爍著發出滋滋的響動。
如果顧清暉是江聲的朋友,現在他就會告訴江聲, 情緒操控下的不理智行為是不可取的。
但他不是。他期待一個機會、等待一個機會, 已經太久太久。
江聲扭了下手腕,扯開毛巾砸在他的臉上。
“既然不想我走, 你唯一的價值就是別說討人厭的話。”
他拿起顧清暉放在一邊的眼鏡,抵著他的胸口用力敲了兩下,“做一個會讓我開心的工具。”
江聲把眼鏡架在鼻梁上。銀發、銀色邊框的鏡架,更讓他身上出塵的冷漠顯得清透起來。
顧清暉渾身滾燙, 尤其是看到江聲修長白皙的手推了下眼鏡, 變得像是一個有些冷淡的好學生。
好學生嘴角翹起,黑眸瞇著, 很輕地說,“像過去那樣,當一只能聽得懂人話的小狗,可以嗎?”
顧清暉喉結攢動兩下,后腦一陣陣發麻。
“……好的。”
江聲俯下身,幾縷濕潤的發絲落到他的胸膛,激得他心口發麻,滾燙中,又漸漸感到一陣涼意滲透。
“認真看看,你長得其實很不錯。”
聽不出語氣,也無法讓人體會到話中的含義是褒獎還是譏諷。只是控制不住的,心臟跳動更劇烈了些。
顧清暉:“我——”
“以前也算個正常人。”
江聲的聲音很冷,話語里帶著讓顧清暉頭皮發麻的惡劣意味。
顧清暉耳朵開始騰騰燃燒起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感覺腰帶被有些涼的手指勾拽了下。
他一瞬間下.腹緊繃,一雙眼睛盯著江聲,看他像是要往外溢出黑水的眼睛,和濕成一簇簇的睫毛。
柔軟,又惡劣。
“為什么現在像個變.態了,顧清暉。”
他念顧清暉名字的聲音好輕,像輕輕抵在唇邊往外推。
“啪嗒——”
皮帶被抽開。
喉結倏然滾動了下,甚至沒能做出太多反應。
因為緊跟著,江聲的手指就摸進他后腦勺的發叢里,抓著他的頭發,偏過腦袋,柔軟又兇狠的吻用力碾在他的嘴唇。
細密的香氣。
黏糊的溫度。
顧清暉嘴皮一麻,腦袋轟然震了一下。
“嗡嗡——”
江聲沒有帶手機來。
現在在一旁振動的是顧清暉的手機。江聲抬起眼睛,顧清暉卻幾乎瞬間就撐著身子坐起來,關掉屏幕扔開。
江聲眼鏡邊框冰涼,時而碰到他的鼻梁和眼眶,隔在兩人中間,濕潤的熱意讓鏡片上都有了些氤氳的白霧。
顧清暉再看不清江聲的眼神,只能聽到他故意為之、故意要叫他不痛快的話語。
“為什么不回答我?因為我說對了嗎?”
態度非常尖銳。
可是顧清暉無論對他做什么,哪怕手都摸到那里去了,都不會被拒絕。
“看起來很正經、很冷漠,很有禮貌,但其實很會玩趁人之危的把戲。趁著我喝醉的時候強.吻亂摸還在假裝正經的人不是你嗎?當導演的時候還要對我這個寂寂無名的可憐演員玩潛.規則那套的人不是你嗎?”
“真讓人惡心。”
江聲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與字之間的間隙,稍微抽離又重新抵上的溫熱的嘴唇,讓顧清暉根本沒有辦法分心聽清他在說什么。
偶爾想要開口,聲音也會很快頓住。
巨大到可怕的快.感,從身體和精神層面對顧清暉造成一場可怕的襲擊。他會像上.癮一樣重新捧著江聲的臉停頓很久,然后吻上去。
江聲被親得嘴唇都往下陷,都要含糊地抵著顧清暉的舌頭惡狠狠地說出來。
“表里不一,也根本不是個紳士。你虛偽、可惡,聽不懂人話,永遠可憐、永遠強勢,永遠讓人生氣!”
顧清暉感覺不太對勁。
他克制著本能抽離。他注視江聲兩秒,滾燙的手指拂開他的頭發捧著他的臉,摘掉他的眼鏡,鼻尖和他相抵,“江聲。”
聲音喑啞。
“你的這些話是在對我說,還是在對你的哥哥說?”
失去鏡片和霧氣遮擋,顧清暉感覺到江聲的發絲被吹到他的臉頰。清晰看到江聲黑黝黝的眼睛。
漂亮流暢的眼弧微微往下墜,冷冷看著他。
顧清暉喉結滾動,聲音卻冷靜低沉,“你現在想要接吻的對象,是我還是江明潮?”
他但凡有一點爬起來的趨勢,就會立刻被江聲狠狠地推攘到床上。
江聲笑起來,“我才不會親他,所以你也少說廢話。”
顧清暉的手掌寬厚,發燙發抖,被江聲輕輕一握,放在腿上。顧清暉的呼吸完全紊亂,骨頭都要軟了。
“我要很多痕跡,”青年低頭,銀發散亂落在被熱氣洇濕的眉眼,“會嗎?”
顧清暉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的手。
骨節分明筋骨凸起,毫無阻礙地從江聲的腿部往上,撫摸到腰,又觸碰到江聲的胸口,指縫里透出一點顏色來。
柔軟的皮膚,掌心壓著的地方稍微用力往下滑,能清晰感到江聲細微的顫抖。
晃動的發絲間隙中,江聲仰起頭輕輕喘著氣。恍惚了半秒,又收著眼皮看他,漆黑眼眸似乎沒有半點亮光,笑了聲,“不錯,就是這樣。”
他直視著顧清暉的眼睛。
嘴唇一張,輕輕吐出來的字眼很平淡,卻叫顧清暉幾乎缺氧。
要命。
江聲還在氣頭上,顧清暉卻是清醒的。
耳邊是熱氣,面前是熱氣,在屬于江聲的味道里,品嘗到絕對陌生的空白。
“你不會還要我教你吧?”
