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考試加油。
路栩幫韓碩拎著書包, 張晚憶攙扶著他,慢慢往校門口挪。韓碩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他有點飄飄然了, 畢竟平時張晚憶很嫌棄跟他肢體接觸。
“兩位美女護送我回家, 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小弟榮幸至極,榮幸至極。”
張晚憶翻了個白眼:“你要是自己小心點, 我倆也不至于受這個罪。”
韓碩嘴硬:“你要是不給你們班加油,我也不至于分神崴腳。”
“我才不要當叛徒,給你加油有什么好處嗎?”
韓碩差點說出“可以當我媳婦啊”。
這兩個人又切換回了平時的相處模式,韓碩嘴貧幾句, 張晚憶喊一句“你有病吧韓碩”,順帶捶他幾拳。
也不知道韓碩包里都裝了些什么,重得要死。路栩跟在他們后面慢慢晃蕩著,思緒亂飛。
可翻來覆去, 想的還不是那些。
她想到那個雨夜,曲修寧跟任晉萱一起離開的背影,想知道他們到底進展到哪一步。又想到韓碩上一秒還在感嘆喜歡一個人不會有結果, 下一秒就被一個冰袋融化了。
她看著前面兩個人,把他們想象成她和曲修寧,說真的,那個畫面有點別扭。
這種相處模式,得滿足兩個條件。第一, 兩個人認識很久,第二,兩個人對彼此有好感。
他們一個都不占。
或許是太過專注,她走著走著, 才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跟她步調一致,并排走著。
不知曲修寧是什么時候跟上來的。
她被嚇了一跳,其中有心虛的成分。萬一曲修寧知道她腦子里在演一出他們之間的大戲,該有多尷尬。
自從不去老章頭辦公室后,他們有段時間沒有單獨講過話了。
“嗨。”少年簡短輕松地打了個招呼,沒有看她。
“是你啊,嗨。”路栩偏過頭。
他手中握著一瓶礦泉水,已經見底。
他一改球場上的風姿,變回那個慵懶的少年。不變的是,他無論在什么場合,都是焦點。
一路上,有不少女生故意走到他們前面,回過頭來看曲修寧。而路栩,差點被她們的眼神灼傷。
為什么別的男生打完球都是一身臭汗味,而曲修寧身上還是清清爽爽?
唯一在球場揮灑過汗水的佐證,是他半干半濕的頭發。
路栩承認自己的雙標。
“想什么呢?”
路栩回過神來:“沒想什么,發呆。”
看路栩走得慢,曲修寧看了一眼,她一只手上正拎著韓碩的書包,手腕處已經被勒出一條紅色的印子。
曲修寧仰頭喝完剩下的礦泉水,繞到她另一側,右手把空瓶投進垃圾桶,左手從路栩手中接過書包,甩到背后單肩背著,動作一氣呵成。
書包帶被抽走的瞬間,曲修寧的手碰上了她的指尖。他的手很熱,而她的指尖很涼。
她挺直了身體,后背僵硬,精神緊繃。身邊來來往往的嘈雜人聲,一時間仿佛都被抽了真空。
還好天色已暗,曲修寧看不到她臉頰的緋紅。
曲修寧有一種魔力。只要他釋放一點點善意,就足以讓路栩拋開所有思緒,瞬間開心起來。
她心里默念,別多想別多想別多想。
“剛去看比賽了嗎?”
路栩搖了搖頭,說人太多,沒擠進去。
她補充道:“不過我知道你們班贏了,恭喜啊。”
“友誼賽,都是打著玩的。”曲修寧笑了一聲,“再說我也不是打得最好的那個。”
可路栩覺得曲修寧打得最好,可能因為她眼里只看得到他。
路栩偷偷看了一眼曲修寧,她轉過頭平視,正好對上他鎖骨到胸口的位置。他沒有拉校服拉鏈,里面的白色T恤緊貼著胸脯,隨著呼吸起伏。
下一秒,曲修寧就發現了她的視線,她毫無防備,眼神一時無處安放。
“又要月考了。”路栩假裝淡定,沒話找話。
路栩記得老章頭曾經在課堂上說過,英國人見面總會談及天氣,因為不涉及個人隱私,聊天氣可以填補尷尬的空白,轉移讓人不自在的話題。
而她現在,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掩飾她的慌張。
曲修寧其實沒發覺她的心思,接著她的話題:“給你的題,都做了嗎?”
路栩點頭:“做了。”
“剛開始第一輪復習,月考的題大概率會圍繞必修一和二出題,運動和力考得會比較多。我給你的卷子上這類題都做會,應該就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路栩真誠道謝:“謝謝你啊。”
“別這么說,我到現在心里都有點過意不去。”
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過意不去?”
“我是說,你生病的事,是因為我而起,又落了幾天課。”
原來他給她拿卷子,只是希望自己心里能好受些。
明明是自己急功近利,想用沒帶傘的借口讓他送自己,卻讓對方覺得愧疚。
她有些后悔。曲修寧對她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這些好,是她費盡心思得來的。
韓碩和張晚憶發現路栩沒跟上來,停下來等她,才看見她和曲修寧在后面。
韓碩一看見曲修寧,便說:“今天有點小失誤,等月考完再打一場,下回絕對不讓著你。”
張晚憶跟路栩對視了一眼,表示無奈,死鴨子還嘴硬。
曲修寧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可以應戰:“你是打算坐著輪椅打還是拄著拐打?”
張晚憶哈哈大笑。韓碩氣得咬牙切齒。
曲修寧拍拍他的肩膀:“你呀,好好養傷吧,看著挺嚴重的。”
走到學校門口,曲修寧在路邊幫韓碩攔了輛出租車,讓韓碩先走。
張晚憶攢了一堆話等著跟路栩說,只能不舍地揮揮手:“小栩栩,我送傷員,不能跟你聊天,陪你回家了。”
膩歪了半天,在司機的催促下,他們兩人才關上車門離開。
只剩下路栩和曲修寧。
不過他們之間,似乎也沒什么話可以聊。
路栩抬起手:“那,再見?”
“對了,我給你的卷子上,有什么問題嗎。”
卷子上是有一些題不會,但她還沒找到機會問。
她欲言又止,她覺得現在說有問題就太無恥了。
曲修寧沒接著問她,直接往不遠處看了看:“找個地方坐下說吧。”-
還是那家燒烤店。
他們隨便點了些吃的,然后攤開試卷開始講題。
曲修寧的思路很清晰,那些難點在他的講解下都變得通俗易懂,豁然開朗。就是……字寫得不太好看,這也許是她發現的曲修寧的唯一弱點。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們講完題,才發現店里已經人滿為患。
他們前后左右的桌上都坐滿了吃宵夜的客人,邊喝酒邊侃天說地。好像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城市角落,才便于流露最真實的情感。
而曲修寧就坐在她對面。后來她無數次想起那天的場景,都覺得那一刻那么的不真實。
周圍的世界那么喧囂,而他們之間,卻那么安靜。安靜到她聽不見除了曲修寧以外任何人的聲音。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天我才在物理上找到豁然開朗的感覺。”
“是你本來就厲害。”曲修寧蓋好筆蓋,“上次老章頭在課堂上表揚過你,語數英三門成績可以排進年級前十,只要理綜分數提上來,總成績進年級前五十都不是問題。”
路栩在心里感謝老章頭。
她拿起面前的汽水做干杯的動作,認真道:“謝謝大佬,考試加油。”
對年級第一名說這句話,其實很多余。
曲修寧也拿起他手邊的汽水:“你也一樣。”
玻璃碰撞出清脆聲響,她心里默默地說,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國慶假期過得跟打仗似的。
前三天,路栩拒絕了爸爸和趙阿姨去周邊山里野營的邀請,一個人在家刷題,基本沒踏出家門。
后兩天上課的時候,趁著課間和自習,她又把曲修寧講過的題溫習了一遍。
韓碩瞧著她的陣仗,又咂嘴又搖頭,說她是“不瘋魔不成活”。
“你說你這段時間都這樣了,萬一考砸了,豈不是很沒面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你盼我點兒好行不行啊?”路栩用腳尖碰了碰他的腳踝,他疼得齜牙咧嘴。
語文和英語沒有考試范圍,基本靠平時的積累,她這段時間一直主要把精力放在理綜上,雖然有點臨時抱佛腳,但希望佛能罩著她一次。
月考題果然如曲修寧所說,出題范圍不大,他給的那幾張卷子很有用。
路栩想跟他道謝,卻又覺得多余,便作罷。
考完最后一門,所有人都要回到自己班里,把桌子擺回去。沒有喘息的時間,第二天繼續上課。
路栩隨著人群回班里,半路碰上張晚憶。
張晚憶拽著她到角落里:“栩栩,你家是不是有個單反相機?”
路栩點點頭。那個相機是爸爸的,爸爸是戶外運動愛好者,也是愛攝影,平時出去總會扛著他那個相機,記錄風景和一起徒步的隊友。
“下周你能不能帶來呀?”
“我得問問我爸,而且我也不太會用。”路栩說,“要那個干嗎,你要拍什么?”
“下周不是校慶嘛,Allen也要來表演,我想拍幾張他的照片。”張晚憶語氣懇切,“他的演唱會和簽售會我沒時間去,他送上門來的,我總不能錯過吧。”
Allen是張晚憶最近特別迷的歌手,而且他們不久前才得知,Allen也是安城一中的校友。
可學校已經通知了,校慶演出只有高一高二能觀看,高三照常上課。
張晚憶似乎預判到她要說什么,語氣有些著急:“百年校慶誒,一百年才一次,高考每年都有一次,當然不能錯過校慶了,逃節課算什么。”
路栩差點被她的強盜邏輯騙過去。高考每年都有,可對于他們每個人來說,高考只有一次,誰也不想來第二次。
她興沖沖地說:“地方我都看好了,教學樓頂層的門沒上鎖。到了Allen表演時間,我們假裝肚子疼,出來二十分鐘就夠了。”
上次體育課的時候,韓碩就盤算著怎么攔住Allen要簽名,現在張晚憶又要跑去樓頂拍照。
這兩個人,還真是天生一對。誰知道校慶當天會搞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來。
張晚憶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卡片相機,“我家只有這種普通相機,拍不到舞臺那么遠。”
這時候,鄒銘琦跟曲修寧一起走過來。
“你倆干嘛呢?”
張晚憶把相機塞進校服口袋,裝作沒事。偷拍計劃是絕密級別的,她不打算透露給除了路栩和韓碩之外的第三人,知道的人越多,越不穩妥。
結果下一秒就跟他們攤牌了。
曲修寧看了看她的相機:“你那個相機拍近景還行,想偷拍舞臺,估計難。”
“對啊,路栩家有單反,我正在求她帶來呢。”
“單反普通鏡頭不行,還得有長焦鏡頭。”
張晚憶不懂:“那是什么玩意?”
路栩想了想,似乎見爸爸用過:“專門拍遠景的,我爸好像有。”
張晚憶激動:“這么說你答應了是不是!”
路栩瞟了一眼曲修寧,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第22章 一百年很長嗎。
當天晚上路栩回到家, 就跟爸爸去借相機。
路曉明對路栩一向信任,沒有多問。
之后他還耐心教她怎么設置快門和光圈,又拿了專門裝相機的包給她, 方便斜挎。
“這也太重了吧。”路栩剛開機, 舉到眼前還沒過五分鐘, 便覺得肩膀酸痛。
“這個拍的時候需要三腳架,我落在后備箱了, 現在給你下樓取。”爸爸站起來找外套。
路栩一把拉住爸爸,說不用了。
她是要逃課出去的,這么大個相機她還沒想好要怎么帶出教室呢,拿個三腳架豈不更明目張膽?
“你這樣扛著, 穩定性不行啊。”
“我就拍著玩玩,又不是多專業。”
爸爸轉身在柜子里找出一個短點的鏡頭:“那你用這個就可以了呀。”
路栩對比了一下兩個鏡頭的長度,離那么遠,短的肯定照不到舞臺。
她一本正經地說:“不行, 那個顯示不出我的專業。”
爸爸哭笑不得,開機之后連參數都不會設置,光看著專業有什么用啊。
“爸, 到時候我肯定原模原樣給您還回來,其他的就別擔心了。”路栩沒多解釋,拿著相機鉆回了房間。
她給張晚憶發了條短信:【計劃通。】-
校慶的那一周,學校的氛圍輕松歡快。
校門口的一大塊空地全用鮮花造型裝飾,不同顏色的花拼出了一句“1912-2012 熱烈慶祝安城第一中學建校一百周年”。
往里走幾步, 全是往屆校友送的祝福語,學校都做成橫幅掛在校園里。
校慶前幾天是各種校史展覽和社團集市,再集中一天進行文藝匯演。
這些都與高三學生無關。唯一欣慰的是,校慶期間老師們又要上課, 還要應付學校的各項活動,高三這次的月考成績要等一周后才能出來。
高一高二的那棟樓簡直跟過年一樣,熱鬧非凡。現場作畫的,cosplay的,算塔羅牌的,仿佛身處鬧市街區。
高三學生只能借著課間和中午吃飯的間隙,跑過去看一眼。
中午從食堂出來,張晚憶拉著路栩去高一高二的教學樓下,體驗校慶周的氛圍。
張晚憶湊在一個漫畫攤位前,讓學妹給她畫個Q版的頭像。她只有一個訴求,眼睛要大,身材要火辣。
路栩四處張望,眼里都是羨慕:“咱們那時候怎么就沒遇上這種好事呢。”
張晚憶答:“一百年才有一次,當然要辦得紅紅火火。”
一百年這個詞,本身就有讓人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們身后就是學校發展史的展覽內容。
上面印有安城一中初建時的黑白照片,來自一百年前,就在如今腳下這個地方。因為戰亂,學校校舍幾經搬遷,顛沛流離命運多舛。如今學校終于回到老地方,安于城市一隅,風雨不倒。
兜兜轉轉,一百年。
文藝匯演是一系列校慶活動中的重頭戲,演出當天來了不少校友,商界、政界、文藝界都有。
操場上搭了舞臺,那個陣仗規格,不亞于一場大型演唱會。
高一和高二的學生應要求,早早就搬著凳子到操場集合,就連每個人坐的點位都是提前畫好的。
早上是榮譽校友演講分享,下午才開始正式文藝匯演。
那些知名校友,他們一個都沒見到,但在課堂上,隱隱約約能聽到操場廣播傳來的聲音。
某個著名導演懷念老街路口的電影院,他七幾年上學的時候就在了,某個互聯網總裁貪吃校門口的米線,仍舊是那個味道,某個當紅演員講起他和喜歡的女生當年在煤渣鋪的操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們都在說,很多東西變了,很多又沒變。
“認真聽課!”講臺上的老師重重地敲了敲講臺,“現在好好努力一把,將來被請回來的校友說不定就有你們。”
韓碩嬉皮笑臉:“老師,那得等二百年校慶了吧,我們也活不到那時候啊。”
全班人一起大笑。
對他們所有人來說,在安城一中的時間只有三年。可這樣的日子很難得,就是伴隨著很多個三年,學校就這樣走過了一百年。
而她跟曲修寧的緣分,連三年都不到,只有一百年中的百分之一。
“咱們學校人物還真不少。”韓碩小聲說。
路栩托腮望著窗外:“你說,一百年很長嗎?”
