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知道外面如今正排排坐,躺在生物艙內的蘇茶雙手交疊放在腹部,躺姿格外的……安詳。
整個加載過程要比模擬戰時慢很多,等蘇茶再度看清這個世界時,首先看見的是陳舊的天花板,干燥的空氣被吸入體內,嗓子略微發澀。
“這里是,宿舍?”
蘇茶坐起身,連忙下床走到鏡子旁,發現自己縮水了一圈,恢復成十三四歲的樣子。
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和副部長的接觸主要就是在這個年齡段。
出門走了一圈,一切都很真實,厲槐坐在管理室忙活,看到他抬頭說:“多留心點。”
蘇茶不解地望過去。
厲槐:“雖然你覺醒得相對順利,還是要留意身體有沒有異狀。”
覺醒?
蘇茶快步走過去,拿起桌角的報紙:“教官,借我看一下。”
按照過去的發展,報紙上會大肆說什么‘帝國雙星’,他看了兩遍基本都是軍事要聞,并未發現有關沈寧澤的消息。
通訊器也沒收到任何沈寧澤叫去參加生日宴的短信。
“原來如此。”
tcq構建的虛擬世界建立在真實數據之上,但他和沈寧澤之間發生的很多細節無人得知,所以只是借用了一個大背景罷了。
停止忙活手頭的事情,厲槐審視地盯著他:“你今天有些奇怪。”
蘇茶很自然地回應:“想看看有沒有上頭版頭條。”
“都過去了幾天,各大家不可能一直刊登,”厲槐能理解小孩子的虛榮心,說,“不過網上討論指數一直居高不下。”
蘇茶瞥了眼報紙上的日期,今天是休息日。
他開始好奇,這種情況下自己要如何能和副部長有所交集。
不然請厲槐批個假條,跑去調查部暈一次?
玩笑般的想法剛生出沒多久,厲槐接了個電話,面色突然變得嚴肅。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蘇茶身上,皺了下眉道:“我知道了。”
說罷,掛斷電話。
蘇茶試探問:“發生什么事了?”
厲槐:“今天早上有人在市中心無差別傷人,之后消失不見。”
蘇茶直覺這件事會和自己扯上干系。
“傷人的是之前造謠你的記者,警方在他的家中找到一張字條,聲稱要報復社會。”厲槐道:“有風聲試圖引導輿論,拿你曾經出具的諒解信說事。”
組織的余孽和一些集團勢力在不斷買水軍,想要斥責蘇茶是沒有底線的善良。
正巧這時紀天燼和榮邵一起下樓。
榮邵黑著臉:“一群沒腦子的,要不是你出具諒解信,他得到的懲罰更輕。”
為了不落人口舌,當初調查部又找了這名記者從前的一些違法交易,從嚴處理,最后記者交了一大筆錢才得以保釋。退一萬步,就算沒有這茬事本身一個造謠罪也關不進去。
厲槐頷首:“調查部已經在壓輿論。”
紀天燼這時開口道:“傷完人能夠突然消失,和當初法斯特混入十校聯賽場地有相似之處,他們肯定有某種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方法。”
厲槐沉思道:“聯邦的隱身衣可以做到這點,但管控嚴格,一般人拿不到。”
“也許是藥劑,”紀天燼分析,“基因肯定在組織的研究范圍內。”
蘇茶:“……”
真是符合邏輯到不行,從各方面來說,都給足了自己黑化的理由。
紀天燼看到他在發怔,低聲道:“相信我,事情會解決的。”
這一天,蘇茶的通訊器不斷收到消息,基本是來自柳西琴他們,安慰他不要多想。相互之間都有一些了解,他們沒有在這個關頭電話打擾。傍晚宿舍倒是短暫有過幾個意想不到的訪客,是曾經被蘇茶碰瓷的趙石幾人。
“你放心,只要結案,風波很快就會平息。”趙石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已經通過各個渠道發賞金尋找兇手。”
“賞金?”