“……不用。”
顧清暉聲音沙啞。
“但是……冒昧問一句。”
他淺琥珀色的眼眸發暗。
窗外的風嘩啦啦地吹動書頁。
男人的手背青筋痙.攣,在江聲濕透的襯衫里面。微微收攏,就能聽到江聲細微改變的呼吸節奏。
他聲音有些喑啞,說,“江先生,你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
江聲聽到心跳劇烈的轟鳴。
他的心思本來沒有放在顧清暉身上。
他腦子里面想的是,他從顧清暉的房間里走出去,去敲江明潮的房門,他會是怎樣的表情。他心中,惡劣的報復欲和一點遲疑的良心在對抗著,卻只能愈發讓江聲不甘起來。
他會考慮江明潮的心情,可江明潮未必會。
可是這樣的思緒不知道什么時候中斷的。
顧清暉有些太燙了。他的溫度一路傳導,讓江聲的臉頰耳朵都發熱,濕潤的睫毛越來越重,眼前越來越模糊,一陣怪異的酥麻電流攀爬。
顧清暉真的肖想很久了,也真的比江聲想的要糟糕太多。
……
像安撫,又像意味不明的褻.瀆。顧清暉聽到江聲急促的嗚咽和茫然的喘息,偶爾還帶有兩聲貶低怒罵,手掌按住的地方一陣哆嗦。
江聲……
他沉默地垂著眼皮,后背被汗濕。半邊身子都麻了,感到無法呼吸的興奮。
江聲現在感受到的快.感和他一樣,是不是?
他們現在就是最親密的關系,最貼近的時刻,毋庸置疑。
江聲,江聲。
顧清暉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渾身的血都快沖到腦子里。后腦勺一陣一陣的發麻過勁兒。
他少年時候的白月光,比他想的還要脆弱好多。
過度的皮膚依賴讓顧清暉能夠清晰地感知到江聲每一寸的熱度,清晰得要命,炙熱得過分。
他閉上眼,額角青筋狂跳,好半天才緩緩松了口氣,濕漉漉的手指蹭著膝彎,帶著薄繭的手往上摸。嘴唇吻到江聲后頸,拿牙齒不輕不重地輕輕咬住一塊。
“我有幾個問題,希望江先生能夠替我解答。”
他們搞學術的人一直都很嚴謹。
“你和別人做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
江聲一張臉悶在枕頭里,潮濕熱氣堵著他的呼吸,他很輕地笑,濕乎乎的黑眼睛側過來望著顧清暉,“不一樣……你比較燙。”
顧清暉確實在發燙,燙得江聲腿.心都在抖,肚皮都要被燙破了。
“好的。”顧清暉恨不得把江聲和自己燒黏在一起。他輕啞地笑了聲,“下一個問題,江先生……你是要就這樣去見江明潮嗎?”
從顧清暉的視角低頭。
青年銀色頭發黏在臉上,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漆黑的眼眸渙散無光,下巴都被吻濕,茫然空空地張著嘴巴呼出顫顫尾音,若有若無地輕笑一下。
睫毛還掛著淚,眉毛皺著一點。一只手臂蓋住額頭,另一只手死死扯著床單,骨節透著點紅。
好糟糕好狼狽,好可憐又好靡麗的一面。
顧清暉僅僅是看著,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他蓋住江聲的手背,修長的手指從他的指縫插進去,牢牢扣住他的手。
顧清暉說,“很漂亮,他會開心的。”
“最后一個問題,我想知道,江先生。”顧清暉已經如江聲所愿,打破了所有禁欲和冷淡的皮囊,免不了江聲一頓奚落。
可他緊緊盯著江聲,眼眸暗沉,“江總說,你過去的壞毛病都是他在改,是什么意思?”
江聲:“什么?”
“你以前對我做的那些事情,就是糟糕的壞毛病。”顧清暉啞著聲音問。
江聲有點恍惚失神,又笑起來。
“他怎么會知道,他又是怎么幫你改的……”
回答他的是江聲支離破碎的隱忍呼吸。
銀白的發絲在顛動中凌亂,極輕的呢喃傳進顧清暉的耳朵里,“誰知道呢。”
顧清暉沉默。
他喉結滾動,吞咽著什么。
他一向是個冷靜、冷漠、理性的人,很少有什么能夠撼動他的理智,哪怕再火急火燎的事情、再令人絕望的決定,顧清暉都能以鎮定的心態去處理。
可現在,他真切地感受到,無比讓他焦慮和煩躁的烈火炙烤他的身體,感受到饑餓和渴.望。
他俯下身去吻江聲的嘴唇。
嘴唇緊緊相貼的一瞬間,江聲微微張開嘴,“他真的,不是個稱職的哥哥。”
顧清暉停頓了一秒,胸口一陣悶窒。
他含住江聲的嘴唇,舌頭沉默地用力往里抵。江聲的舌頭也和他一樣沒什么力氣,濕塌塌的。被親得嘴巴都發酸,難以再吐出一句讓人感到嫉妒、煎熬的話語。
……
江聲打開門的時候,江明潮靠在門外,手里一根皺巴巴沒有點燃的煙。
江聲看著他,頓了下,笑著靠在墻邊,聲音很輕,“你怎么會在這里呢?”
江明潮仔細地看著江聲,沉默著和他對望許久,把煙扔進垃圾桶,輕聲說,“我猜,你希望我來。”
而在房間里的顧清暉在收拾床單。
拿起手機,意外地發現有些發燙,他打開屏幕一看。
蕭意。
通話中,時長01:23:39.
顧清暉的手指摩挲著手機發燙的背殼,靠在門上,能從微弱的間隙中聽到江聲和江明潮對話的聲音。
他開口,“蕭意。”
對面沒有任何聲音,但顧清暉知道他在聽。
他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十分冷沉。在勉強彬彬有禮的一聲問候后,他再也遮擋不住任何情緒。
在和江聲有了最深程度的親密時,快慰、滿足存在的同時,他的占有欲也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巔峰。
這讓他難以保持平時的姿態,無法以清貴、冷漠,毫不在乎的姿態面對蕭意。
“我沒有掛電話,是我不知道你在聽。但你不掛電話,是在做什么?”