“不知道我們畢業之后會不會跟他們一樣懷念這里。”
她肯定會的-
下午兩點,演出正式開始。
班里很早就開始傳閱節目單,Allen要大概在三點半到四點之間出場。
路栩和張晚憶算好時間,準備在第三節 課上課十分鐘后跑出去。
巧的是,周老師和老章頭帶過的學生幾乎整班來了學校,下午第三節 課他們要去見面,五班六班臨時改成了自習課。
韓碩學著電影里的硬漢,用大拇指抹了抹鼻子:“天助我也。”
“你不會真打算去要簽名吧?”路栩看了一眼他的腳。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他挑了挑眉毛,“等著我勝利的好消息。”第三節 課剛開始,班里就開始騷動起來。
大家都知道Allen的節目快到了,紛紛趴到窗戶口,往操場方向看。
路栩趁亂背著相機溜出教室,其他班也是同樣的氛圍。
路過六班門口,她跟張晚憶對視了一下,快速走開。
過了樓梯拐角,她在那里等張晚憶,隨后兩個人一起往樓頂狂奔。
“真專業。”張晚憶盯著相機包說。
路栩看了一眼張晚憶的身后,眼神不免失望:“就你一個人?”
“還有誰?”張晚憶不解,隨后又想起來,“你說曲修寧和鄒銘琦啊,他倆又不喜歡Allen。”
路栩心往下一沉,但表面風輕云淡:“哦,我還以為他倆也想來。”
“這種事當然是人越少越好啊,再說了,鄒銘琦要是來了,你得多尷尬。”
她們跑到頂樓,通往天臺的玻璃門用一根鐵絲拴著。
“估計沒人知道,這根鐵絲就是個擺設。”張晚憶很輕松就把鐵絲拆了下來,在路栩面前晃了晃。
大概是太久沒人去過天臺,那扇玻璃門只能打開一半。她們倆側身走進去,路栩小心翼翼地,生怕相機包沾上灰塵。
這天有陽光,但不刺眼,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她們站的地方正好能俯瞰大半個校園。這個角度的學校很美,平時只顧著穿梭在校園里,卻從沒完整地領略過它的面貌。
操場上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前面是西裝革履的校友們,后面是身穿統一校服的在校學生。
路栩感嘆:“百年一遇的校慶,我們居然不能參與,只有偷看的份兒。”
張晚憶緊盯著舞臺:“偷看跟光明正大地看,結果不是一樣的嘛,趕緊把相機拿出來,下一個就是Allen的節目了。”
路栩拿出相機,手忙腳亂地裝好鏡頭,然后煞有介事地調試各種參數。
張晚憶“哇”了一聲,一臉期待。其實有些參數怎么設置,路栩已經忘了,主要是專業的范兒要在。
她們倆選了個最佳位置,路栩眼睛貼著取景器,把相機橫著豎著換了幾次方向,試拍了一張正在臺上的舞蹈演員。
拍完看顯示屏,一片漆黑。
路栩低頭搗鼓著,自我安慰道:“可能哪個參數沒調對吧,我記得就是這樣的……”
“……鏡頭蓋沒開。”張晚憶繞到她面前,把鏡頭蓋取下來,“大姐,你行不行啊?”
路栩尷尬地笑了笑:“忘了。”
這時候,身后的門“吱呀”響了一聲。
她們倆如同驚弓之鳥,警覺地躲在一個水泥墩子后面。張晚憶蹙眉,這會領導和老師們應該都在操場上啊,誰會上這兒來。
“別躲啦,是我們。”
是鄒銘琦的聲音。
她們倆站起來,看到鄒銘琦身后還跟了兩個人,曲修寧和六班另一個男生。曲修寧懶懶地跟在后面,朝她們走過來。
張晚憶手壓低聲音,問他們:“你們來的時候沒人看見吧?”
“我們是偷偷上來的。”幾個男生搖頭,鄒銘琦說,“看把你嚇的,這點兒聲跟舞臺大喇叭比起來根本聽不見。”
這時,舞蹈節目結束,主持人串場,開始介紹Allen,操場上尖叫聲四起。
張晚憶趕緊讓路栩擺好相機。
路栩把鏡頭對準主持人的臉。可鏡頭有點重,沒有三腳架,角度又是向下的,她手上沒力氣,鏡頭晃動得很厲害,拍出來的畫面很模糊。
不知道背后有沒有眼睛在注視著她,她只覺得臉上滾燙。
張晚憶回頭向三個男生求助。“你們誰懂相機啊,為什么拍出來有點糊?”
“快門沒設置對吧?”曲修寧走到路栩身邊,“我試試。”
路栩低著頭,把相機遞過去。
Allen唱的是《落葉歸根》。
前奏響起,曲修寧在低頭擺弄相機。
張晚憶整個人快要著火了。
“快門設置在250試試……”曲修寧自言自語道。
路栩只聽見“250”。她開始后悔在爸爸教她的時候沒好好聽。
曲修寧做什么都很專注,他很快調好參數,對著舞臺拍了幾張。
他把相機伸到張晚憶面前:“這幾張OK嗎?”
Allen的臉清晰地出現在顯示屏上,張晚憶滿意地點點頭。
曲修寧把相機還給路栩:“離這么遠,快門最好設置在200以上,不然拍出來都很糊。”
“謝謝。”路栩接過相機,“我之前沒用過單反,不太懂這個。”
“我也不懂,表哥玩攝影的,我跟著看了幾眼,也就會這一點。”曲修寧看了眼路栩手邊的相機包,“相機不錯。”
張晚憶催著多拍幾張,路栩朝曲修寧笑了笑,拿著相機面對操場的方向。
之后曲修寧他們幾個到天臺另一邊,靠在欄桿聊天。
操場上的歌聲和幾個男生的聊天聲混合著入耳,路栩一心二用。
“你瘋了?都走到決賽了,就差一步保送了。”六班那個男生說。
過了一會,曲修寧說:“決賽的難度上了一個臺階,是要專門挪出大量時間復習訓練的,你還真當什么書都不看就能保送?我又不是神仙。”
“可對你來說又不算很難的事,保送P大,我們想都不敢想。”
只聽曲修寧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我又沒說不去參加,只是不把全部精力投在競賽上罷了。保送P大,沖擊狀元,自從上了高中,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兩句話。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這兩條路。”
別人是不敢想,而他是根本不想。
鄒銘琦跟那個男生異口同聲問:“那你想去哪里?”
路栩屏住呼吸,也想聽到那個答案。
“出國唄,我挺想去歐洲的。”少年語氣輕松。
路栩一怔。
鄒銘琦說:“你小子夠叛逆的,青春期才來啊?”
“我家那種情況,你們懂的,我還是跑遠一點吧。”
他家什么情況啊?展開說說啊!
“你想什么呢?”張晚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路栩的思緒被打斷,Allen跟唱歌的聲音鉆進耳中。
第二首歌已經開始了。幾個男生跑到天臺的另一頭,他們的聲音也漸漸遠去。
路栩趕緊轉過去,對著曲修寧的側影抓拍了一張。
他離得很遠,還好鏡頭還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臉,他的鼻梁挺拔,輪廓清晰而鋒利,眼睛望著遠方。
路栩想起那張她偷藏的照片,少年踩在北極圈界,釋放出自信而燦爛的笑。她只能靠近他漫長歲月中的一年,往后的日子,他將屬于更廣闊的世界。
第23章 多么荒唐可笑。
后來, 校慶那天變得很鬧騰。
不知是誰發現了天臺的入口開著,高三好幾個班的學生都涌了上來,大家一起趴在欄桿上看下面的演出, 也沒有教導主任上來怒吼。
天臺不再是他們的秘密基地。路栩回頭, 身穿校服的人群層層疊疊, 已經沒有曲修寧的身影。
她對著學校和人群拍了幾張,想抓住百年一遇的這一天, 青春美好的一刻。
Allen第二首歌唱了什么,她已經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回到教室里,韓碩把Allen的簽名拍在她面前,表情驕傲, 滿臉寫著“夸我”。那是一張從練習本上隨便撕下來的紙,撕得坑坑洼洼。
路栩拿著那張紙端詳了一會,質疑道:“這不會是你自己簽的吧?”
吳清睿聽到,探了半個身子過來驚呼:“后臺戒備那么森嚴, 你怎么要到的?”
“后臺我怎么可能混得進去,這一身高三的校服,還沒走到操場入口就暴露了。”
原來校慶的時候, Allen的粉絲團得了消息,一百多號人等在校門口,舉著燈牌和氣球高喊他的名字。
“這種情況,Allen一出現肯定會引起混亂,他應該不會蠢到走學校正門離開。”
韓碩說他靈機一動, 便跑去學校一個偏僻的小鐵門那里等著。那里是食堂采購的送菜通道,平時鎖著不走人,知道的人也不多。
他在那個門口蹲守了一會,果然看見兩個人架著一個戴著墨鏡和口罩的人走過來。
“那架勢, 跟警察抓犯人似的。”韓碩語氣像說書般夸張,“我上前要簽名,他的保鏢和經紀人本來要趕我走,結果Allen叫我回來,說周圍沒人,還是給我簽了。”
吳清睿嘖嘖道:“還是你厲害,好多人連Allen看都沒看到。”
“你們知道嗎,周老師居然是Allen以前的班主任!他說他去澳洲留學就是周老師建議的,沒想到我們還是明星的師弟師妹呢。”韓碩開始攀關系,他大言不慚地說,“我宣布,以后不叫他猴子了,他人還挺好的。”
聽到“留學”兩個字,路栩注意力集中了起來。只可惜韓碩沒再提起。
“你就要了一個簽名嗎,還有沒?”吳清睿表示羨慕,“能給我一張嗎?”
韓碩拉開校服拉鏈,露出里面的衛衣,胸前赫然一個用簽字筆寫的“Allen”。
“這個簽名有我的味道,你要嗎?”韓碩張開雙臂問。
吳清睿大喊著惡心,讓他趕緊轉過去。
這一天在熱鬧中結束了。
傍晚,人潮褪去,工人在操場上拆舞臺。
文藝匯演結束,意味著校慶周就這么過去了。
那些橫幅和鮮花仍舊在,學校里卻安靜了許多。很多人還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卻被“晚自習照舊”拉回現實中。
更讓人絕望的是,晚自習要把白天的課補回來。
“這節晚自習上物理。”
周晴帶著課本出現在教室門口,全班一片哀嚎。
大概是心情不錯,周晴并沒有生氣,反而樂呵呵的:“嚎什么,下午還沒鬧騰夠?書拿出來。”
課堂上,路栩偷偷打開相機,低頭回看白天拍的照片。
很多張Allen的,十幾張學校的,還有一張曲修寧的。
照片翻到曲修寧的那張時,她再也沒有按“下一張”。
曲修寧的聲音似乎還停留在耳邊。
“出國唄,我挺想去歐洲的。”
少年說得風輕云淡,卻不知道在另一個人心里已經翻起波瀾-
下課后,周晴抱著書離開教室,路栩趕緊追上去。
“周老師!”
周晴轉過來,看到是路栩,微笑了一下:“有事嗎?”
“我想跟您咨詢一下有關大學的事……”
周晴想了想,示意去她辦公室說。
路上周晴提起路栩上課跑神的事:“以后相機手機之類的,上課別拿出來。你們在底下干什么,我在講臺上都看得一清二楚。”
路栩趕緊保證再也不敢了。
周晴打一巴掌又給個糖吃,接著夸路栩現在就來咨詢有關大學的問題,很有前瞻性。
路栩訕訕地笑了笑。
辦公室里沒人,周晴接了杯水,靠在椅子上:“一會還有人要來我辦公室,我時間可能不多。你先說說吧,想問什么?”
“周老師,如果大學想出國的話,要什么樣的條件,需要準備些什么?”
周晴顯然沒想到是這樣的問題,她喝水的動作頓了頓,問道:“你想出國?”
“就是想了解了解。”
“想去哪個國家,有意向嗎?”
“歐、歐洲哪個國家都行。”
周老師盯著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出國呢?出去讀書也不是件容易事。”
可能從沒這樣跟周老師對視過,路栩有點心慌,回答也冠冕堂皇:“就是……想體驗一下國外的教育和生活。”
“如果只是想體驗國外的教育環境和生活,可以考慮本科在國內,研究生再出國深造。”周老師認真建議道。
路栩不死心地問:“那有沒有本科就出國的呢?”
周晴點頭:“當然有,我說的比較直接,你心理壓力別太大,你成績好,但在全校不算拔尖,而且沒有提前準備語言考試,直接申請國外的學校還是有一定困難。你出去肯定還是想上個好學校的,有些家庭條件好但成績一般的學生,上個叫不上名的大學,回來可能連口語都沒練好,你肯定不希望這樣。”
周晴的話很有說服力,路栩只能點頭。
她這趟來得很唐突,只不過是心血來潮,企圖踮起腳夠一夠,尋找離曲修寧近一點的可能性。
她沒有說話。
周晴接著問:“你的這些想法,父母知道嗎?”
