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不懂情 · ✐
獨孤極抱著她, 一直說,一直說。好像怕她聽不見。
她小名叫仙仙,不是秘密。
他這樣敢弒仙的人叫她的小名,并不稀奇。
白婉棠只是奇怪, 他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
在很久以前, 他們見過嗎?
*
朔日, 是他一月之中最虛弱的日子。
望日, 則是他一月之中靈力最狂亂的日子。
他本可以壓制到亥時后爆發,但血腥還是讓他發了狂。
他的世界被殺戮的欲望充斥,眼前出現的每一個物體, 都仿佛在叫囂著讓他摧毀。
不過他就已經習慣了。
只要旁人不來招惹他, 他不會動手。
他的意識混亂,分不清今夕何夕,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只是第一次, 他在這片血腥的世界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是為了什么, 陷入了這樣的世界?
是為了她啊。
他終于找到她了嗎?
他終于見到她了嗎?
他向她靠近。離她越近, 他越痛。
靈臺, 心口,都在痛,好像有東西正破壞著他的身體。
但是這些,都比不上眼睜睜看她離開時的痛。
他終于找到了她,終于觸碰到了她。
他想說要她永遠留下。
心里又莫名地不安, 怕她寧愿選擇去死。
于是他說:“白仙仙,你不能讓我遇不到你……”
只要能一次又一次遇到她, 她留不留在他身邊,和他是敵是友, 都沒什么關系了。
她已經傷了他那么多次,他還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那么,懷里的她是真的嗎?為什么他聽不清她說的話?看不清她的模樣?
他漸漸地焦躁起來,暴戾的渴望像火苗,愈燃愈烈。
他想殺了她,想吃了她,和她融為一體。
但他不能。
他握住她握劍抵在他腹部的手,口齒翕動。
白婉棠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感到他握著她的手突然一用力,捅穿了他的靈臺。
他的血滲進她手上細小的傷口里,讓她逐漸意識昏沉起來。
她像是在睡夢與現實間游離,清醒過來時,便到了一望無垠的“地獄”。
腳下的石面被燒得通紅,石頭縫里的巖漿滋滋翻騰著。
天與地,都是火一樣熾烈的紅。
她很快反應過來,她被拉入了獨孤極的靈府之中。
靈府就相當于修士的另一顆心,輕易是不能讓外人進去的。
白婉棠也有靈府。
她的靈府里是一大片紅白相間的海棠林,仿若春末夏初的時節,溫度適宜,十分舒適。
每次她受傷后便會宣布閉關,讓神魂進入靈府中調養。
這還是第一次,她進入了別人的靈府里。
這樣熾熱的靈府,如同傳說中三界帝君幼年時,被丟棄去的天地焚爐。
白婉棠想,獨孤極拉她到靈府來,也許是想她喚醒他的意識。
她在這片煉獄般的靈府中小心移動,呼喚獨孤極的名字。
直走到最深處,被無邊無際的巖漿阻攔。
在這片火海里,她看到了獨孤極。
他在一株盛開的血蓮臺上沉睡。
她想要靠近,卻找不到過去的路。
炸裂的巖漿泡濺到她手上,她驚慌地跳了幾
跳。冷靜下來又忽然意識到,這巖漿竟然不燙
她跳進巖漿之中,向獨孤極游去。爬到那朵巨大的血蓮上,拍拍獨孤極的臉叫他。
獨孤極好一會兒才醒過來,煙墨的眼瞳里倒映著她的模樣,突然一把將她拉倒,摟進懷里。
白婉棠用力推開他,“既然醒了,就趕快出去!
獨孤極躺著不動,“等天亮!
現在出去,他還是不能保證他不會殺了她。
白婉棠也不是什么矯情的人,看他像是爬不起來的模樣,也疲憊地平躺下,在神蓮上休息。
獨孤極盯著她側臉看了一會兒,拉住她的袖子,然后從手腕摸到手掌,牽住了她的手。
白婉棠看他一眼,長嘆道:“獨孤極,我不管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假的喜歡我。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
“沒有規矩說守城仙不能和別人在一起。”獨孤極固執地道。
白婉棠:“但我不會喜歡你。”
獨孤極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不用喜歡我,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夠了!豹毠聵O表情堅定,眼神卻有一瞬的動搖。
她的情絲是殘缺的,一半融回了她自己身體里,一半還纏在神骨上。
她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最多只會有些朦朧的情感。他可以把情絲還給她,讓她擁有愛人的能力。
可他不愿,不敢。
他怕她會喜歡上別人,怕她有了情絲就回想去過去的一切,怕……
他越怕,越覺得自己可笑——他何曾怕過這樣多。
可她真正離開過一次后,他有了許多會害怕的東西,都是有關于她的。
白婉棠笑起來,“獨孤極,你不懂感情,也不懂喜歡!
這話,她曾對他說話。
獨孤極應激反應般躁動,突然一個翻身壓在她身體上方。
他面部肌肉繃緊,眼神兇惡得像是要呵斥她閉嘴,又緩緩柔和下去,“那你教我!
“假如,我喜歡你,你卻不喜歡我!
白婉棠也不懂感情,只是憑著直覺說,“當我因為你看我一眼就笑的時候,你只會覺得我莫名其妙。當我因為你看別人一眼就吃醋的時候,你只會覺得我無理取鬧……”
她的每一句,都好像在說如今的他。
當他因為她多看他一眼而心下輕松的時候,她一臉莫名其妙;當他把蕭煜擠到一邊去,她會蹙眉,覺得他無理取鬧……
獨孤極聽她細數那些細節,眼眸里的迷茫反而褪去,甚至有幾分沾沾自喜,“我能忍!
他都能忍。
白婉棠問:“然后呢?”
獨孤極盯著她開合的紅唇,緩緩低下頭,嗓音也沉緩起來,“你可以和我再試一試……”
他的鼻尖快要碰到她的。
白婉棠突然偏過頭去,“我為什么要和你試,就憑你想?我不喜歡你,你再怎么想,也和我沒有關系!
獨孤極的動作停下。
他長長地吸氣,吐出的氣息緩慢的,帶著顫抖,落在她頸間。
她以教導普通百姓的口吻,溫和,但遙不可及地道:“獨孤極,等一切事情平息,你就離開都城吧。”
“也許你對我有什么誤會,把我認錯成了某個人。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勸你還是放下吧。過去的,都過去了!
倘若她只是守城仙,她這樣的苦口婆心,堪稱是位十分體貼的仙人了。
可她是他的白仙仙,是他不惜一切代價找回來的人。
他想起,好像很久之前,他曾對不愿放下過去的她說,都過去了
現在她把同樣的四個字還給他。
他才發現,原來這四個字,是那樣的沉重,那樣的痛。
白婉棠身上一沉。
他脫力似的壓著她,臉埋在她頸窩,聲音沉悶:“過不去。”
“放下過去,去過嶄新的生活,能過去的。”白婉棠抬手拍拍他的背,以長輩的姿態。
獨孤極不說話。
白婉棠當他默認了,自我感覺牛逼壞了。
為了能把獨孤極勸走,感覺不到感情的她都做起情感導師了。
他抱著她一直不松手。
白婉棠安安靜靜的,被他給抱麻了。
天亮,他才帶她離開他的靈府。
離開時,她模糊地看見,身下這片巖漿的倒影里,有一片紅色海棠林。
難怪巖漿不燙。
它的深處,藏著一片花海啊。
*
獨孤極離開靈府便陷入了昏迷。
白婉棠叫人把他送回他的住處,她則回到仙祠審問擬金。
擬金雖有人形,但人情世故玩不過衙門里專審犯人的差役。差役三言兩語,就把他的生平都問清楚了。
還問清了他那句說獨孤極沒說完的話——他徹夜枯等,竟然只是為了給你送紙鶴。
白婉棠:“……”
她叫人把擬金的口供拿回去整理。
多抄幾份,送給各城的守城仙,讓他們多加提防擬金這樣的存在,也要留意會侵蝕守城仙的邪脈。
當然,有關獨孤極的話就不用抄了
她布陣斬殺擬金。
擬金臨死前沒有像其他邪祟那樣,本能地求饒。
最后一刻,他遠遠地望向了浚城的方向,“擬金這名字,是她給我取的!
她,說的是浚城的守城仙。
擬金死后,這句話總在白婉棠耳畔回蕩。
她心中沉悶,卻說不上來是為何。
她在仙祠內散心,到書童謄抄供詞處,聽見他們閑聊:“沒想到,邪祟也會喜歡上一個人。”
“邪祟就是邪祟,喜歡又如何呢?他自己到死都不能理解,那是種怎樣的感情。還不如不喜歡,省得互相折磨!
“我看浚城的守城仙未必不知道他是邪祟,只不過……”
白婉棠推門而入,開門聲打斷他們的話。
書童們連忙閉嘴。
白婉棠好奇道:“你們接著說,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因為對他也動了心,所以留下了他。以至于到最后,她自己都成了邪仙。”
白婉棠不解道:“你們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從那邪祟的口述里。”
若是不喜歡,守城仙與邪祟三番兩次地相遇,就不會是對他笑,而后與他擦肩而過。
若是不喜歡,擬金就不會總是冒著被除掉的危險,偷偷地去看她。
若是不喜歡,最初相遇之時,他就不會提醒她有邪祟偷襲,她也不會給他取了名字。
“為他取了名字,就有了羈絆!
白婉棠搖搖頭:“你們說的這些,擬金都給出了理由,無關情愛。”
“擬金是邪祟,它不懂情,也不相信自己會對守城仙有情,自然就會找與情無關的理由來掩飾他的所作所為!
“就拿他要殺您一事來說,他說要殺香火最旺盛的守城仙,超越獨孤極。可是他若想超越獨孤極,為何又想讓獨孤極殺了您?”
白婉棠篤定道:“這就是邪祟思路與常人不同的地方!
書童們笑起來,不認同道:“那是因為,獨孤極殺了他喜歡的人,他潛意識里就想殺獨孤極喜歡的您!
“誰殺了您并不重要,只要能讓獨孤極失去您,他的目的就達成了!
白婉棠冷下臉來,“誰說獨孤極喜歡我?”
“城里人都這么說呀。自從上次他為了您的一句話,買了滿城的豆沙包子,還跑去和小孩兒學著疊紙鶴,誰還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
白婉棠無甚感覺。
所有人都覺得他喜歡她,但她還是不信。
“其實我覺得,三皇子也喜歡您!
“放屁,他對我那么摳!边@個白婉棠否認得很堅決。
書童們又笑,指指她頭上的金釵,“他要真對您摳,就不會隔三差五送您金釵了。您瞧瞧您頭上的,屋里妝臺上的,哪根釵不是他送的。”
“他都不請我去明月樓。”
“那地方怎么說都是風月場,他自然不要您去。他自個兒不是除了有事,平時也不去嘛!
白婉棠聽得糊涂,在桌邊坐下,手撐著腮幫子思考起這群書童的話。
書童們又八卦道:“您是仙人,不理解他們的感情是正常的!
“他們兩個對您都是癡心妄想,您不用放在心上。”
“不過您若是對他們有意,我們也是樂見其成的!
“您比較喜歡他們兩個之中的誰?”
門外站著兩人,默然地聽了許久。
——獨孤極和蕭煜。
作者有話要說:
說擬金的部分話,用到過去的獨孤極身上,同樣適用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G咯噠 10瓶;禾禾火 3瓶;荼寅 2瓶;時年年年年、歪水 1瓶;
(* ̄3 ̄)╭
62.古怪 · ✐
她該是喜歡他的, 只會喜歡他。
曾經獨孤極理所當然地這樣想,聽到這種問題只會覺得可笑。
可此刻,他突然有些不敢聽她的回答。
好似那是一把會殺死他的刀,她一語能定他生死。
他想走, 他的尊嚴和矜傲卻不允許他落荒而逃。
他站在門口聽她的審判。
她沉默了一會兒, 道:“我誰都不喜歡, 就算喜歡, 也只能作為朋友去喜歡!
又叮囑書童們道:“不要問這種問題,也不要把這些話傳出去。倘若他們真的喜歡我,聽到這些話會難受的!
“我只是不喜歡他們, 又不是要折磨他們。他們如果喜歡我, 那也不是犯錯,只是喜歡錯了人,沒什么值得議論調笑的!
話音落下, 蕭煜抬步要進去,看到獨孤極, 又想到些什么, 縮回腳, 轉身離開,心亂如麻。
獨孤極靜靜地站在原地良久,推門而入。
他和她之間從始至終都是錯誤。
可他就是執迷不悟,死不悔改。就算喜歡她是喜歡錯了人,那又如何呢?
白婉棠瞧見他, 眼里閃過心虛,“你什么時候來的?”
她說的話,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背著人說閑話,終歸是不好的。
獨孤極一向不屑撒謊, “來了很久,都聽見了。”
不僅是白婉棠,書童們也都心虛地縮起脖子。
寂靜在屋里徘徊。
白婉棠迅速調整好情緒,把他拉到無人的地方去,道:“既然你都聽見了,那你也知道該怎么做了吧?”
