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落水
李清姿很快就沒有時間再考慮顧盼的事情了。
因為顧盺的及笄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雖然一切都已經做好了安排,可作為當家主母,李清姿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所幸及笄禮進行得很順利,無論是顧盺,還是有司和贊者兩位姑娘,都得了眾人的一致夸贊。
禮成后,還有筵席。
席面置辦得很不錯,各式菜品如流水般一桌桌地呈上來,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的,色澤好、味道也好,眾人都用的很滿意。
筵席散后,來觀禮的男眷和一些關系并不親密的女眷率先告辭離開。
蘇御就在離開的行列里,他還有事要辦,能過來這一趟,就算是給足了顧府面子。
顧云之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不由越發地看重起蘇御來,親自將人送到大門之外才收住了腳。
顧盼和顧夏作為顧盺的姐姐還需留到晚宴之后才能離開。
后院這邊,李清姿請了留下的眾人去后花園里聽戲。
她幾日前就吩咐下人們搭了戲臺子,邀了上京最好的戲班子入府為眾人唱戲。
顧老夫人是個愛聽戲的,對這安排非常滿意。
戲臺子就搭在后花園西面的聽風水榭里。
聽風水榭是顧府的避暑之地,建得特別寬敞,四面都是敞窗。兩側窗外,綠意蔥蔥,層巒疊翠的樹木將午后熱浪騰騰的陽光盡數擋在水榭之外。從靠水的那一面往下看就是湖水,水面上是碧綠延綿的荷葉。
時近七月,荷花開的正好。
因為林木和臨水的緣故,這兒要比別處涼爽很多。
戲臺上唱的是《紫釵記》,顧夏聽過幾回,也看過原書,此時再聽便沒覺得有什么意思。
她本想離開水榭去外面走走的,可見眾人都看的入神,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并不想讓自己成為特別的那一個。
特別意味著引人矚目。
耀眼的陽光被林木遮擋,微風送了荷香和水汽過來,清爽怡人。
顧夏搖著團扇四顧,忽見一只白色的蝴蝶從窗外飛過。
她轉眸去追那只蝴蝶,卻見一眼生的丫鬟正躡手躡腳地站在窗下,看她的動作,似乎是在放置什么東西。
顧夏的位置在中間靠后的地方,從她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那丫鬟放到地上的東西。
不一會兒,那丫鬟就低著頭走了。
顧夏不覺皺起眉來。
李清姿御下極嚴,尚書府里的下人,就沒有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事的,除非……那是她示意的。
顧夏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藉著看戲的空檔,將視線投向前排的李清姿。
李清姿正認真地聽戲,不時還同身旁的夫人品評兩句,神態舉止,不見半點異樣。
人不動,我不動,靜觀其變。
這么想著,顧夏舒展了眉眼,也聽起戲來。
扮演霍小玉的唱戲人聲音清澈如玉,婉轉繞梁。
顧夏不知不覺就聽得入了神。
這一場戲,一直唱到近申時才散場。
顧老夫人率先起身,笑著請眾人去承安堂的花廳小坐。
變故就發生在出水榭的時候。
顧老夫人正率眾往外走,經過窗邊時,腳下突得一滑,整個人往前栽去。
因著聽戲的人多,水榭四周的敞窗都是開著的,顧老夫人就這樣摔出了窗子,掉進湖里。
“老夫人落水了!”
隨著這一聲喊叫落下,四周頓時變得亂哄哄的,尖叫聲、呼救聲此起彼伏。
“哪個會水的快下去救人!”
一句喊話,立時拉回顧夏的思緒,她左右四顧,卻不見一人下水。
怎么回事?顧夏疑惑。
她沒有記錯的話,水榭附近是有會水的婆子伺候的,這樣大的動靜,她們不可能聽不到……
那為何遲遲不來?
是被人調走了嗎?
想到這里,顧夏下意識抬眸去看李清姿。
眾目睽睽之下,李清姿顯得十分焦急,可若有心觀察就會發現她行動有序,除了臉上的表情,不見絲毫慌亂。
她到底想干什么?顧夏擰眉。
就在顧夏猶豫著要不要下水救人的時候。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有人下水了。
下水的那人,以極快地速度游到老夫人身邊,將人拖起,口鼻向上,再費力地朝岸邊游回。
驚呼聲疊起,有眼色的婆子們已淌入水中隨時準備著抬手接人。
待那人從水里出來,顧夏才發現下水救人的居然是自己的姨娘。
阿娘怎么會在這?
顧夏驚詫不已,不由得再次看向李清姿,這一次她沒有錯過李清姿嘴角那一閃而過的笑容。
她想對阿娘做什么!
顧夏幾乎就要按捺不住那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
她有心想要留下來看一看現場,祖母的落水定與剛剛那丫頭在地上投放的東西脫不了干系,她必須得把那東西清理掉,不能讓人將這事安到阿娘身上。
可她到底只是個女子,眾人都在往水榭外走,她擠在人群里,也只能被推搡著往外走去。
顧夏急得不行,偏巧這時,她還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幸好喜兒及時來到她身邊,扶住了她,并小聲地在她耳邊說:“主子放心,世子都安排好了的,您別著急!
顧夏聞言,不覺就安下心來,她現在對蘇御是完全的信任。
顧老夫人一被救上岸,李清姿就立馬指揮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將人送至最近的聽風閣安置,連帶著渾身濕透的裴姨娘也被一起送了過去。
剩下的其他下人則被分成了四波,一波去太醫院請太醫,一波去水房提熱水,一波去廚房熬姜湯,最后一波則去前院通知顧云之。
李清姿忙而不亂,將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
待她吩咐完畢,幾位赴宴的夫人方才上前請辭,李清姿也沒有多留,只稍稍致歉幾句就讓人送她們出府。
依照時下禮節,賓客們是要留下來參加晚宴的,可經了這么一出,眾人也都可以理解,紛紛告辭離開。
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是半個時辰之后。
周嬤嬤面色凝重地將一支金鑲寶石的簪子遞給李清姿。
李清姿接過簪子,面露不解。
周嬤嬤張了張嘴,猶豫半晌,還是說道:“這是顧夏的……是方才有人趁亂從她的頭上取下的,之后又將東西放到了老夫人落水的地方……”頓了頓,周嬤嬤又說,“奴婢瞧得仔細,做這事的是大姑娘身邊的一個丫鬟,但您放心,除了奴婢沒人看到。”
李清姿沉默。
周嬤嬤見她如此,嘆息了聲,大姑娘對顧夏的敵意,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公主要扶顧夏上位,只怕大姑娘不會答應……周嬤嬤是看著顧盼長大的,也了解李清姿的性子,她終究是不想公主將事做絕,而徹底傷了母女情分,便勸道:“大姑娘想來只是一時沖動,您好好跟她說說,她會明白的。”
李清姿恍若未聞,道:“走吧,先去聽風閣,將剩下的事情處理完,其他的日后再說。”
周嬤嬤頷首應喏。
聽風閣里,顧老夫人已經換了干爽的衣裳,也喝了姜湯。
李太醫正在給她號脈。
號脈不需要多長時間,一會兒的功夫,李太醫就收回手,起身對顧云之說:“老夫人的脈象從容和緩,只略顯虛浮,依老夫看是沒有大礙的,就是受了些驚,只消好好休息個一兩日便能恢復如常,是藥三分毒,大人若信得過老夫,就別讓老夫人服藥了,用些驅寒的膳食便可!
“李大人的醫術,顧某自是信服的!鳖櫾浦f道,又詢問了一些注意事項,才客客氣氣地將人送了出去。
屋里都是女眷,顧三爺也不便多留,便跟著一同出去送人。
一時間,閣里就只剩下女眷和小輩們。
“祖母,您可嚇死盼兒了!崩钐t走后,顧盼一臉后怕地上前,緊緊地握住顧老夫人的手道。
顧盼是長房的嫡長女,算是在老夫人膝下長大的,祖孫兩人的感情貫來要好,見她如此慌張,顧老夫人忙開口安慰她:“祖母沒事兒,李太醫方才不也說了沒有大礙嗎,你就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哪里是盼兒自己嚇自己,要不是裴姨娘到得及時,還不知會怎么樣呢,您也太不小心了,好好地走著路怎么就摔了呢?”顧盼的眼睛紅紅的,嘴上雖說著抱怨的話,言語之間卻是滿含關切。
顧夏聞言,不覺心一沉,她總覺得顧盼這話,說得意有所指。
顧老夫人倒是沒有多想,聽顧盼這么說,也想起剛剛是裴姨娘救的自己,當下就在人群里找起人來。
“裴姨娘呢?”
裴姨娘聽到聲音,忙從人后走出:“老夫人!彼矒Q過了衣衫。
顧老夫人沖裴姨娘招招手,讓她到近前來。
裴姨娘還從沒在老夫人跟前得過什么好臉,眼下這般,頗有些受寵若驚地又往前走了幾步,但也沒敢靠得太近。
顧老夫人見她這上不得臺面的樣子,心中十分不喜,可礙于對方剛從水里救了自己,也只能放下身段道:“方才多虧你了。”
“是婢妾應該做的!迸嵋棠镏Z諾地說。
顧老夫人看著裴姨娘,內心五味雜陳,她一面不喜裴姨娘的唯諾,一面又很滿意她的識趣。希望她的女兒也跟她一樣識趣,這么想著,顧老夫人不由抬眸將目光投向顧夏。
少女站在人群里,一身天青的裙衫襯得她膚色白皙,她容色極好,是一眼就能抓人眼球的長相。顧老夫人不喜這樣的艷色,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顏色對男子的吸引力。
難怪她能勾得瑞王世子那樣的人也對她青睞有加。
只是可憐了我的盼兒啊,好好的一個姑娘,怎么就不易受孕了呢?
日前,李清姿將這個消息告訴顧老夫人的時候,顧老夫人心痛簡直就要暈倒過去。
她痛心至極,但也只是痛心而已。
清姿說的不錯,眼下最要緊的是先籠絡住瑞王世子。不管怎么說,五丫頭也是他們顧府的血脈,由她來生下瑞王府的長子,總好過別人來做這事。
盼兒若始終無法生育,便將五丫頭的孩子過繼到她名下,都是顧府的血脈,于尚書府而言,是一樣的。
顧老夫人在小事上常拎不清輕重,但在大事上,卻是聽勸的,沒有什么能比她的兒孫,比尚書府的未來更加重要。
況且顧盼可是李清姿的親生女兒,李清姿那樣的女人,還能不為自己的女兒謀算不成?實在無需她一個老婆子再操什么心!
說起來,清姿那會兒還向她談及了要提一提裴姨娘的身份的事,她尚在考慮,就出了這檔子事,這莫不是天意?
天意要她應下此事?
顧老夫人是個迷信的老婆子,此時已經有些心慌了,想到自己從前對裴姨娘母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場景,就很后悔。
可誰又能想到盼兒會不能生,而白白地便宜了五丫頭呢。
看來自己以后可得對五丫頭好些才行,她姨娘的身份也是時候給提一提了。
第72章 問賞
聽風閣里,一片靜寂,窗外不時傳進風吹樹葉的細碎聲響,窸窸窣窣,叩人心弦。
見顧老夫人突然盯著顧夏打量,顧盼眸光微閃,當下便有了計較,她淺淺地笑著,溫和地對裴姨娘道:“姨娘你不必緊張,你今日救了祖母,便是我們全家的大功臣,我們都得感謝你!
正不知所措的裴姨娘顯然沒有料到顧盼會開口幫她說話,很是受寵若驚地眨了眨眼。
顧夏也順勢朝顧盼看去。
“婢妾是識水的,見有人落水,理當下水救助,更不用說是救老夫人了……哪里有大小姐您說的這樣夸張,都是婢妾該做的!迸嵋棠镎f話的聲音很輕柔,姿態也放得極低。
顧盼聞言又是一陣莞爾,她轉向顧老夫人,笑言:“祖母您瞧,姨娘她多會講話啊!
顧老夫人聽罷,十分不滿。
這么會講話,怎么剛才對著自己就沒有這些解釋?難不成還想自己一個長輩哄著她講不成?果真是個上不得臺面東西!
顧老夫人強忍著心中的不喜,淡淡道:“倒也還算有心!
“雖然姨娘這樣說了,可這畢竟是救命的恩情,祖母您還是得好好獎勵才行。”顧盼知曉祖母不喜裴氏,故意這樣說道。
不想卻正合了顧老夫人的心意。
這樣上不得臺面的女子,顧老夫人正愁要怎么抬高她的身份才能不落人話柄,就聽到了顧盼的話。
可不正是這個道理!
顧老夫人歡喜地拉過顧盼的手,連連稱贊她懂事體貼:“還是我的盼兒想得最周全。”
顧盼見狀,瞳孔微微一顫。
怎會如此?祖母一貫瞧不起裴氏,照她平日對裴姨娘母女的態度,自己此言她該氣惱才是?
顧盼詫異于顧老夫人的反應,盡管面上絲毫不顯。
好好地夸了一通顧盼,顧老夫人才看向裴姨娘,語氣淡淡道:“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
裴姨娘激動極了,當下就想提出要求,卻在觸及顧老夫人嚴厲的目光時,將即要出口的話語都給吞了回去。裴姨娘輕咳了聲,說:“老夫人平安無恙便是對婢妾最大的獎賞,婢妾別無所求!
話畢,裴姨娘滿臉委屈地咬了咬唇,顯然是在為自己錯失了賞賜而肉痛。
真是蠢貨!顧老夫人被眼皮子淺的裴姨娘氣的一整顆心都在顫抖,暗暗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忍住當場訓人的沖動。
罷了罷了,清姿說的不錯,這女人蠢是蠢了些,但勝在好拿捏,也不算一無是處。
顧盼剛剛的注意力一直在裴姨娘身上,因而并沒有注意到顧老夫人給裴姨娘使得眼色。
她居然沒有順勢提出要求?這也完全不似她的性子。
顧盼的睫毛動了動,一顆心不覺提起,事情似乎正在脫離她的掌控。可她不能停下,祖母落水,又剛好被裴姨娘救起,這樣千載難逢的巧合,以后不會再有,她必須抓住機會,將這巧合打成陰謀,扣到顧夏的頭上。
這時的顧盼不會知道,最后壞她計劃的人,是她最敬愛的母親。
“姨娘還真是孝順啊!鳖櫯紊钌羁戳伺嵋棠镆谎郏謱︻櫪戏蛉苏f,“這樣的孝心,祖母您更要好好獎賞才行!
顧盼這話聽著是關切,實際卻是試探。
顧老夫人卻點了點頭:“盼兒言之有理,稍后我會同你父親商量出個章程來!
顧盼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人的選擇會暴露她的內心,祖母這是鐵了心要抬舉裴姨娘。
為何?