第228章 親人就親人之
人們對自己的親人總是免不了諸多抱怨。這是不能選擇的, 從出生開始就命中注定的事情。誕生在哪個家庭,又接受怎樣的父母、怎樣的教育,都是無法決定的事情。
朋友需要長久的相處、無比契合才能成為朋友。
親人卻不是契合才成為親人,也許他們之間的性格會構成巨大的矛盾, 針鋒相對, 互相厭惡, 可他們還是迫不得已要承認彼此的身份,這是輕易脫離不開的關系。
江明潮不屬于此類。
江聲不想要他的時候, 隨手就能把他丟掉。
濃重的影子落在江明潮的腳下, 在見到江聲的一瞬間, 他構思好的言語就已經全部崩潰。
他面對江聲的時候,感覺一切語言都變得十分滯澀,仿佛言語的權利都被江聲剝奪。
這滯澀的感覺中也許還帶著扭曲的快樂。
顧清暉算什么?
江聲和他置氣,才給了他機會。
可快樂之余,又裝載著無比豐盛的痛苦、嫉妒、酸澀。
他時常覺得自己看著江聲的時候蘊含著充滿希望的祝福,那是屬于親人和家人的感情。可越是感受到這種希望,就越覺得注視江聲的目光違背常理, 撫摸他的頭發脖頸牽他的手是斷送幸福, 他已經在江聲身上嘗盡苦頭,又在苦澀中體會到美麗到叫人眩暈的綺麗幸福。
江明潮喉結滾動了下, 垂著睫毛看著江聲。
他竭力調動自己的嘴唇張開,聲音有些很輕的沙啞,“你比我想象中的樣子好很多。”
這是他應該說的話嗎?
這是站在哥哥的角度可以說的嗎?
江明潮分不清,他的思維無序。
江聲扯開嘴角隨便應付, “是嗎?”
當然。
江明潮輕聲在心里回答。
至少江聲還有力氣能從顧清暉的房間里走出來, 而不是借顧清暉的手機給他打電話,讓他來接。
江聲現在的樣子并不體面, 他只是比江明潮做的最壞的打算好一點點。
衣服凌亂,頭發也凌亂,一張漂亮純潔,無辜笑起來的乖巧臉孔上,還有些沒有消退的潮紅。
嘴唇鼻尖都是紅的,睫毛濕乎乎眼睛霧蒙蒙,連盯著江明潮看的樣子都恍惚不像有多清白。他都這種樣子了,還要嘴角彎彎眼睛彎彎地笑起來,讓人覺得他肚子里、眼睛里的壞水都要溢出來,但又很難避免的,心臟狂跳,血液都變得火辣辣。
江明潮沒辦法看他太久,很快就靜靜地轉過頭。
心亂如麻,胸口有一種怪異的鈍痛。他無法判斷這種痛苦的來源。
弟弟身上錯亂的痕跡都從敞開的領口爬到鎖骨,黏膩地吻到側頸和耳后。
江聲皮膚本來就很白,那些亂七八糟的紅痕落在他的身上格外顯眼。想也知道顧清暉是怎么在他的默許下為所欲為的,也許江聲還會指導他。
“……不要親這里,我哥會看不到。”
應該是那種抱怨的呢喃。
也許聲音只能剩下悶悶熱熱支離破碎的氣音,都要固執地說出來。
江聲就是這種會為了惹人生氣做怪事的人。
會不會疼?
他的弟弟很怕疼。
江明潮這樣想著,卻有一股忽然的力度拽回他的注意。
江聲抓著他的襯衫把他拽過來,冷眼看著他,表情冷酷死了,一路拽著江明潮回到他的房間門口。
“開門。”他說。
江明潮刷卡開門。
江聲用力把他塞進去,然后用力關上門。
可他剛經過一場劇烈的體力消耗,現在的力氣實在是比不上開始的時候了。動靜小得可憐。
江明潮有些莫名其妙地想,顧清暉大概是聽不到。
江聲一轉身,把他按在柜子上,抓著江明潮的手摸到自己脖頸的痕跡上。江明潮眼尾一挑,眼皮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
“他在我身上亂摸。”
江聲喃喃。
“還亂親。”
他又說。
“你知道為什么他能這么做嗎?”
江聲的扣子扣得很松,一點動作都讓扣子松脫。
注意到江明潮瞳孔震了下,吸氣忍著怒氣和酸澀閉上眼睛的時候,江聲拽著他的頭發把他扯近,冷著臉逼他睜眼。
“快點看!”他說,“不然我讓他亂親還有什么意義?”
江明潮眼皮痙攣,做了下心理準備,睜開眼睛。
胸腔倏然燃燒起一種陰暗的嫉妒,有什么東西搖搖欲墜起來。
空氣悶熱。
江聲瞇著眼睛低頭看他,松開手,笑了聲,“真奇怪,留在我身上的痕跡,居然會讓你覺得難受。你怒火中燒的樣子都快取悅我了,哥哥。”
江明潮直起身,嘴唇抿緊,呼吸急促。
江聲和他抵著額頭,聲音輕輕的,“因為我今天本來也是這么生氣的,你做的自以為是的決定讓我不那么開心。但我現在有一點原諒你了,因為我喜歡有人分擔我的痛苦……雖然這樣很壞。但我們的情感終于得到平衡,現在我們一樣了。”
江聲丟開他,抱著胳膊坐在轉椅上,歪著腦袋看他,“你現在是什么心情?”
江明潮在原地的陰影里站了好一會兒,才款步走出來。他把準備好的熱騰騰的粥點外賣推到他的面前,額前已經有了些汗水,聲音沙啞地回答。
“煩躁。”
江聲看著熱乎乎的蝦仁粥愣了一兩秒,他沒想到江明潮連這個都準備好了。
還真是體貼。
“只有兩個字?”