獨孤極低垂眼眸眨了眨,“等到乞巧節后……”
她在催他走。
他懂,故意模棱兩可地回答。
*
獨孤極有些日子沒來找她,蕭煜也是。
白婉棠過上了和往常一樣的日子,時不時被請去各個地方除妖邪。
然后,她就發現她總能在出事的地方看到獨孤極。
次數頻繁到,要不是每次出事的人家,都是和他相識的模樣,她都要懷疑那些妖邪是他弄出來的。
又一次被請去,她到時,那戶人家告訴她,邪祟已除。
獨孤極恰從屋里出來,這戶人家對著獨孤極道謝,給銀子。
白婉棠從前避著他,見到他只是遠遠地頷首就算打招呼。
那日談話之后,獨孤極也配合地不再纏著她。
但這次,她實在沒忍住,主動叫住他詢問。才得知,他的皮影戲班走了,他獨自留在了都城。他便改行,做起降妖除祟的事了
白婉棠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對他笑起來,“你這樣很好!
城中百姓請她除邪祟,也是要給她銀子的。
她不缺銀子,邪祟多了會忙得腳不沾地,也會受點傷。
獨孤極能幫她分擔,是好事。
獨孤極低垂眼簾,目光在她身上貪戀地掃過,又克制地收回。
喉嚨里像堵了很多話語,又被強行壓回去,只沉抑地發出單調的音節:“嗯!
白婉棠沒有收這家人的辛苦錢,頗為愉悅地回仙祠去。
小二來給她送飯,白婉棠又想起,這段時間也沒見過蕭煜,隨口問道:“蕭煜呢,他最近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小二遲疑道:“東家近來被封為煜王了,還從外城請了位美人回來。美人進了他的王府后,他就很少出門了。”
他邊說邊觀察白婉棠的神色。
她沒有絲毫醋意,反而松快地笑起來。
吃完了飯就打發小二走人。
明日月初,又是她要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天色暗下,仙祠正要關門。
突然跑來一披頭散發的貴婦人,鞋都跑掉一只,一頭跌在她腳邊,慌張道:“仙人救我!
白婉棠忙扶起她:“出什么事了?”
*
“近來我兒嗜睡,我當他是讀書累了,也沒打攪他?伤臅r間越發長,昨天他睡下去,現在都沒醒過來。我想著先請獨孤大師看一看,結果獨孤大師看罷,叫我請您過去!
“我跑來找您,走在路上,天一下子就黑了。我聽獨孤大師的話,拿著他給的符一路跑,好不容易跑到仙祠門口,天就一下子又亮了!
貴婦人是張員外夫人,在帶白婉棠去張府里的路上,慌慌張張地說著。
白婉棠的心懸了起來。
獨孤極都對付不了的邪祟,會是怎樣的恐怖?
她一路都在做要惡戰一場的心理準備。
到了張府,獨孤極姿態從容,并不著急,府中妖邪之氣也不濃厚。
她奇怪地問他:“是什么妖邪,你打不過,要請我來?”
獨孤極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
良久,她神情變得不悅起來,他才道:“夢魘,我不方便!
白婉棠一聽,心下了然。
從前她也遇到過這樣的事。
邪祟化作夢魘,變為美女潛入男子夢中,與其云雨,在夢里吸食男子精魂,直至男子在睡夢中死去。
這樣的邪祟不算難除,但除的時候,不免要看到顛.鸞.倒.鳳的場景。
白婉棠看得多了也都還會臉紅,獨孤極剛收妖沒多久,做不來這事倒也正常。
她眉目舒展,臉上不自覺帶些揶揄的笑,“你既然要除妖,就不能怕看這些。你同我一起!
獨孤極時隔半月,終于見到她,不自覺放松的嘴角,又被她這句話說得緊繃起來。
她完全是老師傅帶徒弟的姿態,沒把他當男子。
他不露情緒,跟在她身后進了張員外公子房中。
亦步亦趨的,離她近了,嗅到她身上的香,又擔心她不悅,放慢腳步拉遠了距離。
就這樣走一會兒,又不自禁地貼近她。
她被風撩起的發尾,有時會撫過他的腹部。隔著衣裳,都覺得癢。
她在床邊布好陣,邀他上前,牽起他的手隨他一起入夢。
張公子夢里場景香艷,男女調笑喘息不絕于耳。
床帳飄飛,身軀起伏。
白婉棠讓獨孤極看好,眼疾手快地打散了夢中邪祟,又迅速離夢,將靈符在張公子眉心一點。
除邪祟不過一刻鐘功夫,她卻除出一身汗來。耳朵也是紅的。
讓獨孤極在一旁看著,還是太不好意思了些。
她看了眼獨孤極,想他必定也是羞澀的。
轉眸見他站在她身后,面色如常,眼眸專注地盯著她。
卻不知何時逼近了她,呼吸都落在她發頂,眼底有晦暗的曖昧。
白婉棠皺眉,他后退一步,才別過臉去,移開視線。
夜深,邪祟已除,張夫人備了兩份銀子過來,直道辛苦。
白婉棠和獨孤極各領一份。
張夫人派人分別抬轎送他們回去。
白婉棠道:“不急。夫人,你路上說天突然黑了,是怎么回事?”
張夫人不解道:“那難道不是纏住我兒的邪祟作怪?”
白婉棠搖頭,在張府布下辟邪的陣法,問清張夫人是在哪兒碰到的古怪,才離開張府。
她說要和獨孤極徒步回去,讓轎夫回府里。
街上無人,只有他們。
獨孤極和她并肩走在夜色里,余光總不自覺落在她的側臉。
他想,乞巧節后他也不會走。絕不會走。
白婉棠突然停下腳步:“你怎么會知道張夫人路上會遇到危險,還提前叮囑她該怎么做?”
獨孤極料到她會問,這也是他今日叫她來的理由之一:“這都城里,來了只比擬金更強大的邪祟,你最好出城避一避,我會去解決!
白婉棠驚愕,身為守城仙,她竟然不知有這樣一只邪祟潛了進來。
獨孤極怕她自責,又溫聲道,“這不怪你,那只邪祟,也不全然是邪祟。任憑哪個守城仙來都不會發現。”
那你怎會發現,還知道邪祟的底細?
白婉棠想問,又想到乞巧節后他就要走了。
若想與他無瓜葛,他有秘密,她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不多言,堅定地道:“我是都城的守城仙,我不可能走。”
便同他分道揚鑣,回仙祠去。
獨孤極還想說些什么,留她久一點,再多看她一會兒。
望著她的背影,卻根本無話可說,無話能說。
他眉目間顯露出倦色,揉了揉額角,再睜眼時,便瞧見白婉棠又站在了他身前。
四下無人,她在皎潔月色下對他笑:“獨孤極,你今晚找我去幫忙,不是因為你不敢除夢魘,是因為你想見我吧?”
獨孤極眉眼漸漸沉了下來,比黑夜更加幽暗。
他一言不發,朝她攻去。
“你不配用她的模樣!彼ひ衾涞媚艽愠霰
“白婉棠”嫣然一笑,被他打散。只留下一句:“獨孤極,你不想得到她嗎?我能幫你。”
她化成煙霧飄散。
獨孤極的心跳因“得到她”三個字而亂了幾分。
他要得到她,但輪不到任何人來“幫”他。
這古怪的邪祟,更是不配。
*
月初,白婉棠在接受朝拜時,順便觀察所有來朝拜的人身上有無邪氣,在他們額間點下除邪靈藥。
找不到那邪祟,她只能這樣做了。
接二連三的大妖邪出沒,這絕不是獨孤極帶來的災禍。
她隱隱感覺到這一切可能像百年前,邪脈與守城仙一同出現一樣,人間多半又要動蕩不安。
暮時,百姓們離開。
她趁著天未黑,去到張夫人昨晚說的“天驟然變黑”的地方,沒想到那竟是煜王府的地界。
蕭煜封王后就再未找過她,還從外城請了位美人回來。
美人來后,城中就出現了比擬金更強大的妖邪……
白婉棠將兩件事聯想起來,頓時心都懸起來,避開護衛,隱匿身形直接闖進煜王府。
煜王府被籠罩在奇特的靈氣結界之中。
她甫一進去,就感受到府中某一處靈氣激蕩。有人正在打斗。
她沖過去,竟見獨孤極身處一塊空地,腳下是她從未見過的巨大朱紅血陣。
陣角處各有一名修士手持法器,維持陣法以困住他。
蕭煜在一旁看著,身邊站著一名貌美女子。
女子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笑了一聲,向她攻來。
白婉棠被打破隱匿術法,忙招架住她的攻擊。
然而女子的修為好似在她之上。洶涌純凈的靈氣之中,若有似無地,還帶著一絲妖邪之氣,直沖她命門。
“住手!”蕭煜看清來的是白婉棠,忙沖過來。
然而女子并不聽他命令,只對白婉棠低聲笑道:“馬上就有人來救你了!
白婉棠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緊接著就見女子被打飛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很遠,捂著心口吐出一口血來。
而破開陣法打飛女子的獨孤極,亦是捂住心口跪倒在陣法中。眉頭緊皺,臉色煞白,額角滲出冷汗,唇上還黏著剛吐出的血跡。
好似打在女子身上的術法,都反噬到了他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開頭一部分情節,可以重看那一段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錯過你曾走過的路啊 26瓶;G咯噠 10瓶;禾禾火 3瓶;荼寅 2瓶;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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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重傷 · ✐
被打到一旁的女子在口吐鮮血地笑。
困住獨孤極的血陣火一樣地在燒, 讓白婉棠無法靠近去救他出來。
白婉棠看向蕭煜,質問道:“你在做什么!”
她從未用如此冷厲的語氣同他說過話,像是在審問妖邪。
蕭煜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最初只是想像獨孤極一樣,成為一個修士。
是那天白婉棠的回答, 還有獨孤極淡然以對的反應點醒了他——他們是仙, 是修士, 而他只是凡人。
就算白婉棠目前不喜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獨孤極也有漫長的時間陪伴她。
而他呢?一生百載已過去二十多。
遇事只能帶兵跟在她身后,永遠無法像獨孤極那樣將她護在身后。
他拿什么和獨孤極去競爭?
他唯一想到的出路,便是他也去修行。
于是他請來能幫他的師父——虞城的守城仙郁姿。
郁姿說, 凡人沒有靈根, 無法修仙。不過,她可以抽出獨孤極的靈根給他。
他一時意動就答應了。
直到此刻,面對白婉棠的質問, 他如夢初醒。
可看著即將成功的法陣,他腦海里又有聲音在叫囂, 他不能半途而廢。
他招手叫來衛兵, 指著白婉棠命令道:“將她拿下!”
衛兵一怔, 迫不得已地包圍白婉棠,“得罪。”
白婉棠難以置信,用術法定住衛兵,閃身到蕭煜身后,掐住他的脖子道:“讓他們住手, 放了獨孤極。”
蕭煜道:“我是王爺,你不會殺我。你若殺了我, 這都城,你就呆不下去了!
話中既是肯定, 又是威脅。
白婉棠確實不會殺他,但不代表她不能傷他。
她用咒術讓他渾身痛癢起來,“蕭煜,你清醒一點,你要是執意這么做,日后你會后悔的!你請來的那女子是妖邪!
蕭煜咬牙忍耐著,一聲不吭:“她是虞城的守城仙,被妖邪重創后丟失了守城令。不是什么妖邪!
虞城的守城仙?那不就是最近傳聞被妖邪打死的那位嗎?
守城仙輕易不會離開自己的城,這郁姿多半已經被妖邪奪舍。
白婉棠審視地看向郁姿。
郁姿抹去嘴角的血,突然再次向白婉棠攻來。
蕭煜錯愕地擋在白婉棠面前,呵斥道:“住手,你要對付的是獨孤極!”
“我要對付誰,輪不到你來教我!庇糇溯p而易舉將蕭煜扔到一邊,手化利爪直攻向白婉棠。
即將扼住白婉棠喉嚨之際,她突地渾身一震,噴出一大口血來。
她緩緩回過頭看手掌貫穿她心口的人——獨孤極。
“獨孤極,你瘋了。你難道不知道我體內有什么嗎?”郁姿的表情猙獰扭曲。
獨孤極像是從血池里爬出來的,一身衣衫都血浸透,臉上若有似無地顯現出破裂的痕跡。如同被摔碎的陶瓷。
他眼簾幾乎撐不開,眼神也渙散了,“你用過,臟,我不要!
昨晚,郁姿讓替身扮作白婉棠出現在他面前,他便猜到,郁姿絕不是簡單的妖邪。
他找回的心還缺了一塊——溯時鏡。
在他成為三界帝君之后,他就來人間找過。卻沒有找到。
直到邪脈現世,他才察覺到溯時鏡的氣息。
他猜到早晚有一天,溯時鏡會和妖邪一起現世。看到郁姿時,也就沒有太驚訝。
讓他驚訝的只是,他找回來的白婉棠,竟然成了守城仙。
就好像他已經不愿再去理清他們之間的仇怨,只要她回到他身邊。做怨侶也好,做仇人也好,他和她從今往后,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可被塵封千年的溯時鏡,這個被改變的世界,都還怨恨著她。
“你不要我幫你得到她,又不愿意讓我殺了她。”郁姿道,“我不懂,溯時鏡也不懂!