三人說話期間,顧夏一直在觀察顧盼。
她背光而坐,暮色朦朧了她的眉眼,隱約可見其嘴角笑意清淺。
顧盼突然轉頭朝顧夏這邊看來,四目相對的瞬間,顧夏頓覺身上汗毛倒豎,遍體惡寒。
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顧盼淡笑著收回目光,狀似感慨般地說道:“想來也是緣分,今日府中宴客,水榭四周仆婢成群,卻還是讓姨娘先一步救到了祖母您!
顧夏心下一緊,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語,細思之下,幾近誅心。
果然,顧老夫人聽了這話便不由自主地跟著顧盼的思路起了疑。
在場那么多仆婢,水榭附近還有不少會水的婆子伺候,怎么就輪到她一個不該出現在那兒的姨娘來救自己了?難道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會落水,所以才故意等在那里?
自己當時似乎是踩到了什么,滑了一跤,才會落進水里的。
想到某種可能,顧老夫人面色一寒。她冷冷地看著裴姨娘,問:“你為什么會出現在水榭附近?”
顧夏因著眼神驚了一驚,下意識轉頭去看裴姨娘。
裴姨娘置于身側的手指動了動,纖長瑩白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抓了抓自己寬大的衣袖。
這個不經意的動作,瞬間就安撫了顧夏。
顧夏迅速地眨了眨眼睛,掩去眸底泛起的急色,心神稍稍一定。
“……婢妾是聽丫鬟們說那邊在唱《紫釵記》,才會偷偷到那附近聽戲的,我……我有躲著客人們的,要不是見您落水,我也不會出來,我沒想要給府里丟臉的,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偷偷聽戲了!”裴姨娘急急地解釋,近乎語無倫次。
聽她話中的意思,顯然是沒有深思顧盼那話的含義,只當老夫人的問話是單純地生氣她為何會出現在水榭附近。
本有些被顧盼牽著鼻子走的眾人:……
一向看不起妾室之流的三房大夫人連氏甚至鄙夷地笑出了聲。
都說裴姨娘是個空有美貌的蠢女人,不想竟愚蠢至此,且還蠢而不自知,簡直白瞎了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兒。
顧老夫人聽了裴姨娘的話也不覺打消了些許懷疑。
或許真是湊巧,不說裴姨娘有沒有那個腦子,她一個妾室,壓根就沒有那個能力做局讓自己落水。
見顧老夫人神色松動,裴姨娘緊繃的神經才漸漸放松下來,李清姿估摸著還要一會兒才能過來,可不能讓老夫人在這時候發難。
幸好,她的笨蛋美人形象足夠深入人心。
這形象是裴姨娘在尚書府生活這么多年卻沒有被李清姿針對的最主要原因,同樣也是她不得不踏進這個局中的理由之一。
從昨日她跟前的二等丫鬟故作不經意地告知她今日水榭那邊會有戲臺時起,裴姨娘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那二等丫鬟是李清姿安插在她身邊的人。
李清姿此舉,顯然是有意要她出現在聽風水榭附近。
可為什么呢?
裴姨娘百思不解,卻又不得不去。
聽戲是她最大的愛好,她平常就是以聽戲為由外出的,按照她以往所表現出來的性子,她必會無腦地過去水榭附近偷聽,為了不引起李清姿對自己的猜疑,裴姨娘順勢入了局。
李清姿不會害她,至少現在不會,這一點裴姨娘始終堅信。
顧夏就是她的底氣。
自從顧夏入了王府,裴姨娘在尚書府的日子就變得好過了起來。尤其是最近這陣,裴姨娘能明顯感覺到李清姿對她的用心,不僅給她安排了單獨的院子,還時常召她去主院一同用膳。
這一番舉動,再結合夏夏通過書肆傳出的消息……李清姿想要通過自己這個生母抓牢夏夏的用意已經十分明顯了。
饒是裴姨娘聰慧過人,也料想不到瑞王世子和顧盼的婚姻居然是為了納夏夏入府的一場交易。
還是一場連老爺也不知情的交易。
幾乎是顧老夫人落水的瞬間,裴姨娘就明白了李清姿的意圖,她大抵就是要自己在眾人面前演一出救人的戲碼,再藉著這恩情提高自己在尚書府中的地位。
畢竟未來瑞王世子妃的生母不能是個賤妾。
只有自己這個做親娘的地位提高了,夏夏在王府的地位才能一直穩固,尚書府能從中獲得的利益才可最大化。
想明白了這一點后,裴姨娘提了一整夜的心,才終于落回了肚子。
不論其他人在這個局里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只要李清姿還不想傷害她們母女,那她們兩就不會有事。
“五妹妹,你頭上的珠釵怎地少了一支?”就在眾人心下嘲笑裴姨娘的時候,顧盼突然指著顧夏的發髻道。
顧夏一怔,抬手去摸自己的頭發,右邊發髻上的簪子果然不見了:“許是方才在水榭里落下了!
顧盼贊同:“方才人多擁擠,確實有這個可能。”略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么,顧盼笑著再道,“還是得遣人去尋回來,我記得你今日帶的是金鑲寶石的簪子,那簪子圓滾滾的,若有人不慎踩著了,可是會滑跤的!
“圓滾滾的簪子?”顧老夫人聞言心口一跳,剛剛才打消些的懷疑,再度席卷而來。
顧盼笑著點頭:“五妹妹平常甚少戴那樣式的簪子,我今日瞧見,便多看了兩眼。”顧盼盯著顧夏,緩緩地說,“那簪子特別襯你。”
平常不怎么帶,今日卻帶上了,還偏偏丟在了水榭,顧老夫人立時冷下臉來,如果說她剛剛還在懷疑自己滑倒的原因,那么眼下,她不再懷疑,她肯定是踩到了什么才會滑倒的。
難怪裴姨娘出現的那樣及時!
顧老夫人面色鐵青地喘著氣。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陷入到一片詭異之中,在場的沒有傻子,顧盼想要表達的意思眾人都很清楚,也都感覺到老太太此時的不悅,各個噤若寒蟬。
顧老夫人冷冷地盯著裴姨娘和顧夏兩母女,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顧夏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裴姨娘急急地撇清與她的關系:“不是我!我沒有見過她的簪子,她丟了簪子也跟我沒關系,不是我弄丟的!剛剛水榭里那么多人又那么亂,肯定是被別人擠掉的!也可能是被哪個手腳不干凈的丫鬟趁亂摸了去,總之跟我沒關系!她那么克我,我才不敢要她的東西!”
裴姨娘一陣胡攪蠻纏,卻也清晰地攤出了一點,顧夏的簪子極有可能是在方才混亂中掉的。而混亂,發生在顧老夫人落水之后。
顧老夫人被噎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喝聲罵道:“你給我閉嘴!瞎說什么,今日來的都是得體人家,哪里會有什么手腳不干凈的丫鬟!”
這要是傳出去尚書府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顧老夫人氣急,指著裴姨娘正要繼續怒斥,李清姿就帶著周嬤嬤走了進來。
“母親,您這是在做什么,裴妹妹是又哪兒惹您生氣了?”一進屋就見這場面,李清姿忙上前安撫顧老夫人。
“你可知她們母女今日都做了什么!”見是李清姿過來,顧老夫人臉色微緩,但語氣依舊不好。
看到是李清姿,顧夏也松了口氣,她不動聲色地將自己衣袖下緊緊攥著的拳頭松開,垂首不語。
“她們做了什么?”李清姿疑惑的目光在顧夏和裴姨娘身上打轉,半晌笑了,“你們……這是解開心結了?”
問題出口,也不等兩人回答,李清姿就欣慰地繼續道:“如此便好,母女哪有隔夜仇的,裴妹妹你是做母親的,哪能一直同自己的女兒置氣。還有小五你也是,你姨娘十月懷胎生了你,算起來便是我這個做嫡母的也沒有她的功勞大,
你不可在這般同她置氣了!
顧夏:“母親說的是!
李清姿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后拿出一只簪子遞給顧夏,道:“這是你中午在宴席上落下的,我一直不得空給你!
顧夏詫異地看了眼李清姿,抬手接過:“有勞母親!
“好好收著,別再掉了。”李清姿拍了拍顧夏的手,又道,“今日既回了府,就去你姨娘的院子坐坐,好好同她敘敘舊。”
顧夏輕聲應是。
李清姿笑了笑,隨即又轉頭安撫顧老夫人道:“母親,裴妹妹一貫口無遮攔,卻沒有壞心,這樣的赤子之心在后宅實屬難得,您一貫菩薩心腸,便容忍她些吧。”
顧老夫人神情復雜地看著顧夏手中的那支簪子,艱難地點了點頭,是她誤會了。
顧盼冷冷看著眼前的場景,腦中不覺浮起一陣撥云見日般的豁然之感,很多她原來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就想通了。
祖母莫名落水,裴姨娘突然出現救人,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并非巧合,而是母親的設計。
她這么做是為了……顧盼緩緩將視線轉向裴姨娘,最后定格在顧夏的臉上。
難道真如張嬤嬤猜得那樣,母親她……想要放棄我了?
第73章 母女
秀顏堂。
裴姨娘讓貼身丫鬟采福端了盞冷泡茶上來。
冷水浸出的茶水清冽微苦,顧夏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之后再沒去碰。
裴姨娘也不理她,自顧吃著茶,佐以大廚房送來的樣式精巧的面果子,吃得不亦樂乎。
微熱的晚風吹動著庭院里的花草輕輕搖曳,五彩斑斕的蝴蝶在花枝間翩飛,顧夏透過窗子看著這美麗的景象,倒也不覺得時間難熬。
母女倆一個看景,一個品茗,很是愜意,就是苦了在旁邊候著的丫鬟們。
喜兒頻頻地將視線投向采福,以眼神詢問她這是什么情況。
采福簡直苦不堪言,內心暗罵裴姨娘不會看人臉色,她難道不知自己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得益于五姑娘嗎?擺什么譜!
時間緩慢地流逝,直至一小碟子面果子見了底,裴姨娘才抬起眼眸,正視顧夏。
見她面前的茶水未動,裴姨娘皺眉:“怎么?是瞧不上我這里的茶水?”
“姨娘多慮,我昨日葵水剛去,今兒不宜飲用冷茶。”顧夏的回答十分簡短,顯然并不多熱衷于與生母交流。
“既如此,那我方才吩咐上茶的時候,你怎么不說?”裴姨娘面無表情地問道,語氣絕對算不上親切。
顧夏仿佛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似嘲似諷:“夏季的冷泡茶是您的最愛,為人子女怎好阻撓!
裴姨娘被噎了一下,惱道:“你這是在怨我。”
采福的臉色也極不好看,顯然這其中還有段不愉快的往事。
顧夏不咸不淡道:“不敢。”
裴姨娘怒極,卻又不能拿顧夏如何,便將這滿腔火氣都發到了采福身上,斥道:“還愣著干什么,沒聽人說喝不了這茶嗎,還不快去重新沏壺熱茶來!
說完,裴姨娘尤不解氣,抬手扯下腰間的荷包,一股腦地丟給旁邊的另一個二等丫鬟,道:“還有你,馬上去大廚房,讓她們做些補血養氣的羹湯來,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免得說我一個做姨娘的不成體統,苛待了貴客!”
二等丫鬟采荷捧著手里的荷包不知所措,大夫人讓她在這里監視,她可不能離開,但這……
“還不快去!币娙诉t遲不動,裴姨娘一拍桌子,喝道。
“是!辈珊蛇B忙應聲,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采福見狀,也低頭退了出去。
一時間,屋里就只剩下裴姨娘、顧夏和喜兒三人。
“還有你……”
裴姨娘指著喜兒正想發作,卻被顧夏拉住手攔下:“娘,她是我的人,不要緊!
顧夏說的小聲,語畢,又轉目看向喜兒。
喜兒會意,當下就繞著屋子里走了起來,她走得很慢,尤其是在經過兩側窗子的時候,還特意多停了一息。直至走完整一個房間,確認了屋子四周都沒有潛伏的耳目,才回到原位,對顧夏點了點頭。
顧夏了然,溫聲對裴姨娘解釋說:“喜兒原先是世子身邊的暗衛,是個練家子,讓她檢查一番會更穩妥些!
裴姨娘看向喜兒,眉頭深深皺起,面上的表情亦深沉嚴肅,哪里還有半點方才那副胡攪蠻纏的模樣。
視線相接,喜兒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主子這姨娘……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難道她之前那樣,都是裝的?
沒有理會喜兒的驚詫,裴姨娘只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將視線重新落回到顧夏身上,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才笑著道:“你在王府過得很好!
雖是個疑問,裴姨娘卻是以肯定的語氣講出的。
顧夏也笑著證實:“世子待我極好,您不用擔心。”
裴姨娘聽罷,咬著唇沉吟了會兒,問:“你信上提到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顧夏點頭:“我也沒想到修止竟會是世子!
裴姨娘垂了垂眸,再抬起時,眸中已經沒有了笑容,更多的是關心和勸誡:“你可都想好了?一旦踏出了這一步,將自己僅有的交出,便再沒有回頭路了。”
“嗯,我都想好了。”顧夏答得毫不遲疑,她認真地看著裴姨娘,眉眼溫柔而堅定,“修止是真心待我的,我能感覺的到,也愿意相信他。”
裴姨娘怔了怔,良久,她又笑了,笑得悵然又欣慰:“你比娘親勇敢,將來也會比娘親圓滿!彼p輕地拍著顧夏的手,不住地感慨,“我的夏夏啊,終究是長大了!
“娘……您跟父親,你們究竟……”裴姨娘語氣中的悵惘實在是明顯,顧夏忍不住問道。
“我跟你父親的那點子糾葛早就過去了。”裴姨娘打斷了顧夏,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語氣卻是格外的篤定,“我們如今這樣處著,也沒什么不好,過去的那些不必再提。”
娘親果然還是不愿意說啊。
顧夏心下嘆息,她不知父母之間究竟出了什么問題,依稀記得在她還很小的時候,父親是很寵愛娘親的,可突然有一天一切就變了,父親變得不再親近娘親,只將她當普通的妾室對待。娘親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慢慢變了性子,也不在人前與自己親近。
見顧夏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裴姨娘松了口氣,她握住顧夏的手,循循叮囑:“你既做下了決定,就好好地走下去,別人如何我不知曉,但娘親這里,永遠都是你的后盾!
顧夏反握住裴姨娘的手,淺淺地笑了,她本還以為娘親不會理解她的決定,不想竟這般支持她:“娘,謝謝您。”
“傻孩子,我是你娘,自然是向著你的!闭f著,裴姨娘滿是笑意的眸子倏然一暗,“只可惜我力微言輕,幫不了你太多,反而還會拖你后腿!
顧夏聞言,深深地皺起眉頭:“您這是說的什么話!”
裴姨娘撫了撫顧夏鬢角的碎發,道:“娘親這是自知,今日之事,若非她有心護我,你難免要受我連累!