“上次眾籌讓你退賽時湊的,在你這沒派上用場,沒想到這時候派上用場了。”
“其實你們不必……”
趙石打斷道:“群策群力,都是同學出把力是應該的。”
他們過來主要是讓蘇茶安心,不要一個人干著急。
沒多待,說完兩句話他們就走了。
夜半下起大雨,難得可以睡個好覺的天氣,蘇茶實時瀏覽著網上的消息,因為有調查部的壓制,消息一時沒有發酵起來,但也有一些流言蜚語。
“難怪副部長會出精神問題。”
一邊希望自己黑化,一邊還要履行職務幫壓評論,長此以往能正常才奇怪。
第二天去上課,本以為會聽到很多閑言碎語,沒想到和往常一樣,誰也沒有朝他投來過多的關注。蘇茶抱著書本,不時左右偷瞄一眼,確定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走路看路。”在他身子前傾即將被路沿石絆倒的時候,紀天燼及時從后面抓住了雨衣帽子。
被提溜著帽子,蘇茶扭過頭,有些像是晴天娃娃。配上遠處天空中的彩虹,十分應景。
紀天燼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說道:“不用緊張。”
蘇茶抿了下嘴:“沒緊張。”
如果今天校園里到處都是指責他的言論還好,可大家都表現的和往常一樣。紀天燼和其他隊友口頭沒做什么表示,但私下肯定各有各的運作。
這樣下去,他就算莫名變成一種陰暗人格也缺乏信服力。
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變壞,基因突變嗎?
兩人并肩往教室走,蘇茶腳步突然頓住。
是不是方向錯了?
紀天燼和其他隊友幾乎是無條件維護自己,否則也不會在導彈莫名半空引爆時,對其中的原因不予深究。甚至厲槐也是如此,蘇茶嚴重懷疑沈寧澤死前說了什么,但是厲槐沒有采納,后來對方在上報原因時,只是說空間折疊器突然損毀,導致沈寧澤偷襲失敗。
然而折疊器沒有壞,被紀天燼繼承,這條理由一看就是瞎編的。
想到這里,蘇茶輕咳一聲:“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的處事風格突然變得狠辣無情……”
“不是無情。”紀天燼替他開脫:“你可以看做是善良的鋒芒。”
“……”
蘇茶暗嘆一句果然如此。
想來在副部長看來,紀天燼早就已經瞎了,連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也不例外,他去費力扭轉身邊人的印象毫無用處。
目標該是整個帝都,更廣泛的受眾。
接下來的時間蘇茶一直在等,等能讓他和副部長有交集的地方。
機會在當天下午就來了。
上最后一堂課的時候,蘇茶被叫出去,教學樓門口站著幾個人,其中除了厲槐,還有一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調查部副部長。
對方走到他面前,開門見山道:“我們追蹤到了嫌犯的蹤跡,這次抓捕行動你也跟著參與,事后做個記者采訪,也算是有個交待。”
厲槐‘呵’了一聲:“交待什么?蘇茶又沒做錯。”
副部長:“如果不是他天天發表什么‘愛仇敵’,這盆臟水別人就是想潑也潑不到他頭上。”
蘇茶擺手道:“別吵架,我去就是。”
副部長眉毛一挑:“看到沒有,我這樣說都不生氣?沒救了。”
蘇茶:“……”
沒救的是你,真難伺候。
上了戰艦,副部長長話短說:“事后我們會公布是你主動要求參與嫌犯追捕行動,方便堵住悠悠眾口。”
蘇茶:“這就像是在亡羊補牢,側面承認這件事有我的責任。”
副部長態度冷淡:“是又如何?”
調查部只講究效率,如何最快速度讓事情的熱度下去,當事人的感受不在考慮范疇內。
戰艦上的氣氛變得安靜。
蘇茶昨晚一宿沒睡,現在有點犯困,副部長卻在這時看向窗外再度開口:“有些話我只說一次,這個世界上柔弱能帶來的欺騙性有限,遲早有天會反噬你自己,蘇茶,你不是只兔子,你的骨子里應該是兇殘的,激進的。我閱人無數,不會看錯。”
蘇茶沉默了。
“知道現在最可怕的是什么嗎?”副部長冷笑:“你連你自己都騙過去了,認為你就該是這樣的軟弱。”
正經人誰會凝聚出那么一個純潔無瑕的精神體?