江明潮看了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清雋的臉孔上有些極淡的陰鷙。
“我想殺了顧清暉的心都有了。我想不明白你怎么會準許他來碰你。在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找事做,可我做不到,你離我那么近,我卻無法干涉你的決定。我站在門口,聽我聽不到的聲音。想敲門,又覺得不應該,想離開,又覺得你應該想看我無望的等待。我想你現在是在享受還是痛苦……有沒有在想我……有沒有在期待我的痛苦。”
他的聲音沙啞,說得很慢。
清雋冰冷的側臉在光線下顯得柔和,鼻梁挺拔,嘴唇的顏色蒼白,抿了一下,停頓,似乎在思索。
江聲聽他這么說,又很壞地痛快了一點。
江明潮拆了勺子和筷子遞給江聲:“等待的每一分鐘都很煎熬,同時擔心……”
江聲接過筷子的手碰了下他的手指。
江明潮青筋倏然一突,聲音就停頓了下,“……怕你受傷害、還不夠清楚人性的劣根性就是貪婪和無止境的欲望。我在想,你如果無法忍受,要如何向我呼救呢,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很多。”
江聲嘲笑他,“想象力很豐富。”
江明潮扯著嘴角笑了聲,“是啊。”
江聲真的有點餓,他把頭發捋到耳后,很老實地低頭喝粥,看起來好乖。
江明潮就一直在看他。視線時而不受控制地落到他頸側的紅痕,垂下眼,江聲的勺子在粥里攪來攪去,把所有蝦仁都挑出來。
“我們是家人對嗎,我是哥哥對嗎?”江明潮說。
說這句話的時候,江明潮想到江聲帶著模糊的酒氣和陣陣熱度的,落到他嘴唇的吻。
還有江聲顫抖的睫毛。
微微睜開,看著他的,迷茫的眼睛。
他的手指蜷縮起來。
江聲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那雙眼睛在光線下顯得亮晶晶,睫毛長長地掀開,影子落在眼瞼。有點不耐煩地低下頭喝粥,似乎不覺得江明潮的問題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怎么辦。
江聲這樣看他,江明潮覺得他好可憐,又好可愛。可江聲到底哪里可憐,哪里可愛,江明潮又根本說不明白。
他拿起手機。
江聲立刻質疑起來,“你在干什么?”
江明潮回答,“我在給一個人發消息,他要求我早中晚都必須給他發三條消息報備。而現在到了晚上的時間。”
江聲有些無語,“我就坐在你面前!”
江明潮:“但是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因為這是江聲的規則。”
他發完消息,就看向江聲。
“只要你給我制定規則,我就會做。”他認真地注視著江聲,“無論什么。”
江聲聽到了風聲撞在窗戶,聽到樹葉窸窸窣窣的響動,聽到江明潮的等待。
他立刻順桿子爬,“那以后不準再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你指什么?”江明潮,“可是我真的很想看你戴藍色的耳釘、領帶夾,很好看……”
江聲面無表情地拍桌子站起來,瞪著他。
江明潮迫于他的強大壓迫感屈服,又忍不住笑了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江聲靠近,一把拽住他的領子把他扯過來,盯著他,清澈的眼睛瞇起來,像要看穿所有謊言。
“不準有任何隱瞞我的事情,永遠不可以拒絕我。”
江明潮因為過近的距離瞳孔瞬間擴散了下。
他感到一種怪異。江聲可以這樣明目張膽地接近他,毫無芥蒂地直視他,江明潮卻不可以。
他回望著江聲的時候,幾乎覺得自己所有骯臟都無處遁形。可當他想逃避,就會看到江聲毫無戒心敞開的領口,他衣服里面的痕跡糟糕多了。
江明潮的心臟很重地跳動了下。
“……當然。”
江聲又說,“不要試圖掌控我、不要自以為是覺得為我好所以做多余的事情,做任何事情都要經過我的允許。”
別人的弟弟會這樣要求哥哥嗎?
江明潮有些為難,“要求真是好多啊,要不要拿個本子記一下?”
江聲用力晃了下他的領子,拿頭頂著他的腦袋,“你再說!”
江明潮又在笑,“我知道了。”
江聲:“你這么輕松就答應了我的要求?”
江明潮:“這不是應該的?”
“你知道做任何事情都要經過我的允許的重量嗎?”江聲咄咄逼人,“沒有我的同意,你甚至不準結婚,不準生病,不準離開。”
他們對視著。
江明潮能夠感受到江聲的呼吸,急促,悶熱,帶著一點沐浴露的花果香氣,還有牙膏的葡萄味。
江明潮想起在老別墅的雨夜。
他和江聲擁抱著,在濕冷的天氣裹在同一床被子里的時候,江聲的臉頰貼在他的頸窩,迷迷糊糊的時候說夢話。
“我那個很沒用的哥哥……”
帶點嫌棄。
可是又窩在他的懷里。
這個世界上,有人不需要他的金錢,也不需要他的愛,卻對他抱有最真摯和迫切的祝愿和期待。
江明潮的手摟住江聲的后腰。
突然的癢意讓江聲愕然地瞪大眼睛,身體顯然還在熱意蔓延中處于某種敏感狀態,喉嚨里悶出一聲輕輕的哼聲。
江明潮全當沒聽到,“可以抱你嗎?”
他真的在遵循江聲的規則。
江聲皺著點眉毛,“好吧,如果你非要的話。”
“一切都會順你心意的,”江明潮的手于是可以順理成章地按在他的后背。
他的手有些冷,江聲的背單薄卻溫暖,有源源不斷的溫度滲透出來。這個擁抱在江聲的準許下,有了非常名正言順的理由,連帶他的承諾也顯得正當。
江明潮輕聲說,“我不會結婚,不會生病,也不會離開你。”
晚上江聲留在江明潮這里睡覺。
江明潮不由得覺得,他真的是個十分頑強又脆弱的,琉璃和水晶制品。他總是能夠被輕易打碎,卻很有生命力地挺立,同時又需要被茂盛的情感需求滿足。
他有生氣,所以要撒氣。
有難過,所以需要安慰。
一切行為和目的都簡單得不得了。
成年男人寬闊的胸膛抵著他的后背,江聲能聽到“咚、咚”十分活躍的心跳。
江聲的手按在江明潮的胸口,屈指敲了兩下,很煩心,“真吵。”
江明潮沒辦法不笑。
空氣中有著清苦的藥味。
他并不介意江聲身上有別人留下來的痕跡,只是對他身上有別人的味道感到有些抗拒。
他靠近,把弟弟塞進懷里,可以抱得很滿。冰冷的手指在被子里捂了很久才回溫,江明潮注視著交融的發絲,感受著江聲的溫度,不知道此刻的幸福和酸澀要怎樣才能合適地去定義。
江聲知道他喜歡他的對嗎。
現在是懲罰,還是信任,還是獎勵呢?