顧夏卻不贊同:“說到底,也是因為我,您才會被扯進這風波里,要說連累,也是我連累的您。”
這是句實話。
“咱們母女之間,不說這些。”裴姨娘無可辯駁,便揭過了這個話題,“瞧顧盼今日的舉動,想是已經對李清姿起了猜疑,可是你做了什么?”
顧夏點頭,她將自己算計張嬤嬤的事情說了,想了想,又挑了些其他事情,都一一說與裴姨娘聽。
關于李清姿的身份,還有她與瑞王之死的關聯,顧夏并沒有透露。
這不是可以往外說的事。
可即便不說這些,也足夠裴姨娘品出李清姿的不同尋常來,好似有什么東西正在她腦中串聯,卻怎么也尋不著源頭。
顧夏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著裴姨娘,道:“她所求的,并非是尚書府的利益。”
裴姨娘聽了這話,不僅不驚訝,反而若有所思起來,良久,她問:“你可是要我幫著做些什么?”
喜兒萬分震驚地望著裴姨娘。
她這是……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怎么可能?主子明明什么都還沒有說!
她有這么聰明?
喜兒完全不敢相信,直到現在她腦子里都還是裴姨娘早前那咋咋乎乎的模樣。
相較于喜兒的震驚,顧夏就淡定多了。
裴姨娘洞徹人心的本事顧夏是知道的,她本人就是裴姨娘一手教出來的。
以前還在尚書府的時候,姨娘就教導她要多看、多聽、多思考。像她們這樣身份的人,命如草芥,身如浮萍,到了至極危難的時候,歌舞繡花是救不了命的,唯有揣摩人心和審時度勢才是保命的法寶。
顧夏也不否認:“我希望您能尋個機會,將長姐的處境透露給父親!甭灶D了頓,顧夏又補充道,“父親貫來多疑,又多智,所以您無需透露得太多,只消給他一點線索就成。”
“我曉得的!迸嵋棠镄φf,“你不用擔心我,只要你在王府里好好的,我這兒便會安全無虞。”
顧夏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到底還是覺得虧欠,不覺抿了抿唇:“都是我連累了您!
無論是現在,還是從前。當初若非為了保她,娘親也不會對香蓮痛下殺手,而受盡良心譴責。
“說得什么傻話,你是我的女兒,是我生命的延續,我們母女之間哪來的連不連累,以后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是女兒失言了!鳖櫹闹道裴姨娘不喜歡聽這些,便轉移話題關心起她的日常生活來,“祖母現在可還有再為難您?”
裴姨娘:“有她處處護著,便是老夫人也尋不著我的錯處。”
顧夏猶豫再三,還是斟酌著說道:“有些事情,我現在還不方便說給您聽,但是娘,您一定要防著她,還要幫著父親防她,她的事情,一旦泄露,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裴姨娘瞳孔微微一顫,鄭重道:“我明白了,你放心!
母女倆又說了些其他的事兒,約莫過去了一盞半茶的時間,喜兒突然出聲提醒:“主子,有人正在往這邊靠近,腳步輕而雜,來人不少,但都刻意放輕了腳步聲!
顧夏同裴姨娘對視一眼,而后雙雙別開臉去。
“再如何我也是你的生母,你就用這態度對我?還有沒有教養!”裴姨娘率先發難。
喜兒在旁邊都看傻了,媽呀,這反應也太迅速了吧!
“我一直是這樣的態度,您若看著不慣,我告辭便是!鳖櫹恼f罷就要起身。
“走就走,誰稀罕你,要不是夫人千叮嚀萬囑咐我招待你,你以為我想見你?掃把星!”
顧夏冷著臉站起,一轉身就看到了進屋的李清姿,她愣了一下,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調整好狀態,屈身行禮,淡聲喚道:“母親!
李清姿走上前,親手將顧夏扶起,溫和地笑道:“我方才聽大廚房說裴妹妹特意吩咐讓給你燉了道補品,就過來看看,可是覺著身子哪兒不舒服?”
“我很好,勞母親記掛了。”顧夏微仰著臉,提唇笑了笑,就是笑得有些勉強。
李清姿看看她,又看看裴姨娘,嘆道:“你姨娘性子擰,嘴兒也笨,你若是受委屈了,便來同母親說,母親替你訓她!
顧夏抿唇不語,眼尾卻委屈地泛起了紅暈。
反倒是裴姨娘聽了李清姿的話,不屑地冷嗤了一聲。
顧夏聽著那一聲嗤笑,眼神暗了暗,眸中有一閃而逝的失落。
李清姿將這一抹失落看進了眼里,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只要顧夏還對裴姨娘抱有幻想,與她而言就是優勢。
李清姿故作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數落裴姨娘道:“你這性子也真是……”輕嘆了一聲,李清姿又道,“罷了,不說你了,晚宴就要開始了,白日出了那檔子事,府中也沒有別的客人,就咱們自家人聚聚,便也沒有那么多規矩,你隨我們一同過去吧。”
裴姨娘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我?”
李清姿:“我是看的小五的面子,你以后要對她好些!
裴姨娘滿不在乎地癟了癟嘴,但也沒反駁就是。
李清姿滿意點頭:“走吧。”
第74章 晚宴
晚宴還是擺在東云閣里。
東云閣是尚書府專門設來擺宴席的地方。
往常擺宴,會分男賓區和女賓區,但今晚情況特殊,因著都是自家人,便去了那些講究,只在大堂處擺了一張大桌,上頭光冷盤和面果子就擺了足有十數盤。
顧夏等三人到的時候,里面已經坐了不少的人。
瞧見裴姨娘過來,眾人無不側目,儼然是對她的出現感到詫異,可隨即又想到她才救了老夫人的事情……紛紛了然地移開目光。
當然也有例外的,一貫瞧不起妾室之流的三夫人連氏就是其中之一,只見她當場就冷下臉來,卻也沒有辦法,裴姨娘如今可是老夫人的救命恩人,大夫人要抬舉她,根本不容她一個三房的置喙。
李清姿只走了個過場就離開了宴廳,她還得去一趟承安堂,作為當家主母,她得接上顧老夫人,與顧云之一道落座。
離開前,她將顧夏和裴姨娘安排坐到了一塊兒。
顧夏兩人落座后的臉色都很不好,她們顯然都不想挨著對方坐。
三夫人見了,眸光一閃,意有所指道:“瞧這娘倆長得,就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連面色都是一樣一樣的,還真是默契啊!
裴姨娘聽了這話,當下就更不高興了,她不滿地瞪了顧夏一眼。
三夫人很滿意裴姨娘的反應,火上澆油繼續道:“裴氏,你是個有福的,生了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這以后啊,就等著沾光過好日子吧。”
誰都知道裴姨娘不喜閨女,覺得女兒克她,令她失寵。三夫人話里言間的諷刺,是個人都聽的出來。
顧夏聽了,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反而大大方方地沖三夫人笑了笑,不見絲毫窘迫。
反倒是裴姨娘,被三夫人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今兒難得一聚,五丫頭不妨跟我們說說你在王府里的生活,好讓我們這些人也了解了解皇家妾室過的都是什么好日子!比夫人顯然不打算放過顧夏,她話語中的嘲諷意味很濃,“聽盼兒說的,瑞世子可是個會體貼人的,你作為他房里的人,想來日子定也過的不差?”
這話一出,頓時引起滿堂哄笑。
三夫人此言本欲嘲諷顧夏,卻在滿堂哄笑聲中,化成了落到顧盼臉上的無形巴掌印。顧盼低垂著眼瞼,縮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在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月牙印,幾乎就要浸出血絲,可她渾然不覺,不甘、屈辱、憤怒,盡數纏繞在她心頭。
顧夏依舊淡然,她淺笑著掃過眾人,最后將視線定格在顧盼身上,柔聲道:“世子爺確實是極體貼的一個人!
“啪”的一聲,顧盼仿佛聽到自己腦中的某一根弦,斷了,不可遏制的怒氣猛地涌上心頭。
只是,再怎么不可遏制,她也必須遏制。她不能惱羞成怒,她絕不會讓旁人知曉她在王府里過的日子,她顧盼生來就是天之驕女,如今也必須得是,光鮮亮麗的瑞王世子妃,是她唯一的對外身份。
也只會是!
忍耐讓顧盼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僵硬了起來,可她還是扯起嘴角,一字一字道:“五妹妹這樣懂事貼心,不說世子爺,便是姐姐我瞧了也忍不住多多照拂。”
三夫人聞言,極不贊同地搖頭:“大姑娘就是好心,但妾這種東西,還是別給太多臉面的好,免得蹬鼻子上臉。”
三夫人是吃過妾室的虧的,所以很不喜歡妾室。
“三嬸有心了,但您的經驗之談,盼兒可不敢學,只能敬謝不敏了。”顧盼說完,也不理會周圍投來的詫異目光,慢悠悠地品起了面前的茶。
三夫人斷沒想到顧盼會這般下她的臉,一時急火攻心,直鬧了個紅頭赤臉。
四周頓時陷入到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
但這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不多時,顧云之和李清姿就攜顧老夫人到場了,顧盺也乖巧地跟在他們身后。
家主落座,晚宴正式開始。
開了席,上菜的婆子們先給眾人端上湯羹。一人一盅,都是用的白瓷燉盅,只顧老夫人和顧盺面前用的是青花瓷燉盅,里頭裝的湯羹也與旁人的不同。
顧老夫人看了裴姨娘一眼,招來身后的一個婆子,道:“給裴氏也上一盅沙姜燕窩!
一語落下,席上又是一片寂靜,一雙雙眼眸俱都朝著裴姨娘看去。
裴姨娘正打算享用面前的湯羹,她的手已經拿起了邊上的碧瓷調羹,纖長的手指被那濃烈的碧色映襯得仿佛白玉一般。
眾目睽睽之下,裴姨娘下意識松手,放開手中的調羹,調羹落進瓷碗里,發出“叮”一聲響。
這讓本就無措的裴姨娘更加無措起來。
李清姿見狀,笑著解圍道:“我倒是忘了,裴妹妹今日也是下了水的,需得驅驅寒氣,還是母親您想的周到!
怎么每一次抬舉她,她都能鬧出點笑話來?顧老夫人面色極差,她冷淡的“嗯”了一聲,就移開了目光,不再理會裴姨娘。
顧云之漆黑深沉的目光也在裴姨娘身上停了一息。
李清姿吩咐那婆子去上燕窩,頓了頓,她又吩咐道:“給五丫頭也上一盅。裴妹妹吩咐廚房給你燉的補品因為忙碌沒來得及燉上,這盅沙姜燕窩就當是你姨娘對你的心意!边@后半句話,李清姿是對顧夏說的。
顧夏一怔,下意識看向顧老夫人。
給顧老夫人用的燕窩都是特供的白燕,這類燕窩品質最佳,且數量稀少,屬于頂級燕窩,整個尚書府,也只有顧老夫人能偶爾用上幾回,以顧夏和裴姨娘的身份,是如何也不可能吃上的。
顧老夫人眉宇微蹙,瞧著頗有些不滿李清姿的自作主張,可到底還是沒有下她的臉面,默許了下來。
見老夫人默認,顧夏受寵若驚地起身福了一福。
顧老夫人見了,臉色稍稍好了一些,倒還算是個懂事的,不枉自己這般抬舉她。
三夫人被氣地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紅著眼看著被婆子們端到裴姨娘母女面前的燕窩。
這般抬舉妾室,李清姿她們母女莫不是都瘋了?
顧盼也確實快要瘋了。
她不明白事情是怎么變成的這樣。
母親總跟她說時機未到,一再地讓她忍耐,她忍了又忍,卻忍來了母親對顧夏的抬舉!
怎會如此?
母親為什么要抬舉顧夏?
她明知自己所受的那些屈辱都是因為顧夏,她為什么還要抬舉她?
她怎么能這樣對待自己?自己可是她的親生女兒!
顧盼痛心萬分,目光狠狠地盯著面前桌上的白瓷燉盅。
顧夏的座位就在顧盼座位的斜對面,只需稍稍偏頭就能看到顧盼臉上的神情,察覺她的目光變了,顧夏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魚兒上鉤了呢。
湯羹過后,便是主菜了。
丫鬟婆子們安靜地上著菜,一個個都是低眉垂目的,瞧著比鵪鶉還要老實,席上眾人也都默默地用著膳,不時順著李清姿的話語接幾句熱場的話。
這一頓晚宴,有人吃得如鯁在喉,亦有人吃得開懷舒暢。
晚宴結束,眾人又轉去了花廳敘話,期間,顧盼隨李清姿離開了一小會兒。
顧夏一直在暗中觀察顧盼,也不知李清姿都同她說了什么,顧夏能明顯感覺到顧盼的情緒變化,她被安撫住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
顧夏下意識轉眸去看李清姿,顧盼心思偏執,卻也不是個好糊弄的,她的這個嫡母,真得是手段了得,難怪世子這樣防備著她。
約莫坐了有小半個時辰,顧老夫人才稱自己乏了,等她宣布散場,已是戌時,顧盼和顧夏也該回去王府了。
李清姿親自將她們送到大門外。
“天已經黑透了,你們回去路上要小心些,馬車別趕得太快!崩钋遄硕陬櫯蔚馈
顧盼點頭:“您別擔心,王府離得不遠,又有護衛跟著,我們不會有危險的!
顧夏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接話。
李清姿拉過顧盼的手,又細細囑咐了好一會兒才松開。
周嬤嬤在旁邊看了,笑道:“大姑娘您可別嫌夫人啰嗦,您出閣這么些日子,夫人可是想念的緊,每每看到您以前用過的物件,都要同我說一說您,今兒這樣都算話少的了。”
周嬤嬤這一番話說得極漂亮,字里行間,都是李清姿對顧盼的惦念。
顧夏聽了只覺得好笑,李清姿根本就不是周嬤嬤所講的那種性子,那樣的話,也虧她說得出口。
可顧盼卻是信了,她看向李清姿的眼中含著愧疚,顯然是在對自己早前的不信任而感到懊悔。
顧盼從小就被李清姿帶在身邊教養,將近二十年的愛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摧毀的。
沉吟了片刻,顧夏心里又起了個主意。
待兩人說完,顧夏上前沖李清姿福了福身,輕聲道:“母親,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不容易才安撫住顧盼,李清姿知曉自己這個時候絕不能再同顧夏親近,可看了顧夏的神情,李清姿還是點了點頭。
顧盼看著李清姿同顧夏走遠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冷下。
兩人一直走到墻根處才停下來。
顧夏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李清姿也沒有催促,就這么靜靜地望著她,月色從屋檐淌下,小姑娘的臉浸在柔和的清輝里,別有一番纖弱的美感。
猶豫再三,顧夏還是將今日發生在東云閣里的事情說了一遍。
“三嬸慣來不喜姨娘……”輕嘆了聲,顧夏又說,“無論如何,她都是我的姨娘,還勞母親對她照顧一二。”
話畢,顧夏又鄭重地行了個禮。
李清姿抬手扶起顧夏,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兒呢,你放心,咱們大房的人,沒道理被三房的人給欺負了去,你姨娘那邊我會盯著的!