“但是獨孤極,今日的你,殺不死我。”她回手打開獨孤極,爆發強大的靈力
朔日,他最虛弱的日子。
若不是為了白婉棠,他不會有這樣致命的弱點。
郁姿特意算準了今日將他困在這里。
取靈根是假,要處理白婉棠這個麻煩才是真。倘若白婉棠沒有來王府,她現在已經去仙祠抓住白婉棠了。
獨孤極欲碎的身軀眼看要被打回到陣法之中,白婉棠連忙接住他,要帶他逃走。
獨孤極將她甩開,使出她從未見過的術法攻向郁姿。
白婉棠大腦像被風暴攪過一樣凌亂。
她跌坐在地上,就見郁姿被打暈過去,獨孤極的身體也像漏洞百出般涌出血。
天罰降臨在獨孤極身上,幾乎要碾碎他。
他像一只渾身都被撕咬過的野獸,在夜色里被血模糊成一團暗色,呼吸微弱得好似隨時會停止。
她連忙沖過去,在衛兵包圍之前將他帶走。
*
白婉棠又一次感到沉悶。
好像所有情緒都被蒙在了一層膜里,她弄不懂那是什么,更無法發泄出來。
她坐在樹下,身邊是幾乎成了血人的獨孤極。
郁姿沒死,蕭煜仍是著了魔般。都城她呆不下去,就只能帶獨孤極到城外,躲進密林之中。
獨孤極身上的傷不用醫治都在愈合,但他傷得很重,不知何時才會醒。
那降下的天罰讓她知道,為何獨孤極會如此強悍,如此傲慢——他是來自上界的人。
魔域與修真界,在人間統稱為上界。
她想,或許是上界察覺到了人間的異樣,特意派他來查的。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在證明,他只是如他所言,為她而來。
白婉棠思緒如亂麻,抱住自己睡過去。
醒時,她靠在獨孤極懷里,身上披著件披風。
他已經換上了干凈衣服,苦冷香氣在她呼吸間縈繞。
她一轉眸,能看見他衣襟里壓著的紅襟刺繡。
他又在里面穿上了那件鴛鴦翎羽的紅衣。之前不穿,像是知道自己會流血,怕血弄臟這套衣裳。
她手撐在他身側,要坐起身來。
他的手臂像鐵箍箍在她肩頭,一直把她壓在他懷里,不讓她動。
她在他懷里仰起頭看他。
他顎線瘦削,膚色慘白,唇無血色,雙目輕闔,長睫微微遮著他眼下的陰影。憔悴至極。
他好像還在睡。依誮
白婉棠不想吵醒他,調整姿勢,想把他箍著自己的手推開。
她身體轉過來,背靠他胸膛,去推他的手。
手觸到他手臂,他的大掌一把包裹住她的手,緊緊握著,摟她的手臂更緊了些,讓她的背完全貼合在他胸膛上。
她整個人幾乎坐進了他懷里。
“再休息一會兒。”他的聲音還很虛弱。
白婉棠感激他昨日相救,怕傷到他,不敢用力推,“我餓了,我要去吃點東西!
獨孤極沉默片刻,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拿出一袋油紙包著的牛肉酥餅遞給她。
白婉棠:“……謝謝!
她接過酥餅,靠在他懷里吃起來。
酥餅涼了,吃起來有點噎人。
她吃了幾口,獨孤極又給她遞了壺山楂糖水。
她接過糖水喝了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禁不住笑了起來:“你竟然會隨身帶吃的!
“給你吃的!豹毠聵O從儲物袋里拿出瓜子點心糖果果脯,都是女孩子愛吃的小零嘴。
他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但她是。
他還記得在陰陽關時,她總是閑著沒事就吃東西。吃的多是些甜食。
她吃一口,再喂他一口。
甜膩膩的滋味會在嘴里化開,她會挽著他笑。
那時她總說,外面有許多好吃的,以后要帶他去吃。
后來離了陰陽關,他覺得嘴饞不好,總想糾正她這個習慣。
她在行宮時,他就沒給她吃過一口零嘴。
直到她將神骨還給他,她說的那些果脯蜜餞,她也一口都沒吃到過。
她走以后,他就習慣在身上備一個儲物袋,里面都是她愛吃的東西。
他無數次想過,等他找到她,她想要吃什么,他都可以給她。
他垂眸看她。
她曲著腿坐在他腿間,小小一只落進他懷中,啃了幾口牛肉酥餅,就把酥餅還給他。邊喝糖水,邊吃點心。
有點嬰兒肥的臉蛋吃得鼓鼓的,像只倉鼠。
“你不吃嗎?”她問。
獨孤極低頭張嘴要她喂。
她看他一眼,遲疑了會兒才喂他一顆梅干,低下頭接著吃自己的東西,道:“你是上界來的,怎么不早點說清楚,也省得我那樣提防你!
獨孤極口中充斥著梅干的酸澀,抿緊了唇,默然無語。
他依舊不屑撒謊,卻學會了避而不談。
他不敢同她提修真界,怕一絲一毫的影子,都能勾起那些他不希望她想起的記憶。
白婉棠吃飽了,把剩下的還給獨孤極,手撐地再次要起身,“我記得班主說,你朔日會犯病,要歇幾日才好。這幾天你就呆在這里休息吧。我已經布好結界,他們找不到你的。我是守城仙,不能拋下都城,蕭煜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拿我怎么樣。他多半是中邪了,我得回去!
獨孤極愣了下,手被她一撞,手中點心蜜餞灑落在地。
她從他懷中離開,可惜地道了聲:“抱歉!
話語里沒有半絲的留戀與情意。
獨孤極只覺懷里變得又空又涼。
他傾身要抓住她,又因昨日的傷勢過重,身體無力地向前傾倒。
白婉棠扶住他,才讓他不至于栽到那些碎石上。
她讓他靠回樹下,“你沒事吧?”
沒事——兩個字在獨孤極唇邊打了個轉,又被他咽回去。
他的心跳慢慢加速,抓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澀然地吐字:“疼……”
白婉棠蹲下身來幫他檢查,“哪兒疼?”
獨孤極這樣驕傲的人,會喊疼,那必然是非常疼了。
她松開他的衣襟,看到他蒼白皮膚上,滿是縱橫交錯,深可見骨的傷,傷內里泛紅的肉看得她頭皮發麻。
這傷要是在她身上,她怕不是會痛得嗷嗷叫。
“渾身都……”他別扭至極地抿了抿唇,眉頭緊蹙。聲音做賊一樣低,耳朵根漸漸漲紅。
新傷舊傷交加,他確實渾身乃至五臟六腑都在痛。但他從前一向認為喊疼是懦弱的人才干的事,對此嗤之以鼻。
可此刻,他只想留下她。
只要她能留下,其他的,他都顧不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墨潑弦斷 10瓶;庭下如積水空明 5瓶;荼寅、哦唔 2瓶;歪水、月緋妍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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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共死 · ✐
白婉棠解開他的衣襟, 將靈藥灑在他胸前的裂傷上。
這靈藥有肉白骨之效,要不是獨孤極救過她,她才不會給他用。
雪□□末落在綻開的血肉間,將傷口漸漸撫平。
她低下頭來, 輕輕在傷口上吹氣, 緩解傷愈帶來的痛癢。
這痛癢于獨孤極而言不算什么, 但他還是肌肉緊繃, 胸口上有經絡隱跳。
她的氣息太柔,比痛更叫人難以招架。
白婉棠當他疼得狠了,“你忍一忍啊。”
伸出手, 溫軟指腹按在傷處輕揉, 讓藥快些化開。
獨孤極咬緊牙根,盯著她的臉,氣息刻意地延長, 緩解快要變得急促的呼吸。
她專注地盯著傷,好了一處, 便將藥用到另一處。
然而待另一處的藥上好, 原本的已經愈合的皮膚又裂開了新傷, 好似是身體里有把刀在不斷割裂他的血肉。
白婉棠無措地對上獨孤極的視線。
獨孤極道:“養養就好!
白婉棠斟酌再三,道:“我得回都城,你只能在這里忍一忍了。晚上我再過來!
獨孤極抓住她要抽離的手,“你回了也沒有用。那妖邪不是普通的妖邪,她體內有……法器。你在這兒陪我, 等我傷愈了,我和你一起去。”
他語氣不自覺強硬。
“可你打那妖邪, 不是會遭到反噬嗎?”
白婉棠很有自知之明。她以前不過一個普通社畜,穿過來之后, 也不可能基因突變,成個厲害到能毀天滅地的人。
她能做的就是擔負起自己的責任,算是為自己得到的付出回報。
都城是她的責任,獨孤極沒必要為都城犧牲那么多。
獨孤極指腹在她手腕上摩挲,拂過她腕上紅痣,“我不會死。事后我若受傷了,你來照顧我,算是你雇我幫你的報酬,如何?”
感情一事,不當有交易。
可除了交易,他就只會逼迫。
她若不接受他的條件,他都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再和她親近一些了。
白婉棠遲疑片刻,點頭答應,松開他的手道:“但我還是得回都城一趟,看看蕭煜和都城的情況!
獨孤極被她推開的手攥緊,愉悅的眼神又如烏云遮日,“早點回來!
他裝不出溫和,嗓音透著冷意。
白婉棠擔心都城的情況,“嗯”了一聲便離去。
他盯著她的背影,期望她走時能回頭看他一眼。
可她沒有,一眼也沒有。
獨孤極獨自躺在林間,倏地冷笑一聲,“蕭煜……”
她對蕭煜并非有情,可蕭煜對她別有用心。
她在感情方面變得如此遲鈍,早晚會上了別人的當。
他難以克制心里涌起的嫉恨與惱怒。
想讓蕭煜從她身邊消失。
*
蕭煜所做之事見不得光,都城內仍是一片祥和。
白婉棠回到仙祠,乍看一切如常,但暗地里有王府暗衛在盯著。
因她沒帶獨孤極回來,他們才沒有動作,
白婉棠避開暗衛,在城內探查一番,傍晚閉祠去了城外。
一路有人跟蹤,是修士。她廢了番功夫才甩開他們,回到獨孤極身邊時,天都已經黑了。
獨孤極如尸體般在地上躺著,還保持著早上的姿勢。
她還以為他出了事,跑過來發現他還有氣息,松了口氣。
扶他靠樹而坐,將帶來的熱包子與他分食,邊吃邊道:“人間要變天了。我今日去了煜王府探查,發現有幾位守城仙給郁姿送信件。”
郁姿如今是妖邪,能知道她在都城還送信來的,必定是了解她的情況的。
也就是說,外面好幾個城都淪陷了。只不過那些妖邪還沒有下一步動作,才沒出事。
獨孤極沉默地失神,也不吃東西。
白婉棠問他道:“你能不能把這事上報上界。人間出了這么大的事,三界帝君也該管一管吧!
三百年前大戰后,三界帝君就掌管了三界。有關于他的事跡,在三界內也無人敢提。
如今人間都已不知他姓甚名誰,只知有那么個三界帝君,知他乃天選之子,無心也能活。
白婉棠想這位帝君應當很厲害,他若出手,人間的事肯定輕易就能解決。
獨孤極道:“上界的人來人間,動用上界的術法會遭受天罰。他們來了,也只能協助守城仙看管城池!
白婉棠想起昨晚獨孤極被天罰所懲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噤。
那樣的天罰,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我會命……叫人來人間的。但若想真正解決肆虐的妖邪,就得找到邪脈的源頭,除之!
獨孤極看向白婉棠道:“若上界派了人來接管都城,你和我一起去找邪脈源頭?”
白婉棠蹙眉道:“會不會很危險?”
“你是都城守城仙,多的是妖邪想搶你的身份,奪你的舍。你一直呆在都城,反而會更危險。”
獨孤極的話語有幾分恐嚇意味。
他想讓她和他一起,有私心,但所言也并不虛假。
白婉棠猶猶豫豫地“嗯”了一聲,也沒說跟不跟他走。
她吃完了自己的包子,看獨孤極手上的包子一個都還沒吃,轉移話題問他怎么不吃。
獨孤極把包子遞還給她:“你要是想吃就吃。”
白婉棠接過包子,撕成兩半:“一人一半!
獨孤極下意識伸手要接,又微回眸不看她的眼睛,低聲道:“我手疼……”
白婉棠想了想,左手把一半包子遞到他嘴邊,右手拿著包子自己吃,道:“獨孤極,我可能真的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能力!
之前,她是不喜獨孤極,不想讓他靠近她。
如今,她是覺得不值得,不希望獨孤極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獨孤極就著她的手吃包子,每低下頭咬一口,唇都貼近她手指幾分。
他吃得極慢,嗅著她袖間的香,道:“你不用喜歡誰,教我怎樣喜歡一個人就夠了。”
白婉棠望著漫天繁星出神,左手上突然傳來柔軟的觸感,一觸即離。
她轉眸,獨孤極正咬走她手里最后一點的包子,唇瓣與她的指尖的距離,好像她手顫一下就會觸碰到。
他對上她的眼眸。
她眼里沒有害羞,只有迷茫和無奈。
對于他的靠近,她沒有絲毫心動。
獨孤極味如嚼蠟地咀嚼著口中的包子,唇角勾出抹自嘲的弧度。
他已經能夠看到她和他之間未來的盡頭,但他還是不愿放手。
*
白婉棠翌日醒來,獨孤極便叫她回仙祠去,說是上界的人很快就會到,他會先去跟他們碰面。
白婉棠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確定他已無事,便搬回仙祠住了。
她做好了去和郁姿戰斗的準備。
然而沒過兩天,她就聽聞上界的人已到,郁姿已被解決。
蕭煜早在接觸到擬金之時,就沾染上了妖邪之氣,才會生出邪念。
事情沒鬧太大,城中百姓不知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蕭煜犯了點錯被皇帝罰了禁足。又給白婉棠的仙祠送去了許多金銀首飾作為賠罪。
這天天不亮,就有兩名上界的魔族敲開仙祠的門,將幾乎奄奄一息的獨孤極帶了進來。
白婉棠忙讓他們將獨孤極帶到客房安置,詢問道:“又出什么事了嗎?”
這兩名魔族,一個叫駁曲,一個叫叩音。
他們盯著她,眼神復雜里帶著厭煩,“兩天前,他和郁姿交戰時,反噬過重。我想你是這里的守城仙,你該照顧他!
