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承暻其實傷的不重,傷口雖多,但大都是被山中植被刺出來的淺口,只在大腿上有一處較深的刀傷。他也正是因此失血過多而昏迷。
至于那處刀傷究竟是怎么來的,蕭扶光識趣的沒有多問。
可這大夫老陳是個實誠人,一見到這傷口,他便“嘶”了一聲,直白的對聞承暻道:“造成公子這傷的利器,倒像是軍中制式。”
聞承暻不以為意,笑回道:“當時天還沒亮,孤、姑且看不清來人的身份。”
老陳便指著傷口給他分析:“您這傷口不大,就算深一些,也不至于流那么多血。如今您失血嚴重,多半是因為傷您的利器開了放血槽的緣故。”
“這玩意兒,民間鑄刀絕不敢私造,哪怕是在軍中,一般的大頭兵也都是不配用的。”
……
光是聽到他們倆的這番對話,蕭扶光就已經依稀看見蕭家九族在地下沖自己招手了。
聞承暻瞥了眼那被晾在一邊的小紈绔,見他滿臉沒眼看的樣子,終于大發慈悲決定放過對方。
止住了陳大夫關于武器滔滔不絕的講解,聞承暻道:“既然大夫對刀斧傷頗有研究,那我便放心交由您您處理了。”
得了這句話,老陳立馬舉起一早拿在手里的烈酒向他示意:“您這傷口忒深了,如今天熱,不處理只怕會爛,前三天都得用酒好好清洗下才行。”
大雍已經有了蒸餾酒的技術,軍漢們愛喝的燒刀子,和現代醫用酒精的度數幾乎一致。
蕭扶光雖然面露不忍,卻也沒有阻止,因為擔心聞承暻怕疼,還在那里勸:“烈酒可以殺毒去瘟,還請您您暫且忍一忍,不然等傷口化膿就麻煩了。”
見他分明害怕到不行,卻還要硬著頭皮勸說自己的樣子,聞承暻心中好笑,故意逗他:“澆上酒之后再點個火燒一燒,是不是效果會更好?”
老陳聞言雙眼一亮。
蕭扶光連忙攔住:“沒必要、沒必要!那都是軍中為了士卒快點康復使的手段,您千金之軀,實在不用受這些額外的苦楚。”
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老陳趕緊上前處理。
至于他,則是趁著老陳給太子處理傷口的時候,悄悄地退了出去。
畢竟無麻醉的情況下直接用酒精生腌開放性外傷的場面……
嘖嘖,光想想就夠驚悚了,他可不想親眼見到。
*
等蕭扶光再見到太子時,對方已經處理好完傷口,果不其然疼出了一身大汗,在湖筆她們的幫助下換了一身干凈的里衣,正半靠在床上閉目養神。
此時房間并無旁人,蕭扶光便上前行了個君臣大禮,總算是補齊了禮數,又道:“微臣近來都在家中別業休養,不想今日行獵時,偶然走脫了一只獵物,追著它跑了一陣,誰知竟然遇見了殿下……”
一番話將自己為何在這里、又怎么會找到他的經過交代得清清楚楚。
如果聞承暻不是預先知道他不對勁,恐怕還真相信了這只是一個巧合。
此時他便笑道:"大暑天行獵,世子果真好雅興。“
雖不戳穿,卻也點到即止的指出了其說辭的不合理之處。
蕭扶光卡了一下,有些牽強的圓謊:“微臣出身武家,自小摔打慣了,倒也不覺得有什么。”
說完不欲再繼續這個話題,直接道明來意:“如今寒處只留了些知根知底的下人,都是從祖上開始就在鄙府伺候的,殿下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交代他們去辦。”
聞承暻才醒來不久,便已察覺到這莊子上人口雖簡單,但個個爽利干脆,應該都是蕭家的心腹下人,心中對蕭扶光的評價不由地又更高了些。
至于接下來的安排……
他沉吟了半晌,才吩咐道:“孤遇險失蹤的消息,有心人應該都知道了,不過皆隱忍不發而已。東宮、麒麟衛估計都被人盯著,不好貿然找過去。”
“孤有一位親眷,名喚施景輝,勞煩世子差人給他報個信兒,倒也不算惹眼。”
施景輝是他未來的表妹夫,才與他大妹妹定親,馮家便又舉家去了北疆,因此京中絕少人知道小施大人與太子的關系。
蕭扶光得了令,趕緊安排了個不常在城中走動的護衛,穿上一身普通百姓的衣裳,帶著太子的手書往施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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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喜幼年之時的確吃過不少苦頭,但后來畢竟跟著太子多年,養尊處優慣了。突然間讓他快馬疾行,走的還都是些坑坑洼洼的山路,沒一會兒便覺得腰椎鉆心似的疼。
即便如此,他仍然沒有慢下來的意思,甚至還一狠心又往馬屁股上狠抽了幾鞭子,簡直是在拿命往前趕。
等終于到了蕭家別業的時候,他幾乎要從馬上跌下來,幸而蕭府護衛眼疾手快的搭了一把,他才順當下了馬,來不及感謝,常喜仍是悶頭往前沖。
直到親眼見到了聞承暻,他才老臉一皺,終于哭了出來:“殿下,您可真把奴才嚇壞了!”