“多謝母親!鳖櫹穆勓猿钋遄藴\淺地笑了笑。
李清姿垂下眼簾,握住顧夏的手拍了拍:“你是個好孩子,你姨娘雖不著調,但她畢竟只有你這么一個女兒,她總會邁過心里的那道坎的,你要多多關心她,多與她相處,母女之間是沒有隔夜仇的!
顧夏抿了抿唇:“我明白的,夜快深了,母親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清姿點了點頭,兩人這才重新走回馬車旁。
“母親這是同妹妹說什么呢?這樣神秘!币妰扇嘶貋,顧盼笑吟吟問道。
顧夏羞赧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不是什么大事,天晚了,你們快些回吧!崩钋遄溯p輕將話題揭過。事關大計,即便知曉這樣說會讓盼兒對自己再生嫌隙,李清姿也還是不想多提。
顧盼聞言,果然臉色一僵,隨即笑道:“那母親,我們便回去了!
顧盼說完屈膝一禮,顧夏也跟著盈盈一福。
妻妾有別,顧夏需先將顧盼送上馬車,才能去到自己的馬車前。
喜兒輕輕捏了顧夏的手,瞥眼示意車廂,嘴里無聲地說了“世子”兩個字。
顧夏一怔,好一會兒才明白喜兒的意思,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小五這是怎么了?”見人遲遲沒有上馬,李清姿上前關切。
“無事。”顧夏連忙搖頭,眼中卻透著顯而易見的歡喜,“母親,小五就先告辭了!
青色的車簾揚起又落下。
內中的景色雖被顧夏的身子遮了大半,可李清姿還是看到了車廂里的一道身影。
一閃而逝的半張臉,輪廓深邃,在月光下,顯得格外俊美。
是蘇御。
李清姿心頭一震,他竟親自來接她!
馬蹄得得一陣響,很快就離開了李清姿的視線范圍。
第75章 夜歸
顧夏一上馬車,就看到了蘇御。
“您怎么來了?”她的聲音透著驚喜。
蘇御將人拉到身邊坐下,抬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亂的鬢發:“太晚了,夜路不安全,我來接你!
顧夏聽罷囅然一笑,彎成月牙似的眼眸仿如夜間盛滿星光的湖泊,一閃一閃的,笑容滿溢。
只是看著她的眼睛,就能感受到她此時的心情,蘇御不覺也彎起了嘴角。
“爺,您待我可真好!鳖櫹恼f著,伸手環住蘇御的腰。
蘇御笑了一下,呼出的氣息從顧夏的發梢吹拂而過,但他很快又斂住笑意,鄭重地說:“我會一直待你這么好的。”
情話膩人,卻是有情人間最愛聽的話。
顧夏只覺心口跟裹了蜜似的,她將臉貼在蘇御的胸膛,感受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蘇御低下頭,靜靜地看著顧夏。
她半垂著眼,玲瓏有致的身體緊緊地靠著他,裸露在外的肌膚如暖玉一般白皙……
想到這肌膚摸上去的滑膩觸感,蘇御不覺口干舌燥起來。
他將她抱坐到自己的腿上,低聲問道:“今日在席上,可還有人怠慢你?”
顧夏搖頭:“不僅沒有,還有不少人夸我孝順識大體,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呢。”說到這里,顧夏不由也有些敬佩起李清姿的果斷了,“她將退婚的因由都攬到了自己身上,無聲地向外界傳達了我是因為她才會被退婚的‘真相’!
早前在承安堂,李清姿刻意打斷了顧老夫人的話。
這引發了眾人的好奇。
顧盺的及笄宴后,部分同李清姿有齟齬的夫人們有意無意地向府中下人問詢起當初顧夏被退親一事。
府中一貫嘴嚴的下人們也一反常態地透露了不少信息。
齊氏貪得無厭,不僅藉著救命之恩訂下了其子與尚書府的婚約,之后更是屢次三番地上門打秋風,因著恩情,尚書府對她一再忍讓。
可尚書府的忍讓,并沒有換來齊氏的理解,反而讓她變得越發得寸進尺。她最后一次上門,竟直言瞧不上顧夏的庶女身份,想退了與顧夏的婚約,改讓其子與顧盺訂婚。
他們尚書府的姑娘又不是大白菜,豈容他人這樣挑選?
簡直欺人太甚!
李清姿不愿再忍,即便是背上忘恩負義的名頭,也要與齊氏劃清界限!她命家丁將齊氏趕了出去,又以五千兩銀子買斷了其子與顧夏的婚約。
這事對于顧夏實屬無妄之災,可她為了嫡母的名聲,也為了尚書府的聲譽,生生忍下了這件事,即便被人嘲笑、擠兌也沒有透露半分。
午宴后,顧夏聽著喜兒打探回來的這些消息,簡直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好了。
這……也將她的形象塑造得太無私了。
顧夏將這些事情一一說與蘇御聽,另外還講了顧老夫人落水和裴姨娘救人的事。
“想來用不了多久,姨娘的身份也能提一提了。”
蘇御聽了并不驚訝,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他一直隱而不發,除了想將虞清的勢力徹底摸透,好一網打盡。另一個目的就是借李清姿的手,名正言順地將顧夏推到他正妻的位置上。
世人講究父母之命。
讓現今世子妃的生母親自出面促成此事,遠比蘇御親自動手做的,對顧夏更有利。他的心尖人,他要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是非地站在他身邊。
可以說,如今發生的這一切,都在蘇御的意料之中。
顧夏沉吟了片刻,道:“我提醒了母親,讓她尋個機會將顧盼在王府的處境透露給父親!鳖櫹氖撬氵^時機的,眼下已是父親可以入局的時候,可她還是有些忐忑,她不知自己這樣會不會壞了世子的計劃……顧夏小心翼翼地看著蘇御,解釋說,“總是要讓父親對李清姿生疑,才好牽制她的一些行動!
蘇御聞言怔愣一瞬,隨即笑道:“我本也計劃讓顧尚書此時入局的,你這樣做,反而省了我的事!
顧夏有注意到蘇御那片刻的停頓,懷疑道:“真的?”
蘇御:“自然是真的,我何曾騙過你?”
顧夏想了想,搖頭,他確實沒有騙過她,只是有事瞞著他。
見人還是有些遲疑,蘇御嘆了一聲,抬手撫了撫顧夏的背脊,說道:“這會兒確實是顧尚書入局的最佳時機,你的判斷很正確,我方才的停頓是對你的政治嗅覺感到驚訝,你很敏銳,時機也抓的巧妙。”
原來如此,聽了蘇御的解釋,顧夏稍稍放下心來,抿了抿唇,略顯羞赧道:“我是從您跟我說的那些事情里得出的推論,本該先問過您的,可當時發生了落水的事,李清姿又在府里動作頻頻……我怕她危害到尚書府,就透露了些給娘親,讓她提醒父親!
“真不愧是我的夏夏,小腦瓜子就是好使!碧K御捧著顧夏的臉,親了她一口。
顧夏嗔了他一眼,但也徹底被他安撫。
夜色里,馬車徐徐駛出東城。
徹底放下心后,顧夏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等退婚的事情擴散出去,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齊大哥!
蘇御挑眉:“你擔心他?”
顧夏點頭:“他是個好人!
好人……也不知齊星禮聽到這個評價會怎么想。
“不用擔心,齊星禮已經做好準備了!
“你們早就猜到了?”顧夏詫異,可很快就明白過來,退婚的事情總要有人為之負責,既不再是她,那便只能是他了。
顧夏垂了垂眼,這整一件事里,齊星禮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蘇御扭了扭顧夏手,道:“這事若利用得當,能在一定程度上離間李清姿和虞清之間的關系,給他們造成分歧。”
顧夏細細一想,就明了了:“一定要這樣做嗎?這樣做……對齊大哥也太殘忍了些。”
蘇御:“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顧夏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么,卻被蘇御打斷:“他的事情我會打點,我不喜歡從你嘴里聽到他的名字,我們不提他了,好不好?”
這是打翻醋壇子了?
顧夏好笑地看著他:“好好好,我不提了!
蘇御心滿意足地又親了親顧夏。
馬車緩緩前行,應是到了主街,有喧囂聲間歇傳入。
顧夏動了動身子,想從蘇御身上下來。
“別動。”蘇御收緊了攬在顧夏腰上的手,沉聲警告。
顧夏也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頓時就不敢動了。
真是乖啊……蘇御低低笑了一聲,微低下頭,輕輕咬在了顧夏頸側,出口的聲音模糊不清:“別怕,有簾子呢,沒人會看見的!
快到宵禁時間了,外頭的行人不多,但偶爾也還是會有說話聲音傳來,脖頸處癢酥酥的,顧夏緊張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她剛偏頭避到一邊,蘇御就立馬追了上來。
“蘇修止,你別鬧!”這可是外面,他們也還在車里,怎么能這樣荒唐……顧夏的手抵在胸前,推拒著蘇御。
蘇御卻不容拒絕地制住她的雙手,唇舌沿著下巴往上吻去。
顧夏被吻得渾身酥麻,漸漸喪失了推拒的力氣。
“夏夏,抬頭!碧K御突然道。
顧夏聞聲,下意識抬起頭,就撞上了蘇御的目光。
待看清其中涌動的繾綣情意,顧夏便徹底失了反抗的力氣,她配合地閉上眼睛,被吻、吮過的唇瓣,紅艷艷的,仿佛剛被雨水沖洗過的海棠花瓣,也好似還掛著水珠的新鮮櫻桃,嬌媚動人。
蘇御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再度吻了上去。
馬車依舊行駛在平整的石路上,低垂的窗簾隔絕
了外面的視線,顧夏柔若無骨地倚在蘇御的懷里,齊整的發髻隨著蘇御的擺弄散亂。
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應該車輪碾過不平整的路面所致。
顧夏一個不穩,又被蘇御適時攬住,身下緊隨傳來一陣不適,她忙拉住蘇御的手:“爺,不行了。”
“怎么又不行了?”蘇御低聲問她,一字一句幾乎是從吻里頭漏出來的,帶著股黏糊的水聲。
顧夏卻一反方才,強硬地推開他,還用手抵著他的胸膛,不讓他靠近自己。
蘇御氣息急促,疑惑地抬眸看了過來。
顧夏偏過頭,拿手背貼著發燙的臉,試圖給自己降溫:“您知道的,我……還沒徹底好呢!
蘇御疑惑,一會兒,明白了過來,原是那事。
蘇御拉下她的手,重新靠了過來,溫熱的呼吸噴在顧夏的臉上:“我知道的,我就摸摸,我們不來!
“不行!”
顧夏尷尬極了,明明小日子就要過去了,往常這最后兩天都是無礙的,今日怎么就……
“那再親親,再親親好不好?”顧夏一直在躲,蘇御只能妥協,好聲好氣地哄她。
“那也不行!鳖櫹倪是拒絕,可看他一副不得償所愿就不罷休的樣子,只能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了五個字。
“還會這樣?”蘇御簡直不敢相信。
顧夏惱怒地推了他一把,語含嗔怪:“您自己多大的本事,自己還不知道嗎?”
蘇御聞言,腦中飛快地閃過一些活色生香的畫面,一幕一幕,全是他和她。
蘇御閉了閉眼,攬著顧夏,拉過她的手,同自己地交握到一個地方。
顧夏不解地看著蘇御,一雙眼眸如春水盈盈,手心卻感受到了一陣跳動。
……
顧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蘇御又湊了過來,含著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話。
“你……你……”顧夏吞吞吐吐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太荒唐了!
……
馬車外頭也變了樣。
趕車的車夫早在蘇御抱起顧夏之時,就被喜兒以買糕點為由給打發走了。
之后的一路,是喜兒親自趕的馬車。她駕著車,不近不遠地跟在顧盼的馬車后面。
馬車不算小,里頭的聲音也不大,車門一關能阻擋很多聲音,可喜兒畢竟是個練家子,依稀還是能聽到些聲音。
推拒、哄誘、妥協,最后盡數化為粗重的喘息。
喜兒面無表情地駕著車,好似什么也沒有聽到,可若細細看她,就會發現她的耳廓紅得幾乎就要滴出血水了。
待車隊回到王府地界,喜兒便駕著馬車脫離了隊伍,轉從西側門進入府中。
馬車一路駛到梧桐院門口方才停下。
守門的婆子見狀,忙上前放了轎凳,卻遲遲沒有見人下車。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問詢,就見世子抱著主子從馬車里出來。
這一幕,讓站一旁迎接的朱嬤嬤等人均驚訝了一下,但每個人都很有眼色地低下頭去。
那婆子也迅速地退了開。
蘇御就這么抱著顧夏,直接走回了正院。
第76章 謀定
時近午時,日光正盛。
金鑾殿檐上的垂脊獸伏在中午毒辣辣的陽光里,仿佛就要張開大口醒來一般。
一個身著老葉子綠的內侍急匆匆從偏殿里出來,快步向著大殿走去。
此人正是御前伺候的秉筆太監之一——常順公公。
常順公公剛一踏入大殿,就看到殿里烏泱泱跪著的滿朝文武。
從他奉陛下之命前往太醫院請人,到如今歸來,已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可這些大臣們依舊跪著……
可見陛下此番是真的惱了。
常順公公半點不敢耽擱,只見他快步走進大殿,也不管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伏地便道:“啟稟陛下,經過太醫院的救治,陳大人的傷勢已經穩住了!甭灶D了頓,常順公公又道,“只他那一身傷委實是太重了些,需得躺個十天半月的才能起身,院使大人還在為他包扎身上的其他傷口,未免陛下您憂心,特遣奴才過來告知您一聲!
只進門前的倉促一眼,常順公公就看出了武德帝的心思,知曉他在關心陳大人,卻又拉不下臉詢問,常順公公便藉著太醫院院使的交代,將陳大人的傷情說了出來。
要不怎么說御前的都是人精呢?
常順公公在武德帝跟前伺候了一輩子,說到揣摩圣意,還真沒幾人能越過他去。
果然,常順公公話音才落,龍椅上的武德帝便緩下了臉色,淡淡道:“你去偏殿看著點,別讓他死了!
“喏。”常順公公再次伏地一拜,便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常順公公口中的陳大人乃黔州轄內的一名縣令,名陳之渙。
陳之渙是大應十一年的一甲榜眼,時任都察院都事。
他曾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直腸子”和“沒腦子”,是門閥世家們揮之不去的夢魘。
陳之渙出身寒門,卻不依附任何黨派,他的出現,就仿佛一把鋒芒畢露的寶刀,直直地插入大應的權貴中心。
他不畏強權,無懼事故,堅持自己操守的同時,也嚴格地要求別人。他極度憎惡貪官污吏,膽子大到連武德帝也曾被他遞折子罵了滿滿十幾頁。
百姓們都很喜歡這樣敢于直言又凜然正氣的好官,他們贊美他,擁戴他。
可百姓們有多擁戴陳之渙,官場上的人就有多排擠他。因為陳之渙的眼里,容不下為官者的任何一點兒瑕疵。
生而為人,又豈會沒有瑕疵?