第229章 有病就有病之
江聲是真的不在乎顧清暉怎么樣。
他甚至和顧清暉第二天在酒店三樓餐飲自助廳見面的時候, 都還能如常地打招呼。和江明潮走在一起,好像又輕而易舉地和好了。
如果不是看到他脖頸的創口貼,顧清暉會以為那是一場過于綺麗糜爛的夢。
顧清暉心口有些悶。
因為以前江聲也是這樣。
背地里親完他,在別的同學面前還要裝不熟悉。他根本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江聲的親密從來不代表什么。
顧清暉是最早發現江聲這一點的人, 但他盯著江聲的背影, 不明白為什么心中涌起些不平靜。
注意到江明潮和江聲分開, 他才靠近,輕聲開口, “江先生。脖子怎么受傷了?”
江聲懶洋洋地抬起頭看他, 把頭發撥到前面擋住痕跡, 聲音都還有一點微弱的啞,“被狗咬了。”
“打狂犬疫苗了嗎?”
聽到顧清暉如此自然地把對話進行下去,江聲頓了下。
他看了下顧清暉面無表情矜持冷淡的樣子,莫名的有些想笑,“大概不用。”
顧清暉盯著他,銀色邊框的鏡片,越發襯得他清冷寡淡。和昨天晚上的攥著江聲的大腿用力到江聲快喘不上氣的人一點也不一樣。
但江聲心情還算可以, 不和他計較。
他真的是很大度的人啦。
“為什——”
“那只狗還挺乖的, 沒有做得很過分。”江聲把最后一塊炭燒魚夾進盤子里,“你覺得呢?顧導。”
顧清暉莫名其妙地感覺到心口一陣波動。
他感覺和江聲有奇怪的勾連, 江聲的行為和言語總是能夠比以前更牽動他。
只需要江聲對他說兩句算不上好話的好話,他就會感到燥熱的心情平復,愉快的心跳像變得有些叫人忐忑不安的甜蜜……明明都沒有確定關系。
甚至,就連昨天和蕭意對峙帶來的那股超出預料的窩火都淡了下來。
蕭意是個瘋子。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共識。他是近親誕生的基因怪物, 有一段扭曲的過往, 做什么都不會讓人覺得太奇怪。只是輪到別人和輪到自己,終究是不同的。
江聲端著盤子回到餐桌坐下, 發現大家不約而同地挑選了江聲喜歡的食物。
江明潮看著嚴落白餐盤中的菜色。
有許多都是這位高階級精英人士不會選擇的東西,幼稚又精致的甜品糕點、高熱量的炸物……
他微笑起來,“看來嚴落白這個經紀人當得很稱職,把江江的口味了解得很充分。”
嚴落白也在看許鏡危的餐盤,“許鏡危這個助理也當得不錯。”
許鏡危則充當和事佬,“大家都是為了哥好,為什么還要吵架呢?”
江聲支著下巴,手里的叉子在面條里攪來攪去。
連他的手背骨節上都有吻痕,蔓延到手腕、凸起的腕骨。些微的紅看起來甚至像是蚊子留下來的斑點,但一點齒印總不是。
嚴落白盯著那點陰影下的痕跡看了兩秒。
這是誰留下的?
顧清暉?許鏡危,還是……江明潮?
大腦理智運轉中,忽然聽到江聲的咕噥,“沒有嚴落白做得好吃。”
嚴落白愣了下。
手里的銀質餐具下意識地在餐盤上劃出刺耳的響聲,冷峻眉眼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把最后的戲份拍完就好,回家就可以……”
“嘎吱——”
刺耳的聲音。
椅子被拉開,江聲被吵得瞇了下眼睛,抬起頭一看,做出這種不禮貌舉動的人,是一向彬彬有禮的顧清暉。
顧清暉坐下來,把手邊的一盤壽司輕放在江聲身邊,“回誰的家?”
江明潮戴著一次性手套給江聲剝蝦,“江江的家。”
他這種階級地位的人,清高病弱的公子哥,從小到大伺候他的人可不少,現在做起這種事情卻得心應手。
他頭也沒有抬,嘴角帶著一點微笑,“他們兩個住在一起,顧導到現在都不知道嗎?”
嚴落白口吻平淡,“只是同居而已。”
許鏡危抬頭看了他一眼。
江明潮把剝好的蝦遞到江聲的嘴邊,“江江一個人難免叫人不放心,有人陪伴挺好的。何況他還算喜歡嚴落白,那就這樣吧。”
餐桌上倏然一靜。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到江聲嘴邊的蝦。
江聲今天嘴巴都比平時要紅潤一點,張開的時候露出的舌頭也比平時要腫一點。
像是被人捏著下巴逼得仰頭,嘴唇磨來磨去,舌頭攪來攪去,呼吸都黏黏糊糊濕濕噠噠。江聲那種性格,被親爽了就會很配合,親親密密地說不定會說很多的好聽話。
寂靜持續蔓延。
顧清暉的表情短暫地松懈了一秒。
江聲下意識地低頭聞了下。
睫毛烏黑,長長地耷拉下來,在眼瞼落下細密的影子。
他抓著江明潮的手腕,嘴巴都張開一半,就被人盯得頭皮發麻猛地回神,立刻掐著他的手往外推,“干什么呃啊啊,你瘋了吧,走開,走開!我不要喂。”
江明潮笑了聲,順從地把蝦放進江聲的碗里,然后不以為意地抬眼。深褐色的眼珠近乎黑色,平靜地看了一眼顧清暉。
顧清暉眉梢微微挑起,也笑了聲,給江聲夾了一筷子不需要剝殼的香酥蝦。
嚴落白也冷漠地笑了聲,把剝好殼的蟹肉夾進江聲的碗里。
許鏡危默默地把剔完骨的烤小黃魚鏟起,放進江聲的盤子里。
江聲的小碗都快被塞滿,又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
雖然吃了別人的好處,雖然也真的怪好吃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說,“有病。”
顧清暉給全劇組放了兩天假期,后面的劇情拍攝都并不難,能有時間舒舒服服地賴在沙發上打游戲。
許鏡危在他的房間里忙里忙外。穿著黑襯衫,把胸肌撐得十分飽滿。
他把江聲中午剩下的飲料放進酒店里的小型冰箱,然后帶他今早穿回來的衣服去洗衣房。但只需要簡單檢查,許鏡危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從浴室里走出來。
“哥。”
江聲嘴里咬著糖塊,含含糊糊地應聲,“嗯?”