自打前天太子失蹤,他和沐昂之兩個人便沒有合過眼,此時兩個老眼泡腫得高高的,淚汪汪的看著聞承暻,不等他問話,便主動交代了聞承暻最關心的事情:“您失蹤的事情,東宮上下都瞞得死死的,不曾說出去過。不管是陛下還是其他人來問,老奴也只說您病了,不方便見人。”
只是他人會試探,本身就是他們已經察覺到不對勁的證明。
聞承暻安慰道:“你做得很對,孤失蹤的事情的確不宜鬧大。”
才拿袖子擦干了臉上的淚,常喜差點沒又哭出來:“老奴要是真有本事,殿下如今就不會遭這大罪了!”
原本以麒麟衛的能耐,幾個宵小之徒哪里能找到空子行刺太子。
誰讓聞承暻偏偏是個愛兵行險招的家伙,在察覺到有人存心不良之后,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將計就計,特意撤掉了部分護衛的人手,想來個引蛇出洞。
他計劃地的確周密,可是執行的時候卻出現了差錯——
麒麟衛中間居然出了叛徒,在刺客襲擊的時候,悍然出手,先殺死了毫無防備的同伴,再伙同刺客向太子揮刀。
那一日,武藝高強的沐統領剛好休沐,聞承暻在另外兩個忠心的麒麟衛拼死護衛之下才撿回了一條命。
常喜認為是自己這個東宮大總管的失職,沒有盯住大大咧咧的沐昂之,才讓人成功在麒麟衛里放了鉤子。
見他這般自責,聞承暻溫聲寬慰:“主意是孤拿的,人是沐昂之管著的,要怪也該怪孤和沐昂之,與你何干?”
提起沐昂之,他才發現似乎少了一人,又問:“沐昂之呢?他怎么沒來?”
常喜現在提到姓沐的就恨得牙癢:“他哪里有臉來!”
說完氣話,才回道:“現在家里的釘子沒清干凈,奴才和他不敢同時離開,得有人守著。”
他憤憤地:“您待麒麟衛如此優厚,誰能想到他們中間居然還出了叛徒!”
聞承暻失笑:“朝廷里都能有里通外國的鼠輩,更何況孤的小小麒麟衛了。”
這一回究竟是誰動的手,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一說起正事,常喜也嚴肅了起來,將近日朝堂上的大事小情事無巨細都與他一一說了,又著重強調了北疆如今的情況。
原來太子失蹤之后,趁著主戰派的主心骨不在,主和派們在朝堂上攻城略地,竟然已經逼著興平帝半推半就的下了圣旨,要拿馮家一家老小下獄,待到大雍使者與柔然王庭和談時再奉送上門。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種局面,聞承暻仍然沒忍住攥緊了拳頭,沉聲問道:“你剛剛說使者?這一回,他們打算讓誰出使?”
“三皇子。”
*
蕭家的人悄悄去了施府,在熙熙攘攘的京城里并不打眼。但落在一直盯著蕭扶光的有心人眼里,便是變相佐證了他的猜測。
王府長史進來回話的時候,懷王都沒有松開懷里摟著的歌姬,聽完他的匯報,甚至還有閑工夫往美人嘴里塞了個葡萄,才漫不經心地問道:“常喜那閹狗已經出城了?”
王府長史站在底下,恭敬回道:“正是,如今估計已經到蕭家別莊了。”
懷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歌姬臉上擦凈了手,將人隨手一推,他站起身上來:“你說咱們這太子,怎么就和蕭家也勾搭上了。“
那歌姬被他推跌在地上,并不敢起身,立馬在原地跪好了,低著頭瑟瑟發抖。
王府長史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懷王越笑,他越心驚。才一會兒的功夫,后背的衣料竟然都被汗水殷濕了一大塊。
萬幸懷王并不需要他真的回答些什么。
沉吟了半晌,聞承晏終是吩咐道:“將太子在蕭家的消息給林府送過去,就當本王賣他一個人情。”
長史連聲答應了,趕緊躬身退了出去,自去辦差不提。
被這個插曲打擾了興致,再看向廳中跪著的美人兒時,聞承晏總覺得不夠對味兒。
遂吩咐道:“關九呢?將他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