陳之渙委實太過極端了些。
武德十二年秋,承恩伯家的二公子在與人出行時,大肆踩踏麥田,此事剛好被路過的陳之渙撞了個正著。
面對伯爵公子的有恃無恐,和糧食被毀百姓的涕淚橫流,陳之渙被氣得不輕,當場便以自己的官身對二公子進行了懲罰。不料動刑的小吏下手過重,導致承恩伯家的二公子被打斷了脊背,下身癱瘓,終身也無法站起!
承恩伯得知后,當即上奏彈劾陳之渙。
量刑過重乃為官之大忌。
再加上當日求著陳之渙做主的百姓臨時反口,稱承恩伯二公子已對毀壞的麥田進行了賠償,他們銀貨兩訖,并無冤屈。
陳之渙辯無可辯,武德帝遂將其下放到偏遠的黔州做知縣。
武德帝此舉看似懲罰了陳之渙,實則卻是起了惜才之心。
彼時的陳之渙委實是太偏激了。
武德帝將其遣去偏遠地區歷練,就是為了讓他看看黎庶百姓,看看世道艱辛,藉機打磨其心性,以便將來更好地為民效力。
陳之渙也不負武德帝的期望,將近三年的時間,他長進了很多,也變得不再莽撞,他所管轄的縣城是黔州轄內發展最好的一塊地方。
照理地方官員沒有調令,是不能離開其所任職的縣城的,除非該地出現了重大案情,上陳無路,當地官員才會歷經萬難,入京面圣。
此舉所要表達的不信上峰之意,不言而喻。
故而古往今來,這樣做的知縣幾乎沒有。
而今陳之渙就帶著這樣一個天大的案情入了金鑾殿,且在他將事情上稟之后,當場就吐血暈厥了過去。
他是一路被人追殺著回到上京的,傷得極重。
金鑾殿里,闃然無聲,武德帝面無表情地坐在上首,他不說話,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說話。
良久,武德帝從龍椅上站起。
他應是大病初愈,面色瞧著極為蒼白。
武德帝身量很高,卻很清瘦,那一身龍袍穿在他身上,較之春獵之時,已經很有些空蕩了。
“大應建朝至今已有十四載。”武德帝緩緩開口道,“十四年過去,國土之內竟還留有實力不小的前朝余孽,這是朕的失職,更是爾等的失職!”
武德帝雖身體有恙,可他依舊威儀,說話的聲音也仍舊有力,洽如天語綸音。
眾臣聞言大氣不敢一出。
“朕知道,你們有些人還在懷疑這事的真偽,即便陳卿已呈遞了足夠多的證據。”武德帝淡淡地說,“不僅你們,便是朕,也有懷疑。”
武德帝拿起一本奏折,視線徐徐掃過下首百官:“陳卿在此奏中言明,他曾多次上書稟明此事,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朕也對此毫不知情,如此驚天秘聞,不論真假,竟不能上達天聽,究竟是有人從中作梗,還是在位者尸位素餐?“武德帝的唇角漸漸壓平,再出口的聲音蘊著無上帝威,“你們有疑,朕也有疑,那便給彼此一個明辨真偽的機會!
“陳卿所奏一事,朕現令瑞王世子主審,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不論是黔州一脈還是在朝官員,凡行跡可疑者,皆可停職查辦,這期間若有誰敢欺上罔下,行包庇之事,那他頭上的烏紗帽也不必留了!”
蘇御、刑部尚書、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四人紛紛得令領旨。
林允南規規矩矩地跪在人群里,聽了武德帝之言,臉色頓時大變,右手隨之緊緊一握,指甲刺破掌心,尖銳的疼痛讓他慢慢冷靜下來。
武德帝此舉是要重塑官場,那他們這些年安插在朝中的暗樁,是否會被挖出?
林允南并不知曉黔州的情況。
難道除了他們,還有其他皇室之人活著,并潛逃到了黔州,還帶走了其中一支暗衛?
想到這個可能,林允南心中的怒火不覺再次騰起。
這些人,這么些年都沒有為他所用,而今竟還敢壞他的事!
林瑋一也是面色一沉。
“陛下!本驮這時,蘇衡突然挺背作揖道,“陳大人方才還提到了軍隊,為防萬一,臣建議可往黔州一帶派遣駐軍,若證實了陳大人所言,也可直接將那支反叛隊伍拿下。”
武德帝聞言頷首,可隨即又陷入到另一個難題之中。
前往的駐軍可以就近調遣,但事情未查明之前,黔州城內的將領并不可用,那這主事之人……又該派誰前往呢?
大應叫的上號的武將基本都在四方鎮守國土,留在上京的開國名將不是年邁就是傷病。
蘇御本是最合適的人選,可他剛剛才被安排了任務。
林允南垂了垂眼,心中起了個念頭。
武德帝雙目深炯,緩緩掃過下首跪地的眾人,良久,他朝眾人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先起來吧!
“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北姵悸勓,忙謝恩起身。
因跪得太久,幾位年邁的大人起身時還趔趄了一下,虧得身邊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沒有鬧出笑話來。
武德帝緩緩坐回龍椅,問:“眾卿以為,此次朝廷該派何人前往黔州?”
調兵遣將乃兵部的職責范圍,兵部尚書田晉率先出列道:“禁軍統領湯大人曾在青海做過參將,青海戰亂時,也曾立過功,臣以為黔州之事可派湯大人前往!
都察御史唐子非聞言,立馬出列反駁道:“禁軍統領要護衛的是上京,是皇城,他所要保護的,是陛下的安危,豈能隨意調遣出京!”
陛下身在皇城,沒有了禁軍統領,也還有副統領和一眾禁衛軍守護,能有什么危險?
可這明擺著的事實田尚書是決計不能說出口的,遂只能怒瞪著唐御史,一時間竟也找不出反駁他的話來。
“臣以為李飛可往。”另一大臣出列道。
然其話音才落,便被人駁了:“李飛身上無軍功,只怕去了也壓不住場。”
“齊將軍目前尚在京中……”
這位話沒說完,就又被唐御史打斷:“齊將軍是因受了重傷才被陛下從肅州調回,目前傷還未愈,你就要他出去奔波,是安的什么心?”
提議的大臣被懟得啞口無言。
此時又有人提議道:“不若就由田尚書親自前往?”
田晉聞言一抖,他貴為兵部尚書,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只他年近六旬,實在不想長途奔波……
眾人也覺得由田尚書前往最是合適,紛紛表示贊同。
蘇衡朝蘇徹使了個眼色。
蘇徹出列道:“田大人年邁,只怕不宜長途奔波。”
田晉感激地看了眼蘇徹。
蘇徹頓了頓,再道:“京中之事,由三司會審,已經足夠,臣以為陛下可遣瑞世子前往黔州主持大局。”
蘇衡也點頭表示贊同:“修止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決不能讓蘇御去到黔州!
林允南垂下眼眸,隱晦地朝他身后的一人使了一個眼色。
接收到林允南傳遞的訊息,翰林院學士鄒鵬出列作揖道:“讓瑞世子前往,臣以為不妥。”
待眾人都將目光集中過來后,鄒鵬接著說道:“殺雞焉用牛刀?瑞世子乃我大應戰神,對方不過是支潛藏在深山里的前朝余黨,實在無需瑞世子親往!
眾所周知,鄒鵬是純臣,是陛下的人,他雖官職不高,說的話卻很有份量,見他突然這樣表示,眾臣都很詫異,這完全不似他平日的做派。
蘇衡側目看向鄒鵬,問:“那依鄒學士之見,該派誰去?”
鄒鵬不卑不亢道:“剿滅叛軍是軍隊的事,陛下既已決定從黔州附近派遣駐軍過去,便無需再從京中遣將,由文官前往也是一樣的。”
大臣們聽了,有的贊同,有的反對。
贊成者同鄒鵬的想法一樣,認為對方既選擇隱入偏遠深山躲避,便不足為懼。
反對者則認為,不論情況如何,事涉前朝余孽,茲事體大。
就在雙方爭論不休之際,蘇御淡聲開口道:“黔州依山而建,三面臨水,素有霧都之稱,其腹地內的地貌又以丘陵和山地為主,這樣的地方最是易守難攻,鄒院士將事情想的簡單了。”
鄒鵬聞言一噎,卻也無言反駁。
蘇御掃他一眼,又道:“但鄒院士所言也沒有錯,朝廷確實不必再遣將過去!
鄒鵬聽得一愣。
何意?
蘇御沒有理會鄒鵬的不解,轉首對武德帝道:“黔州與施州比鄰,陛下可召施州守將白朗率軍前往黔州駐守,白朗曾是林帥麾下的副將,林帥是山地戰的好手,白朗當年一直跟隨在林帥左右,能力不差,有他坐鎮,足可應對黔州境內的一切變故,至于京城這邊,如鄒院士所言,只需派遣個文官前往協助即可!
眾臣聽了紛紛覺得有理,大贊蘇御考慮的周到。
武德帝顯然也很贊同蘇御的建議,他滿意地看著蘇御,一會兒,溫和地問鄒鵬道:“鄒愛卿覺得朕該派何人前往黔州?”
鄒鵬嘆了一聲,道:“臣實在慚愧,所思所想遠不及瑞世子周全,但陛下既問了臣的意見,臣便斗膽一言。”略頓了頓,鄒鵬再道,“能得瑞世子推薦,白將軍的能力定然不差,既有把握黔州不會出大亂子,那何不給年輕的官員一個機會?臣以為大理寺正林允南可當此重任!
蘇御聞言,不著痕跡地同蘇衡交換了一個眼神。
蘇衡也贊同道:“白將軍曾是林帥的麾下,由小林大人前往協助,對白將軍而言,是激勵!
“修止,你怎么看?”武德帝看向蘇御,問。
“小林大人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想了想,蘇御又說,“李飛有勇有謀,是個將才,此番也可同往歷練。”
事情怎會進展的如此順利?
林允南垂著眼眸,掩住眼底的異色。
蘇御不僅贊同了鄒鵬的提議,竟還將白朗舉薦了過去……
白朗是三姑母的人,由他坐鎮黔州,再好不過。
可不知為何,林允南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但這種不踏實感,在聽到蘇御同時舉薦了李飛之后,又稍稍消散了一些。
方才的異樣……或許只是自己多想了吧……
“好!蔽涞碌鄹墒莸揲L的手指徐徐握起,出口的話音,深沉而有力,“著,即刻八百里加急傳信至施州,命守將白朗前往黔州,
剿滅前朝余黨!
“林允南、李飛。”
“臣在!”
“朕現奉你二人為欽差大臣,明日便出發前往黔州,協助白將軍平亂黔州!
“臣領旨!绷衷誓、李飛雙雙跪地領旨。
殿外不知何時刮起了風,吹得兩側的旌旗搖晃不止。
第77章 試探
夏日的天,就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過了午時,天幕突然暗了下來,陽光被陰云遮住。
雖沒了日頭,可天氣卻沒有因此變得涼爽,反而愈加悶熱起來。
蘇御隨著人潮,慢慢走出大殿。
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壓得極低。蘇御頓步遠望,金籠雀替,琉璃飛檐,越發襯得周圍天色灰暗。
“世子爺。”就在蘇御準備走下漢白玉階梯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蘇御回身,就看到林允南正邁步朝自己走來。
“林世子!
林允南生得極俊,身姿挺拔,那一身六品的青色官袍穿在他身上,愈發襯得他芝蘭玉樹、氣度翩然,就連補子里的那只鷺鷥都好似要比旁人的精神一些。
林允南緩步走上前來,笑著對蘇御拱了拱手:“瞧這天色,估摸著是要下雨了!
蘇御等在階梯前,待林允南跟上,才同他一起邁下臺階,兩人并排朝著宮門方向走去:“會是場好雨,只希望我們能趕得及回去!
林允南挑了挑眉,笑道:“不妨事兒,我是坐馬車來的,可以載你一程。”
蘇御聽罷笑笑:“你明日就要動身離京,我這點兒小事,還是不麻煩你了!
“世子爺哪里的話!绷衷誓险f,“以后都是親戚,互幫互助,應該的!
蘇御微微瞇眼,聲音里沒有一絲驚訝:“日子已經定下了?”
林允南點頭,模樣難得有些局促:“已經合過八字了,大吉,小定就放在乞巧那天!
“七月七啊,是個好日子!碧K御的聲音不輕不重,說到后面還帶了點揶揄,儼然是打趣的意味,“我平日總聽夫人說起六妹的乖巧懂事,你是個有福的,好好待她。”
“這是自然!绷衷誓献⒁獾教K御說的是夫人,而不是世子妃。
天色愈發灰暗,層云翻涌,大片大片的烏云在皇城上空集結,遠遠看去仿佛一個巨大的漩渦。
“要徹底變天了!碧K御望著不遠處的天幕,喟嘆道。
林允南聞言,看了蘇御一眼,只見他面色淡淡,看不出端倪。
這似乎只是一句感慨天氣的話……
還沒等林允南琢磨明白,就聽蘇御又道:“但上京的天氣就是這樣,這兒不似平城,地勢要偏低洼些,一到了夏天就溽熱難耐,這樣的天氣要一直持續到入秋之后,你這次出行,恐要過了中秋方可歸來,令堂身子弱,可要我稟明陛下,遣太醫去府上常駐?”
蘇御說罷,轉頭看向林允南。
林允南面上鎮定自若,心里卻已經起了波瀾。
“世子爺有心了,但不必麻煩,我母親身邊的貼身嬤嬤是懂藥理的,母親吃的湯藥都是由她一手打理,我很放心!
“如此便好。”蘇御點了點頭,也不多言,好似方才的問話,就只是提及天氣后,隨口一問的關心。
林允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蘇御,但凡別有所圖者,言行舉止間,總有地方會露出端倪。
可從蘇御身上,林允南沒有看出一絲一毫的不妥。
難道他當真只是順勢關心母親一句?
林允南臉上露出微笑:“世子爺惦記家母,是我們定遠侯府的榮幸!
蘇御淺淺一笑:“林帥于我而言,是半師,該然!
林允南心思機敏,幾乎是瞬間就有了應對的法子,他驀地停下腳步,鄭重地朝蘇御作了個長揖,道:“此次黔州之行,不知世子爺可有什么建議?能否提點明昭一二?”
蘇御見狀停步,抬手扶了他一把:“說什么提點,你我都是此案的負責人,本該互通有無!