路栩趕緊解釋:“他們還不知道。周老師,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不是非要出國。”
周晴“嗯”了一聲,隨后給她打氣:“以我的經驗,你可以留意一些學校的自主招生,申請降分優惠,這樣也多一個保證。”
路栩點點頭。
“其實本科出國有很多種方式。”周晴話鋒一轉,接著說,“我之前帶過一個學生,考上了咱們市的J大,專業是材料工程,學校跟德國的大學有合作,大三去德國公費交換了一年,這種也不錯。”
周晴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路栩竟然第一次覺得她很溫柔。
“留學這個事牽扯很多因素的,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歐洲留學費用高,家里要有一定經濟基礎。”
“雖然你們眼看著就要成年了,可在我們眼里都還是孩子呢,出國就意味著獨立生活,會相對辛苦。”
……
辦公室有人敲門,周老師朝門口看去,臉色一變。
路栩轉過身,順著周老師眼神方向看過去。曲修寧正站在門口,依舊是那副懶懶的樣子。她突然有點緊張,生怕跟周老師的對話被他聽到。
還好周晴該囑咐的已經都說完了。
“我剛說的話都只是建議,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當然希望你們都能有好結果。”周老師叫住她,“對了,今天我以前的學生回來,給我帶了點東西,聽說你們小姑娘很喜歡他。”
周老師拉開抽屜,從里面掏出一沓Allen的簽名照。她從中拿了五六張遞給路栩。
得來全不費工夫。韓碩如果看到這些,可能會崩潰。
路栩說了句“謝謝周老師”便轉身,準備離開。
周晴這時候才有時間理會曲修寧。她的語氣突然由溫柔變冷,對曲修寧說:“好了,你過來解釋一下。”
跟曲修寧擦身而過時,曲修寧對她抬了抬眉毛,算是打招呼。
路栩假模假樣地走出辦公室,又退回來,貼著門聽了一會兒。
隔著門,周老師的聲音依舊能聽得很清楚。
“你長本事了是嗎?競賽是徹底不想參加了?”
曲修寧解釋了幾句,大概意思是他有自己的目標,不想把精力全放在競賽上。他聲音不大,后來說了什么,路栩聽得不真切。
過了一會,只聽周老師嘆了口氣:“你們都太年輕了,世界上沒有萬無一失的事。你不能只給自己留一條路,我希望能抓住的機會都不要放棄。”
他只給自己留一條路,是不是留學這條路呢。
路栩開始思緒亂飛。
她有個表姐在英國留學,表姐每逢假期,都會和中國同學在歐洲各個國家旅行,因為歐盟國家之間通行很方便。
她天真地想,如果她和曲修寧都在歐洲,是不是就有一定概率能見到。畢竟同在國外,大家可能會更惺惺相惜一些。
如果運氣好,他們能在同一個國家,那更容易接近。
她腦中的劇情甚至都演到了他們在全是外國人的街道上喝茶的場景。
她明白,這樣的概率實在太小。
可即使是這渺小的概率,她也想去搏一搏。
曲修寧在辦公室沒待太久,很快就結束了談話。
路栩擔心被發現,趕緊跑了一段距離。回到教室,她跟丟了魂似的。
韓碩看她回來,拿出那張如同被狗啃過的簽名紙:“你的照片什么時候能洗出來,到時候我把簽名和照片一起給晚憶。”
路栩沒心思跟他聊,直接面無表情地拿出幾張Allen的簽名照。
韓碩差點當場吐血-
晚上回到家,路栩在抽屜里找出那張媽媽給她的銀行卡,卡面上的Hello Kitty對著她微笑。她躺在床上,舉著那張銀行卡發呆。
里面的五十萬對她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
她又打開電腦,在搜索欄輸入“英國留學費用”。
搜索結果出來,她才發覺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荒唐可笑。
第24章 也許是她感覺錯了。
路栩把校慶匯演拍的照片沖印出來, 除去沒有Allen的,其他都給張晚憶拿過去。
曲修寧那張側顏也被她挑了出來。
她那毫無技術可言的拍攝手法,拍出來竟然也很好看。
少年望著遠方, 眸子如水般深邃, 整個人被溫柔的陽光包裹著, 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錯落的陰影。
長焦鏡頭有遠景拉大的效果,城市里的高樓大廈匯聚在一個鏡頭里, 重疊在少年背后,有種充滿詩情畫意的青春感。
她終于相信鏡頭是能傳達出攝影師感情的。
路栩去找張晚憶的時候,六班正在發月考卷子,很多人同時在教室里來回穿梭, 亂哄哄的。
每個人桌子上都被雪片一般的試卷覆蓋著,幾家歡喜幾家愁。
路栩站在六班門口,一眼就看到了曲修寧。
教室里很吵,曲修寧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 俯身撐著桌面,和同學在討論著什么題。他總是很專注,是一片喧囂中清冷而特別的存在。
張晚憶發現路栩, 從座位上跳起來。
她們來到教室外,張晚憶拿著一疊照片,滿意地一張張翻著,眼睛亮亮的。
“謝啦,太愛你了。”
“你們班卷子都發啦?”路栩指了指六班教室里, “不知道周老師為什么一點都不著急,名次也不給公布。”
“這次我們班里退步的人特別多,老章頭說早點發卷子,可以早點反思。”說話間, 張晚憶亮出一張照片,“哇,你這張拍得好神哦,離得那么遠,居然拍出了Allen看鏡頭的感覺。”
路栩掃了一眼照片,說:“這張好像是曲修寧拍的。”
“說到他哦……”張晚憶往背后看了一眼,盡管沒有人,她還是壓低聲音,“曲修寧這次語文考砸了,掉到年級第四了,老章頭氣得不輕。”
路栩一怔:“啊?”
“其實是年級并列第三,只不過另外一個人首字母在他前面,他就排到第四去了。”張晚憶說,“曲大神最近不在狀態,各科老師輪流找他談話。”
路栩嘴里苦澀:“他壓力應該挺大的吧。”
“也不知道他成績倒退跟校花有沒有關系。”張晚憶小聲八卦,“最近都沒任晉萱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倆進度如何,生活好無趣。”
路栩的心里升起一股焦灼感。她已經有段時間沒聽到任晉萱這個名字了,以至于有些淡忘。
她替曲修寧說話:“可能人家倆什么事都沒有,只是大家傳來傳去。”
張晚憶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可能吧,他要承受的事太多了。什么戀愛傳聞啊,繼承家產啊……”
路栩一臉疑問。
張晚憶開始科普:“聽說他家里想讓他大學畢業之后能接手自家公司,畢竟他家就一個兒子,但是他本人好像不感興趣。”
“什么什么?他家有公司?”
“你不知道?他爸經營好幾家商場呢,本市的臨市的都有。”張晚憶縮著脖子做白日夢,“也不知道他家還缺不缺女兒,我愿意報名。”
路栩想起那天在天臺上,曲修寧說過的“他家那種情況”。
韓碩曾經說過曲修寧父親是商界大佬,可“商界”兩個詞顯然是超出她的認知了。她怎么都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不努力就要回家繼承家產,原來不是段子。
“原來是因為這個,他才想出國……”
“出國?他好像是有這個打算。”張晚憶頹然靠在欄桿上,“算了算了,我自己都還一團糟呢,就不替人家公子哥操那個閑心了。”
張晚憶這次的月考成績依舊不理想,因為她挪出了很多時間給了藝考培訓班。
“我現在都沒精力去想萬一兩頭都沒撈著怎么辦。”
后來,張晚憶滔滔不絕,跟路栩說了很多,講她學會了怎么畫分鏡腳本,講背題的時候體會到了文科生的痛苦,講學播音主持的美女數不勝數……但她已經沒有那么焦慮了。
路栩望著張晚憶,覺得有目標真好。
張晚憶在朝著自己的目標拼命游,而被張晚憶視作貴人的她,看著別人越來越遠的背影,還猶猶豫豫的,沒決定要去哪個方向-
上晚自習前,五班才公布月考成績。大家從食堂回來,各科卷子已經放在桌子上。
用韓碩的話說就是,周老師還是很貼心的,這么晚發成績,是為了避免大家看了成績吃不下飯。
路栩在班里的排名沒變,還是第五,年級名次也波動不大,一百零幾名。
這次的題不算簡單,她還能考進前二百名,已經算很大的進步。尤其是她理綜破天荒上了220分,這讓她很欣喜。
她正在翻看卷子,突然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她有點奇怪,以往爸媽是不會在學校期間給她打電話的。
“喂,媽?”
媽媽劈頭蓋臉地問她是不是有出國的打算。
路栩嘴硬:“誰跟你說的啊?”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們周老師。你是不是跑去咨詢留學的事了?”
沒想到周晴會跟媽媽“告密”。
路栩辯解道:“我就是問問,又不是真的要去。”
“是不是你哪個同學要出國了,你也著急忙慌的湊熱鬧?”
果然是媽媽,一開口就猜對了一半。是隔壁班的某同學疑似要出國,而這個同學她特別在意。
“你有什么想法,為什么不先跟我和你爸說,跑去問老師呢?”
“你們又沒老師懂。”路栩小聲反駁了一句,沒什么底氣。
在路栩看來,她只是去找老師問了個問題,這又不是什么大事。決定權還在她手上。
媽媽被她懟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戰斗力:“這事關你的前途!”
媽媽把重音落在了“你的”而不是“前途”上。
路栩終于被吼醒了。
前途很重要,但因為她是媽媽的女兒,她的前途,才讓媽媽如此著急上火。
“出國要準備多少你知道嗎?你沒有提前學語言,沒有準備考試,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再說你高三畢業就出國,你要等到過完年才過十八歲生日,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
她從來沒袒露過留學的想法,難怪媽媽會著急。
路栩打斷媽媽:“媽,我知道,我不會這么沖動的。”
媽媽沒想到她的態度這么平靜,準備的一長串勸阻的話也沒了用武之地,語氣也軟下來:“媽媽也不是反對你出國,本科好好在國內念完,如果想繼續深造的話,再出國也不遲。那時候大概率可以申請比本科學校檔次更高的海外名校。”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想起一出是一出。
曲修寧現在就在身邊,她都只是把喜歡放在心里,到了國外,她難道還能比現在更有魄力不成?
只不過是想想罷了-
掛了電話,路栩心里很亂,想去天臺吹吹風。
上到頂樓,通往天臺的門緊閉著,她湊近一看,門上已經換了貨真價實的鎖。大概是校慶時跑到天臺的學生太多,學校才這么干的吧。
“這么巧。”她身后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回頭,曲修寧雙手插口袋,靠在燈光昏暗的樓梯拐角處,略有玩味地仰頭看著她。
“你也在啊。”路栩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來吹風嗎?”
“是啊,想四十五度望天憂傷都沒地方了。”曲修寧點點頭,轉而又問她,“月考考得怎么樣?”
路栩被他逗笑,回答:“理綜考出了我自己目前為止的最高分,還要多謝你。”
曲修寧甩了甩頭:“客氣什么。”
路栩問他:“你來這兒干嘛?”
少年語氣輕松:“老章頭正到處找我呢,能躲一會是一會。”
他指的應該是名次掉出年級前三的事。
路栩寬慰他:“是他們要求太苛刻了。”
“前幾天周老師找我聊的時候,說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我當時還有些不屑,沒想到這么快就應驗了。”曲修寧說完,自嘲似的嗤笑了一聲。
“你別聽那些打擊你的話,誰都不是神仙,只不過一次小的失誤而已,不要因為這一次考試就沒了信心,你這么厲害,下次肯定還是第一……”
她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急于安慰眼前的少年。
可說來說去,不過是車轱轆話來回倒,同樣的話他大概也聽了不少。
最后,她耳邊飄來一句:“謝謝。”
他們尷尬地面對面站著,沒有什么新的話題可講。樓道的燈光本來就暗,還是聲控的,沒人說話,燈也滅了。
曲修寧像在思考著什么。
路栩也琢磨著要不要開口告別。
“那我……”
“那個……”
兩個人不約而同開口,又默契地打住。
路栩笑道:“你先說。”
只見曲修寧撓了撓鼻尖:“要不,坐下聊兩塊錢的?”
燈重新亮起來。
曲修寧先坐在臺階上,他個子高,腿也修長,跨了兩級臺階。
路栩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既然都坐下聊了,總得有點收獲才行。路栩絞盡腦汁處心積慮,想套出曲修寧留學的事,或者跟任晉萱的關系。
她期待曲修寧能對她掏心掏肺,但最終他什么都沒說。
“那你呢?”曲修寧反問她。
“我啊,還沒想好。”路栩抱住小腿,下巴抵在膝蓋上,“大概會報個金融類的專業,然后去國外念個碩士吧。”
這次她沒有瞎想,說得很現實。
畢竟她對數理化、土木工程、計算機什么的,都不感興趣。
“你也想出國?”少年挑了挑眉。
“嗯。”路栩的心砰砰亂跳,但表面上不動聲色,“為什么要說‘也’啊,你要出國嗎?”
“在準備,但還沒定。”曲修寧風輕云淡,沒有往深說,又把問題拋回給她,“有想去的城市嗎?”
“哪個城市都可以,出去見見世面也挺不錯。但我畢業后應該會回來,我很喜歡安城。”
曲修寧看向別的地方:“你想去外地啊,還以為你要上J大。”
J大是安城本市的一所985,每年的分數線在650左右。如果路栩的理綜成績能再提高一點的話,應該可以上。
路栩詫異,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來的消息:“啊?誰說的啊?”
曲修寧趕緊表示不是從別人那里聽說的:“因為鄒銘琦準備走J大的體育特招生,我以為你也要報J大。”
秋天的風微涼,路栩一哆嗦。
大家都在討論曲修寧和任晉萱的同時,也有一批人在偷偷討論她和鄒銘琦。而她作為當事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這、這、這都哪來的謠言?”她急了。
她每天滿腦子想的不是學習就是曲修寧,哪還有容量想別的?
“我知道他對你……”
誰都可以誤會,唯獨曲修寧不可以。
“我也知道,但我不喜歡他。”她說得有些急,語氣就像頭倔強的小獸。
因為我喜歡的是你。
只要這一句簡單的表白便能解釋所有誤會。但聲音哽在喉頭,最終還是被她壓了下去。
曲修寧說:“哦,是我理解錯了。抱歉。”
兩個人再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曲修寧站起來,拍了拍手,“該回教室了。”
路栩也跟著站起來,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好多問題沒問。
怎么有種被曲修寧拿捏了的感覺?明明是她要打探消息,怎么變成她自己個掏心掏肺了。
她偏過頭,昏暗的環境下,少年臉上的表情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
也許是她感覺錯了。
第25章 世界末日。
安城是典型的北方城市, 秋天很短。溫度下降之快,似乎根本不給人留反應時間。從穿短袖到穿羽絨服,只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 讓人措手不及, 不知該怎么穿衣服。
不過安城一中的學生們沒有這個擔心。
就算天塌下來, 他們也得穿校服。
進入十二月,學生們開始換上冬季校服。冬季校服依然按顏色區分年級, 高三是藍色的沖鋒外套。
保暖是保暖,就是有些老氣。
“還有沒有點人權?我們已經這么累了,為什么還要穿丑丑的校服?就不能給人一點自由,穿點自己想穿的衣服?”韓碩在座位上瞎嘟囔, “我今天在路上被小屁孩叫叔叔!”