白婉棠點頭。
她是答應過要照顧獨孤極,這算是獨孤極幫她處理掉郁姿的“費用”。
兩名魔族對她的反應分外不滿,又什么都不能說,反而弄得他們自己心里憋悶得要命。
獨孤極虛睜開眼,眼神凌厲如刃,像一只時刻警惕著周圍的野獸,目光落到白婉棠身上,眼神又緩和下來。
白婉棠上前去,他握住她的手,抓著她不放。
他意識并不清醒,只是看到她,便想抓牢她,讓她再也無法離開。
叩音與駁曲自覺退出去。
白婉棠無奈得很,安撫他:“好好休息!
他闔眼又昏睡過去,手卻像被焊死的鐵鎖,一直緊緊地扣著她的手。
白婉棠犯起困來,沒一會兒靠在床邊睡過去。
朦朧間聽見外面爭執的聲音,不悅地睜開眼,想喝令他們聲音小些。
一轉頭,就見一男一女兩名修士闖了進來,門外還有兩名修士在和叩音、駁曲拉扯。
闖入的修士目光定在她身上,好一會兒才道出各自的姓名。一個叫柳長夏,一個叫柳八重。
外面兩個和駁曲叩音起爭執的,一個叫藤千行,一個叫柏懷。
長夏將白婉棠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笑起來,像長輩似的,和她聊起了一些她在都城的事。
柳八重則盯著她思考,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和長夏低語了幾句。
長夏若有所思,漫不經心地捋開她的袖子,道:“你手腕這粒痣是一種術法留下的印記,你要不要將它抹了?”
長夏說她曾經也有過,后來抹除了。
聽長夏這么一說,白婉棠猜也許是自己初來時,不知不覺間招惹了邪物。
獨孤極的紅痣,應該也是這么來的。
她拉起獨孤極的左手道,“把他手上的印記也一起抹了吧!
獨孤極朦朧間聽見她的話,驟然睜開眼睛,反手握緊她,急切道:“不抹。”
他氣息還是虛的,說話的口吻卻好似誰敢抹除,他便要殺誰。
白婉棠想勸他,柳八重示意長夏帶她出去,說有話要單獨同獨孤極說。
獨孤極不松手,氣氛僵持如兩軍對陣。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松開白婉棠。
屋里只剩下他與柳八重。
不待柳八重開口,他便道:“我不準!
柳八重在三百年前初見白婉棠時,沒有幫她抹除紅線牽。如今要這樣做,原因他們都心知肚明。
世人皆知,只要不傷及獨孤極的命脈,他便不會死。卻無幾人知曉,神蓮與三厄鏡就是他的命脈。
當初白婉棠用神蓮燒裂他的萬象鏡,他差點去了半條命。如今他為除身懷溯時鏡碎片的郁姿,又傷及了根本。
待除掉整條與溯時鏡融合了的邪脈,他必死無疑。
柳八重:“你要她永遠記著你,在你死后也為你痛苦?”
獨孤極理所當然道:“她和我一起死!
生時,他愿不惜任何代價地去護她。至死,他卻要她活活陪葬。
這就是他所理解的情。
柳八重長嘆。
若無四方神尊做的一切,若楓幽主沒有因私心而將溯時鏡偷藏在人間……
獨孤極不會折磨至此,最后還要為了他們犯的錯而死。
獨孤極一生執著的便是統領三界,自然無懼為三界而死。他心中之人與他生死不離,在他看來也是理所應當。
可白婉棠不過是個普通的姑娘,至始至終的所求,不是與他在一起,是安定與自由。
柳八重道:“你說要殺了她,無數次,你都下不了手。你以為,到你死的那一刻,你就真的能殺了她?”
“你只會懊悔,為何你會讓她漫長的余生都因你而痛苦。”
“就像三百年前,她將神骨神蓮還給你,你明明已經得到了你追求一生的東西?赡氵是不惜弄得自己支離破碎,也要求她回來!
獨孤極繃緊了臉,一言不發,惡狠狠地盯著柳八重。
他不認為自己有錯?闪酥氐脑捰趾孟裨谥肛煟詾榈那槭清e的。
“獨孤極,這紅線牽是你們二人陰差陽錯的私心相付,是痛苦,是錯誤!
柳八重道:“若她當真愿意與你同生共死,日后她也會愿意和你結為道侶。屆時紅線牽就算不解,也會被道侶契約所覆!
“到時候你再想讓她陪你死,我絕不阻攔!
柳八重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要從遍體凌傷的孩子手中,奪走他以命相護的寶物的惡人。
他從千年前就愧對獨孤極,如今更是如此。
獨孤極的想法是偏激瘋狂,可這其中有他的錯。
獨孤極,本不該是這樣的。
獨孤極沉默片刻,冷笑道:“不必用這番瞎話來唬我,叫她進來!
他同意解紅線牽了。語氣篤定且傲慢,好似認定就算紅線牽解了,以后他和她還能再結更為緊密難分的契。
但柳八重知他心里清楚,以后,他多半再也沒有機會和她結任何契了。
紅線牽斷了,便是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情人節快樂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緋絮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被承包的小豬 5瓶;荼寅 2瓶;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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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遙遠 · ✐
白婉棠進屋時, 聽柳八重說,定好了解紅線牽的日子。
就在三日后,獨孤極身子好些便解。
獨孤極默許了。
他躺在床上看著她,神像弄丟了某些東西, 又不知如何找回來。
看得白婉棠懷疑, 抹除印記是件會讓她后悔一生的事。
長夏挽住她手道:“讓他好好休息, 咱們先出去。”
柳八重走過來拉走長夏, 對白婉棠道:“你好好照顧他。”
長夏不悅地皺眉,板起臉一言不發地隨柳八重離開。
白婉棠看得出,長夏不喜獨孤極。她到床邊坐下, 獨孤極道:“他們會接管都城。待我傷好了, 我們便去找邪脈源頭!
白婉棠應聲答應,問獨孤極道:“你是魔還是修士?”
三界一統后,修士與魔和平共處。但曾經的仇怨還是讓他們界限分明地成了兩派。
獨孤極看上去是修士, 可魔親近他。那四個修士,有三個都厭惡他。
獨孤極本想避而不談, 又想知道, 倘若他坦白, 她又會是何種反應。
“魔。”
簡單一個字,就把他的心吊了起來。
白婉棠笑起來,半彎下腰打量他,用手摸了摸他壓在被子上的手,是人的觸感, “我還以為魔都是駁曲和叩音那樣的,原來還有你這樣看上去和修士一樣的魔!
獨孤極垂眸看她摸過的手背, 道:“我曾是人,后來才入的魔!
“為什么入魔?”
他不答, 閉上睛,睫顫了顫,像是睡了過去。
白婉棠沒有追問,靠在床邊看他。他受傷太重,蒼白的睡臉顯得格外脆弱。
像被丟棄的病獸,一無所有,茫然無措。
*
獨孤極睡了很久。
期間白婉棠走出房間去透氣,遇到了藤千行和柏懷。
出于禮貌,她和他們兩個打招呼。
他倆極其克制又別扭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像常人一樣回應。
這些從上界來的人都怪怪的,顯得獨孤極都不是那么怪了。
白婉棠帶他們逛仙祠,交代他們等她離開后,每天要為都城的百姓做什么。
柏懷與藤千行跟在她身后一直沉默。
待她要回到房中去,藤千行突然問道:“你為何要和他一起離開都城,是他逼你的,還是你……喜歡他?”
柏懷蹙眉重重看他一。
他自覺說錯話,又有口郁氣堵在胸口,沉悶道:“是我唐突了。”
白婉棠道:“沒什么。我和他離開都城,主要是因為和他在一起,有他保護,會比較安全。至于喜歡,那肯定是沒有的!
“其實我是想去修真界避難的,可心里總有種抵觸的情緒。一想到要去,就覺得心慌!
柏懷與藤千行低下頭,不再言語。
他們不希望她再和獨孤極在一起,更不希望她回到修真界,想起過去的痛苦。
有獨孤極護著她,她確實能夠安然無恙。
白婉棠進屋,獨孤極已經醒了,也不知聽到多少。
不過不喜歡他的話,她說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再被他聽見幾次。
她神色如常。
獨孤極盯著她看了良久,一時無言。
她什么都不說,好像在證明她確實對他無感。他煩躁起來,甚至想為什么不能殺了她,為什么不能讓她同他共死?
他盯著她,看她一步步走來,被褥內的手指繃緊如利爪。
待她在床邊坐下,他如撲食獵物般繃緊起來的身軀又脫力般放松,只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門外傳來柳八重和柏懷、藤千行說話的聲音。
“你們在這兒做什么?”
柏懷與藤千行不語。
過了會兒,柳八重嘆道,“她情絲有損,如她所言,不可能喜歡上任何人。”
白婉棠的手驟然被獨孤極捏疼。
她瞳孔顫了顫,抽手去開門,問柳八重道:“你說的是我嗎?”
柳八重沒有避諱,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是!
*
白婉棠惆悵了幾天。
她突然很想她的家人。突然很害怕,有一天她回到家,面對她那些想念的親人,卻沒有任何感情。
她花了好幾天調整心態,告訴自己:只是情絲有損,又不是沒有。她還是一樣能感到喜怒哀樂,不算太差。
時間飛快流逝,獨孤極勉強能下地了。
柳八重來抹除他和她手腕上的紅痣。先給她喝了一碗藥,她喝下便昏睡過去。醒來后,手腕上已光潔如初。
白婉棠欣喜地對柳八重道謝。
獨孤極扯了下唇,毫無笑意,“印記沒了,你很高興?”
白婉棠:“當然啊,這可是妖邪留下的印記。能抹去你不高興嗎?”
他沒有回答。
過幾日,他傷勢好了大半,白婉棠和他一起離開都城。
未免百姓相送,天不亮,白婉棠便和獨孤極乘坐馬車往城外駛去。
長夏本想跟著一起,但被柳八重攔住,為此她和柳八重還鬧了別扭。
白婉棠總覺得長夏和自己雖然不熟,但又十分親近。分別時有點不舍,又有點說不出的熟悉感。
好像很久以前,她們經歷過這樣的告別。
她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獨孤極撩開車簾,瞧著車外,伸手過來牽住她,她才收回發散的思緒,問他道:“怎么了?”
“你想去哪兒玩?”
白婉棠:“不是說要去找邪脈源頭嗎?”
“既然不知源頭在何處,不如邊玩邊找!
這話真不像獨孤極這種,凡事講究效率的人說出來的。
白婉棠還是認真思考了一下,“想去江南!
獨孤極應了聲:“好。”
之后他一直看著車外不再說話。
白婉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他在看都城內的那棵姻緣巨樹。
她想起,先前他說過要等乞巧節后離開。
該不會,他是想等乞巧的時候,掛姻緣箋吧?
白婉棠思索片刻,安慰他道:“這姻緣樹是假的,真的那棵三百年前被毀了。你就算掛上姻緣箋向它許愿也沒什么用,還不如向我許愿靈。”
獨孤極放下車簾,盯著她,啟唇。
對視間,她好像預感到他要說什么,捂住他的嘴,“但我滿足不了你的心愿!
獨孤極執拗地在她的手掌下開口,氣息盡數落在她掌心:“白仙仙,留在我身邊!
她明白,這話的意思和讓她做他女朋友差不多。白婉棠收回手,避而不談。
出了都城,馬車疾馳在官道上。
城外成片的紅海棠,絢爛如火。
她趴在車窗邊,試圖轉移話題:“上次出城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荒廢的桃園,不知道誰在這兒種了這么多紅海棠,像我仙祠里的一樣!
她感到后背微沉,獨孤極的身子壓過來,手臂撐在身側,把她困在了他的胸膛與車壁之間。
“我種的!豹毠聵O的聲音輕飄飄落在她身后,“白仙仙,留在我身邊,試一次。”
白婉棠直愣愣地瞧著那片紅海棠。
火燒云一樣,熱烈而燦爛地刻在了她底。
她沒有給他答案。
獨孤極其實也不需要答案。
馬車疾馳在路上,晝夜不息,幾日后到了廣陵。
如今廣陵城內,有許多上界修士潛伏,時刻提防意外發生,同時尋找邪脈源頭。
不僅廣陵,其他城池也都已經有上界派人下來。
白婉棠看到他指出的那些隱藏身份的修士,懵了,“到處都有人查了,那我們離開都城做什么的?”
“玩。”獨孤極道,“斬殺妖邪!
作為一個喜歡摸魚的社畜,白婉棠對此表示非常滿意。
獨孤極一開始就是打算帶她出來玩的。早在廣陵城內租下一套宅院,還請了些奴仆伺候。
白婉棠一邊覺得奢侈,一邊又覺得這樣的生活比做守城仙還要爽。
她和獨孤極在城內到處吃吃喝喝,玩了幾天也玩不膩。聽聞晚上花樓會選花魁,她還要擠到河邊去,看畫舫上花樓美人們表演。
已是六月,天熱起來。
往人群里一擠,她內里的衣衫便被汗洇濕,黏在身上難受得緊。
她身旁的獨孤極,仍是穿了兩層外袍,一紅一玄,可身上沒有半點汗。
她用手給自己扇風,往他身邊湊,手臂貼著他微涼的身側,把他當冰塊緩解熱。
她偷瞄獨孤極一,恰對上他的視線。
白婉棠心虛地指指畫舫,轉移他的注意力,“看我做什么,看美人!