說罷,蘇御示意林允南繼續往前走。
“黔州境內潛有一股勢力,這點毋庸置疑。先且不論這股勢力究竟是不是前朝余黨,一個地界內,藏著一股不屬于官府的力量,這事黔州當地的官員不可能全不知情,不管他們知不知曉這股勢力的來歷,又是因何故沒有上報,陳大人的入京,已徹底打破了黔州的寧靜,當然也還有上京城里的!闭f到這里,蘇御笑了笑,又道,“官員們的立場,我與三法司會查證,你們所要做的,是穩住黔州的局勢,莫讓這事影響到百姓的正常生活!
“如今的黔州亂象四生,幾股復雜的勢力盤根錯節,暗涌不斷,你雖為欽差,卻也不宜與整個黔州官場對抗,要試著融入他們,再分化他們,而后各個擊破。”
“切記誰都不能輕信,除了白朗,他與你們同樣是被調遣過去的官員,你們目的一致,可以信任。”
林允南認真地聽著蘇御的話,不時點頭,瞧著似乎非常贊同蘇御的觀點。
兩人一路來到宮門口。
定安見蘇御出來,立即牽著馬上前。
蘇御掃了定安一眼,停下腳步,對林允南道:“以后咱們就是連襟了,你也不必總是稱呼我世子爺,現在叫姐夫還早了些,就同尋哥兒他們一樣,喊我四哥吧。”
林允南也沒有推辭,大大方方地喚了一聲:“四哥。”
蘇御拍了拍他:“回吧,此次路途遙遠,好好同令堂說說話,也替我問候她!
林允南點頭,又看了看陰沉的天色:“真的不用我捎你一段?”
“不必,我騎馬回會更快些!碧K御說罷,翻身上馬,沖林允南擺了擺手,便催馬離去。
林允南目送蘇御離開,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范圍,才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很寬敞,里頭擺了一個銅爐子,銅爐里擱著冰塊兒。
林允南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抿了一口,又放下。
車夫一揚馬鞭,馬車便“得得”地往前行去。
車廂里,林允南皺著精致的眉眼,陷入了沉思。
他自認自個兒是觀察別人神態的高手,可在剛剛同蘇御的交談里,他沒有看出對方任何一絲不妥。
蘇御的一行一動,從容不迫,一如平常。
他剛剛給自己的那些建議,也可謂傾囊相授。
難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蘇御會舉薦白朗只是單純因為合適?他并沒有對白朗起疑?
可不知為何,從蘇御提到白朗開始,林允南就本能的感到不適。
他試圖通過交談來找出蘇御的不同,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林允南始終斂著眉頭,他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感覺,也從沒有人給過他這種感覺。他是天生的陰謀家,凡事力求最好,不擇手段也要達成目的。玩陰謀這種事,就沒有人能玩得過他,因為別人總有顧忌,但他沒有。
一道閃電突然亮起,緊接著是一陣悶雷轟隆隆滾過。
林允南透過窗扇往外看,雨還沒有落下,但天色顯得更黑了。
四周的檐下站滿了準備避雨的行人和攤販。
檐下躲雨的人里有戶一家三口,年幼的男孩兒坐在父親肩頭,手上拿著母親剛剛從攤販處買來的糖葫蘆,嘴里發出歡快的笑聲。這笑聲感染了周圍的躲雨之人,每個人的臉上都不自覺地帶起了笑意,和氣致祥,端地是一派繁榮昌盛之景。
這就是武德帝所統治下的大應皇朝。
林允南坐在馬車里,靜靜地看著,隨著車子的前行,這一幕很快就被他落在了身后。
天光晦明。
林允南回到定遠侯府時,雨已經開始下了,磅礴大雨,飄潑而下,雷鳴電閃不斷。
虞清裹了件輕薄的斗篷,倚在靠窗的位置上翻書。
一旁的鎏金香爐里,絲絲縷縷的香霧不斷飄出。
“姑母!绷衷誓弦换睾罡土ⅠR來了虞清所在的棲梧院。
黃嬤嬤一眼就看到林允南被雨水打濕的肩頭,忙拿出帕子上前:“少主怎么不先回去換身衣裳再過來?”
“無妨。”林允南擺了擺手,他是打了傘的,但雨太大了,便是換了衣服再來,路上也還是會被打濕。
虞清側眸打量了林允南一眼,看出他有話要同自己講,便出言讓黃嬤嬤出去煎茶。
黃嬤嬤躊躇了下,還是退了出去。
“出了何事?”虞清翻著手里的書,淡淡問道。
林允南走到虞清的對面坐下:“朝廷在黔州境內發現了前朝余黨!
“你說什么?”虞清猛地放下手中的書本抬頭。
林允南也抬起眼,將今日發生在早朝上的事情一一說與她聽。
驚雷轟隆,閃電猙獰。
這雷電震得虞清眼皮直跳,她臉上的淡漠終于散去,神色冷凝:“你如何看待此事?”
林允南略一沉吟,道:“這若非一個局,便是我們轉移擴大勢力的最好時機!
虞清:“你認為這不是一個局?”
林允南:“我試探過蘇御,他的表現沒有破綻。”
蘇御有可能是裝的,也有可能設局的人并非蘇御。林允南的話,尚且說服不了虞清。
想了想,林允南又道:“武德帝已下令蘇御和三法司徹查官場,凡形跡可疑者,皆需嚴查,這樣的力度之下,我們早前安插的人要想從這場清算中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不慎,反而還會牽連到我們自己。既如此,不若斷臂求生,以保全暗處的勢力,而黔州正是轉機。”
虞清端起桌上的茶杯,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這茶是林允南還沒回來前,黃嬤嬤給她沏的,彼時溫度適中正好入口,這會兒卻是涼透了。
冷澀的茶水入口,虞清也不嫌棄,一連啜了幾口,方才放下。
“姑母,當斷則斷!
虞清閉了閉眼,半晌,道:“上京這邊我會善后,至于暗處的勢力,我留下一隊,其余的先撤出上京,前往南面蟄伏!
南方經濟發達,來往行商者眾,人員混雜,又多山巒,最適合避影匿形。
林允南心中亦是如此打算,當即便頷首應是。
“你此去黔州,務必小心,莫暴露了身份,暗一會在暗處助你!
林允南:“侄兒明白!
兩人又仔細討論了好些細節,方才將事情談妥。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雨就停了。
太陽隨之又冒了出來,大片大片的陽光從廡廊的檐下灑進,院子里種了幾株梔子花,芬芳氤氳,差點就要蓋過屋里散出的熏香。
“我明日就要離京,二姑母那邊,就要由姑母您去告知了!绷衷誓显囂街f。
虞清聽了這話,手指微一蜷縮,卻也沒有猶豫:“我會的!
黃嬤嬤掀開簾子進來,聽見這話,內心頓時松了口氣,她笑著上前給林允南奉茶:“這是上好的廬山云霧,少主您嘗嘗!
當日,顧夏被退親的“真正”原因傳開后,齊星禮在清流里的名聲徹底被毀,為了不影響書院的聲譽,他孤身離開了秀山書院,至今下落不明。
虞清從山長處得知齊星禮失蹤后,大發雷霆,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沖去尚書府找二公主理論。
黃嬤嬤攔阻不了,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喂她吃下昏睡藥。好在她第二日醒來后,又恢復了理智,就是一直冷冷淡淡的,瞧著了無生機。
少爺那事,是二公主和少主一同做下的決定。
黃嬤嬤原先還擔心主子會因此與少主生了嫌隙,現下看來倒是她白擔憂一場了。
“少主是個孝順的,一回府,連濕衣衫都不換就過來尋主子您了,可見有心!秉S嬤嬤說著給虞清也奉上一杯溫茶。
虞清聽了黃嬤嬤的話,低頭笑了笑,慢悠悠地抿起茶。
林允南等到虞清放下了手里的茶盞,方才起身道:“那侄兒便先下去準備了。”
虞清頷首:“去吧,萬事小心!
“侄兒明白!
第78章 雨后
狂風陣陣,大雨如注。
顧夏坐在堂屋里,望著外頭的雨勢,心里止不住地泛起擔憂。
她近日養了幾盆曇花,雖已讓人挪到長廊下避雨,可風這樣大,也不知廊下安不安全。
顧夏正猶豫著要不要再讓人將花挪進屋子里,就聽見外面傳來小丫頭的通稟聲,說是世子爺回來了。
世子爺怎會這個時候回來?
屋外雨聲嘩啦,顧夏正疑心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就見蘇御邁著大步走進來。
顧夏連忙起身迎上去,才一走近,就看到蘇御的衣衫被雨水打濕了一塊,忙又抬手去解他的外衣:“您怎么這個時候回來?外頭那樣大的雨,感冒了可怎生是好?”
屋里的丫鬟們見狀,紛紛低下了頭,并在喜兒的示意下,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不妨事的,只是外裳打濕了些!碧K御順勢張開雙臂,由著顧夏脫去身上的外袍,“雨是我回府后才下的,過來的路上也打了傘,就是雨太大了,難免還是被濺到了些。”
顧夏聞言,仔仔細細地摸了遍蘇御的里衣,確認都是干的,才放下心來。
蘇御一動沒動,就這么含笑看著顧夏,由著她折騰。
她這樣關心他,他很受用。
“下回可不能再這樣了,瞧見變天了要先躲雨,這是常識,您不能仗著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把自個兒的身子當回事!鳖櫹囊贿厙诟,一邊把脫下來的衣裳掛上屏風。
蘇御突然從背后擁住顧夏,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里。
“打雷了,我得趕回來陪你!碧K御說。
顧夏一怔,隨即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
——以后的每一個雷雨天,我都會陪著你。
顧夏初聽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內心猛得一顫。
原來他是為了陪她,才巴巴地趕回來的……
“那您也不能讓自己淋雨啊!鳖櫹牡偷偷卣f,“外邊還一直在打雷閃電,多危險!
顧夏說著,動了動肩膀,她想要轉過身,卻被蘇御緊緊地擁。骸安灰獎,讓再我多抱會兒!彼穆曇敉钢c兒倦怠。
他最近總是忙碌,一定很累吧。
顧夏側了側頭,蘇御柔順的烏發從她的頸側擦過,發絲柔柔地撓在她的肌膚上,很有一種微妙的撒嬌感。
顧夏面前的蘇御從來都是強勢的。
他是大應的戰神,是她的夫郎,他精力旺盛,無所不能?裳巯碌乃,一反常態地露出了他的柔軟疲憊,他將自己脆弱的一面攤在了她的面前。
顧夏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涂,她再一次嘗試著想要轉過身。
她想看看他的臉。
蘇御稍稍松開了禁錮在她腰上的手,讓她順利地轉過來,兩人面對面站著。
因著內心柔軟,顧夏的一雙眼,水汪汪的,眼尾嫣紅,一副嬌嬌柔柔的模樣。
蘇御一瞬不錯地盯著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夠一般。
顧夏迎著他灼人的目光抬起手,慢慢地摸上他的臉,是那種緩慢、細致地撫摸,仿佛盲人一般,需要依靠摸索來完全感知他人。
“修止。”她喚她。
“嗯?”
“修止!彼又喚了一聲。
“我在。”
“修止。”
蘇御笑了起來。
顧夏也笑了,輕輕撫著他的臉,道:“我喜歡你依賴我的樣子!
話語落下,她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給抓了住。
“就只喜歡我這個樣子嗎?”蘇御親了親她嫩如瑩玉的指尖,問。
……哪有這樣問的,青天白日的,這讓她怎么回答?顧夏羞惱地瞪了蘇御一眼。
蘇御又笑了,笑得盡情又暢快。
這一聲笑,將他之前所有的疲憊一掃而光。
真好啊,蘇御想,他的夏夏就是他的安神香,無論他心底藏了多少不痛快,只需見一見她,就能快速地從那些煩悶中解脫出來。
他靜靜地擁著她,兩人的身影交融在一處,親密無間,情意綿綿。
外頭轟隆隆的雷聲,一聲蓋過一聲,狂風撞得窗扇“叩叩”作響。
顧夏卻絲毫沒有感到害怕,她覺得溫馨極了。
雨聲漸止。
一場急雨過后,空氣里多了幾絲沁人心脾的涼意。
“您這個點回來,可還要再過去衙門?”顧夏問道。
她從柜子里取了件玄色的衣裳出來,遞給蘇御。
“今日就不過去了!碧K御握著顧夏的手,示意她幫自己穿。
……方才也是自己幫他脫的衣裳,這會兒再幫他穿上……顧夏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這樣的先后順序讓她想起了每天夜里,他也是這樣幫她脫衣穿衣的……
好歹他現在身上還留有底衫,跟晚上是不一樣的,顧夏這樣說服自己。
她平日就常伺候蘇御穿衣,所以做起來并不生疏。
外裳很快就穿好了,顧夏又幫著理了理衣擺。
蘇御卻在這時發出一聲悶哼,聲音低沉暗啞,透著濃濃的情、欲,撩人至極。
顧夏正欲收回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連往下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臉也瞬間紅了個徹底。
她……是怎么碰到那兒去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將衣裳的下擺扯扯平,我也不知道怎么會扯到那兒……”顧夏結結巴巴地解釋,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蘇御卻是微笑地看著她,臉泛薄紅,語透惋惜:“原來不是故意的啊,我還以為你想……”
“你別說了!”顧夏忙抬手去捂他的嘴,后面的話她不想聽。
蘇御順勢啄了啄她的手心:“食色性也,圣人尚且如是,你讀了那么多書,怎么還這么害羞?”
她看書是為了這個嗎!
“……”顧夏別過頭,拒絕跟他交流。
蘇御看著她,覺得她越發可愛了。
“怎么啦?是生氣了嗎?”他俯身問她,說話的氣息都噴到了她的脖頸上。
顧夏強忍著想縮頭躲閃的沖動,故作淡然道:“妾身不敢!
“看來是真生氣了!碧K御嘆了一聲,“都是為夫不好,夫人莫氣了,氣大傷身!
顧夏還是不理他。
蘇御探出小指去勾她的手指:“這可怎么辦呢?夫人要怎樣才肯理我?餓夫君一頓給你出氣好不好?”
“你胡說什么呢!”越講越沒譜了,顧夏轉回頭斥道。
“是夫君惹夫人不高興了,當然得受懲罰!
“那也不能不吃飯!”顧夏訓他,“你就是仗著自己身子骨好胡來。”
蘇御微笑著看著顧夏,一雙幽深的眼眸,比平常任何時候都要專注:“夫人可是舍不得罰我?”
顧夏本就被他看得心里發虛,再聽這話,當即也顧不上其他了,惱羞成怒道:“誰說的!你既然這么想被罰,那就罰你今晚睡書房!”
“這可不行!碧K御立馬反駁。
顧夏嗤了一聲。
蘇御也不惱,抓過她的手,好聲好氣地解釋:“睡書房而已,有床有被的,哪里算得上懲罰?你這分明是讓我偷懶。你還在生氣,我卻躲開了,任你一個人呆著繼續生悶氣,這怎么想都不合適,我就該站在你面前,任你打任你罵,再不濟也該罰我好好哄你,對不對?”