路栩懶得搭理他日常嘴碎,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人家小孩也沒叫錯啊。”
韓碩氣得要死。
“這種衣服,我就不信有誰穿著能好看。”
路栩覺得還是分人的,比如曲修寧穿就很好看。
曲修寧個子高, 身材挺拔,撐得起那件沖鋒衣,又不顯得臃腫。他只要站在那里, 就是標準的衣服架子。
冬裝校服上衣很長,大多數人穿在身上,上衣都會遮住屁股,顯得腿短得如同柯基,而曲修寧在一眾灰頭土臉的柯基中, 仿佛男模走錯了片場。
不過路栩能理解韓碩的抱怨。
高三學生的生活依舊沒什么波瀾,第一輪復習接近尾聲,各科老師都急著搶進度。月考仿佛卡卡西臉上的面罩,一次月考后面, 還是一次月考。
暗無天日。
到最近,一周只有一節的體育課和活動課也被占掉,周六還要補一天課。
一周只有周日一天假期,補眠用掉半天,剩下半天趕作業,接著新的一周循環往復。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喘息的時間。
某天下午最后一節課還沒打鈴,路栩猛然發現,天居然已經黑了。
在晚霞下,翹著腿在雙杠上看籃球賽的日子,恍若隔世。
高一和高二過得快樂又充實。高一的剛入學沒多久,高二的還沒太感受到準高三的危機,什么校園歌手大賽、英語演講比賽,各種活動一個接一個。
路栩都快忘了,一年前,他們也是這樣無憂無慮。
在韓碩的爭取下,周晴終于還了一節活動課給五班。
活動課是下午最后一節課,盡管活動課的原則是想去哪就去哪,還是有很多人自愿留在教室里。
韓碩看著教室趴倒一片,心痛道:“喂,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活動課,你們倒是動一動啊。”
有人嘟囔了一句:“天都黑了,現在能干啥啊?”
像是受到了什么啟發一般,韓碩突然從座位上蹦起來。
他跑到講臺上摩拳擦掌:“要不……我們看個電影吧!”
教室里的人都來了精神。
有人提議:“圣誕節快到了,我們看《真愛至上》吧。”
這個提議很快被韓碩否決掉了:“兵荒馬亂的,你還有心思談情說愛啊。”
大家哄笑成一團。
又有人說:“圣誕節之前是12月21號,還是看《2012》吧,末日要真來了,沒準還能學點逃生技巧。”
韓碩眼睛一亮。這次,教室里大多數人都表示同意。
說看就看。
韓碩打開投影,大家關了燈,開始一起看電影。
盡管這部片子三年前就已經上映過了,但不妨礙他們全情投入再看一遍。
沒過多久,教室后面就站滿了人。六班不少人也被吸引,跑過來跟他們一起看。
張晚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搬了凳子,坐在他倆旁邊。
黑暗中,不知誰問了句:“你們說,這電影是真的嗎,過幾天就世界末日了,那我們還學什么習,準備什么高考啊?”
過了一會,教室另一個角落有人搭腔:“瑪雅人和美國人都這么說,還能有假?趕緊把書賣了,拿錢去學開車、開飛機,比坐在這兒復習強多了。”
又有人接著說:“既然都世界末日了,到12月21日那天,就豁出去表個白唄,不管對方答應還是拒絕,結果都是一起死,多浪漫,多壯烈。”
班里開始騷動。
韓碩冷不丁接了句:“那萬一死不了呢?多丟人。”
大家笑作一團。路栩發現,雖然處在高壓之下,大家還是有點阿Q精神的。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中,路栩也跟著笑著。不經意地一轉頭,她看到了曲修寧。
不知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
最近一個月確實很少見到他,見面打招呼的次數都有限,更沒說過話。
據說他擠出時間準備競賽,還要申請國外的學校。即使在這樣分身乏術的情況下,他上次月考依舊奪回了年級第一。
競賽決賽前兩天剛結束,他終于現身了。
他靠著教室后門,雙手盤在胸前,動作松散,靜靜地注視著大屏幕,眼底透露著疲憊。
黑暗的環境里,大家都七扭八歪地坐著,路栩的目光不會被誰注意到。
她心不在焉,每隔一會就回頭看一眼曲修寧,電影里美國一家人如何劫后余生,她完全沒看進去。
電影結束,大家還沉浸在其中,有人興起,跑去講臺上公放了周杰倫的《世界末日》,大家都默契地跟著哼起來。
路栩再回頭時,曲修寧也正好跟她對上視線,但他很快移開了眼神。
天灰灰,會不會,讓我忘了你是誰。
夜越黑,夢違背,難追難回味。
晚自習前,六班大多數人都已經回自己教室去了,包括曲修寧。
只有張晚憶還趴在路栩的座位上,手里反復摁著一支自動鉛筆。
路栩推了推她:“醒醒,該去食堂吃飯了。”
張晚憶臉貼著桌面,撅著嘴:“吃不下。”
藝考聯考要來了。她要請一周多的假,去各個大學參加考試。有本地的,也有外省的。
這段時間的培訓成果如何,馬上要見分曉。
“我最后一場考試正好是12月21號,這是不是預示我的考試完蛋了?”
藝考的學生成千上萬,大家為了考好學校都使出了渾身解數,面對嚴峻的藝考形勢,張晚憶也沒法樂觀起來。
韓碩用盡了前十七年所有的知識儲備來夸她鼓勵她。
什么光你的氣質就已經打敗百分之九十的人啦,什么你已經學了四個月好多人培訓半個月就敢去考啦,什么你不去考就沒有能過的人啦……為了哄他的小晚憶,他真是什么話都愿意說。
沒一會兒,韓碩口干舌燥,張晚憶也沒那么焦慮了。她就是這樣,好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拉著路栩的袖子說:“路栩,我考完試那天,你晚上到我家來吧,睡我房間。如果考得好,可以一起分享好消息,如果沒考好,你還能安慰安慰我。”
韓碩不要臉地湊過來:“我能去不?”
張晚憶表情扭曲,仿佛被臭豆腐熏到一樣-
12月21日那天,安城下了雪。
雪是傍晚時分慢慢開始下的,學生們在教室里上晚自習,課間休息時才發現,那時雪已經變大了。
即使雪并沒有在地上落住,大家依舊興奮地大喊。畢竟對這群高三生來說,學習以外的任何事都能讓他們放松。更何況,是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晚自習課間,教室里幾乎沒有人,全跑到室外賞雪。路栩跟韓碩也不例外。
韓碩望著天,任憑雪落在臉上:“今天這個天氣,還真挺適合表白的。”
路栩也仰著脖子,嘆了口氣:“都到這個點了,世界末日還沒來,看來我們得艱難地活下去了。”
韓碩冷不丁地偏頭:“你有表白對象嗎?”
路栩愣了一下。
韓碩接著說:“逗你呢,知道你沒有喜歡的人。”
“那你呢?也要表白嗎?”
“小晚憶現在需要的不是表白,是陪伴。”韓碩貼過來,用肩頭撞了撞路栩,“也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樣,我沒敢聯系她。你倆不是約好了今晚去她家嗎,你幫我打探打探,及時報信。”
自從上次籃球賽張晚憶給他拿了冰袋之后,他對張晚憶的喜歡,就再也不藏著掖著了。雖然以前也看得出來,但現在他敢承認了。
路栩正要答應,他又抓著她的胳膊晃了晃。
“快看快看快看,有人給曲大神表白。別太明顯!”韓碩嘴唇沒動,快速地說了一大串。
路栩哪反應得過來,盡管韓碩用“腹語”提醒她別光明正大地看,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女孩把一封信塞進曲修寧手里,沒有給他留任何機會,轉身就跑。
路栩的身體僵住了,想轉也轉不回來了。
旁邊有幾個人小聲起哄,曲修寧手握著信封,表情尷尬。
路栩的視線沒來得及移開,正好跟曲修寧對上。他目光灼灼,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么。
結果被韓碩搶了話。
韓碩嘿嘿一笑:“都說曲大神受歡迎,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路栩在韓碩身邊,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下了晚自習后,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
路栩要去張晚憶家,提前跟爸爸打過招呼,下課的時候,她便沒急著走。
她背起書包的時候,教室里已經沒有人了。她走出教學樓,在路燈下往天上看,雪落下來的樣子,真的很美。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還有一個多小時,這一天就會過去。
傳說中的世界末日終究是沒有來。
如果曲修寧這個時候在的話,也許她會忍不住說點什么。
“路栩。”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轉過身,鄒銘琦站在她身后。
世界末日沒有來,她想的那個人,也沒有來。
她略顯失望,但很快調整好了表情。
“有什么事嗎?”她明知故問。
她有點討厭這個虛偽的自己,可也不知道除了這個還能說些什么。
鄒銘琦撓了撓頭,手緊緊地抓著書包帶:“好像每次都是跟大家一起,我們還沒有單獨說過話。”
路栩禮貌地點頭。
“路栩,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忽然吹起一陣風,雪花開始亂舞。
路栩靜靜聽鄒銘琦講述著。
男生說喜歡上她,是在高二某節體育課后,他在收體育器材,其他人早就跑得沒了蹤影,而她幫忙把其他人扔在運動場的羽毛球拍送了回去。在那之后,他便注意到了她,但始終沒有說起過。
說完他笑了笑,他覺得那個瞬間很普通,但足夠動人。
撿球拍的事她早就忘了,可能只是當時隨手的舉動。
看來每個人都一樣。喜歡一個人不需要什么宏大的場面,動心都只在一瞬間。
可每個人又不一樣,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愛而不得。
“那天在你們班看電影,有人說今天適合表白,我突然想,不如就在今天跟你說清楚。”鄒銘琦頓了頓,“我知道有些唐突,我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但是我總覺得,錯過了今天,可能以后就找不到機會說了。”
是啊,天公作美。多么浪漫的天氣,多適合說出自己的心意。
但她只能說對不起。
鄒銘琦似乎早有預料,在她尾音還沒斷的時候就搶著說:“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什么對不起的地方。”
過了一會,他眼圈有些發紅,問路栩:“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路栩沉默著,沒有說話。
男生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笑了笑。
“我們以后還是好同學,是嗎?”
路栩使勁點頭:“當然。”
“以后在學校里碰見,能不能互相打招呼呢?我一直很想這么做,可我們都還沒有正式認識過。”
路栩微笑著說:“很高興認識你,鄒銘琦同學。”
說了憋在心中許久的話,鄒銘琦似乎松了口氣。
他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路栩同學。”
他們兩個并肩走到校門口,鄒銘琦家就在學校對面,兩人就要分開。
“再見,路栩。”
“再見。”
鄒銘琦站在原地,想看著路栩先離開。
路栩走了幾步,覺得總該給鄒銘琦說點什么。她轉過身對鄒銘琦說:“祝你以后一切都順利,能找到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
鄒銘琦沖她揮了揮手:“借你吉言。”
鄒銘琦真的很好。只可惜,他不是曲修寧。
路栩坐上去張晚憶家的公交車。雪夜的公交車窗上有一層薄薄的霧,從車里往外看,城市夜景朦朧,滿滿都是喜慶的氛圍。街邊的商家公放著有關圣誕和新年的歌曲,她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也許是因為傷害了一個真心喜歡她的人,也許是因為曲修寧沒有出現,也許是因為別人都比自己更有勇氣。
原來最熱鬧的季節,最悲傷-
路栩離開后,鄒銘琦在原地站了很久。不遠處的陰影里,有個人也站了很久。
意料之中的結果,但鄒銘琦心里還是空落落的。
他踢了一腳腳下的雪,在雪地上蹭出一長串印子。
這時,曲修寧不知從什么地方出來,若無其事地走到鄒銘琦身邊。
鄒銘琦警覺,立刻收起情緒:“你你你你從哪出來的?”
曲修寧語氣慵懶:“你緊張什么,做虧心事了?”
“你怎么還沒走?”
曲修寧:“嗯,做了會作業,回家就直接睡。”
鄒銘琦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教學樓,早就全黑了。
他反問:“不對,我記得你早就走了啊。”
“你記錯了吧。”曲修寧撓了撓鼻子,“你在這干嘛?”
“……賞雪。”
“挺有情調。”曲修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接著賞,我先走了。”
“喂。”鄒銘琦叫住曲修寧,“你剛看到什么了嗎?”
曲修寧表情無辜:“沒有啊。”
“哦,那沒事了。”
曲修寧做了個OK的手勢,腳下輕松,踏步離去。
第26章 新年快樂。你也是。
臨近年底, 張晚憶藝考也告一段落,進入等成績的階段。考完那天晚上,路栩到她家里, 看她精神狀態不錯, 又絮絮叨叨講了很多考試時的見聞, 便斷定她的成績應該不會太差。
沒了藝考的壓力,張晚憶課間時不時地跑來五班找路栩聊天。
這天她帶來一個壞消息:跨過年后, 體育課要取消,課表上只剩下考試的科目。
她們倆一起嘆了口氣。
張晚憶拍拍路栩的肩膀:“但還有一個好消息,元旦放假一天,前一晚也不用上晚自習。”
韓碩掐著時間橫在她倆面前, 笑得不懷好意:“跨年夜你們有什么計劃?”
路栩警覺:“你想干嘛?”
“我們去看煙火唄。”韓碩興奮地搓搓手,“不知兩位大小姐愿不愿意賞臉?”