許鏡危很少有這樣嚴肅的表情,他說,“哥的內褲不見了。”
江聲想也沒想就回答,“啊……大概在顧清暉那里。”
許鏡危怔了下。
早上他還碰到江聲,江聲揉著眼睛靠在墻上瞇眼睛,見到他還打了招呼,很抱歉地說昨天態度不好是心情問題,和他沒有關系。
他人真的很好。
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還要對許鏡危道歉。
說這些話的時候,許鏡危很難把注意力集中。江聲穿著不太合碼數的衣服和褲子,懶懶懨懨,蒼白眉眼帶著一點濕潤。他那時候就覺得不太對勁。
□□和心靈的純潔可以帶來好運氣……心胸要像天空一樣遼闊……要學會愛所有人而不是某一個特定的人。
也就是貞潔、博愛,智慧。
可是又想起昨晚的江聲,衣服都扣錯扣子,頭發都濕漉漉地滴水,眼神點著火,腳步匆匆,看起來像是要尋仇的,但……
年輕男生攥著江聲的襯衫的手指忍不住用力了下。面料光滑地摩擦著他的指腹,能夠聞到一點江聲身上的幽暗味道。
非常微弱。
要想聞得更清晰,就要靠得更近,像那天江聲躺在他懷里的時候。
“哥在和顧導談戀愛嗎?”他問。
江聲嘎吱嘎吱地把糖咬碎,酸得瞇起眼睛,聲音更含糊了,“沒有。”
“沒有就好,”許鏡危輕聲說,“顧導人太冷淡,和哥不太合適。”
他冷淡?
他就快把江聲燙死了。
但這不是重點。
許鏡危年紀比江聲小好幾歲呢,雖然江聲總是很難意識到這一點。他今年大四,還是江聲母校的學弟,他入學的時候江聲應該才大二?或者大三。
江聲總說身邊的人都不正常是變態,可其實他自己也不那么正常,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很隨便的口吻,不由得有一種帶壞了小輩的感覺。
尤其這個小孩甚至還是一個非常正直并且禁欲的人,畢竟他三十歲之前甚至不能談戀愛。
對于很喜歡談戀愛的江聲而言,這和天塌了也沒有區別!
不知道他會怎么看江聲。
江聲有點心虛地從沙發上撐著坐起來,歪著腦袋看他,“你可不要和我學,我是壞人,我甚至沒有給他一個名分呢。”
“為什么要給名分。”許鏡危卻很輕地反問他。
男生一頭黑發吹拂,黑襯衫的紐扣扣得很嚴實,一張俊朗的臉上表情有些平淡,“像楚熄那樣,拖著哥的時間不放,才是真的過分吧。”
“這話聽起來不像你的風格。”江聲詫異地看向他。
“抱歉。”許鏡危愣了下,老實道歉,“我只是比起他更偏向哥,所以忍不住討厭他,下次不會了。”
江聲否認:“你看起來也不喜歡我啊,你收拾我衣服的時候老是揉得亂七八糟再去洗,我看到了。”
他的視線看向許鏡危手里的衣服。
又皺巴巴了。
許鏡危沉默了下。
江聲善解人意,“但沒關系,是我喝醉之后先對你做了壞事,你對我有意見也很正常。”
許鏡危呼吸快了些,低頭說,“哥,你不是要我忘了這件事嗎?”
江聲:“……”
“而且我和他也沒談很久!”江聲靈活轉移話題。
他和楚熄關系是很好的,雖然現在不聯系了,但還是會替楚熄喊冤。
江聲回憶了一下,“甚至大部分時候都在鏡頭底下,什么都做不了……”
根本比不上前幾任的時間和自由性。
許鏡危沉默寡言地把江聲的襯衫搭在臂彎,準備放進洗衣機。他一轉過身,背影就很像楚漆。
骨架上還是有些不同的。
楚漆的骨架更大些,他畢竟是混血。但是兩個人都是那種鍛煉有度,胸肌發達的結實身材,很有力量感。
“可是哪里都能看到他……太討厭了。”許鏡危很輕地說。
第230章 矛盾就矛盾之
兩天的休息之后, 劇組緊鑼密鼓拍攝了一周。在拍攝最后的劇情時,他們來到外國北地某個小鎮取景。
寒冷是江聲的第一印象,夢幻是江聲的第二印象。
這里的人非常注重社交距離,一把凳子上甚至沒有作出同時坐兩個人的設計。極低溫度凍僵他們的臉。江聲哆哆嗦嗦地走著, 超大號圍巾裹住他的臉, 鼻尖還是被凍得通紅。
他討厭寒冷, 但因為處于完全陌生的幻境,好奇心戰勝了一部分厭惡的生理反應。
他坐著雪橇車頂著寒風四處打量。江明潮身體不好租車去了, 他身體很好所以選了特色主題。
一路冷風拍臉, 他還要擠到許鏡危身邊, 把自己冷冰冰的手塞進人家的口袋。
許鏡危好脾氣地不介意,沉默寡言且老實地握住江聲的手把他往里塞了塞。
此地最有標志性的建筑是一座教堂。在這冰天雪地里,它莊嚴、肅穆、神圣,幾乎要與漫天的冰山雪霧融為一體。任何來到這里的人,第一眼都會注意到它。
等到達顧清暉租好的房子,人生地不熟的,翻譯又因為飛機晚點沒能到場, 裹在毛茸茸外套里深眉闊目的外國人讓人碰了不少壁。
到這時候, 劇組的人才知道江聲掌握了一部分本地語種的日常交流。雖然不太熟悉,但比起手忙腳亂操作翻譯器翻譯出的一堆狗屁不通的東西、又或者稀里糊涂比劃的手語要好得多。
但再加上他一張干凈又很顯乖巧的臉, 應對讓人大發脾氣的局面也能如魚得水。
終于把住處安置下來的時候,隨行工作人員們用驚嘆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江聲已經非常得意。
他說,“那個白胡子大叔說, 那座教堂經常舉辦開放式婚禮, 任何人都可以進去參觀!如果我們感興趣的話也可以!”