獨孤極仍一不錯地盯著她瞧,唇角化成柔和的弧度,牽起她離開人群。
她嚷嚷著還沒看夠。
他道:“又沒不讓你看!
他領她進了河邊茶樓的后院,飛上屋頂。
高處夜風涼爽,驅散了悶熱。
白婉棠在高處俯瞰波光粼粼的河面,小聲嘟囔道:“人家都是包茶樓,怎么輪到我就是爬房頂!
獨孤極不悅道:“人家是誰?”
白婉棠擺擺手道:“沒什么!
獨孤極不喜她不愿和他多談的樣子,好像她覺得他什么都不懂,即便說了他也不會懂一樣。
他底閃過一絲焦躁與厭煩,叫她在這兒等著,縱身躍下茶樓。
白婉棠的視線悄悄從畫舫移到他身上,看著他落地后進了茶樓,翹起嘴角來,心中又有點悵然。
她對他仍是沒什么感覺,只是她總得給他個答案。
想了想,她掏出枚銅板,拋出去,接住握緊,片刻后松開手。
她垂眸看掌心銅板的花紋,有些詫異,隨即又恢復尋常表情。在屋頂上等獨孤極回來。
等了許久,茶樓小二顫巍巍爬上來,請她去二樓雅座。
她跟著下去,沒見到獨孤極。
小二端上一碟碟她喜歡吃的點心,不多久又送來一壺乳茶,道:“那位公子臨時有事,讓您在這兒等他!
白婉棠點頭,快活地邊吃邊喝邊賞畫舫上的美人,也不在意獨孤極去了哪兒。
只想到,這乳茶的味道熟悉,一嘗就知道是她教獨孤極做的。用糖炒茶葉,加牛乳煮,再加桂花蜜,香香甜甜的。
*
獨孤極下樓訂包廂時,廣陵的修士發現城外有攜帶溯時鏡碎片的妖邪出沒。
獨孤極為除它廢了番功夫。今日不是朔日,反噬雖重,但不至于讓他像先前那樣半死不活。
他除完妖邪,換下血衣,忍著五臟六腑碎裂的痛,趕回茶樓。
從巷中走至茶樓下,他突然聽見白婉棠的聲音。
他抬起頭,瞧見白婉棠坐在窗邊,手撐著臉看畫舫上的表演。
燭光落在她的紅衣上,她里倒映著比波光流影更靈動的光
她像正燦爛的朝陽,是如此適合這燈火輝煌的人間。
獨孤極站在昏暗的巷中,靜靜地看著她,視線逐漸模糊。
他突然覺得她離他很遙遠,比高懸的明月更遠。
他用力搖搖頭讓自己保持清醒,身形踉蹌,扶著潮濕的墻壁朝茶樓門口走去,捂著嘴,卻有粘稠到發黑的血不斷從指間涌出。
還未走出黑暗的巷,他終是撐不住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元宵節快樂!
評論區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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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66.答應 · ✐
燈火闌珊, 街市漸漸清冷。
小二來說,茶樓要打烊了。
白婉棠還沒等到獨孤極來找她,便回了宅院。
半夜修士將獨孤極送回來,她才知他是去除妖邪受了傷。
他的傷多為反噬, 不好醫治, 只能調養。
打發走修士們, 白婉棠在他房里的外間住下, 以便照看他。
翌日,獨孤極比她先醒,隔著簾紗一直盯著她看。沒忍住咳嗽幾聲, 才將她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走到他床邊, “什么時候醒的,你要喝水嗎?”
說著她站起身倒水。
天剛蒙蒙亮,屋里光線還是青灰的。
她只穿了薄薄寢衣, 身線在光影玲瓏有致。
獨孤極瞧著她彎腰倒水,目光從她腰線輾轉至她臉上, “睡得不好嗎?”
她做了守城仙后, 便睡得很沉。鮮少會被一兩聲咳嗽吵醒。
白婉棠點點頭, 又搖搖頭,“除妖邪是我們倆共同的任務,你已經除了那只邪祟,我也總得做點什么。”
她端水遞給他。
獨孤極沒有伸手來接,身體向她傾。
她會意地一口一口喂他。喂得急了, 水從他嘴角流下,滴在被褥上。
她忙放下水杯, 拿了一旁的手帕給他擦拭唇邊水跡。
他淺淡的眼瞳在昏暗中水一樣的亮,待她擦完, 他往床外挪了挪,道:“你上床睡?”
“嗯?”白婉棠一時沒回過神來,須臾,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起來,抬手掐了掐他的臉,“獨孤極,你在想什么呢。”
他從未被人這樣掐過臉,愣怔了兩秒,抬手碰了碰被她掐過的面頰,“只是叫你一起睡,床上舒服些,我什么也不做!
她掐的力度不重,但他臉上始終殘留著她手掐的感覺,久久揮散不去。
白婉棠沉吟片刻,脫了鞋子爬上床,睡到他身邊。
他沒想到她會這樣爽快地答應,垂眸看了她一會兒,才又躺下。
床很大,被褥很寬。
即便躺在一起,他們的身軀也碰不到彼此。
獨孤極的手指在身側輕敲了會兒,而后向她挪動,勾住了她的手指。
她沒有拒絕,便一點一點地將她整只手握住。
“獨孤極。”她突然開口,轉過臉來面對他,“我情絲有損,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
她又要說拒絕的話。
獨孤極眼睛都沒睜,稀松平常地“嗯”了一聲。心里還是忍不住泛起酸澀和不快。
“感情中如果只有一個人付出,會很辛苦的。即便這樣,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嗎?”她表情認真。
獨孤極道:“嗯!
他不是會說笑的人,語氣一如既往,沉穩且強勢,好似誰質疑他誰就是蠢貨。
白婉棠抽回手,他聽見身側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她起身了,離開。
他身邊變得空蕩蕩的。
他往她躺過的地方摸了摸,還殘留著她的體溫。
他手按在那處,想留下這體溫,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過了會兒,她竟又回來了。躺回到他身邊,將一枚銅板交到他手中,手與他的手相貼。
兩手之間,夾著那枚銅板。
她傾身在他耳邊用氣聲說:“獨孤極,我答應你!
他猛地睜開眼,一轉臉,看見她在他身側笑。
她的體溫在被褥里蔓延開。
不可能的事成了真。
他卻沒有預想中的高興。
柳八重和她都說得對,他不懂情,更不懂自己的心。
他一直期盼她能留在他身邊,可當這一刻期盼達成,他五臟六腑的痛卻在問他——不久后,你死了,她怎么辦?
可他說不出讓她離開的話。
他確實自私,令人討厭。哪怕要死,也至死都不肯放過她。
他甚至期望她還能說,會和他一起死。
好像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感到暢快。
他伸手想要將她抱進懷里。
白婉棠手推拒地抵在他胸口,“不行,這才第一天,咱們得慢慢來。”
她嘴角翹著,像是了結了一樁麻煩,輕松而愉快。
于她而言他是麻煩。
獨孤極喉嚨里禁不住發出干巴巴的哼笑,還是伸手將她抱住,道:“我只抱著你,不做別的。”
她的推拒并不用力,怕傷到他。
被他抱住后,他確實沒做其他的事,她便沒再推他。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道:“獨孤極,我是第一次談戀愛,你以前戀愛過嗎?”
他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他和她曾經算不算是愛過。
如今細細回想,除了陰陽關的那段時光,想起的全是她哭泣的臉,她怨恨的眼神,她憤恨的打他,卻好像比他還痛的表情。
白婉棠掐了他的腰一把。
他身軀一顫,回過神來,聽她道:“你是不是因為有個叫白仙仙的人和我很像,才想和我在一起的?你初戀是那個白仙仙?”
“我小名也叫仙仙來著,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你小時候看七仙女的故事,總說你是仙女,你外婆和奶奶都寵你,就叫你仙仙!
獨孤極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該提起這些,萬一勾起了她的記憶怎么辦?可他就是很想告訴她,“沒有別人,只有你!
白婉棠怔了怔,審視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這些?”
獨孤極沉吟片刻,“在夢里,見過你。”
她思索片刻,想起曾經他也說過,做夢夢見她。難道是真的?
雖然她對他的擁抱,他的話語,都和百姓抱她,小孩兒說昨夜夢到了她的感覺,沒什么區別。
但她還是覺得很奇妙。
從未見過的人,因為在夢里見過她,跨越三界來找她。
嘖嘖,要是她有情絲,她一定會感動吧。
她努力讓自己感動一下。
但是不行。
放棄了。
白婉棠沒心沒肺地睡過去。
她想,她愿意給他一個機會,已經對他很好啦。
以后,他會在和她的相處中,意識到和沒有情絲的她在一起,是多么的辛苦。
然后就會放棄她,不再為她而苦惱。
這樣,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
白婉棠將那枚銅板留給了他,天大亮后起床去吃東西。
獨孤極獨自躺在床上,看不出這枚銅板有何特殊。
但他想起曾在陰陽關,每當她遇到她覺得重要的事,無法作出選擇時,就會拋枚陰陽幣,猜正反。
她會答應他,他該感謝這枚銅板嗎?
獨孤極覺得可笑,然后將銅板好好收起。
臨近午時,白婉棠吃完飯跑回來,給他帶了食物。
他坐起身來,要她喂。
白婉棠匆匆把食物給他,“不行,我還有事要去做,你自己吃吧!
他一手拿食物,另一手去抓急匆匆要跑走的他,“什么事!
他沒抓住,白婉棠已經跑到門口,“近來城中多邪祟,我要去幫這座城的守城仙布施驅邪靈藥。”
說罷她便跑出去,他什么也沒來得及說。更沒什么胃口,再吃她送來的東西。
*
白婉棠第一次在其他城中仙的城池中布施靈藥,莫名有一種搶了別人地盤的感覺。
但這座城的城中仙師卓,在昨晚除邪祟時受了重傷,只能由城中仙做的點朱砂靈藥一事,便落到了她頭上。
她一邊為城中百姓點靈藥,一邊問昨晚的情況。
師卓道:“我這傷還算輕的,那些上界來的修士才比較慘。他們被人間的法則壓制得厲害,有能力都使不出。下意識使出來,就會遭雷劈。昨天傷的最重的,是個玄衣少年!
“他沒用上界的術法,但不知怎么的,打完邪祟,自己也被反噬出了一身傷。我們那時說要送他去找醫修,但他不搭理人就跑了。”
“認識他的修士說,他是要去找人。也不知道找的什么人,好像也沒找到。修士巡邏的時候,在茶樓旁邊的巷子里發現他了……唉,就是他。”
師卓手突然往外指了指。
白婉棠望過去,就見獨孤極杵著拐杖慢吞吞地走過來。
她想去扶他,但面前排隊的百姓還有許多,便讓師卓去扶,她坐著繼續點靈藥。
師卓過去,獨孤極不讓扶,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白婉棠,好像在控訴什么,眼眸中又透出些許迷茫。
白婉棠不懂他在控訴什么,臉上浮現出困惑不解。
獨孤極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她抽空問道:“你來做什么,怎么不在家休息?”
獨孤極嘴唇動了動,不自然地道:“陪你。”
白婉棠道:“我不用人陪,你回去吧!
她是為他好,他如今該安靜養傷才是。
獨孤極坐著不動,白婉棠也不催他。
她又給幾個人點完靈藥,他才開口:“你該教我……”
白婉棠看他一眼,示意他噤聲。
她明白他的意思,教他怎么談戀愛嘛。但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這種話有損守城仙威嚴。
她也不懂怎么談戀愛,思索片刻,道:“那你去給我買些點心?”
“好!豹毠聵O杵著拐杖,慢吞吞地離開。
師卓在一旁呆呆地看著。
白婉棠休息時,她坐過來問道:“你和他是什么關系?”
白婉棠答了,師卓難以理解,道:“那你怎么都不心疼他?”
白婉棠:“心疼?他受傷,我覺得還是應該照顧他的,這算是心疼吧?而且昨晚我在茶樓等到人都走了才離開的!
師卓算了算時間,他趕回去那會兒,她應該還在茶樓,可她卻獨自回去了。“他昨晚帶著一身傷趕來見你,你要是在意他,該先去找找他才是。但凡你留意些,就不會看不到倒在茶樓巷子里的他。”
“你要是心疼他,剛剛也不該讓他一個傷患去給你買點心。”
師卓沒有教訓的口吻,只是就事論事,像師父教導年紀小的弟子。
白婉棠下意識想反駁,他能跑過來不就說明他沒事嗎?
而且是他自己要做些事的啊。
但轉念想想,也許這就是她的情絲欠缺之處,無法改變。
她聳肩笑了笑,“就這樣吧。我只會這樣對待別人,他要是難以接受,以后他會自己離開的!
“他要是離開了,你不難過?”
白婉棠眨巴眨巴眼,笑著搖頭:“他要是離開,算他想通了,算我做了好事,我可不會難過!
獨孤極手里提著她喜歡吃的梅干、糕點、桂花糖水,站在仙祠的院墻邊,清清楚楚地聽著墻內白婉棠的聲音。
他手里的糕點被他捏得粉碎,從油紙里破出來,雪花似的灑落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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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期望 · ✐
要他滾, 她得等到他死的那天。
獨孤極嘲弄地笑了下,回到仙祠在她身邊坐下,把點心遞給她。
白婉棠吃起點心,沒有絲毫心虛。
為百姓點完朱砂靈藥, 已是暮時。
師卓說感謝白婉棠的協助, 請她去廣陵最大的酒樓吃飯。
白婉棠頗有興致, 但獨孤極本就是強撐著出來的。耗坐一天, 他的身體已經熬不住。
師卓:“那待獨孤極身子好了,我再你們一同去吃?”