安城中心廣場每年都有新年倒計時跨年活動,還會放各種各樣的煙火。
張晚憶揚著下巴:“你來晚了,我當天有高雅的活動, 正準備拉路栩入伙呢。”
韓碩皺著臉,委屈道:“看煙花也不低俗啊。”
張晚憶掏出幾張票,在手掌心拍了拍:“我要去聽新年音樂會。”
“哪來的?”韓碩伸手去搶, 張晚憶往回收手,他一個趔趄,差點臉著地撲倒。
“曲修寧給的,他媽媽不是在什么交響樂團嘛。”張晚憶看了一眼票面上的字,“應該是內部贈票, 反正還沒去過,我們一起聽聽吧。”
路栩詫異:“他為什么要給這個啊?這票價可不便宜。”
張晚憶搖搖頭,遞給路栩一張:“不知道,他說余了好多張票, 擔心坐不滿會不好看,讓我們去撐場面的。”
“可是煙火十二點準時放誒,還能跟大家一起倒計時呢。”
“你有點品位行不行?我現在怎么說也是藝考生,總要受一受高雅音樂的熏陶。”張晚憶準備把票子裝回口袋,“不想去算了,我找別人。”
“別別別,我去,我去。”
韓碩趕緊給自己搶了一張,但還是說服她們兩個人音樂會結束去看煙火-
2012年的最后一天,依舊是在學校度過。
放學前,同學之間都互相說“明年見”。這是每年都要開的一個玩笑,卻沒人意識到,這是高中時代的最后一個新年。
入場時,路栩特意四處張望了一番,沒看到想看的人,最終失望地坐下。
明明是曲修寧給的門票,他本人卻不來,還真是多出來的票,隨便送人的。
坐下后,韓碩問這里面這么大的場地怎么連音響也不裝,被前排幾個中年大叔集體用眼神鄙視了。其中一個大叔說,票這么緊俏,怎么讓這種不懂的人搶到了。
韓碩咬牙切齒,準備站起來吵架。
張晚憶趕緊裝作不認識他,面對面給他發了條短信:【音樂廳不用音響,你個土鱉。】
韓碩立刻縮成一團,老老實實坐下。
音樂會結束,韓碩抹了一把眼淚:“太感動了。”
演技很拙劣。
張晚憶鄙夷地看著他:“剛唱的是什么歌劇,用的什么語言,說得出來么你?”
“音樂語言,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溝通,你懂個屁。”
他催著兩位大小姐趕緊走,所有人都在往外涌,他怕打不上車。
路栩想到中心廣場的衛生間只有兩個隔間,怕到時候人太多,便說要去衛生間。
韓碩不敢發脾氣,只好陰陽怪氣道:“快去快去,懶驢上磨屎尿多。”
“你再說一遍?”路栩轉過身翻了個白眼。
韓碩只好噤聲。
他們倆在音樂廳外的空地上等路栩,曲修寧順著人群走過來。
韓碩詫異:“你也在啊,剛才怎么沒看見你?”
“我在前面坐。”他接著問,“你們這是在等誰?”
“路栩呀,我還能給誰啊?我們一會要去中心廣場看煙花,你去嗎?”張晚憶客氣了一下,心想曲修寧應該不會去。
曲修寧長長地“哦”了一聲,一副沒想到的樣子,然后說:“去。”
還真是沒想到。
三個人站定等路栩。
韓碩沒眼色地問道:“曲修寧,你的競賽成績是不是快出來了,你有信心保送P大嗎?”
張晚憶尷尬地笑著,用手肘用力戳了韓碩一下:“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不行。”
韓碩不明白:“成績還沒出來呢,為啥不能提?”
無非是曲修寧家里和學校都想讓他直接保送P大,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參加競賽的同時又申請了國外的學校。
天知道這位公子哥在想什么。
張晚憶轉向曲修寧,岔開話題:“你怎么說票多發愁坐不滿呢,周圍聽眾都說票特別難搶。我旁邊坐的一阿姨,她只搶上一張票,她老公只能在外面等她。”
曲修寧一愣,而后聳聳肩:“可能后來又賣得好了。門票這東西,說不準。”
還好張晚憶沒追著問,因為她看到路栩過來了。
“路栩快來,我們現在打車。”張晚憶揮揮手,“曲大神也跟我們一起去。”
路栩看到曲修寧,驚訝中帶著驚喜,畢竟她一開始以為他沒有來。她控制自己的表情,盡量表現得平靜。
出租車上,曲修寧坐在副駕,他們三個人在后排。
韓碩依舊和張晚憶嘰嘰喳喳,車上另外兩人都不說話。路栩扶著下巴,觀察著曲修寧的側臉。
他的輪廓隨著路燈的明暗而變化,而她的眼神始終不愿移開。她甚至希望這輛車能載著她的悸動,一直開下去。
他們到達時,中心廣場已經人滿為患,但絲毫不影響大家迎接新年的激動心情。
他們也加入其中。
接近十二點,人群便開始騷動,大家開始喊倒計時口號。
三,二,一。
二零一三年零點,煙花準時綻放。
很多人大喊著“新年快樂”,大家跟著尖叫吹口哨。
無論這一年過得如何,它終究是要過去了。
路栩的肩膀正頂著曲修寧的胸口,身邊的人不斷把她推向他。
她朝他做了個抱歉的表情,他點頭表示不介意。
她想感謝所有陌生人,因為有他們,她才能在跨年夜緊挨著喜歡的人。因為有他們,她猛烈的心跳聲才能隱藏得如此完美。
身邊有人在接吻,有人在擁抱,他們幾個穿著校服的青春期少男少女面面相覷。
“我們也抱一個吧,為了我們三個認識的這五年。”韓碩朝兩個女生張開雙臂。
路栩跟張晚憶沒有拒絕,三個人擁抱在一起,傻乎乎地大笑。
韓碩喊了句:“友誼萬歲!”
新年夜的默契就是,無論你喊了什么,都會有不認識的人回應。
“友誼萬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傳遞向遠處。
路栩忽然轉過頭來,對曲修寧說:“新年快樂。”
這個獨特的時間點,她中意的男孩就在身邊,即使很短暫。
在煙火的映照下,少年望向天空,眼眸明亮。
人潮洶涌,他仍然是最耀眼的那個存在。
她喜歡他,而他不知道。
他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
但這并不妨礙這一刻的美好。
環境嘈雜,她的聲音被淹沒了。
但少年看到了,嘴角掛起一抹淺笑:“你也是。”
她在心里默念,希望我愛的男孩,能夠幸福快樂,得償所愿-
一群人瘋到半夜。
媽媽開車來接路栩,元旦她們說好了要一起過。
看到她一臉興奮,媽媽不明白,又不是農歷新年,干嘛還要守歲。
路栩說:“媽,新的一年了誒,你怎么都不激動?”
“也就你們小孩子喜歡湊這些熱鬧。新一年,還不是要接著工作,接著吃飯睡覺,有什么改變嗎?”
人長大之后,是不是會消化痛苦?
她不懂大人的世界。是不是真的長大之后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然后日復一日地生活。
媽媽話鋒一轉:“我今年生活中只有一個改變,就是你要成大學生了。”
“噢。”提到這個,路栩心里就亂亂的。
“對了,前幾天風水師傅過來,我順便問了問關于你的事。”
路栩猛地轉過頭盯著媽媽:“你還信這個呢?”
“這個師傅挺準的。”媽媽皺著眉,給前面慢吞吞的車子閃了閃燈,“我們一直有筆大額回款一直被拖著,他來看了之后,讓我們在辦公室一個方位布了水景,水景布好,第二天款就回來了,是不是很神奇?我就順便讓他看了看。”
“他怎么說?”路栩有點好奇了。
“他說你今年能心想事成。”
“什么事?”
“當然是高考了,你還有什么事?”
“沒有沒有。”路栩心虛,趕緊否認,“大師除了這個,還說別的了嗎?比如以后什么的……”
她想問大師有沒有順嘴說一句她的姻緣。
媽媽沒聽懂她的意思:“當然是問要緊的事啊,其他的沒問。”
路栩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色,眼神里藏著失望。
媽媽卻放在了心上,接著問:“你想知道以后的什么事,大學專業,還是以后的工作?”
她也有點迷茫。
“我其實挺羨慕你跟我爸的,你們的工作都是自己喜歡的。你是工作狂,律所也是自己拼出來的,我爸喜歡露營徒步,他就開了戶外裝備的店。”
兩個人在事業上高度一致,但在生活節奏上嚴重不符,所以他們離婚了。
她以前從來沒深想過父母為什么離婚,現在似乎才開始理解他們。
媽媽靜靜地聽她說完,問:“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想跟我們一樣嗎?”
“我不知道。”路栩搖了搖頭。
她曾經想盲目地追隨曲修寧,卻也清楚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她又想到曲修寧,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頂著壓力也要做自己的選擇。
她望著天:“媽,你說人生怎么就這么難啊?”
殊不知,媽媽最討厭她傷春悲秋。
“你把想這些閑事的時間用在復習上,說不定都能上P大了,分數高,才能選擇權最大限度握在自己手里!”
第27章 群發短信。
元旦之后, 進入新一年。
早起晚睡,上課下課,新的月考接踵而來。
果然跟媽媽說的一樣, 除了跨年夜當晚的興奮勁, 生活沒有任何改變。
安城是典型的北方城市, 冬天的天空灰蒙蒙的,總見不到太陽, 更讓人覺得日子陰郁。
但,喜歡能讓人扛過難捱的日子。
趕作業到深夜時,路栩總會頻繁地回想那天夜里,空中燦爛的煙火, 映照著身邊男孩的臉。
那晚的欣喜,成了她枯燥生活的調味劑。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鼓舞,她在學習時也攢足了勁,最近一次月考, 她居然沖進了年級前一百,破天荒地拿了全班第三。
有那么幾次,她覺得離那個耀眼的少年很近, 盡管只是一瞬間而已。
農歷新年一天天臨近,路栩本來想春節去陪媽媽過,結果媽媽大手一揮,給她轉了壓歲錢,就自己飛到泰國度假去了。
趙阿姨和爸爸嚴格遵循春節前的那些傳統順口溜, 每天要做什么,安排得明明白白。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
他們兩個忙上忙下, 大掃除,炸丸子,買對聯福字,過年的勁頭很足。路栩每天回到家,家里都有一點小改變。
趙斯然早就放了寒假,全家人都在的時候,趙阿姨偶爾會喊他幫忙干點活。而路栩則是家里的重點保護動物,任何家務都不讓她沾手。
高三的寒假只有七天,放假時間是大年二十九,但現在已經沒人抱怨假期太短,也沒人抱怨卷子太多了。
畢竟只剩不到四個月就高考了。
再貪玩的人也開始懂得輕重緩急,大家都覺得時間不夠用。
放假前最后一天下課,跟往常沒什么區別。大家已經沒有了放假的興奮感,都默默地揣好一大堆假期作業。
周老師發完假期作業,又叮囑了一些假期的注意事項,就直接宣布放假。
這次放假,周老師沒有要求所有人把東西帶回家去,教室里依舊保持原樣。
課桌上,窗臺上,復習資料都堆得跟小山似的,仿佛只是過個周末。
最后一天,路栩跟張晚憶說好了放學一起走。
整個校園已經空了,老章頭還在六班喋喋不休,教室里的人臉上都寫著不耐煩。
路栩在六班教室外哈欠連連。
張晚憶隔著窗戶看到了路栩,她指了指老章頭,又指了指手表,接著兩手一攤表示無語。
然后她就被老章頭罰了打掃衛生。
“老章頭心眼真小。”張晚憶邊擦黑板邊罵,“已經大年二十九了,我居然在這兒打掃衛生!”
路栩在手邊摸了本雜志,悠閑地翻起來。她心里可一點也不記恨老章頭,因為曲修寧也還沒走。
曲修寧在自己座位上,翻著一本不知是什么的書。
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
“對了,你今年生日怎么過啊?”張晚憶回過頭來問。
路栩的生日在二月,往年都在正月里,今年正好趕上大年初一。
她卻在想另一件事情。
她往曲修寧的方向溜了一眼,聳了聳肩:“正好撞上大年初一,隨便過吧。”
教室里只有零星三四個人,她祈禱曲修寧會聽見,沒準還會記住。
“那怎么行,十八歲誒,多重要的生日!”張晚憶停下手里的活,“大過年的,我去找你也不方便,到時候我給你快遞個蛋糕過去吧。”
路栩在手邊摸到一本雜志,翻看起來,也并沒有把張晚憶的話當真:“你也知道大過年的,哪兒還有開門的蛋糕店啊。”
“現在過年商家都不休息,總能找到的。”張晚憶轉向曲修寧,“是吧,曲大神?”
曲修寧緩緩抬起頭:“你們在說什么,剛在看書,沒聽到。”
路栩在心里嘆了口氣。
聽都沒聽見,更別說放在心上了。
張晚憶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算了算了,你們男生八成也不知道。”
他們幾個離開學校的時候,校園里真的完全沒人了,所有樓都黑著,冷冷清清。走在通往校門口的路上時,他們的說話聲甚至有回音。
路栩和曲修寧在張晚憶的兩邊,曲修寧單肩背著書包,一晃一晃。
張晚憶問:“你怎么這個時間才走?感覺你好像不愿意回家似的。”
“是啊。”曲修寧調整了一下書包的位置,沒否認。
“別逗了,我可聽說你家有四百平。”張晚憶說,“我跟路栩家加起來都沒你家大。”
接近她家面積的三倍。
曲修寧順著她的話問:“可別損我了,你們倆在哪兒住啊?”