立刻有人咕噥說,“天呢, 他剛剛對我們可不是這幅臉色。”
但想想是江聲,又覺得很合理。
他剛摘下銀白邊框的護目鏡,露出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甩甩頭發讓雪花掉下來,可愛的毛線帽子、厚重的外套毛茸茸地蹭在他的臉頰。銀色凌亂的頭發搭在肩膀,讓他看起來像一只冰天雪地里漂亮的北極熊精。
現在北極熊精正抱著胳膊,用一種幼兒園小孩等待老師發餅干發到他的那種,亮晶晶的眼神,抬著下巴盯著人看。其實鼻尖臉頰被凍得有些紅,嘴唇埋在圍巾里,被呼吸悶得也紅紅的。
怎么說呢。
怪趾高氣昂的。
很了不起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讓他狠狠裝到了一波大的,現在就等著人夸了。
江聲和一些女性工作人員混得更熟,立刻就有人上道地捧著他冰涼的臉捏捏狠狠夸了一大堆。
“好厲害呀江江。”
“你怎么這么厲害呀江江!”
“沒有你我們怎么辦呢嗚嗚,只能去睡大街了嗚嗚,你就是了不起的救世主大人!”
江聲都要飄飄然了。
“啪——”
一頂姜黃色的鴨舌帽扣到江聲的腦袋上,亮晶晶的眼睛消失不見。
江聲猝不及防嚇了一跳,身體從女孩子堆里往后仰,被人扶了一把,慌里慌張道,“啊啊啊,你干什么!”
顧清暉扭了扭帽檐,江明潮扶著江聲肩膀的手卻沒有收回。
顧清暉表情平淡,在江明潮的冷漠注視里幫他把帽子戴正。
“除了不愿意正經學習之外,看別的東西倒是一向積極。”顧清暉說。
語氣冷漠。
和他平時批判別的演員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時候態度沒有什么區別。他在工作的時候態度向來如此。
但對別人,他才不會做這么熟稔又冒犯的事情。
江聲是個很怪的小孩子。從顧清暉認識他的時候就這樣。
他喜歡驚喜,有一點點叛逆心,最討厭框架內被約束的學習,討厭死記硬背的任何事情,喜歡敞快自由的感受。
要說的話,簡直就像沒長骨頭的軟體動物一樣。就算被捕撈起來,也依然會努力把軟乎乎的觸角從漁網中擠出去,他的不安分可以被解釋為一種本能。
終于來到溫暖的地方,大家在壁爐旁開始脫去冗雜的外套,還有濕漉漉滿是白霧的護目鏡,圍坐在一起三三兩兩取暖。
同時,難得打破界限的親密距離,讓有些人也忍不住開始好奇地用目光在顧清暉和江聲臉上打轉。
“顧導,聽說你們兩個……”有人猶猶豫豫地開口。
屋子里肅然一靜。
“最近有矛盾?在鬧不合?真的假的?”
他們兩個坐得好遠。
顧清暉一臉要掉冰碴子的冷漠,火光映照下都顯得陰暗。
江聲倒是還好,困困頓頓地把下巴掛在許鏡危的肩膀上,時不時地點頭,老實可靠的助理用手幫忙墊著江聲的下巴。
總之,顧清暉和江聲,最近的距離真的很可疑……
演員和導演之間的矛盾是最叫人害怕的,大多數演員一定會主動和導演搞好關系。
江明潮輕笑了聲,狹長的眼睛瞇起看向顧清暉,“嚇到我了。我以為會問出‘聽說你們兩個在一起了’,這種會讓做哥哥的人聽了想殺人的問題。”
他口吻輕松。
問出問題的演員嚇了一跳,“怎么可能!但是顧導最近心情不好、非常暴躁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吧!”
立刻有人跟著說。
“對,尤其他特別注意和江江之間的距離,之前都沒有的。”
“好冷漠,江江背地里是不是都要傷心死了。”
“嗚嗚,沒錯,怎么可以冷暴力江聲。”
顧清暉薄唇勾了下,看向剛從溫暖和困倦中驚醒的江聲,“我冷暴力你?是這樣嗎,江先生。”
江聲:“……”
呃呃。
他揉了兩下眼睛,又看到一點口水蹭到許鏡危的手心,不太好意思地扯紙巾給人家擦了擦,然后小聲說,“呃,嗯,就是這樣。”
顧清暉:“……”
也不知道是誰在冷暴力誰。
他早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事實證明他也一點錯沒有——江聲是那種主動需要沖動的人。
一旦沖動的勁兒過去,又察覺顧清暉還有繼續靠近的意圖,立刻警覺炸毛,很壞又很可憐地焦慮起來。
他不想負責,也不想被顧清暉纏上,反省之后分析利弊立刻就開始后悔。
怎么可以因為沖動找上顧清暉呢!哪怕找嚴落白都好啊!