白婉棠不大情愿等,對獨孤極道:“要不叫修士送你回去休息, 我去吃飯?我會早點回去的!
獨孤極原本不大好的臉色更難看了。
師卓揉了揉太陽穴, 總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做此提議。
獨孤極不說話,長久的安靜讓白婉棠有點不耐煩。
從前在都城,她和蕭煜一起出去玩, 從來都是誰有事誰先走。
不存在為了將就對方,委屈自己的。
她對獨孤極笑笑:“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她挽起他的手往回走。
獨孤極:“把我送回去, 你再出來吃?”
白婉棠理所當然地點頭, 就聽他冷笑著嗤了一聲。
她蹙眉抬頭, 見他面帶諷刺,嘴角雖是揚著,但毫無笑意,好似她欠了他什么。
她不解道:“我已經愿意送你回去了,你還在不高興什么?”
獨孤極不語。抿成直線的唇在表明, 她這話讓他更不悅了。
白婉棠停下腳步,板起臉來, “我早就跟你說過,你想說什么就說。你把話憋在心里,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沒有閑心去猜!
“你要是執意這樣,那你就自己回去,我要去吃飯了!
說罷,她便松開他,轉身往回走。
她腳步很快,獨孤極愣了會兒伸手想拉她,都沒來得及拉到。
他趔趄幾步,膝蓋和腰身都屈下,扶著拐杖才沒有跌下去。
再抬起頭來看她,已找不到她身影。
街上人潮來往,無一人是她。
他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好似回到幼時,老和尚丟下他死了,他獨自徘徊人世間,滿腔都是空蕩。
他想要立刻叫人把她抓回來。突然惱怒地不懂自己這是在做什么,憑什么要忍受她的冷漠。
他大腦像被風暴掃蕩過一樣混亂。
聽到城中魔族應召來到他身邊,請他下令,他才從狂躁中回過神來。
他就算把她抓回來又怎樣?
從前她被他困在身邊,還會對他哭,和他鬧,還能讓他感覺到她的喜怒哀樂與他有關,是因為她對他余情未了。
但如今,就算把她和他綁在一起,她也只會想辦法讓她自己開心舒服,不會在乎他對她有怎樣的感情。
她對他,沒有情了啊。
獨孤極一手杵拐杖,一手搭在額前,緩了緩心里要炸開的躁意,揮揮手讓魔族退散。
他杵著拐杖,一步一晃,慢慢吞吞地回宅院去。
他頭疼得仿佛要裂開,反噬的痛苦像毒蛇一樣在他體內游躥,啃噬他的血肉。
他衣衫里漸漸滲出血來。快走到宅院門口時,每一步都能留下幾點殷紅的痕跡。
白婉棠沒走,她隱匿了氣息,在墻上默默看著他。
讓他一個傷者獨自回去,她不放心。
但她又不想給他太多的希望。
這一次,她就算愿意送他回去,也是因為她心軟。
可他若三番五次的強勢、自我,她早晚有真的厭煩他的時候。
屆時,他如果因她的心軟,已經以為她對他有情,那只會更讓他痛苦。
見他平安回家,掃了眼那一路斑駁零散的血跡。白婉棠無奈地嘆息,去仙祠找師卓。
*
白婉棠未穿越前就是江南人,廣陵偏甜的口味十分合她的喜好。
師卓找的酒樓,菜品的甜口更是恰到好處,鮮而不膩。
美食很快讓她把煩心事都暫且拋到九霄云外。
酒樓里有人在唱小調,聲線嬌吟婉轉。
白婉棠想起以前隨父母一起聽秦淮小調的時候,心情漸漸活泛。
師卓與她對坐著,心思不在吃上。
獨孤極除掉的那只邪祟很特殊,憑她肯定是解決不了的。
她對獨孤極是感激的,可她的似乎反倒讓獨孤極被拋下了。她心里有點過意不去。
見白婉棠吃東西的速度慢了下來,她道:“你吃得差不多了,但獨孤極還沒吃呢。你要不要帶些東西回去,和他一起吃?”
白婉棠叫來小二點了幾份清淡的菜打包,她繼續吃自己的,“他喜歡吃淡而無味的東西,我吃不來!
師卓按下她的筷子:“我的意思是要你回去陪他吃些東西,他心情會好點。哪怕你們只是朋友,他受了那么重的傷,你也得顧著他點吧!
師卓說得有理,白婉棠放下筷子:“那我等他們做好了菜就回去。”
師卓點頭。她明顯感覺到,白婉棠和獨孤極,在感情上就像倆剛出生的孩子。
她一個外人,不方便說太多,只能隨口提點白婉棠幾句。
小二送來打包好的菜,白婉棠拿上,和師卓打了聲招呼要走。轉身撞到個人。
那人身上玉佩被撞掉,她忙去撿來還給對方。
“多謝。”男子嗓音溫潤。
白婉棠看了眼他的模樣,清俊勝過許多凡人。
她覺得他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問道:“你是做什么的?”
男子笑道:“算命的。”
江湖術士啊,白婉棠:“去過都城嗎?”
男子點頭:“很久以前去過!
白婉棠了然,大概是從前在都城見過,側身避開他要離開。
男子突然回頭對她道:“我叫楓幽!
白婉棠“哦”了聲,沒放在心上,回家去了。
*
偌大的宅院,前院燈火通明,后院漆黑一片。
白婉棠問下人為何不點燈。
下人道:“公子不讓點。”
這是在和她鬧別扭?白婉棠讓人把燭燈都點起來,拎著食物進獨孤極的屋。
屋里漆黑,進了房門,只能隱約看見有道身影靠坐在床柱上。
淡淡血腥味在屋內彌漫。
點燃燭火,屋內亮起來。
獨孤極的臉色在燭光中異常蒼白,煙霧般的眼眸黯淡無光。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眼睫閃了閃,又別過臉去不看她。
白婉棠把食物端到床邊讓他吃。
他不說話,也不接。
白婉棠拉拉他的袖子:“你要是繼續和我鬧脾氣,我就走了。”
獨孤極身形一震,猛地轉過臉來,眼里有火在燒似的,眼白里生出血絲,活像要發狂的鬼,“白仙仙,你說答應我,就是要這樣折磨我嗎?”
白婉棠懵了:“我怎么折磨你了?”
獨孤極打翻她帶來的東西,食盒里的餐盤乒鈴乓啷碎裂,“你不愿嘗試和我在一起,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答應我。你不覺得你現在對我,連你對陌生人都不如嗎?”
白婉棠表情平淡,沒太大反應:“你希望我即便沒有感情,答應和你在一起了,就要努力地在乎你,考慮你的方方面面是吧?”
獨孤極垂眸看翻倒的食盒,只覺打翻食盒的手好似痛了起來。比體內的痛更加清晰。
他在黑暗中等她回來,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長。心里的躁動沒有被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化作他不明白的某種情緒,讓他胸腔里酸澀得要命。
這種比任何其他情緒,都還要難克制。一見她,就爆發了。
他明明不想對她發火的。
獨孤極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白婉棠伸出手,握住他,把他的手指掰開,“獨孤極,你很委屈嗎?我理智上能理解你這種情緒,昨天才剛答應和你試一試,今天就丟下了重傷的你,這換我,我也會委屈!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情絲有損,想要時時刻刻都照顧到你的情緒的話,我會比常人累很多很多。而我從一開始就不期望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愿意讓自己變得這樣累的!
獨孤極被她握住的手指顫了顫。本就微涼的體溫,更冷了。是從心里蔓延出的冷。
“這才第一天,你就感到委屈氣憤,難以忍受了嗎?那以后該怎么辦?”
白婉棠像是一位在對他說“看,你終于知道錯在哪兒了”的師長,“所以,你該做的不是委屈,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讓你自己不要再喜歡我!
她在對他極柔和地笑,卻讓他感到諷刺和痛苦。
她叫人進來收拾,拿出靈米讓人為他去煮靈粥。
房里被打散干凈,她又拿出靈藥,要給他身上崩裂的外傷涂抹,解開他衣服的動作溫柔又憐愛。
但,就是讓他感到很遙遠。
她溫軟的手指捻著手帕,擦拭干凈他流血的傷口,將能抑制疼痛的靈藥涂抹在傷上。
他轉眸,瞥見鏡子里朦朧的自己,看到的卻好像是曾經的白仙仙。
她紅著眼眶,強忍著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
期盼他還會因他們之間的關系,待她與眾不同。期盼他能讓她知道,他是有在意她的。
或者說,是在意他們之間的羈絆與過去。
可他所做的事,把她的期望消磨光了。
白婉棠為他上好藥,攏好他的衣襟,含笑溫聲叮囑他,“待會兒吃了靈粥,好好休息。”
她待他,比他從前待她更溫柔用心,也比他更加無情。
獨孤極氣血翻涌,咳嗽起來,口中嗆出血來。
白婉棠扶住他,為他輕輕拍背,道:“你想通了嗎?咱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吧。”
獨孤極唇上沾著血來不及擦,急切地緊握住她的手,眼眶通紅地盯向她,唇張了張,好似有什么話要說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呼吸沉重,微微發顫,良久,道:“你既然答應了我,就不能甩開我。”
她不在意他沒關系,他會失望會痛苦也沒關系……無論如何,他死都不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靚仔 86瓶;小呆呆 6瓶;邀翎泗 5瓶;荼寅 2瓶;墨潑弦斷、歪水、55061005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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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花樓 · ✐
白婉棠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好!
她平和又從容, 好似和他在一起只是個任務。
獨孤極心口好似又被剜了一刀,卻只能牙關咬緊忍著疼。
下人很快將靈米粥送來,白婉棠喂他喝下。
他安安靜靜的,從未這樣乖過, 所有的躁動的深壓在心底。
喂完粥, 她要走。
他才活過來似的伸手拉她:“今晚你不在這兒睡了嗎?”
白婉棠:“你身子不是好些了嗎?有事你可以叫下人!
獨孤極拉著她不放, 眉緊緊皺起。
白婉棠明白他的意思, 但還是要他把話說明白。
獨孤極別扭地開口:“我想你留下!
白婉棠笑起來:“下次你要是再這樣什么都不說,我就直接走了!
她推了推獨孤極的手,推不開。
獨孤極執拗道:“留下來。”
白婉棠:“我得先去洗漱。”
他這才遲疑著松開手, 目送她走到門口, 又道:“你要回來!
白婉棠回頭看他一眼。
他面容隱在明滅的燭光中,耳朵微微泛紅。
她被逗笑了,對他點點頭。
若他一直如此, 她就算沒有情絲,和他在一起能感到開心, 也無不可。
她洗漱完, 穿了寢衣回來。
獨孤極還保持著坐在床邊朝外望的姿勢。只是目光一觸及她的身影, 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他表情凝沉,好似短短時間內思考了許多,才又轉眸看她。
她已走到床邊,抬手對他的額頭輕彈一下,笑道:“獨孤極, 你這性格到底是怎么養成的啊。你要是不改,以后你和別的姑娘在一起, 就算她知道你喜歡她,也會因為你總是故意不表現出來而憋悶的!
獨孤極耳邊好似回蕩起, 她三百年前還神骨時說的話。
失神片刻,就感到腿上一痛。
抬眼,白婉棠不好意思地對他咧嘴笑了下。
她不小心踩到他了。
他盯著她,她正對他彎著腰,松垮的衣襟里,飽滿的弧度在昏暗中隱現。
他喉結滑動,看她在他身邊掀開被子坐下。
白婉棠正要躺下去睡覺,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臂:“你踩到我了!
白婉棠眨眨眼:“然后呢?”
“疼!彼麡O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你現在才感覺到疼嗎?”她像是聽到了好笑的笑話,眼睛笑得彎彎的。
獨孤極有些熱,與業火完全不同的熱,讓他的呼吸紊亂發燙。
他握她手臂的手不自覺地捏了捏。
手臂內側的嫩肉是她的癢點,她邊推他的手邊笑起來,“別捏,你快說你要干嘛!
獨孤極沒有說,眼神暗了暗。
在她笑得東倒西歪的時候,忽然一把按住她的腰背,傾身靠近,唇在她臉上碰了一下。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
她摸了摸被他親過的臉,沒什么特殊的感覺。
他親完后低著頭不看她,又還是不肯松開她,“你得給我補償!
天性使然,他的語氣強硬,但不讓人反感。
白婉棠想了想,傾身在他臉上也親了一下,道:“睡吧!
她抽手躺下。
片刻后,他才從臉上殘留的柔軟觸感中回過神來,躺在她身邊,雙手圈住她的腰,嗓音微啞且沉悶,“不夠。”
白婉棠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又親他一下。
這一次親到他唇畔。
獨孤極緊繃的唇線放松,帶著愉悅的弧度:“不夠。”
白婉棠推推他:“差不多行了。”
他把臉貼近她,高挺的鼻梁觸到她的臉側:“不夠!
白婉棠睜開眼,瞪他。
他慢慢適應了放下他那不肯顯露情緒的保護殼,鼻尖在她臉上蹭了蹭,“我還要!
只是仍帶著些許命令的口吻。
他知道她在裝生氣。
如果她真的生氣,就會直接推開他,冷著臉教訓他。
白婉棠嘆了口氣,側過身與他面對著面,在他臉上又親了下。
她始終親不到他想要的地方。
獨孤極盯著她紅潤的唇看了會兒,欺身而上。
白婉棠唇上壓著柔軟,有濕軟的東西抵開她的牙齒,探入她口中。
她第一次與人接吻,呼吸間滿是他的氣息,口中也變得甜甜的。
黑暗中,交織的呼吸變得凌亂。
她暈暈乎乎的,突然感覺到從未被人碰過的地方被輕觸一下,稍微清醒了些,踹了他一腳,“夠了,快睡!