“我家在臻苑,路栩家在離我家不遠的鑫苑。我們那一片都是以前單位分的房,跟你家的豪宅沒法比。”
路栩分心,默默地計算四百平到底有多大。
曲修寧“噢”了一聲,解釋道:“房子大沒什么好的,我家親戚多,從現在能走動到十五,每天家里都有一堆人,回去還得應付他們。”
“有錢,還是大家族。”張晚憶嘖嘖道,“了不得。”
“你小說看多了吧。”曲修寧無奈笑道。
張晚憶嘆了口氣,接著說:“也不知道將來什么樣的人能嫁給你,肯定是又是門當戶對又是商業聯姻。”
曲修寧換了個位置,站到路栩身邊,“我還是離你遠點,省得你編排我。”
路栩屏住呼吸,盯著自己的腳尖。
“開個玩笑嘛。”張晚憶笑嘻嘻地說,“那祝你以后能不被束縛,娶到真愛。”
“這還差不多。”曲修寧語氣輕松-
路栩回到家,正好在樓下碰到爸爸。爸爸剛從負一樓的雜物間上來,手里拎著大包小包的年貨。
路栩家的小區,每家每戶在負一層都有一間雜物間,一到冬天就成了天然的冷庫,家里放不下的年貨都在那里面堆著。
爸爸跟路栩招了招手,如數家珍:“這個里面是你愛吃的臘腸,那個里面是帶魚,明晚年夜飯都做。”
路栩要幫爸爸拎東西,爸爸沒讓她幫忙,說:“你那書包起碼有二十斤重,就別幫我了。”
大年三十,爸爸跟趙阿姨在廚房里進進出出忙活了一整天,餐桌上滿滿當當。
最興奮地要數趙斯然,他自告奮勇當傳菜員,因為他打記事起就沒吃過這么豐盛的年夜飯。
趙阿姨不好意思地在圍裙上抹抹手,讓路栩別笑話。
路栩笑了笑,其實她也一樣。
往年春節只有她和爸爸兩個人,兩個人不熱鬧,菜色也自然少。
晚上,電視上放著春晚當背景音,他們一家四口吃了第一頓年夜飯。
路栩突然覺得,這樣也很好。
臨近十二點時,趙斯然想放鞭炮,爸爸便套上羽絨服跟他一起下了樓。
家里只剩下路栩和趙阿姨,她們面對面坐著,外面煙火鞭炮聲四起,有些尷尬。
趙阿姨幾次想挑起話題,但都作罷,最后她從桌子下面拿出一個紅包,遞給路栩。
路栩接過紅包,說了聲謝謝。
她舉起杯子里的橙汁,跟趙阿姨說:“趙阿姨,新年快樂。”
趙阿姨也端起杯子跟她碰杯:“新年快樂小栩,祝你能高考考個好成績。”
很溫馨,很融洽,但之后又恢復了沒話說的狀態。
還好張晚憶打來電話,路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回房間接電話。
“過年好,路栩!你猜猜我在哪?”
張晚憶似乎在室外,周圍鞭炮聲幾乎要把她的聲音淹沒,她說的每個字都是用力喊出來的。
沒等路栩回答,她就自己回答:“我在鄉下奶奶家,特別有意思!”
路栩笑笑,也大聲對她說:“春節快樂!”
“還有生日快樂,家里人臨時決定回奶奶家過年的,生日禮物開學我補給你噢!”
有她的祝福就夠了。
“我就是想親口跟我最好的朋友說一聲祝福,沒別的事了,掛了啊,還要給韓碩打電話呢。”
好朋友之間不需要多余的話語,掛掉電話之后,路栩發現自己嘴角還帶著笑。
望著窗外的煙火,她突然想起一個人。
她也想跟他說春節快樂。
握著手機糾結了半天,她打開手機開始打字。
如果直接發春節祝福,會不會太唐突?畢竟他們倆的上一條短信還是曲修寧發來的“幫鄒銘琦問的,他有點擔心你”。
看了就來氣。
他不在意,她發什么都是刻意。
糾結半天之后,她決定偽裝成群發短信。
【新春佳節之際,路栩祝大家春節快樂,萬事如意~】
短信發出去,她沒有等回復,而是把手機隨手扔在床上,也跑到樓下去看煙花。
好像這樣才顯得她不是太在乎。
不知道曲修寧會回點什么。是謝謝,還是別的?也許他會發生日快樂,那她可以什么禮物都不要。
院子里有不少小孩,竄天猴、小蜜蜂齊上陣。趙斯然膽子最小,兩只手各拿一支仙女棒,傻呵呵地原地轉圈圈。
過了一會兒,路栩手里也多了兩支仙女棒。
趙斯然學習的時候那么能睡,這會卻精神得不得了。姐弟倆看別人放各種煙花炮仗,看到兩點多才回去。
她拿起手機,有好多條未讀消息。
她急切點開短信列表。
基本都來自于五班同學,大家發的內容都大同小異,曲修寧的短信也夾在其中。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也是條群發的。
【祝各位新春大吉,萬事如意。——曲修寧敬上。】
路栩喪氣地扔掉手機,撲倒在床上-
大年初一,他們全家人都睡過了。
路栩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一點。
外面有人在放鞭炮,她猛地驚醒,發現天光明亮。再一看時間,已經中午了。
昨晚睡著時是趴著的,此時她渾身酸痛。
她從臥室跑出來,爸爸正穿著保暖秋衣在門口貼對聯,手忙腳亂的。
爸爸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握著橫批的紅紙,胳膊上還粘了幾條透明膠帶。
看到她出來,爸爸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一般,有些不好意思。
他精心籌備的春節,竟然在最重要的環節栽了跟頭。
“我跟你趙阿姨都忘了定鬧鐘,才想起來春聯沒貼。小栩你等等啊,趙阿姨正在給你煮長壽面。”
十八歲,在潦草中來了。
想起昨晚的群發短信,她嘆了口氣,頂著亂糟糟的頭發朝門口走過去:“爸,我幫你吧。”
父女倆齊上陣,貼好了春聯。
正要關門,樓下突然有人在喊:“請問,哪家是路栩家?”
爸爸疑惑:“是在叫你嗎?”
路栩跑到樓道,趴在欄桿處,看到樓下有一個快遞小哥,手里正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蛋糕盒子。
“誰啊?”爸爸從門口探出個頭來。
路栩沒多想,開心地跟爸爸說:“張晚憶給我送的蛋糕。”
爸爸不解:“張晚憶不知道咱家門牌號嗎?”
第28章 是不是我的十八歲,注定要為……
地址?大過年的, 可能忙忘了,沒寫具體門牌號吧。
路栩沒多想,套了件外套, 下樓把拿蛋糕拿上來。
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 她返回家里, 趙阿姨已經把長壽面端了出來。趙阿姨很有心,碗里臥了兩個荷包蛋, 還有用胡蘿卜刻成的“18”數字字樣。
桌子上擺滿了提前準備好的各種菜色,全都是路栩愛吃的,豐盛程度堪比前一天的年夜飯。
大人的意識還停留在“大年初一商家關門”,他們仍舊遵循多年的習慣, 只顧著讓餐桌看起來更豐盛,并沒想到去買一個生日蛋糕,更不知道蛋糕還能配送。
“十八歲了,大姑娘了。”爸爸樂呵呵地說。
“生日快樂, 小栩。”趙阿姨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接著又轉向路曉明, “咱們光想著煮長壽面了,也沒給孩子買個蛋糕。”
但路栩沒在意,她晃了晃手里的蛋糕:“這不有了嘛。”
許愿的環節必不可少。
吃完飯后,一家人圍著蛋糕,點著蠟燭, 路栩閉上眼睛,雙手抱攏抵著下巴。
閉眼的瞬間,她腦子里又浮現出那條群發短信。
于是她做了件傻乎乎的事。
她沒有許關于高考的愿望,也沒有許任何關于前程和未來的。
她希望……曲修寧那條短信跟她一樣, 不是群發的,只是發給特定的人的。
十八歲這么重要的生日,她就許了這么一個樸實的愿望,不過分吧?
如果這都不足以感動神明,還有什么可以呢?
她睜開眼睛,趙斯然一張大臉懟在面前,離她只有一個指尖的距離。
她被嚇得往后一縮。
趙斯然歪著腦袋問:“姐姐,你許的什么愿啊?”
路栩心虛,害怕被這個鬼精的小孩看穿。
趙阿姨及時把他拖走:“生日愿望不能說,一說就不靈了。”
但愿吧。路栩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十八歲的第五天,路栩迎來高中時代的最后一個學期。
校園里很冷清,校門口掛著四個燈籠,每個燈籠上都印著一個字,共同組成“歡度春節”。樹枝上還有殘留的積雪,保安穿著大衣在崗亭里打盹。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提醒著眾人,年還沒過完呢。
高三生的新學期,沒有新課本,沒有開學典禮,更沒有什么儀式感。
路栩到教室時,已經有很多人開始自覺早讀了。
教室和放假之前沒什么兩樣,照樣亂七八糟。各種復習資料堆得到處都是,放假前黑板沒擦干凈,現在又寫上了新的通知和課表,值日的同學懶洋洋地拎著垃圾桶往外走。
好像真的只是過了個周末。
學校給高三開了個簡短的晨會,甚至不需要學生們去操場上集合,在各班教室里聽廣播就好。
教導主任、年級組長輪番上陣,說了些加油打氣的話。
遇難心不慌,遇易心更細。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
那些老生常談,在現在看來,卻是金玉良言。
晨會結束后,張晚憶來五班找路栩,順便遞給她一個盒子:“喏,遲到的生日禮物,我跟韓碩一起買的。”
“怎么還有禮物啊?”路栩不解。
“我就沒給你禮物啊,你是不是學傻了?”張晚憶用手背試了試路栩額頭的溫度,“過年回奶奶家,沒法找蛋糕店,現在補上,算是賠罪。”
可是她明明收到了蛋糕。
她疑惑道:“蛋糕不是你送的?”
“我在老家,怎么給你訂蛋糕。”
路栩腦子里閃過一種可能性,但隨即又被自己掐滅。
想什么呢。
曲修寧不知道她生日,也不知道她家地址。
即使知道,人家憑什么給她買蛋糕?
聽路栩講完,張晚憶用手指摩挲著下巴:“蛋糕里面就沒留卡片什么的?”
路栩搖搖頭。
張晚憶替她分析:“我覺得,沒準是你后媽送的。”
路栩扶額,還不如不分析。
“她送蛋糕,為什么不直接說呢,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想討好你唄,自我感動唄,這有什么難理解的。或者……”張晚憶瞥見鄒銘琦也在不遠處,便朝他努努嘴,“會不會是他?”
路栩堅決地說不可能。
她沒有把鄒銘琦告白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張晚憶。
自從鄒銘琦在那個雪夜跟她表白后,他們兩人再也沒有說過話。雖然說了還能做朋友,可兩個人之間,只要有一個動了心,怎么可能只做朋友。
張晚憶卻對自己的推斷胸有成竹:“很多事啊,你越是覺得離譜,反而越有可能。”
“你別亂說。”
身后一陣風吹過。
出于某種感應,路栩回頭,曲修寧正好從她們身后經過。
曲修寧背著書包大踏步走著,風塵仆仆,像是剛趕來學校。他沒穿校服,里面是淺色休閑襯衫,外面套了件灰色短款羽絨服,顯得腿更修長,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張晚憶上下打量著他,指著他的衣服:“曲大神,你這是怎么回事?”
曲修寧在她倆面前停下腳步,帶著自嘲的語氣:“我以為明天開學,校服洗了還沒干。”
路栩盯著他發呆,這個人外表看起來這么男神,怎么總是犯迷糊,以前記錯英語考試時間,現在又記錯開學日期。萬一高考也記錯了時間……
打住打住,她操的心有點太多了。
“你們聊什么呢?”曲修寧問。
張晚憶笑嘻嘻地說:“在破案。”
“破案?”
張晚憶清了清嗓子。
“在路栩同學十八歲生日那天,有人送了個生日蛋糕,但沒留名。”張晚憶搭了一條胳膊在路栩肩上,“我們正在猜是誰做的好人好事。”
路栩盯著曲修寧,心頭突然躥起一股希望的小火苗。
她開始回想美劇《lie to me》里總結的,人說謊時下意識的表情和動作有哪些。
會是他嗎?會是他嗎?
她恨不得趴在他面前觀察他的微表情。
可這個人根本就沒有表情。
他低頭整理袖口的扣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還有這種好事?”
路栩心里的那點小火苗暗了下去。
看來不是他。
他風輕云淡地轉向路栩,說了句:“補個遲來的生日快樂。”
路栩的臉倏地就紅了。
他又接著問:“那你們破案了嗎?”
張晚憶搖頭,沒精打采:“猜了幾個人,路栩都說不可能,我是猜不出了。”
曲修寧撓了撓下巴:“可能,是喜歡她的人送的吧。”
張晚憶脫口而出:“對啊,我就說是鄒銘琦送的嘛!”
小火苗被一盆冰水強行澆滅。路栩趕緊捂住她的嘴。
片刻,曲修寧似乎沒有再聊下去的打算:“我先回教室了。”
鄒銘琦聽到自己的名字,走過來環住曲修寧的肩膀:“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曲修寧面無表情,回了鄒銘琦一句:“矯情。”
“你小子假期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玩失聯。”鄒銘琦對他說,“我好歹還給你發了條拜年短信,你連——”
鄒銘琦還沒說完,曲修寧突然發力,連人帶衣服把鄒銘琦扛進了六班教室。
“你干嘛?!”鄒銘琦沒反應過來就被扯得衣衫不整,話里帶著怒氣,“不就說了句你不回短信么。”
曲修寧若無其事:“沒什么,就是跟你說,過年手機欠費,沒看到短信。”
“那你這是發什么神經?”鄒銘琦指著自己的衣服。
曲修寧幫他整理好衣領,拍了拍他的肩膀:“外面冷,有話到教室里說,不行嗎?”
鄒銘琦不知他到底怎么了,撂下一句“莫名其妙”,轉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還在正月里,家家戶戶的雞鴨魚肉根本吃不完。中午,路栩帶了趙阿姨做的帶魚,張晚憶帶了奶奶做的獅子頭,中午在食堂互相分享。
只見食堂門口沖進來一個人。
韓碩站著四下搜索了一會,朝路栩和張晚憶這邊走來。
他屁股還沒挨凳子,便跟她倆說:“物理競賽成績出來了!”
這是個跟曲修寧有關的重磅消息。路栩悄無聲息地停下筷子。
張晚憶則淡定多了。畢竟她連物理競賽什么時候考的都不知道,得獎的消息更與她無關。
“競賽成績?你參加了?”張晚憶齜牙咧嘴地啃著一條帶魚。
韓碩被她問蒙了,回答:“沒有啊。”
“你又沒參加,激動個什么勁,那些打分的人不過年嗎?”
韓碩沒理會,接著播報新聞:“曲修寧和高二一個男生得了一等獎,沒什么問題的話,直接保送P大。周及拿了三等獎,正在教室里哭呢。”
張晚憶依舊在啃帶魚。
韓碩最害怕他帶來獨家新聞的時候,聽眾沒有反應。
他一拍桌子:“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兩個女生沒說話,等著他自問自答。
“意味著他不用高考了啊,而且他的留學申請好像也下來了,反正接下來的日子,他來不來學校都無所謂了。”
路栩一愣,嘴也不利索了:“來不來學校都無所謂?就、就、就是可以直接回家了?”