所以江聲飛快劃開距離,和顧清暉一天說不到兩句話。
那兩句還是“哦”和“嗯”。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和別人都是乖乖的“哦哦”和“嗯嗯”。
輪到顧清暉,就是這種剛在發生關系之后的火熱幻想期讓人蒙受巨大打擊的冷淡態度。
顧清暉很輕地嘆氣,“沒有這回事,也沒有鬧矛盾。”
江聲連忙點頭。
大家的態度半信半疑。都是剛下飛機長途跋涉來到這里,這會兒正是需要倒時差的時候,在樓下烤完火,就三三兩兩地結伴上樓休息了。
江聲也想上樓。
走了一半,就發現顧清暉沉默寡言地跟了上來。
他盯著印在毛茸茸地毯上的頎長影子,立刻回過頭,警惕地盯著他,“你別跟蹤我。”
顧清暉保持平穩的步速走到江聲的身邊。
溫暖的昏黃光線完全被他寬闊的肩膀擋住,江聲直視他清冷無情的眼神,有點頭皮發麻。
“好聚好散不行嗎?”
江聲小聲說。
“我都和你道歉了。”
“江先生,你的道歉就是往我門縫里塞小紙條?”
他從口袋里抽出一張被揉的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著:我道歉,對不起,你就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多囂張跋扈的口吻啊。
顧清暉把紙條捏在手里欣賞,就算心情不算太好,可指腹從那淺淺的字跡上劃過,還是怪異地愉悅了一點。
“我險些以為那么高檔的酒店,還有人塞不堪入目的小紙片。差一點就要跟前臺投訴。”
江聲赧然,“誰叫你留下來了,你看完扔掉——”
顧清暉伸手捂住江聲的嘴巴,“這里的隔音可沒有酒店好。”
江聲嫌丟人,閉嘴不說。
顧清暉問:“哪間房?”
江聲睜大眼,猶豫了下。
“你在哪間房住?”
顧清暉的手心毫無間隔地接觸江聲柔軟被烤熱的皮膚,還有抿起來的嘴唇弧度。
他停頓兩秒,掌心幾乎瞬間開始發麻發燙,“你也說了,要好聚好散。可你現在的態度像是好聚好散嗎,江先生?我們要談談。”
江聲不情不愿,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顧清暉的指頭縫里麻酥酥地傳出來,“三樓第三間……”
氣流拂過,顧清暉手指微微抖動一下,放下手,“走吧。”
兩個人的腳步一前一后,踩著地毯也能聽到木地板嘎吱嘎吱的響聲。江聲一得到自由,立刻又開始說話,“我以為你會看得比較開,我以為你不會在乎這個。”
顧清暉剛碰過江聲嘴唇的手緊緊攥著,面上冷漠,“沒有人會不在乎。”
江聲撇嘴。
顧清暉看了他一眼,腳步一頓,輕聲說,“而且,我是第一次。”
“我當然知道!”江聲把他這句話在腦子里顛勺品味了下,警惕又心虛地小聲問,“……你在要我負責嗎?”
江聲從樓梯往下看,和江明潮的目光對視。除了江明潮,嚴落白和許鏡危也都在看他。
似乎要看他準備把顧清暉帶到哪里去。
要帶到房間里去。
但江聲可不是自愿的。
“我只是在申明這件事對我來說的重要性,你說沒有人在乎,可我在乎。起碼我的第一次不可以這樣草率地結束……”顧清暉說著抿了下嘴唇,“他們覺得我們在鬧不和,可誰能想到我們是因為那種事情——”
江聲:“好了!”
丟臉!可惡!
顧清暉幽靜的琥珀色眼眸剔透平和,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在空空蕩蕩的走廊,燭光曳動起來。鋪著花紋復古的金紅色地毯,他們兩個的腳步聲隱秘,靜悄悄,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嘎吱——”
顧清暉推門進去,江聲按開了燈。
江聲的房間一直都是顧清暉安排的、觀景位最好的一間。剛剛試探性問出來的那一句,也只是想確定江聲是否能夠接受他踏入自己的私人空間。
他得到了同意。
北地氣候寒冷,窗外雪花如同鵝毛。顧清暉胸口卻有著鼓噪的火熱。他自詡理智,也為自己這樣的品格而自傲。
但理智的人,現在應該做什么決定?
不要追究,不討答案,放開手,坦然地走開。
顧清暉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理智。
他以為他唯一的錯就是來參加戀綜,他以為他唯一的缺點就是被江聲引誘出來的皮膚依賴,他甚至一開始抱著扭曲的冷漠注視著江聲。
江聲奪取他年少的記憶,成為一段時光里兇狠而隱秘、又帶著叫人痛苦的溫情回憶的主宰。而他那時過得并不如意。顧清暉只是來看他,品鑒他的痛苦,鑒定過往的遺憾,再沒有別的意思。
但實際上,他的錯誤早就不止于此,他的缺點也并非他想的這樣簡單。
江聲是一顆種子,借由親密的吻埋根在他皮膚之下的血肉里,汲取他的痛苦而愈發生命蓬勃,留下只剩下卑微空殼的人留在原地被拋棄。
預料他和江聲的未來甚至不需要花費多少心思。
歷史又要重演,傾軋印上過往的轍痕,江聲放棄他從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愛就是如此可怕的東西,改變一個人輕而易舉——明知道這是一場殘暴的沒有抵抗力廝殺,可仍然會做出把刀遞給征服者這樣愚蠢的決定。
顧清暉轉頭看著江聲。
江聲在室內穿著一件厚衣服,長長的頭發被靜電摩擦地炸開亂飛。他悶悶不樂地反手把門關上。
“砰——”
現在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顧清暉想,江聲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呢?
他注視著江聲的臉。
出現在江聲臉上的表情,顧清暉見過很多次,在曾經,在很久以前,在他抱著很厚一摞卷子路過老師辦公室的時候。
濕噠噠的雨穿透回形的走廊落到地面,他要把手蓋在卷子上往靠辦公室的那邊擠,防止試卷被淋濕。
這時候,偶爾可以看到那個很漂亮很有名的男生悶悶不樂又帶點可憐心虛,靠在墻上罰站。眼睛耷拉著,兩只手背著,很老實的樣子。
也許會抬起眼來看他。
黑漆漆的眼睛好像一點雜質都沒有,漂亮,又剔透、純粹,茫然可憐,愈發襯得他蒼白脆弱起來。
好像知道,自己一露出這種表情,就可以得到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