蘇茶:“……”
副部長又說了幾句重話,讓他認清現在的處境。
戰艦快要抵達一顆荒星時,副部長收到傳訊,語氣沉冷道:“媒體來的倒是很快。”
嫌疑犯所在的荒星早就被層層包圍,就等進行搜捕。
這次事情風波鬧得比較大,媒體一直在持續跟蹤報道,看到蘇茶后,立刻圍了上來。
“很多人評價說‘善良用錯了地方會害死人,’對此你怎么看?”
“請問你有沒有后悔出具諒解信?”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蘇茶低著頭站在包圍圈中,就在媒體以為他不會開口時,蘇茶忽然說:“來的路上,一位長輩和我說了很多。”
他的視線掃過不遠處的副部長,后者原本冷眼旁觀,絲毫沒有幫忙攔住記者的意思,甚至叫好了擔架準備隨時把暈倒的蘇茶送上戰艦。
但蘇茶沒有暈,他正視記者的鏡頭:“我現在終于悟了,各位,我會親手抓住嫌犯。”
說罷,精神體浮現在半空中。
不是熟悉的荷花玉蘭,而是另外一種花。花香同樣是清淡幽雅,然而每一片花瓣都是神秘的黑色,過于沉重的顏色像是烏鴉的羽毛,本應讓人覺得不祥,但它怒放的剎那,卻顯得無比高貴。
望著盛開的花,哪怕是反應機敏的記者都愣了一瞬間,后知后覺按下鏡頭,驚訝的嘴都合不攏:蘇茶的精神體明明玉蘭,怎么會轉眼之間變成這樣?
有人已經查出了花的種類:“是黑色曼陀羅!”
刑場曾是這種花以往最常見的生長地,曼陀羅的花語是復仇,代表著不可預知的死亡。
其實只要蘇茶愿意,他可以利用妖力將精神體暫時轉變成各種各樣的花卉。但架不住現場人的腦補,他們其實心里很清楚,這件事和蘇茶沒有關系,剛剛的采訪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滿足群眾的看戲心理。
作為才成功凝聚出精神體,成為炙手可熱人物的蘇茶,和他有聯系的事件熱度會直接竄上去。
但誰都沒想到,最后會對這個孩子的心靈造成如此不可逆的變化。
在場人的心思突然就變了。
一個能坦然扮演小美人魚無怨無悔化為泡沫性格的人,因為復仇的決心性格大變,這是何等的決絕才讓精神體都能跟著發生變化!
等等,蘇茶剛剛好像是說,一位長輩和他說了很多,所以他悟了。
記者順著蘇茶的視線看去,目光齊齊落在了副部長身上。
副部長:“……”
記者深吸一口氣,純粹的談話不會起到這個效果,調查部的手腕眾所周知,當中肯定還經歷了其他事情。
蘇茶的妖力撐不了多久,趁大家注意力在別處,收回了精神體。
太完美了。
滿分是十分的話,他認為自己值得一個全五星好評。
不但在眾目睽睽下黑化,而且這‘黑’在所有人看來是副部長親手染上去的,對方潛意識里的精神訴求得到了雙重滿足。
蘇茶驕傲地抬起下巴時,浮奎島正在觀看這一幕的所有人沉默了。
謝冗爵瞇了瞇眼:“精神體的狀態能肆意改變?”
紀天燼:“他是蘇茶,千變萬化。”
“……”
一名調查部的成員小聲道:“副部長會死嗎?”
在虛擬世界竟然還背了一個這么大的黑鍋,任其發展的話,精神狀態恐怕會更加糟糕。
工作人員也在遲疑要不要結束本次tcq治療,但患者的訴求確實在過程中被滿足,也不能說是治療失敗。
實在做不了決定,他把目光放在謝冗爵身上,等著對方下命令。
謝冗爵還在看著大屏幕,末了說:“這個儀器還能進人嗎?我愿意花錢參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