“對啊,都保送了,傻子才接著受苦。”韓碩嘆了口氣,“真羨慕他。”
路栩卻有些失神。
接著便覺得生活真的像一個玩笑。早上她還在為曲修寧擔心會不會記錯高考時間,中午人家就不用參加高考了-
很快,曲修寧獲得一等獎的消息傳遍了高三。各科老師上課前,都要提一嘴。
提前為安城一中鎖定一個P大名額,當然值得炫耀。
大家都說,神就是神,戰無不勝。他的唯一“敗績”,是月考年級第四。
放學前,路栩去辦公室幫老師抱作業,正好迎面碰上曲修寧。
早晨的尷尬還在,路栩不知該說什么,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恭喜你啊。”
“謝謝。”少年禮貌微笑,“你都聽說了。”
“嗯,你是一等獎保送,全校應該都知道了吧。”路栩頓了頓,“你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來上學了?”
明知故問。她不過是想聽他親口說。
曲修寧點點頭:“嗯,不過我還要等一陣子才離校。”
他的未來已經很明朗,是她難以觸及的遠方。
在他的未來面前,她那些少女懷春的小心思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這一刻,她突然很想哭。
學校廣播不合時宜地響起一首《再見》:「是不是我的十八歲,注定要為愛掉眼淚?」
路栩:“……”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在校廣播站工作?
第29章 這次她是真的不會多想了。……
“聽說你留學申請也挺順利的?”路栩問曲修寧。
“嗯。”曲修寧點點頭, “消息傳得還挺快的。”
“因為……大家都很關注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路栩心跳開始加速。這個大家里,也包括她。
她努力掩飾住自己內心的慌亂, 為剛才的話找補:“我也都是聽同學說的, 畢竟你成績那么好。”
“是嗎。”曲修寧的語氣不咸不淡。
她偏過頭, 發現曲修寧并沒有看她。
也許只是隨口一問。
“你決定了嗎,是去P大, 還是去留學?”路栩試圖繼續這個話題。
“說實話,還沒想好。”曲修寧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
他是真的沒有想好。
路栩識趣地沒有追問。畢竟她以為,他的真實想法不會向她透露。
“你呢?”曲修寧看了她一眼。
她望著眼前的少年,突然很想吐露心聲。
“你知道嗎, 曾經有一瞬間,我還癡心妄想過,我是不是也能上P大,是不是也能留學。”她輕輕一笑, “后來想通了,我不可能走跟你一樣的路,我沒有你這么優秀。”
她把自己關于他的荒唐想法當笑話來講。
她也不知道自己提起這個做什么, 也許是想從曲修寧那里得到一點反應。
只可惜,她隱藏得太好,這背后的真心,曲修寧并沒有領會。
“你也很優秀。”那個少年認真地對她說,“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應該由你自己來決定。”
話題又冷了下來。
可她還有很多話想跟這個少年說。
她想問,除夕夜的短信,真的是群發嗎。
她還想問,那個匿名的生日蛋糕, 會不會是他送的。
可她問不出口。
她怕自作多情,怕答案是否定。
他們兩人就在老師辦公室外的走廊里并排站著,看著遠處。
她無比貪戀跟他站在一起的感覺。
天氣有了轉暖的跡象,白晝的時長逐漸覆蓋黑夜,下午這個點,天邊仍舊帶一絲光亮。
少年的睫毛很長,在微弱天光的映照下,眼底有些許黯淡。
路栩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感,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他們幫老章頭批卷子,一起在辦公室門口等著。
“站在這兒有點恍惚。”曲修寧突然開口,“總感覺高考還很遙遠,我們還得幫老章頭改一個晚自習的作業。”
這是不是就叫心有靈犀?
路栩無聲笑著,想起他們單獨相處的短暫時光,想起他們在辦公室里的交談,想起為了等他而淋過的大雨。
只可惜時間奔騰而去,那樣的日子是不會再有了。
這時周晴從隔壁辦公室出來,看到他倆在走廊上,便說:“你們倆在這干嘛呢?”
他們兩人轉過去,各自說了聲老師好。
“我在祝賀他保送呢,順便取取經。”
周晴欣慰地點點頭:“路栩是個潛力股,這幾次月考成績很穩定。你語數英比曲修寧都高,就算放在全省都有絕對優勢,就是理綜得再下點功夫。”
“老師,她的成績上P大,怎么樣呢?”曲修寧問。
“理綜提高二三十分,我覺得她完全可以沖沖P大。”說完,周晴又轉向曲修寧,“既然你保送了,就把學習方法什么的多跟同學們分享分享。還有,在學校的時間,還是穿好校服,別搞特殊。你的校服穿著情況跟章老師的績效也有關系,也替他這個班主任著想著想。”
曲修寧禮貌點頭:“我會注意的。”
“老師,他是校服洗了沒干。”路栩為他辯解道。
“你倒什么都知道。”周晴瞧了曲修寧一眼,又瞧了路栩一眼,“趕緊回教室吧。”-
進入三月,早春開始有萌動的跡象。
高三上了兩周課后,高一高二終于開學。
全體開學后的一個下午,全校舉行了開學典禮,正好遇上距離高考一百天,同時也舉行了高三的百日誓師大會。
每個班按男生女生,分站兩列。路栩左手邊是韓碩。
開學典禮的流程走完后,曲修寧作為高三學生代表,在全校面前演講。
“校領導一直扣著曲修寧,不讓他提前走,就是想等這種全校大會的時候,露個臉做個表率,也起個激勵作用。”韓碩壓著嗓子說。
路栩終于知道為什么他說要過段時間再離校了。
他剛登上主席臺,底下便一陣騷動。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高三六班的曲修寧……”
早春太陽正好,溫暖又不刺眼,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輪廓。
路栩和幾千人一樣,仰頭望著主席臺。
韓碩又把頭伸了過來:“聽說他今天就走了。”
這也許是她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看著他。
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他燦爛而耀眼,而她,注定只能仰望和遠遠注視著。
想到這里,她心里有點難過-
典禮散場,學生們如同海水退潮一般,四下散開,往各自教學樓涌去。
鄒銘琦在主席臺下等著曲修寧,看到他從主席臺的樓梯上下來,便朝他招了招手。
“這兒呢。”
曲修寧快趕了兩步,兩人一起往教室走。
“今兒就走了?”鄒銘琦問。
“嗯。”
“媽的。”鄒銘琦感嘆了句,“真羨慕你。”
“要不,你替我去上?”
“你這人怎么這喜歡來勁呢。”鄒銘琦搭著他的肩膀,“你是真不想去P大?”
曲修寧低頭,“沒想好呢。”
“反正你選哪個,都不虧,畢竟我們長十個腦袋也考不出你的分數。”
“我只是想要自由,想要透透氣。”曲修寧仰頭看著天。
鄒銘琦拍拍他的肩:“咱們這些同學家里,最多算小康家庭,實在是離你家那種情況太遙遠,沒什么可繼承的,沒法感同身受啊。”
上一輩的打拼,給了他優渥的生活條件,也讓他有了更高的起點。
他從小到大,看著父親一步步走到現在,太多勾心斗角,太多關系周旋,太多酒局飯局,沒有一日安寧。
父母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在別人眼中,他是不需要自己努力的公子哥,可他不想要過那樣的生活。
鄒銘琦不知他心里的復雜想法,接著問自己想問的:“你在一中只待了不到一年,現在一走,又縮短三個月,你對這兒有留戀嗎?還是對高級中學感情更深?”
“這兒吧,畢竟高一高二過得渾渾噩噩,都不知道在干嘛。”
“以前都跟校花談戀愛嘛,大家都知道。”鄒銘琦甩了一個眼神給他,意思是“我都懂”。
曲修寧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很認真地說:“我跟任晉萱沒有在一起過。”
“校花追了你那么久,你就一點不心動?”
“為什么要追我,我才心動?沒追我的人,就不能心動?”他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急切。
“這是有心動的人了。”鄒銘琦抓住他話里的漏洞,“跟哥們說說,誰啊?咱們學校的,還是你以前學校的?”
“這么會做閱讀理解,怎么沒見你語文考滿分。”曲修寧及時轉移了話題,“今天晚自習我就不上了,最后一節課之后,去校門口的餐館吃個飯吧,我請大家。”
“都叫誰啊?”
曲修寧說了幾個班里關系比較好的人。
鄒銘琦試探著問:“叫五班的人嗎?”
曲修寧想了想:“五班的就不叫了吧。”
“你已經叫了張晚憶,就肯定得叫韓碩,叫了韓碩,就肯定得叫路栩。”鄒銘琦掰著指頭數。
曲修寧定定地看著鄒銘琦。他當然知道鄒銘琦真正期待的人是誰。
可他突然不想讓鄒銘琦得逞。
“還是不叫了吧,只叫些關系近的就好。”-
五班教室里,韓碩便和文藝委員在教室后面忙活,在板報一角加上高考倒計時。
距離高考還有100天。
路栩在盯著那個數字發呆。未來的一百天,會看不到曲修寧。
“曲修寧已經在收拾東西了。”韓碩沒精打采地坐下,“小晚憶發短信說,下午他要請大家吃飯。”
“是嗎?”
韓碩順口說:“也叫你了吧。”
路栩看了一眼手機,沒有新的短信提示。
“都叫我了,肯定也有你呀。”韓碩的語氣理所當然,“咱去六班看看,順便問問去。”
路栩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六班窗戶外趴了很多人,他們倆人根本占不到第一排。
所有人的目光里無不散發著羨慕。
曲修寧帶了個行李箱,在座位上整理東西。
“你們倆怎么也跑來觀摩了?”張晚憶看到他倆,從教室里出來,“我們班都變成動物園了。”
“我們也來沾沾學神的喜氣。”韓碩嘿嘿一笑,“對了,我還過來問問,曲修寧下午請大家吃飯,也有路栩吧?”
張晚憶的表情瞬間僵住,眼球不受控制地晃動。
她的眼神在短短幾秒鐘,傳達了至少四五種情緒,驚訝,恐慌,生氣,還有無奈。
她瞪了韓碩一眼,視線又往下挪了挪,鎖定韓碩的上衣口袋。
韓碩領會到了意思,立刻閉了嘴,沒有再繼續問。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發現那條短信后面,還有一條:【曲修寧沒叫路栩,你先別告訴她,我還沒想好怎么跟她說。】
空氣凝固住了。
路栩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沒叫我?”她強忍著失落說,“沒關系,你們去吧,他跟我……本來就不熟。”
張晚憶過去攥住她的手。
“對不起我的小栩栩,他可能是覺得我跟韓碩是一對兒吧,不叫韓碩顯得說不過去。”張晚憶舍身取義,拼命往回找補,“他叫的其他人都是我們班的,五班的都沒叫,你別多想。”
你別多想。又是這句話。
原來他對她真的沒有什么心思。
路栩有些失落,但畢竟是一廂情愿,也怪不得別人。
這次她是真的不會多想了。
第30章 她的青春也被他牽著走了。……
下午最后一節課后, 為曲修寧餞行的隊伍出發了。
高三第二學期開始,學校不再嚴抓晚自習,想回家復習的放學可以直接走。
正值晚飯和晚自習的間隙, 教室里空蕩蕩的, 沒幾個人。
跟曲修寧一起吃飯的人只有五六個, 但湊熱鬧的人很多。
一群人在外面嬉笑喧嘩,路栩趴在桌子上, 賭氣一般地把頭埋在臂彎里。
一頓飯而已,少吃了又不會死。
路過五班教室時,曲修寧默默地往里看了一眼。
教室里的女生始終沒有起身往這邊看過來。
良久,曲修寧輕聲對眾人說:“走吧。”-
曲修寧保送的新聞只激起了一時的浪花。他離校后, 一切又恢復如常。
畢竟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大家都清楚,自己的前程更重要。
三月邁著慌張的步伐離去,四月和春天緊跟著湊到眼前。
學校取消了月考, 變成兩周一次的模擬考,完全按照高考的范圍和規格來。
每次進考場前,考場的圖片和文字都會用白紙遮住, 監考老師還要拿金屬探測儀檢測一番,為的就是讓他們提前適應高考的氛圍。
整整兩個月,路栩都在刷理綜習題。她突然發了狠,對周晴和化學老師展開了圍追堵截,課間、晚自習, 隨時都在跟老師討論解題方法,直到自己完全理解為止。
就連周晴都小心翼翼地對她說:“路栩,適當休息休息,勞逸結合。”
這樣做的成果很顯著。
路栩的理綜成績這學期突飛猛進, 有了理綜分數助力,她在第二次模擬考從年級一百名沖進了前二十。
張晚憶也有好消息傳來。
她的藝考分數在安城本市的某個211大學排第二,只要文化課達到分數線,就能錄取。
一天晚自習,張晚憶突然像一顆子彈一般沖進五班教室大喊:“我真是走了狗屎運了,大家恭喜我吧!”
五班同學迷茫地抬頭看著她,在韓碩的帶領下,送上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兵荒馬亂,混雜著青春的自負,成了四月的唯一波瀾。
最后一次模擬考,路栩考出了695的總分,甚至超出了周及15分。
五班人都說路栩已經朝著學神邁開步伐了。
只有她知道,全身心的投入,是為了讓自己不去多想些什么。
因為上一個被大家稱作神的人,已經不在學校了-
高考的腳步越來越近。
高三的畢業典禮,安排在兒童節那天。
由于安城一中有一些人的戶口并不在本地,而高考要回到生源地,學校便決定,畢業典禮之后直接放假,剩下的幾天,所有考生在家備考。
六月一號當天的安排是,早上在操場舉行畢業典禮后,高三在行政樓前統一拍畢業照,之后就是自由合照時間。
這是所有人高考前最后一次見面。
六月的氣溫已經足以讓人坐立難安,盡管是早晨,在操場上站一會也會出汗。
張晚憶給自己夾了卷,她自己說,希望留在畢業照上的樣子能漂亮一點。
依舊是每個班男女生各站一列。
路栩站在隊伍中,突然想起三個月前,也是同樣的位置,那時她仰望著主席臺,陽光包裹下的少年,就站在幾千人面前。
記憶猶新。
而今短短三個月,時過境遷。
她回頭在六班的隊伍里看了一眼,沒有想要看到的人。
畢業典禮第一項,升國旗,奏國歌。
護旗手從隊伍前方走過。然后,一個熟悉的身影等在旗桿下。
韓碩在路栩斜后面站著,他瞇著眼睛盯著旗桿處,驚呼了一聲,接著拍打路栩的胳膊:“你看,升旗那人是不是曲修寧啊?”