不愧是得大儒們盛贊的瑞王世子,如此地會講道理,顧夏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覺得有道理極了。
蘇御又說:“你就是像民間的夫妻那般罰我跪搓衣板,也好過罰我去睡書房。”
“……”顧夏瞪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那樣!
蘇御彎了下唇:“那還是餓我一頓?”
顧夏又不說話了。
蘇御故意道:“夏夏是心疼我嗎?所以才不愿真地罰我,反而讓我去書房躲懶?”
顧夏忍不了了,抬手錘了他一下:“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蘇御朗聲一笑,笑得極為暢快,手也順勢牽住了顧夏的手,道:“我午膳還沒用呢,既然夫人舍不得餓為夫一頓,便陪我一起用些吧!
“怎么這個點了還沒有用膳?”顧夏詫異,忙高聲喚來喜兒,讓她端些膳食上來。
蘇御拉著顧夏一起到羅漢床上坐下:“朝上出了些事,所以耽擱了!毕肓讼耄K御又道,“我接下來會很忙,你晚上就別等我了,早些休息!
顧夏一怔,沉吟了片刻,問:“是要開始了嗎?”
蘇御頷首:“你放心,顧府不會有事,許諾你的我也會達成。”
顧夏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想這些,她現在只擔心他的安危:“您要小心些。”
想到自己與他的初遇,顧夏突然惴惴不安起來,她抓著蘇御的衣袖,一本正經地囑咐:“您查探歸查探,切莫以身犯險,平常身邊也不要離了護衛,我知道您不喜人跟著,可眼下是特殊時期,得以安全為上……”
顧夏也知道自己啰嗦,但她忍不住。
蘇御認真地看著她,良久,他又笑了,笑著摸了摸她的發:“我知道的,你安心,我現在可舍不得死!闭f著,蘇御親了親她的臉,讓她靠坐在自己懷里。
顧夏把頭倚在蘇御的胸膛上,靜靜地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直到外頭傳來朱嬤嬤要進屋的通傳聲。
顧夏忙從蘇御身上下來,坐到羅漢床的另一邊。
但還是被最先進門的朱嬤嬤給看了個正著,朱嬤嬤低下頭,嘴角卻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她先給兩人行了禮,之后才示意跟著的丫鬟們將膳食端上來。
朱嬤嬤準備的是湯面。
已經是申時了,用些湯面好消化,如此也不會耽誤了晚膳。
雖只是湯面,用料卻一點兒也不馬虎,光是聞著香味兒就能判斷出里頭擱的好幾種食材。
蝦仁、口蘑、火腿、竹筍……
香味十分濃郁。
顧夏是用過午膳的,這會兒聞著面香,頓時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
蘇御給她撈了小半碗面,又舀了一大勺子面湯澆在上面遞給她:“你胃口小,少吃些嘗嘗味兒就好,省的正經飯點了吃不下。”
顧夏十分贊同地接過了面條。
這面聞著香,吃著也香,顧夏捧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她很怕燙,吃面的時候會把面條挑得老高,一直吹吹吹,直吹到面條沒有熱氣了才會入口。
蘇御看著她吃覺得有意思極了,當然他自己也在吃。他吃的大口,卻沒發出多大的聲音,是極好的吃相。
眼里看著,嘴里吃著,偶爾再配兩口酸爽可口的小菜,眨眼間滿當當的一碗面就下去了一半兒。
兩人的額頭和鼻尖都出了汗。顧夏拿帕子給自己擦了汗,見蘇御看著自己,又抬手給他也擦了擦。
是用的一條帕子。
等顧夏把她那一小半碗面吃完,蘇御也把自己眼前的清空了,連湯帶面一點兒沒剩,末了還道:“這面煮得不錯,賞!
朱嬤嬤替廚娘謝了恩,又伺候兩人漱了口,凈了手,才收拾了桌子離開。
用完了面,蘇御便拉著顧夏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雨后的陽光并不熱烈,晚風拂來花木的清香,芬芳馥郁。
顧夏先帶蘇御去看了曇花。
花匠們選的避雨位置極好,六株曇花都沒有被雨打到,顧夏吩咐花匠們將花重新搬回去,又囑咐了好生照看,才同蘇御離開。
“還好這雨下的不久!鳖櫹恼f。
“夏天的雨就是這樣,來的快去的也快,不似春日那般,連綿數日不停。”
“我看書上說,春季極易發生洪澇,就是因為雨水多的緣故!
“不全是這個原因,除了雨水增多,冰雪融化和土壤解凍也是關鍵。”蘇御道,“我曾見過一次江河漲水時的情形,只需一個浪頭就能將
房子沖垮,若事先沒有修壩攔阻,人力很難抵擋!
“您是在哪里見過的?”顧夏好奇地看向他。
蘇御的目光露出些懷念:“是隨父王母妃下江南的時候見到的,那時我還小,我們被大水困在了臨安城里,父王去救災了,母妃則忙著照顧綰寧,我閑著無聊還偷溜出去踩水玩過,被父王知道后好一頓訓!
顧夏聽了忍俊不禁:“您小時候可真調皮啊!
蘇御瞧她一眼,顧夏立刻低下了頭,嘴角的笑容卻怎么也收不住。
蘇御捏了捏她的手心:“你想笑就直接笑吧,憋著不好!
顧夏忙給自己找補:“怎么會呢……妾身是羨慕您小小年紀就能去那么遠的地方,我長這么大還沒出過京呢!比サ淖钸h的地方也就是春獵時的行宮了。
蘇御心疼了:“以后我陪你去!
顧夏眼睛一亮,她高興地點了點頭,又興致勃勃地問起蘇御曾經到過的其他地方,一路上都有什么見聞。
蘇御見她感興趣,就把自己印象比較深的一些事拿出來說。
都是些行軍路上的瑣事,顧夏卻聽的津津有味。
第79章 納吉
七月七,宜祈福,宜感恩,宜納吉。
今日是乞巧節,亦是林允南和顧盺的小定日。
兩家人已于日前交換了庚帖,定遠侯夫人會在這日清晨攜三牲酒水正式過府送上聘書。
周嬤嬤一大早便被李清姿派去了大門處等候,以便人到了第一時間通知她。周嬤嬤知曉李清姿對這次會面的看重,早早地就派人去了府外的巷子里守著。
因而虞清的馬車還未至顧府門口,就已經有小廝匆匆去往花廳傳話。
沒一會兒,李清姿便帶著一眾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往垂花門而來。
虞清剛走下馬車,就看到李清姿立在影壁前迎接。
四目相接,一個高深莫測如深井,一個不動聲色似寒潭,一觸即離。
兩人在丫鬟們地擁簇下見完禮,李清姿便攜了虞清去往東跨院的花廳處。
花廳的四周開著成片成片的合歡花,粉白的絨花如云雪堆積,一眼望去,很是悅目。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在花廳里站著,她們先后給虞清請了安。
虞清溫柔地讓她們起身,瞧著一點兒架子也沒有。
除了林世子特意命人從黔州送回的大雁,定遠侯府還送上了戒指、鐲子、耳環,項圈等其他隨禮,所有的首飾俱都由純金打造,可見用心。
三夫人是個眼尖的,只掃了一眼,就看出這些首飾的不凡來:“這做功,打眼看著就不同尋常,不知您是在何處打的?”
虞清笑著道:“這些首飾都是內務府打造的,是貴妃娘娘前些日子賜下來的。”
三夫人聞言,不由又多看了那些首飾幾眼,心中一片滾燙。
虞清又讓人捧了大八件的點心上來。
點心裝在紅漆描金的捧盒里,無需打開,只看那捧盒的模樣,便能曉得這大抵也是宮中賜下的物件。
也是,連首飾都賞了,還能少了
這么些點心?
三夫人睨了李清姿一眼,心里越發的不是滋味,丈夫出息,兒子懂事,女兒也嫁得好,怎么她李清姿的命就能這么好?
二夫人倒是沒什么表情,就這么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神色平淡。
納吉的流程并不復雜,兩位當家人也不是拖沓的性子,雙方很快就簽好了聘書,定下了迎親的日子。
十月二十八,大吉,宜嫁娶。
定好了日子,幾人又閑談了幾句,李清姿便帶著虞清去往承安堂見顧老夫人。
定遠侯夫人是正一品的誥命夫人,顧老太太雖是長輩,卻也不敢受她的禮,見人進來,忙起身迎對方坐下,半點見禮的機會也沒給她留。
虞清順勢也就坐下了,以她的身份除了面對皇親,無論到哪兒說話都是可以挺直腰板的。
顧老夫人吩咐婆子們再上些福橘和糕點來,說是要同親家好好說說話。
顧盺是尚書府里最小的姐兒,此時正在承安堂里伺候。
見母親將未來婆婆領了來,顧盺羞赧地上前行禮。
虞清表現地同全天下所有的未來婆婆一樣,好生地打量了顧盺一番。
顧盺略低著頭,臉上帶著淺淺的笑。
雖是羞澀,卻也不卑不亢,舉止有度,虞清看著很是滿意。
打量著虞清的表情,顧老夫人也很滿意。
虞清笑著問顧盺可有讀過什么書。
顧盺回答:“盺兒愚鈍,太過高深的書看了總不解其意,平常便只看些佛經和詩歌。”
因為寄予了不同的厚望,李清姿對顧盺和顧盼所采取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
她教給顧盼的是野心,是不達目的不擇手段。
傳授給顧盺的卻是平和,是隨遇而安。
因為李清姿的刻意引導,顧盼和顧盺兩姐妹從小就有著截然不同的喜好,她們雖不熱絡,卻也連枝同氣,姐妹倆和平相處,從未有過齟齬。
虞清又問了顧盺其他一些問題。
顧盺也都一一作答。
虞清連連點頭:“樣子乖巧,又懂事守禮,我瞧著就覺著喜歡……”說罷,便讓黃嬤嬤給顧盺遞了一個紅漆雕鏤牡丹花的盒子過去。顧盺捧著盒子屈身謝過,沒有多說一句奉承的話。
顧老夫人見了,不滿地皺了皺眉,卻也不好這時候開口訓斥,只得低頭喝茶。
虞清卻是更加滿意了,明昭的枕邊人,就得是這樣沉穩性子的文靜姑娘。
這人啊,可以多看,可以多聽,但一定要少說話。因為話一多,不僅顯得愚蠢,心事也會被別人給瞧了去。
虞清生平最不喜的就是多話之人。
恰巧顧老夫人就是個話多的急性子。
氣氛安靜了一瞬。
容不得冷場的顧老夫人當即便開口對虞清說:“我們盺姐兒是個懂事的,也孝順,就是性子文靜了些,到時過了府,還得親家你多多指點她。”
虞清目光閃了閃,一絲幾不可見的不快從她的眸子里快速地劃過:“老太太您謙虛了,整個上京誰不知您家的姑娘最是出挑,我們明昭能娶到盺姐兒,是他的福氣!
虞清說話的聲音平穩,語速不疾不徐,面色亦是含笑,不見一絲不耐。
誰都喜歡聽好話,尤其是上了歲數的人,顧老夫人被虞清這話說得心花怒放,連連也夸了林允南好些話。
什么年少英才、相貌端正,直把人夸的天上有地上無。
話都是好話,可顧老夫人畢竟是長輩,一個長輩在晚輩面前這番作態,委實不是一個誥命夫人該有的涵養。顧老夫人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反倒是旁邊陪著的媳婦姑娘們,紛紛變了臉色。
李清姿放下手中的茶盞,不著痕跡地打斷了顧老夫人的侃侃而談:“明昭這樣優秀,可見親家教養的好。”
虞清看了李清姿一眼,笑笑道:“顧夫人謬贊了,盺姐兒也被你教養得極好!
微頓了頓,虞清沖顧盺招了招手,示意她再上前些來。
顧盺見狀走了過去。
虞清笑著問她:“方才我在你母親給的回禮里看到了些繡品,可都是你親手繡的?”
顧盺頷首。
虞清拉了顧盺的手,連連點頭道:“我瞧著每一件繡品的花樣都極精巧,繡工也好,尤其是其中一方帕子上的青竹,很有幾分意蘊在里頭!
顧老夫人聞言,正想順勢夸贊顧盺,卻被李清姿先行開了口:“我這個小女兒啊,平素不喜出門,就愛呆在屋子里琢磨些花樣子,讓您見笑了!
虞清和藹地笑了笑:“我年輕時也喜愛琢磨這些,如今年歲大了,眼睛不行了,不知盺姐兒可還有別的花樣子,能否給我瞧瞧?”
顧盺看向李清姿。
李清姿則轉向顧老夫人。
顧老夫人原本還因為李清姿截了她的話茬而氣惱,此時聽了這話,再見李清姿讓自己拿主意的態度,當即也就不惱了,道:“這有什么好不可以的,盺姐兒你帶親家去你院子里瞧瞧。”
李清姿想了想,也站了起來,道:“母親,媳婦也隨著一道過去!
讓盺姐兒自個兒招待未來的婆婆……顧老夫人也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之言的不妥,忙道:“你自然要隨著一起過去,這還用得著我說?”
李清姿:“母親說的是!
虞清站了起來:“那便有勞了!彼f這話的語氣攜著微妙的變化。
四宜院。
正廳的屋子里擺著冰盆,冰盆里放了好些玉蘭花花瓣,玉蘭的清香隨著冰塊的涼氣一起飄散在屋內,沁人心脾。
虞清望著冰盆里的玉蘭花,贊嘆道:“這主意好,又涼快又好聞,只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心里清靜,你是怎么想到的這個法子?”最后這句,虞清是問的顧盺。
顧盺聞言,遲疑了一瞬,她抿唇斟酌了會兒,還是實話實說道:“這是我從裴姨娘那兒聽到的法子,覺得極好,便也這樣用了。”
裴姨娘這個稱呼,一聽便知對方的身份,虞清沒有多說什么,只道:“是個聰明的!
李清姿也只是笑笑,隨即便吩咐顧盺去取些花樣子來。
顧盺屈身告退。
顧盺剛走出沒多久,周嬤嬤便指著旁邊伺候的丫鬟們說:“你們幾個,都陪著七姑娘一起去,要好生整理了再送來,知道嗎?”
丫鬟們只當周嬤嬤是讓她們幫著姑娘一起掌眼,不疑有他,紛紛應聲跟了出去。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屋子里就只剩下李清姿、虞清主仆四人。
周嬤嬤和黃嬤嬤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退了下去,黃嬤嬤在中屋里站著聽吩咐,周嬤嬤則候在門口,注意四周來往的仆從。
屋內,李清姿拿起茶壺,隨著她的動作,上好的龍井茶湯被緩緩注入杯中。
霧氣繚繞,茶香浮動。
虞清安靜地看著。
李清姿將其中一杯遞給她。
虞清接過,淺嘗。
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只泡茶的丫鬟手藝稍遜了些。虞清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那老婆子一直都是這樣對你的?”虞清問道,聲音很淡。
李清姿抿了口茶:“她不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鄉野村婦,即便如今披了身富貴的皮囊,也改不了她骨子里的無知淺薄,我并不放在心上!