她不反感和他親密接觸,也不是真正的古人,在這方面不會太約束自己。
她也有感覺,只是她覺得進展太快了。
她踹得并不重,被踹的地方不疼,麻麻的。
獨孤極睜開眼睛看她。
她的唇泛著水光,已經閉上眼睛,真的要睡了。
可他還覺得不夠。
他又親了親她,嗓音低。骸熬退隳闱榻z有損,只要你不推開我,我都不會放手!
白婉棠困倦地問:“那我要是推開你,你就會離開了嗎?”
獨孤極沉默片刻,道:“我會把你鎖在我身邊,直到我死,也要讓你帶著我的尸體,無法丟棄!
白婉棠以為他在說笑:“你變態啊!
獨孤極:“……”
他摟緊她,將她整個圈進自己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頂閉上眼睛。
*
獨孤極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也可以不推開他。可要她為他放棄她自己想做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清晨醒來,他希望她能再陪他一會兒。
但她惦記著昨晚那酒樓有很好吃的早茶,就把他推開,自己起床要走。
昨天他強撐著陪她一天,又氣血攻心,今日再要下床去陪她,那真是嫌命長了。
他只能坐在床上,按捺著惱火,叮囑她:“早點回來。”
白婉棠揮揮手,“我會給你帶吃的回來的!
她跑出去,去酒樓吃早茶。
酒樓里人很多,有一人一直含笑盯著她瞧。
是昨晚那個眼熟的江湖術士。
叫什么來著?
楓幽。
白婉棠不搭理他,吃自己的。
少頃,小二走過來,端上一盤她沒點過的點心,指了指楓幽,說是他送的。
白婉棠叫小二把菜退回去。
小二賠笑聳肩,把菜放下就走了。
白婉棠再對上楓幽的目光,表情冷淡許多。
她吃過自己點的東西,將剩下的打包,走人。
楓幽點的那盤,她一口沒動。
楓幽嘴角的弧度變得淺淡,在她起身之前走過去,道:“這盤點心你一定會喜歡的!
白婉棠“哦”了一聲,叫來小二讓他再重做一盤一樣。就是不吃他的。
楓幽笑著搖搖頭,“你會在廣陵待到何時?”
白婉棠警惕起來,“你有什么事?”
楓幽沉吟片刻,道:“無事。我只是想與你結識,同你身邊那人一樣,和你一起去除妖邪!
會做江湖術士的人,確實都是有降妖除邪的志向的。
但白婉棠還是道:“最近廣陵妖邪眾多,你若想為百姓做事,該去找廣陵的守城仙。”
小二送上點心,她帶著離開,沒再搭理楓幽。
楓幽凝視著她的背影。
他有千言萬語想同她說,然而他已不知現今是何種情況,不知該如何說起。
*
白婉棠把帶回來的早茶點心,在床邊的桌上放好,讓獨孤極自己拿著吃。
獨孤極直勾勾地盯著她,不動。
她拿起一只小奶包塞他嘴里,道:“自己吃!
他含著奶包不咬,片刻后,恍然地意識到她不會再來迎合他,拿下口中奶包自己吃。
吃得極慢,如同嚼蠟。
白婉棠也不慣著他,等他吃完,叫下人收走東西便又要離開。
獨孤極叫住她,“你要去哪兒?”
“出去玩!
廣陵很大,她和獨孤極逛了幾天,也還有許多地方沒逛過。
而且,有獨孤極陪著的時候,她最想去逛的地方,一直沒能去。
趁他養傷,她要獨自去快活。
獨孤極枯等她一早,她回來陪他用飯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時辰,她就又要走。
這一走,怕是要到晚上才會回來了。
先前她一次都不去看他,他一個人養傷也能熬得住,F在知道她會來陪,一旦她不在身邊,時間便變得分外難熬。
獨孤極蹙眉凝視她,“別走!
白婉棠搖搖頭,叮囑他好好休息。
她的拒絕很溫柔,可沒有商量的余地。
獨孤極收撐床沿,要下床,腳剛沾地,就脫力便整個人跌到地上。
白婉棠被他跌倒的動靜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就見他半跪在地上,正一手扶著床柱要站起來。一手拿外袍。
“你做什么?”她跑回來扶他。
獨孤極披上外袍,“我和你一起去。”
比起卑微地再三祈求她別走,他更愿意忍痛跟著她。
他打定了主意,白婉棠也不勸他。
不過她沒讓他再杵拐杖,讓下人去備了輪椅,推他出去。
走上街市,往她要去的地方走,她陡然間有點不自在,“待會兒,你要是不樂意在那兒待著,你就自己回去。別做掃興的事!
獨孤極:“你要去哪兒?”
她支支吾吾:“去了你就知道了!
片刻后,獨孤極被她推到一棟花樓前。
門口衣衫清涼的美人,正舞著扇子嬌滴滴地迎客。
獨孤極臉都黑了。
白婉棠樂呵呵地推他進去。
獨孤極抓住門口的柱子頓在原地,眉目陰沉:“去別的地方。”
這里同都城的明月樓不同,是正兒八經的妓坊倌館。
“你要是不愿意進去,那你自己回去。”
白婉棠松開他的輪椅,繞過他往樓里走,義正言辭道:“我就進去看看,不會做什么的!
獨孤極抓住她的裙子,手指用力到發白:“別去。”
在陰陽關,他和她還不熟時,聽過她和別人閑聊,說待日后出了陰陽關,她要養小白臉。
他一直沒把她的話當真。
但此刻看來,她說的是真的。
在都城,她是守城仙,要顏面,不能去這種地方。如今到了廣陵,沒有任何束縛,她便肆無忌憚了。
恐怕如若她那時沒有對他動情,她離開陰陽關后,早就在人間縱情聲樂了。
獨孤極越往下想,臉色越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章開頭,仙仙在跳陰陽關之前就想過,她要吃了睡,睡了吃,和小白臉談談戀愛,長生不老,快活逍遙。
如今,她美夢成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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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不認 · ✐
獨孤極拗不過她, 只能隨她一起入花樓。
樓內脂粉香濃郁,令他生厭作嘔,煩躁得想將這棟樓砸了。
白婉棠如同小池塘的魚游進了大湖泊,在樓里興奮地亂轉, 對什么都感到新奇。
正是夏季, 樓內姑娘穿得清涼。雖比現代某些性感套裝差遠了, 但也別有風情。
如今民風開放, 女子逛花樓的不是沒有。
鴇母迎上來,殷切地問她是要姑娘還是小倌。對待坐在輪椅上的獨孤極也同樣熱情。
白婉棠想了想,兩眼放光:“小倌和姑娘都要一個。”
獨孤極盯著她的背影, 眼神像是要殺人, 牙齒用力地咬磨,仿佛要嚼碎些什么。
看他這模樣,鴇母很有眼力見地不追問他的需求, 讓人為他倆弄了間雅間。
說是雅間,內里的布置卻十分令人羞臊。
掛了許多紅粉流紗與珠簾, 床邊的衣架子上掛的不是衣裳, 而是各式各樣器具。
這房間是為女子準備的, 那些器具多適合女子用。
看到那些,白婉棠也有點不自在,把紗簾放下遮住。
獨孤極目光淡淡在那些東西上掃過,嗤笑道:“不是你要來的嗎,怎么又不好意思看。”
白婉棠不客氣地在他頭上輕拍一下, “我樂意,要你管!
她耳朵有點紅。
獨孤極不悅的神情里多了些促狹的笑意。
她無視他在桌邊坐下, 倒了杯花茶喝。又倒杯給獨孤極,“廣陵美人很有名的, 來廣陵不逛花樓可惜。來花樓又不一定非要做什么,見見世面嘛。別這么排斥。”
獨孤極接過花茶,聞了聞,又放下,自己滑著輪椅到窗邊,將窗戶打開。
白婉棠恰好莫名有點熱,陣陣涼風吹拂,讓她舒爽不少。
她等了會兒,還不見她點的小倌和姑娘過來,探頭出去,叫住一來往的姑娘詢問。
姑娘往屋里瞧了眼,嬌滴滴道:“這就請人過來。”
白婉棠回屋里等了會兒,果不其然來了兩人。
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紀比她和獨孤極還大些,穿著比外面那些人端莊。
二人對她和獨孤極行禮,問道:“二位是來學習的吧?”
白婉棠想了想,“算是。不要你們服務,就跟我說說這花樓里有趣的事就行了!
二人頷首,分散開來。
男子去找獨孤極,同他說了幾句話。
獨孤極竟沒對他甩臉子,隨男子進了內間。
女子則虛扶白婉棠的手腕,在桌邊坐下,“二位是新婚?”
白婉棠:?
她連連擺手否認。
女子一臉意味深長,不再問,安撫道:“姑娘不必羞于此事!
她為白婉棠倒杯花茶,又去一旁點了熏香,去內室里轉了一圈,拿了件小物件出來。
白婉棠熱得暈乎,見她拿出來的東西,一口茶噴出來。
她好奇地朝內室看。
紗簾重重,獨孤極身影模糊,與那男子立于衣架旁。
他手撐輪椅扶手,男子手中也拿了些東西,正同他低語。
她努力地去聽清,拿物件的女子已經帶著物件到她面前,讓她摸一摸。
她嫌棄,不肯摸。
女子便自己用手指在物件上滑動,指著某些點,教導她這是什么,那是什么。
怎么摸,怎么按,怎么揉,會讓人快活。
白婉棠有種在上性教育課的感覺。
她傾耳去聽那男子在同獨孤極說的話,“女子這里最為敏感……”
白婉棠:“……”
懂了,這兩位不是來給她開眼界的,是來教她和獨孤極閨房情.事的。
她連忙把二位請出去,回到屋里,就聽獨孤極在紗簾后笑出了聲。
白婉棠板起臉,把鍋甩到他頭上:“要是你不跟著來,他們肯定不會誤會!
獨孤極在紗簾后不出來,隔紗望她。
她身姿婀娜,勾勒出朦朧剪影。
他道:“那人說我和你是新婚夫妻。”
白婉棠并不驚訝。
不然他們也不會來教她和獨孤極那些事。
那教導她的女子所說的話,在她耳邊回蕩。不知為何總揮散不去,她身上燥熱得厲害。
她坐到窗邊吹風,看見花樓下賣糖水的,道:“走吧,不逛了。”
她到紗簾后,帶獨孤極走。
獨孤極在衣架旁,身后是各種器具。
這畫面太過沖擊,她看他一眼便不看了,匆忙要把他推出去。
獨孤極按住她的手:“歇會兒吧,你中藥了!
白婉棠看了眼熏香和花茶,無言以對。
獨孤極剛剛不喝花茶,就是因為這吧。
他看出來了,竟然不告訴她。
還好,這些藥只是助興。而她又是守城仙,除了感到一點點燥熱,并沒有什么渴求。
她豪爽道:“不用,我沒什么感覺!
便把獨孤極推出去。
獨孤極眼底劃過一絲可惜。
白婉棠權當沒看見。
出房間,穿過一對對糾纏的恩客與美人。
淫詞艷曲,酒香粉馥。
獨孤極突然道:“這里挺好的,以后我們再來一次?”
白婉棠當他在揶揄她,推了他后腦勺一把,“來了也不會跟你做什么!
獨孤極眉頭皺了皺,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愛對他動手:“那人不是教你,動手要在……”
白婉棠又推他一把:“你再說我就把你丟在這兒。”
獨孤極抿唇笑,回頭看了眼她推輪椅的手,手掌覆在她手上,摩挲她的手背。
白婉棠本來只是熱,可被他摸摸手,手背上就有點酥酥麻麻的。
她不自在地抽回手,快步走出花樓。去花樓旁的攤子上買了碗冰鎮的葡萄糖水,酸甜爽口,一飲而盡。
冰涼緩解了燥熱,她才回過頭來問獨孤極:“你要喝嗎?”
獨孤極正盯著花樓里某個方位,表情變得凝肅:“這花樓里有妖邪!
白婉棠仔細看了看。
樓上某個房間里,確實有邪氣散出,極淡。
是個小妖邪,在她進花樓前是沒有的。
她讓獨孤極在糖水鋪等著,她跑去仙祠找師卓過來。
廣陵是師卓的地盤。她雖受了傷,但除這種小妖邪不在話下。還能幫她獲得香火,讓她的傷盡快痊愈。
師卓得了消息,向白婉棠道謝,說要再請她吃頓飯了。
她籌備片刻,和白婉棠一起去花樓。
白婉棠在仙祠門口等著,待師卓出來,看見師卓身后還跟了個眼熟的人——楓幽。
師卓:“他說是你叫他來找我的,你不認識他嗎?”
“不熟!辈贿^確實是說過那樣的話。
白婉棠沒把楓幽放在心上。
師卓見楓幽始終盯著白婉棠,突然問起了獨孤極的事。
白婉棠便聊起,今日她和獨孤極去花樓的烏龍。
楓幽聽著,唇畔笑意淡了些,問道:“白仙人,你和獨孤極關系很好?”
他話語中隱有擔憂。
白婉棠問道:“怎么了?”
楓幽思忖片刻,道:“我有一故人叫獨孤極。不知你認識的那位,與我的故人是不是同一個。”
師卓:“待會兒看到不就知道了!