那個人筆直地站在旗桿下,身穿校服,好像從沒離開過。
路栩伸長了脖子,確認升旗手就是曲修寧之后。
一種久違的欣喜席卷了她。
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路栩還是看出他新剪了頭發,兩鬢很短。他身材挺拔,即使是遠看,整個人也精神利落。
升旗結束后,曲修寧回到隊伍中,在六班的隊伍里引起一陣騷動。
每個班男生隊伍在左,女生在右,路栩左手邊是五班男生,右手邊是六班男生。曲修寧回隊伍,她身邊是必經之路。
這么長時間過去,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會緊張,直到他跟她的校服擦肩而過。
曲修寧路過她身旁的瞬間,她屏住了呼吸。
曲修寧沒有看她,也未做停留,徑直走到六班隊伍最后。站在后排的人沒看到升旗手是誰,他的突然出現反而成了驚喜。
幾秒鐘后,隊尾爆發出小范圍的歡呼聲。
陽光照得路栩后背發燙,但她沒有回頭去看。
主席臺上,從校長,到教導主任,到年級組長,突然都感性了起來,他們都默契地沒有把高考當做講話的重點,只是說起過去三年的點滴小事。
誰經常遲到被教導主任起外號叫“踩鈴”,誰用自己畫的假條騙過了門衛,誰又在大冬天把連廊地板拖得锃光瓦亮讓校長摔了個大跟頭……曾經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常,此刻,他們互相看著,都化作會心一笑。
操場上的儀式結束后,各班回教室統一發準考證。
全班人在教室里坐好,周晴卻一直沒露面。
過了十幾分鐘,其他班的人已經陸續前往行政樓拍照,周晴才姍姍來遲。
她和韓碩一起進教室,韓碩抱了個大紙箱跟在她身后。
“今天除了發準考證,我還給你們每人準備了點東西。”
周晴在講臺上一個個叫名字,大家上去領準考證,韓碩順手給每個人發一個透明袋子。
很快叫到路栩的名字,她走到講臺上,接過準考證和透明文件袋。
那里面是一整套的考試用品,黑色水筆,2B鉛筆,橡皮,還有透明尺子。
周晴依舊是她平時的說話風格:“你們這些人啊,太讓人操心,模擬考居然還有人忘記寫自己的考號和名字,到了高考,還指不定丟三落四忘什么。我實在放心不下,跟你們小范老師合計了一下,給每人準備了考試文具袋,到時候可別忘了拿。”
小范老師?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大家騷動起來。
沒讓大家失望,曾經的五班班主任范旻婷及時出現在五班門口。
范旻婷沒有化妝,頭發也是很簡單地挽在腦后,但仍然遮擋不住她的美貌。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穿著平底鞋,走路有些費勁。
教室里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和掌聲,經久不息。
“行了行了,別再驚著你們范老師。”周晴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范旻婷還沒走到講臺上,就已經泣不成聲。
韓碩趕緊搬了把椅子,扶她坐下。
“我預產期就在你們高考那天,就想著今天提前過來看看你們。”范老師微笑著問,“你們還好嗎?”
大家稀稀拉拉地回答“挺好的”,底下響起窸窸窣窣的抽泣聲。
“我看了你們最后一次模擬考的成績,都考得挺好的。這一年,我幾乎每天都會想起你們,有時候也發愁,不知道你們現在怎么樣。那天周老師聯系我,說想給大家準備點禮物,我立刻就答應了,還好能在當媽媽之前來看看你們。”
接著,周晴和范旻婷一人一句地叮囑考試注意事項,從提前看考場,帶好文具用品,事無巨細地講到答題卡別涂錯行,條形碼一定要貼對。
周晴閉眼回想,查漏補缺,之后她深吸一口氣:“能叮囑的都說到了。”
“考場上加油,同學們。”范旻婷站起來,“我們相信你們。”-
五班同學趕到拍畢業照場地時,全都紅著眼。
張晚憶好奇,專門跑過來問路栩發生什么事了。
路栩聲音翁翁的:“范老師回來跟大家說考試注意事項,說得大家都有點難受。”
“唉,我們班剛才也挺悲傷的,老章頭說他一直知道大家叫他老章頭,他覺得親切才沒有戳破我們,聽得我都想哭。”張晚憶搖了搖頭,隨即立刻轉換話題,“對了,你帶相機了嗎,我們一會多拍點照片。”
不是正在動情嘛,怎么突然就不悲傷了?
路栩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斜挎包:“帶了。”
依舊是那個單反,爸爸已經把這個相機送給了她,還給她配了合適的鏡頭。
畢業照一共拍兩張,這是安城一中的傳統。一張是全年級的一張千人合影,另一張是各個班級的合影。
行政樓前早就搭好了拍畢業照的架子,是個類似于斗獸場的半圓,大家都站上去,最終拍成一張能容納二十多個班的,長卷軸的全景照片。
教導主任開始協調每個班在架子上的站位。光讓二十多個班的人站上去就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確保每個人都露出臉,又花了半個小時。
最后是所有老師在第一排落座。
攝影師嫻熟地調動所有人的情緒,全景相機緩緩轉動,把一千多人定格在一張照片中-
大合影照完,所有人都汗流浹背。
每個班的合影,從一班開始,沒輪到自己班時,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但不能走太遠。
張晚憶拉著路栩躲到陰涼處,她掏出粉餅給自己補妝。
今天她五點多就起來化妝,為的就是要上鏡美美的。
“別抹啦,你已經夠漂亮了。”韓碩過來,遞給她們一人一瓶冰水,順便揉了揉張晚憶的頭。
結果下一秒,張晚憶就炸了。
她精心卷的頭發被揉亂,對著韓碩發泄了半天才平和心態,繼續拿起粉餅。
“你懂個屁。”她的粉撲在臉上砰砰作響,“相機特別吃妝。”
韓碩天真又認真地說:“我看是你的臉吃妝,不然為啥藥一直補?”
路栩有點心疼這個無知的大男孩。
“你有病吧韓碩。”張晚憶翻了個白眼,隨即合上粉餅,“路栩,你給我拍一張,看看在相機里好看不好看。”
張晚憶做作地撐住下巴看遠方,路栩打開相機,對著她拍了幾張。
她倆正在湊在一起看照片,曲修寧走過來,坐在路栩身邊。
“嗨。”熟悉的慵懶聲線,少年打招呼的方式依舊簡單明了。
路栩回頭,對上少年明亮眸子的瞬間,她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僵硬的。
上次他離開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說再見。
時隔三個月他又出現,她花了好久才平復的心情,又掀起了波瀾。
“好久不見。”
“你倆看什么呢?”曲修寧指了指路栩的相機,“能給我看看么?”
路栩想到相機里有一張他的照片,擔心被當事人看到,便說:“還沒拍呢,只是試了下鏡頭。”
曲修寧“噢”了一聲,沒有再追問。
她有點討厭現在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為那頓沒有吃上的飯而耿耿于懷,還是別的什么。
這段時間,沒有人知道曲修寧的消息。
鄒銘琦跟他關系最好,但也忙著自主招生的事,很少詢問他近況。
此刻,這個少年就坐在她身旁。
“聽說你最近模擬考得不錯,恭喜啊。”
“謝謝。”
可“你呢”一句簡單的話,卻是那么難問出口。
今天過后,就要各奔東西,問什么,也是徒增煩惱。
誰也沒有再說話。在初夏悶熱的空氣中,他們默契地沉默著。
過了一會,有文科班的女生過來,想跟曲修寧一起拍照。
曲修寧無聲息地看了路栩一眼,說:“你先幫我們幾個拍張合影吧。”
路栩把相機交到女生手里,幫她看好距離,教她怎么摁快門。她轉過身時,發現鄒銘琦還有其他幾個六班的人看到要拍照,就自覺圍了過來,曲修寧被眾人環繞在中間。
“同桌快來。”韓碩沖她招手。
路栩小跑了幾步,站在一群人的最外側。
曲修寧探出頭:“這是路栩的相機,不能讓人家站最邊上吧。”
與此同時,遠處周晴在喊:“五班的同學過來集合,下一個到我們班了。”
韓碩是班長,要幫周晴整理隊形,維持紀律,便催促道:“先拍一張吧,一會還有機會接著拍。”
“來,看鏡頭,我說一二三你們喊畢業快樂。一,二,三——”
眾人沖著鏡頭:“畢業快樂!”
摁下快門的瞬間,路栩不自覺地將頭轉向左邊,看了一眼曲修寧。
他的側顏,她已經特別熟悉,時隔這么久,仍然能讓她心動。
那個女生沒有確認照片拍得如何,就把相機交還給了路栩。
路栩邊走邊低頭檢查照片。
相片里,所有人都看向鏡頭搞怪,只有路栩,眼里自始至終,只裝著一個人。
她跟韓碩走向集合地點。
四班剛站好隊形,五班的人趁著大家都在,聚在一起玩自拍。
韓碩跟吳清睿舉著畢業證的紅本本,肩并肩站在一起,兩個沒正經的人一本正經地對路栩說:“快,記錄一下我們領證的時刻。”
路栩把鏡頭對準他們。
于是其他人紛紛效仿,路栩相機里瞬間多了很多“領證”的“一對”。
五班拍班級畢業照的時候,六班同學就在一旁的集合地點等著。
拍了一張正經的全班照片后,攝影師調動大家放松一點,拍一張沒那么正式,甚至可以搞怪一些的。
五六班的人本來就熟,他們在擺各種姿勢,六班人在底下故意起哄揶揄。
“韓碩你的姿勢也太老土了吧!”
“你們笑得跟嘴里放了個衣架一樣假。”
……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中,老章頭冷不丁冒出一句:“路栩,你怎么有點放不開啊。”
他媽的,平時怎么沒見你話這么多。
她心虛地瞟了眼曲修寧。他雙手盤在胸前,正往這邊看過來。
這個死老章頭,她喜歡的人在底下看著,當然要注意表情管理,怎么可能齜牙咧嘴,做那些夸張的表情啊。
于是后面再拍照,她一直都處于六神無主的狀態。
五班拍完,又輪到六班,六班拍完,路栩又被張晚憶拽著找各科老師合影。
本來全年級的人都集中在行政樓前,漸漸地,開始分散在學校各個角落。
路栩在校園里來回穿梭,卻一直沒再找到過曲修寧的身影-
時間已經是中午兩點,烈日當頭。雖是初夏,陽光也夠毒辣。
路栩鼻尖上全都是細密的汗珠,白皙的肌膚微微泛紅。
所有班級的畢業照都已經拍攝完畢,有人陸續離開。
最后的最后。
“我想去天臺看看。”路栩抹了一把汗。
既然整個學校都找不到他,她猜,他會不會去了他們曾聊天的“秘密基地”。
雖然只聊了兩塊錢的。
張晚憶是披發,頭發混著汗,已經有不少黏在脖子上。
她不知從哪找來一張廣告頁,一邊灌水一邊扇風:“天臺?不是早就鎖了嗎?”
“最后一次了,我想去看看。”
“那我陪你去。”
經過大半天的折騰,她們的體力嚴重告急。
兩個女孩氣喘吁吁地爬到教學樓頂層。
張晚憶俯身撐著膝蓋:“估計白跑一趟,我剛看到有人從對面樓梯下去了。”
路栩不死心,要親自去看一眼。
神奇的是,通往天臺的那扇門,竟然是大開著的。
路栩內心雀躍,以為有人先她一步到達。
她祈禱心有靈犀。
可惜撲了個空。
踏入天臺后,她才發現是修補天臺欄桿的工人在作業。
她難掩失落,但仍被天臺上的風景吸引。
上次在這里拍了校園的秋天,現在記錄一下夏天也未嘗不可。
打開相機,她不小心碰到了紅色的錄像按鈕。
她突然覺得,在校園里留下一段錄像也不錯。
“現在是2013年六月一日,今天我們畢業了,我現在在安城一中高三教學樓的天臺上……”
路栩舉著相機,將學校的美景收進鏡頭。
“這邊是食堂,我們以前總是翹十分鐘課,就為提前吃上紅燒獅子頭……那棟樓是行政樓,老師的辦公室都在里面……”
鏡頭變成兩雙鞋子走路的畫面。
“我們已經從天臺出來了,正在下樓……旁邊這位,是我的好姐妹張晚憶,她是我們這一屆的級花……”
路栩端起相機,張晚憶一張妝容花掉、眼線暈開的臉進入鏡頭,她不滿的表情也隨之入鏡。
“拍視頻呢,你就不能美化我一點,比如提升一下頭銜什么的……”
“好吧,我重新說,我的這位姐妹,是我們安城一中的校花……”
“這還差不多。”
兩個女孩笑著鬧著從樓上下來。
她們剛站定,路栩的眼神便捕捉到了曲修寧的身影。
他離她很遠,跟幾個男生在校門口,似乎準備離開。
他的身邊永遠都有人簇擁著,環繞著。一直都是這樣。
張晚憶鉆進一樓的洗手間,此刻正好,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相機上的紅點還在閃爍,代表著錄像仍在繼續。
路栩緩緩將鏡頭轉向自己,鏡頭里映出她一張輕微泛油,白里透紅的臉龐。
她努力將自己和遠處的曲修寧共同框在鏡頭里。
“這是我喜歡的男孩……”
鏡頭開始輕輕晃動。
“我沒有對他說過,也沒有對其他人說過……”
鏡頭晃得越來越厲害。
她努力壓住哭腔,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講述著這場暗戀。
他們因為發錯卷子而認識,她一見鐘情,她為了他和任晉萱的關系挖空心思八卦真相,她在雨天假裝沒帶傘寄希望于他能來送她,結果自己淋雨到發燒。
還有,還有除夕夜充斥著心機的群發短信,和她那個荒唐的十八歲生日愿望……
還有很多很多。
少年始終背對著鏡頭,他并不知道身后有人正對著鏡頭,在傾訴著漫長的告白。
他跟身邊人告別,路栩的說話聲也戛然而止。
鏡頭里,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學校大門,像是在思考著什么,然后越走越遠。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之后,路栩緩緩開口,聲音中滿是酸澀。
“他走了。”
鏡頭翻天覆地,重新轉回來。路栩的臉消失在鏡頭中。
沒有告別,沒有單獨合影……不過,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初夏悶熱的風中,她的青春也被他牽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