三人往花樓去。
獨孤極在糖水鋪等著,不多久,便一眼從人群中看到走過來的白婉棠。
他緊繃的神色略有放松。
轉眼看見跟在白婉棠身后的男子,倏地目露訝然,戾氣叢生。
楓幽也看見了他,神情閃過一絲復雜。
“喏,他就是獨孤極!睅熥窟h遠地同楓幽介紹。
楓幽凝重地頷首:“是他,我的故人!
白婉棠驚訝,帶他到獨孤極面前去。
獨孤極卻道:“不認識!
他牽起白婉棠,手緊得不自覺在她手腕上抓出紅印,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既然有人來處理了,我們回去吧!
楓幽詫異地瞳孔收縮。
他以為獨孤極瞧見他,應該會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他以為他們之間,會想要避著彼此的,該是自己,而不是獨孤極。
可獨孤極竟不愿認他。
他不相信以獨孤極的脾性,會放下對他的仇恨。
唯一能想到獨孤極不認他的理由,就是于獨孤極而言,有些事,比復仇更加重要。
楓幽的視線落在白婉棠身上。
獨孤極急切抓著她要離開,像是想要將她藏起來,不讓她見他。
一千三百年的時間太久了。
久到三界變了,人也變了。
楓幽主很久以前就想和獨孤極堂堂正正對話一次。
如今見獨孤極不愿在白婉棠面前與他相認,便只笑笑,配合道:“是我認錯了!
他隨師卓進入花樓。
白婉棠若有所思,盯著獨孤極:“真的不認識?”
她既這樣問,就說明她心有懷疑。
獨孤極對上她的視線,滿心都是狂躁的煩意,翻騰的不耐。
他難道不想承認他認識,他難道不想立刻殺了楓幽主?
他想,想得發瘋。
楓幽主是如何復活的,此番來找他與白婉棠又是所為何事,他通通不想知道,只想叫他灰飛煙滅!
但他看到楓幽主的那一刻,比殺楓幽主更強烈的沖動,是怕她會通過楓幽主想起過去的一切。
他就像在夢里,陪著她走在冰面上的人,風吹草動都讓他惶惶。
怕冰碎了,怕夢醒了。
怒火、仇恨在他胸腔里燒,他為她將其全部按下,她卻還要質問他。
獨孤極眼眶泛紅,牙根咬緊,氣血上涌。只能閉上眼睛默默調息,緩解惱火與壓抑交織的狂躁。
突然,他的背被輕輕拍了拍。
睜開眼,白婉棠正彎下腰,手繞到他身后輕拍他的背,“好了,你現在不想說,那就以后說!
她的話語,像燎原火之后降下的甘霖,慢慢平復他滿心的燥意。
他抓住她的袖子,如溺水的人搶來了浮木,“我們回去,我,不舒服!
“不過!卑淄裉狞c點頭,語氣又嚴肅起來,“你以后一定要告訴我,你和他之間到底有什么。不然我就去問楓幽。到時候我可就只信他說的,不信你說的了。”
獨孤極眼睫顫了顫。
白婉棠推他回家去,走前抬頭看了眼。
楓幽正在樓上窗邊,默默地看著她與獨孤極。
獨孤極亦察覺到他的目光,抬眸,冰刃般鋒利寒冷的目光中,夾雜著警告。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楓幽主。
他是開頭就開始鋪墊的人物,不是什么臨時弄出來的所謂和男主比狗的人,去掉他這篇文的主線也就斷了。
比起另外兩個男配,可以說他才是真正的隱藏男二來著_(:з」∠)_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荼寅 2瓶;墨潑弦斷、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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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糾正 · ✐
白婉棠等了兩天, 獨孤極始終不愿再提起他和楓幽的事。
她便如她所說的那樣,去找楓幽問話。
楓幽旁敲側擊地問白婉棠,獨孤極有沒有向她透露什么。
白婉棠不愿他“看碟下菜”,回答總是模棱兩可。
二人打太極似的你來我往。
白婉棠開始不悅。
楓幽盯著她耷拉的嘴角瞧了會兒, 笑道:“我做錯過一些事, 欠獨孤極一些東□□孤極在那段時間過得很不好。他也許是不愿回想起過去, 所以不愿承認認識我!
“那你……”
“我說認錯人, 只是配合他!睏饔念D了頓,又道:“獨孤極身子如何了?”
白婉棠:“恢復得還行。”
楓幽:“那你可否找個機會將他帶出來?過去的恩怨,我想同他當面說清楚!
白婉棠忖度片刻, 道:“你把師卓也叫上一起!
楓幽知道, 她這是不信任他,失笑地答應了。
*
白婉棠這兩日對他變得冷淡,獨孤極能察覺到。
可讓他對他提起過往, 他不愿意。
他坐在床上,氣上心頭, 揮手打碎桌上的杯盞。
破碎的刺耳聲音能稍稍安撫他的煩躁。
他叫來下人清掃換新, 看著下人低頭露出的后頸, 他又手癢地想要擰斷這人的脖子。
暴戾在他心中蔓延。
白婉棠回到屋里,恰見這幕。
獨孤極瞧見她,回過神來,壓在被子里的手差點就對那脆弱的脖子伸了出去。
他閉了閉眼,按住自己的心口。
那股嗜殺的狂躁又重燃了。這說明能克制三厄鏡的神蓮之火已經變弱。
他不由得嗤笑, 笑自己心臟這荒唐的平衡。
他的心就是此間最強大的法器,他無心也可活。多么可怕的設定。
但只要神蓮與三厄鏡失去平衡, 他不是瘋就是魔,甚至是死。
他突然開始憂慮。
不知死亡與瘋魔, 哪個會先到來。
他想得出神,白婉棠坐到他身邊,他也沒回過神來看她。
她瞧出他的異常,當他這是和她這兩天的冷淡賭氣。
明明是他什么也不說,他生什么氣。
白婉棠是不想慣著他的。轉念想到楓幽的交代,她又還是對他笑起來,握住他攥緊的手,道:“這兩天你身子恢復得還好吧。”
獨孤極反手握緊她,原本就黯淡的眼眸變得霧沉沉的:“你要搬出去睡?我身子還沒恢復!
白婉棠:“……不是。我的意思是,想約你去游湖!
獨孤極緊繃的身體放松,嘴角也有了松快的弧度:“好!
他氣色看上去比前兩日好多了,可白婉棠莫名覺得他更憔悴了點。
也許他不是在和她賭氣,是被楓幽勾起了痛苦的回憶。
白婉棠自己在心里揣度他,也會有點不好意思。
她傾身抱住他,輕輕拍他的背。在心里把這當作表達歉意。
獨孤極愣了下,手臂鐵圈似的緊緊箍住她,越收越緊,好像要把她揉進身體里。
“你弄疼我了!卑淄裉奶嵝选
他卻好像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她側目看他一眼。從他臉上看到不安,急躁,還有復雜的壓抑。
白婉棠順毛似的摸摸他的頭,安慰道:“都過去了,沒事的。”
他陡然一個激靈。過了會兒,明白過來她說的“都過去了”是在安撫他,而不是與他訣別,才緩緩放下懸起的心。
*
翌日清晨,白婉棠和獨孤極一同起床,往廣陵城郊的桃源湖去。
那里長了一大片桃林。已是夏季,沒有桃花,但有酸甜的桃果香。
桃林邊便是他們要游的湖。
很大,湖中荷花繁盛,荷葉連成飄飄搖搖的碧島。
獨孤極腿腳仍不太方便。白婉棠扶他上船,在他身邊坐下,施法讓船自己飄。
船蕩開浮萍,駛進蘆葦中,不多久就撞上另一條船。
師卓在那船上笑道:“真巧,你們也來游湖啊!
白婉棠應聲搭腔。
獨孤極的臉如濃云遮日,陰了下來,直直地盯著白婉棠。
白婉棠和師卓做慣了守城仙,素來做事不拐彎抹角,三言兩語便聊到一起,讓楓幽去和獨孤極乘一條船。
獨孤極沉默著自己站起來,要跟白婉棠走。
船只搖晃,險些打翻。
白婉棠踩穩他的船道:“你就坐那兒,女孩子聊天,你不能聽!
獨孤極盯著她,隱隱要發火:“白仙仙,你把我當傻子?”
她這番作為,是要給他和楓幽主說話的機會,想也知道是楓幽主的主意。
他也想找機會警告楓幽主,叫他滾。但絕不是這樣的情況——她聽楓幽主的,要把他丟下。
他伸手去抓她的裙擺,用力得指節泛白。
白婉棠扯回自己的裙子,安撫道:“我不會離你們太遠的。”
便和師卓將船駛走,消失在蘆葦叢里。
獨孤極怔然坐在船尾,眼眶通紅地盯著她離去的方向。
*
白婉棠確實沒有走遠。
她和師卓半靠坐在船頭,目光透過蘆葦叢,還能模糊看到另一條船上的獨孤極和楓幽。
師卓道:“你既然不全信楓幽,又想知道獨孤極和楓幽之間究竟有什么,為什么不留下陪獨孤極一起聽楓幽說?”
白婉棠道:“那是他們的事,我其實并沒有那樣好奇。只是獨孤極自從見到楓幽,就很不對勁。”
她原本是在猶豫要不要帶獨孤極去見楓幽的。
她認為楓幽想和獨孤極和解,那是他單方面的想法。獨孤極不一定想。
但獨孤極的表現讓她覺得,還是要帶他去,解開他的心結。
不然他總要毀壞什么似的盯著某些東西走神,還挺可怕的。
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又摔碎了碗碟。
好似有意,又好似無意。
她沒有追究,不代表她不在意。
師卓調侃地笑:“你開始喜歡他了。”
白婉棠淡笑搖頭:“當一個人全身心撲在你身上,不求回報,你卻沒有辦法給他任何感情上的回應的時候,你會開始同情他的!
師卓附和道:“也是。就是旁人來看,一對有情人若不得圓滿,都會心生遺憾!
白婉棠聽出她話中意,道:“我和他真的不可能。就像……荷葉與荷花?”
她手指湖上的碧白紅緋,“雖有相伴,但花先于葉落,不能長久!
*
獨孤極坐在船頭。
楓幽很自覺地站到了船尾,道:“是我請她幫我約你出來的!
他本意是不想獨孤極遷怒于白婉棠。
獨孤極臉色陰云密布,更沉暗了,冷笑道:“你約我出來,就是想挑釁我?”
楓幽呆了會兒才明白,獨孤極以為他在炫耀他能請得動白婉棠,啞然失笑。
片刻后,苦澀爬上心頭:“她如今很警惕我,會把師卓也叫出來,為的就是萬一我對你動手,她們好阻止我!
“她現在不靠近,也是因為你。你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她就不會硬要聽!
獨孤極神情稍有緩和,須臾后,又在心中嗤笑。她只不過是沒那么在意他罷了。
否則,她無論如何都要弄清楚他的事的。
楓幽沉默片刻,自顧自般道:“我沒想到我會復活。這一切許是因為那塊溯時鏡?當初我將書放入溯時鏡時,抽了一縷魂絲以催動它……”
“我此番找到你和她,只是想糾正一些錯誤!
獨孤極神情漠然,好似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冷然道:“你滾得遠遠的,自盡便可。”
“要想將邪祟除盡,你必死無疑。屆時她該怎么辦呢?依然留在這個世間,做她的守城仙?在這里,她真的開心嗎?”
楓幽長嘆,“我想送她回家,回她心心念念的那個地方!
獨孤極:“……”
他的瞳眸倏地放大。
*
白婉棠沒有刻意去聽獨孤極和楓幽那邊的聲音,看他們二人模糊的身影各占據船的一端,只覺他們意外的平靜。
直到暮時,楓幽對她的方向揮了揮手。
白婉棠將船駛回他們船邊。
楓幽與她換了位置,她縱船上岸,推著輪椅和獨孤極一起回家去。
踩著暮色,她問:“你們聊什么了?”
獨孤極低垂著眼眸,眼睫顫了顫,突然回頭對她說:“白仙仙,我們走吧!
“走?走去哪兒?”
“去一個不用再管妖邪的地方。”
白婉棠被逗樂,笑出聲:“你這話說得很不堅定!
楓幽的聲音,隨著她的笑回蕩在他耳畔——獨孤極,你會死,因為你不可能舍棄三界……
獨孤極默然片刻,抓住她的手,“如果你愿意,我們就去。從此什么也不管……”
白婉棠另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溫溫柔柔地道:“獨孤極,你忘了嗎,我不喜歡你。我不可能舍棄都城,看供奉我的百姓因妖邪肆虐而死。你若是累了,想回修真界,你可以自己回去……”
她后面還說了什么,他已經聽不清了。
從“我不喜歡你”這五個字開始,她的話語就成了刀。
他不聽也知道,后面的話落在他身上,也都是疼的。
他總是恍惚,把她當作還喜歡他的樣子。
疼了才知道,她再也不會對他動情了。
他第一次想要逃避,因為她。
可她根本不愿同他一起逃。
獨孤極手指顫了顫,要松開她。轉眸又狠狠地握緊她,問她道:“白仙仙,你想回家嗎?回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家!
白婉棠愣了半晌。
天色暗下,她眼里卻有了比星辰更亮的光,“你怎么知道……你,你是不是發現了什么,還是……”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起這事,但能肯定他不會莫名其妙提起。
她好像看到了希望,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
獨孤極盯著她驚喜的表情,眼前浮現出一幕幕她曾經總在他耳邊念叨她家鄉事情時的畫面。
他這才第一次意識到,她想回她的家,一直都想。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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