虞清冷嘲:“你倒是心大!
李清姿放下手里的茶杯,定定地望著虞清:“若事事掛心,人是沒法子往前走的,既已做了選擇,該放下的,當及時放下!
虞清聞言只覺腦子轟的一聲,喉嚨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黃嬤嬤擔憂地看著上座的兩人,生怕她們會爭吵起來,自從少爺失了蹤跡,三公主的狀態就變得越發不對了……
“說起我來倒是振振有詞,你若真能放下,那眼下坊間也該有你大女兒身子有恙的傳聞了!庇萸宓f道,她一貫都是如此,越是憤怒,心里就越冷靜,“明昭的婚期就定在十月,如今已是七月,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李清姿的眸底閃過一抹血色。
是啊,時間不多了……
這段時間,本是她留給盼兒,用以盼兒與蘇御培養感情的,如今卻要用來扶持顧夏。
這一切,都是因為慈恩寺的那一場相遇。
她當初怎么就把顧夏遣去了慈恩寺?
李清姿難得的,生出了名為悔恨的情緒來。
她艱難地閉了閉眼,一顆心在這無邊悔恨中沉沉下墜,可四肢百骸卻似有野火燎原。
時間不多,同時也意味著她們離成功越來越近!
“盼兒的事我已在安排,你大可放心,孩子的身份絕不會有一丁點的瑕疵!蔽㈩D了頓,李清姿一字一字再道,“誰也不能改變這一點,無論是你,還是我。”
——無論是你,還是我。
輕如羽塵的兩句話,卻在虞清的心口落下重重一擊。
這話,是勸誡,更是警告。
想要孩子的身份無可指摘,那孩子的母親便不能有污點。言下之意,退婚的過錯方必須得是齊星禮。
虞清被李清姿堵得說不出話來。
顧夏!
就是因為這個庶女,她不僅勾走了她兒子的一顆真心,還打亂了她們所有的布局,她們卻還得為她籌謀,為她犧牲自己的子女!
屈辱、不甘、憤怒,種種情緒纏繞心頭,令虞清本就不好的臉色越發陰沉起來。
七月初的上京,暑氣逼人,大片大片的蟬鳴在樹叢里此起彼伏、競相高歌。
李清姿只給了虞清半盞茶的時間緩和。
半盞茶一過,她便直接說起了正題:“昨日得來的最新消息,三法司已經查到了李彥邦!
提及正事,虞清也快速地調整了情緒,原先浮在臉上的怒意散去,面色逐漸變得凝重:“從程兆、梁永忠之流,到昨日的李彥邦,我們的人已被蘇御控制了大半……”
早在明昭告知武德帝令三法司徹查官場之時,虞清便料到了有些人她是保不住了。
她手里的一些人雖與黔州一脈無關,然其身不正,總會被查到蛛絲馬跡。
一旦查出其中一人,抽絲剝繭,與其相關者皆難逃清算。
虞清早做好了斷臂求生的打算,為防萬一,她還將核心勢力調離了上京城。
可事態的發展依舊超出她的預期。
程兆、梁永忠等雖也是她這一脈的人,但他們知曉的并不多,他們甚至連自己究竟是為誰賣命的也不知情。
可李彥邦不同。
李彥邦為官清廉,名聲極好。他是她們姐妹一手投資培養的,算是她們安插在朝堂的核心。
且李彥邦藏得極深,也與程兆等人并無關聯,卻還是被蘇御給挖了出來,這樣的力度,若再不加以干涉,難保不會查到她們身上來。
那個人,留不得了。
虞清同李清姿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決斷。
虞清嘆了一聲,似感慨又似悵然:“這事兒我會辦好!
李清姿沒有多言,朝廷里的事,一直都是虞清負責的,她從不插手,這次也不會過問。
第80章 枝節
梧桐院。
日頭西斜,風里逐漸夾雜了幾絲涼意。
趁著太陽尚未落山,顧夏吩咐喜兒備了溫水來,她要洗一洗頭。
銅盆里兌了少量的山茶露,當烏黑的長發被溫水打濕,清雅的花香瞬時在屋里散開。
顧夏躺在洗發專用的躺椅上,閉著眼睛,任由喜兒輕柔地替她按摩頭皮。
喜兒的按摩手法很專業,小半個時辰下來,舒服得顧夏都要快睡著了。
洗凈頭上的皂角,將頭發絞得不再滴水,顧夏就挪到了廊廡下待著。
下人們在廊下擺了張躺椅,顧夏安靜地靠在上面看書,略濕的頭發隨著晚風輕輕吹拂。她的右邊還支了張小桌子,上面擺著新鮮的水果和一碗冰鎮過的酸梅湯。
夕陽的余暉仍在,顧夏的頭發很快就干了,剛洗過的烏發柔軟又蓬松,還帶著股淡淡的山茶清香。
喜兒拿了梳子,又抓了把杌子過來,一下一下地給顧夏通著發。
通發是極舒服的一件事,顧夏享受地閉上了眼睛,那副慵懶的模樣像極了被順毛的貓兒。
蘇綰寧就是這時候來的梧桐院。
聽到丫鬟們的請安聲,顧夏睜眼坐了起來。隨著她的動作,烏黑的發絲如流水般從梳齒間淌過。
“妹妹怎么來了?”顧夏問道,她的臉,紅潤潤的,
眸光瀲滟,仿似盛了一彎秋水,燦如春華。
蘇綰寧被她這模樣給看愣了一瞬,好半晌才晃過神來,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旁邊站著的丫鬟們,道:“有一件事,我想問一問嫂嫂你!
顧夏敏銳地察覺到綰寧情緒里的不對勁,當即心下也有了計較,她擺了擺手,示意丫鬟們都先退下。
蘇綰寧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見人都退下了,便直接開口問顧夏道:“齊星禮不見了,嫂嫂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顧夏一時愣怔。
其實顧夏已經猜到了綰寧這次來尋她是為了齊星禮的事。
因為李清姿的緣故,她被前未婚夫退婚一事,再度傳得沸沸揚揚,綰寧又時常外出交際,總會知曉自己心心念念兒郎的身份。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顧夏便設想了很多,她甚至想過綰寧這次是來尋她興師問罪的。
不想對方竟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鳖櫹膿u頭,“我與齊公子……其實并不熟悉!
“這樣啊!碧K綰寧毫不懷疑顧夏的話,她失望地坐到了旁邊的杌子上,低低說道,“他從秀山書院退學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還以為嫂嫂你會知道一些!
顧夏不知如何作答。
反倒是蘇綰寧自己想明白了過來:“也是,嫂嫂你都多久沒出過府了,哪里會知曉他去了哪兒!
顧夏其實是知道線索的,齊星禮應該是被世子藏起來了,但她不能告訴綰寧。
猶豫了半晌,顧夏還是出言問道:“綰寧,你跟齊公子……你們……”
沒等顧夏問完,蘇綰寧就回答道:“我喜歡他,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心上人。”
顧夏震驚極了,她沒料到綰寧會這么干脆地承認。
蘇綰寧扯著嘴角笑了笑:“這沒什么好不承認的,喜歡就是喜歡,從曲水流觴宴上他為我擋酒開始,我就覺得他與眾不同了,之后獵場再遇,一顆心便不自覺地陷了進去!
晚風吹拂,少女額前的發絲隨風而動,明澈美麗的眼里一片坦然。
她將自己與齊星禮間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給了顧夏聽。
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相遇,由綰寧道來,偏就充滿了宿命的意味。這是喜歡一個人時的心情,顧夏懂,蘇綰寧自己也懂。
“起先我并不知他與嫂嫂你的關系,若非坊間再次談起你們的婚約,我大抵仍不知情!甭灶D了頓,蘇綰寧澀然再道,“難怪他從一開始便言之鑿鑿地告訴我說自己不愿與瑞王府扯上關系,我當時還當他是嫌我的門第太高了。”
顧夏抿了抿唇:“那他如今對你……?”
“他從未喜歡過我!碧K綰寧聳了聳肩,她的性子就是這樣,只要喜歡上了便會熱烈地將自己的心剖開,明明白白地告訴那人她對他的喜歡,也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同等的回饋。
蘇綰寧端起小桌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酸梅湯,才繼續道:“他還放不下嫂嫂你。”
廊廡外種了顆芭蕉,青翠的芭蕉樹在昏黃的落日余暉中顯得格外得清雅秀麗。
從顧夏這個角度看去,那顆芭蕉正正好立在蘇綰寧的身后,蘇綰寧今日穿了一身金線繡鳳穿牡丹的緋紅蜀錦褙子,與她身后那株翠綠的芭蕉對比鮮明,濃烈的色彩之下,越發襯得她那張臉細膩白皙,俏麗可人。
這樣美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所愛非人了呢?
“我很抱歉。”顧夏移開目光,小聲地說道。
蘇綰寧聞言,先是一怔,旋即大咧咧地笑了:“嫂嫂你這是道得哪門子歉?又不關你的事!毕了想,蘇綰寧又說,“也不關他的事,說起來還是我們王府對不起的他,你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卻被兄長給搶了去。”
即便沒有世子,她與齊星禮也成不了夫妻,她甚至還會死。
當然,這些話顧夏并沒有說出口。
“嫂嫂你不用擔心我!碧K綰寧放下茶盞,站起身,“我愛的起,也放的下!既然嫂嫂你不知他的行蹤,我便再去問問別人,婚約之事,并非他的過錯,便不該由他來承擔這個后果。”
顧夏還想再勸,可看著綰寧眉眼間的堅定,她又咽回了到嘴邊的話。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相處,顧夏也算是了解綰寧的性子了。這姑娘就是這般,一旦下定了決心,便會勇往直前地去做,她是勸不住的。
就是不知會不會壞了世子的計劃。
顧夏抬頭望了望遠處的天色,一抹殘霞尚未燃盡,遙遙掛在枝頭。
夜里蘇御回來,顧夏便將這事告知了他。
蘇御聞言,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這事我會處理!
見他這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顧夏稍稍放心了些,但還是囑咐道:“綰寧性子倔,您好好勸她!
蘇御沉默片刻,才又頷首道:“等時機一到,我就找她好好談談。”
時機?什么時機?難道不是馬上就跟綰寧談談嗎?
顧夏詫異,旋即又想到了齊星禮為何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頓時明了。
李清姿是不會允許任何人壞了她的計劃的,當她知曉綰寧也在尋找齊星禮的行蹤時,定會加快手上的動作,好讓自己這顆“棋子”能順順利利地取代顧盼,成為蘇御的繼任世子妃。
綰寧的身份太特殊了,她的介入不僅不會壞了計劃,反而能加快計劃的順利進行。
顧夏一時五味雜陳。
都是因為她,才會多生出這么些事來。雖然世子爺說了,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可顧夏清楚,若非為了讓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事非的上位,世子爺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更干脆的手段來解決李清姿一黨。
她是既得利益者。
見人突然沉默,蘇御攬過她的肩膀,問:“怎么了?”
顧夏努力克制住心中涌起的酸意:“綰寧可會有危險?”
蘇御聞言,笑著揉了揉顧夏的腦袋,說:“這你無需擔心,綰寧身邊不僅有御賜的親兵百名,暗處也有暗衛跟著,況且眼下局勢緊張,她們也不敢對綰寧動手!彼剖窍到了什么,蘇御嘆息了聲,“你與其擔心她,不如擔心擔心我,等這事兒告一段落,還不知她會怎么折騰我。”
“該,本也是您先算計的她。”顧夏可不站他這邊。
蘇御無奈:“計劃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也料不到綰寧居然會和齊星禮扯上關系,只能說是人算不如天算!
顧夏想了想,也明白這事確實不能怪他,這樣大的一個計劃,定是早早就綢繆好了的,各方皆準備就緒,即便世子是主事之人,也不好再做更改。
“好啦,你就別擔心了,我還能害了綰寧不成?真論起來,她可比你要安全!碧K御說著側過頭,嘴唇輕輕地貼了貼顧夏的鬢邊。
顧夏閉起眼,細細地感受蘇御的呼吸輕拂在鬢邊額角,熱熱的,微微有些癢,像是有小蟲子在爬。
“我讓小廚房給您燉了盅蹄花湯,一直在灶上溫著,您最近也累了,先用些再休息吧。”顧夏輕聲對蘇御說。
蘇御“唔”了一聲,將她又往懷里攬了些:“你以后莫再等我了,我這些天忙,回來的晚!
蘇御好幾次回來,都看到顧夏在羅漢床上等他等到睡著,還是他將她抱回的床上。
“這會子天氣熱,我就是在羅漢床上睡一晚也不會著涼的!鳖櫹男著說。
她是特意在羅漢床上等他的。
若是等到了,兩人便能如今日這般說說話。等不到也無妨,起碼她能知道他是否回來過。
顧夏在通過這種方式感知他。
蘇御這一陣真得太忙了,每日早出晚歸,顧夏已經好久沒見著他了。若非知曉每日都是他將自己抱上的床,她都不知他是否回來過。
“胡鬧。”蘇御低聲輕斥。
顧夏也不怵他,扯著他的袖子對他笑了一下。
“……”蘇御頓時就沒脾氣了,罷了,他便勞累一些,每日都回來抱她上床好了。
兩人又靜靜地依偎了好一會兒,才分了開。
顧夏喚來喜兒,吩咐她去廚房將蹄花湯端來,轉回頭,就看到蘇御坐在羅漢床上翻書。他今夜穿了件蒼青色的袍子,廣袖寬衫,襯得他眉目如畫,俊逸非凡。
顧夏明眸輕眨,一時挪不開眼,好半晌才回神到他身邊坐下,拿起桌幾上的一個橘子剝了起來。
這橘子是從南邊來的貢品,個頭很大,金燦燦的橘皮仿佛打過蠟一般,油亮亮的。顧夏剝的小心,卻還是被橘皮濺了滿手的汁水,那味兒聞著格外清爽。
剝出來的橘瓣兒再掰開,顧夏先喂了一瓣給蘇御。
蘇御正翻著書頁,沒有伸手,只是轉過臉來。
顧夏見狀,笑著將橘瓣兒喂進他的嘴里。
喂他一瓣,自己也吃一瓣,一個橘子就這樣被兩人給分食了。
顧夏起身凈了手,蹄花湯還是沒有送上來。
無事可做的顧夏干脆就靠在那兒,認真地打量起蘇御來。
昏黃的燭光打在他的臉上,襯得他的五官愈發得俊逸,尤其他還穿了身青色的廣袖袍子,那袍子松垮地搭在他的身上,雖然該遮的都遮了,卻沒了平日那股子肅整的威儀,頗有些放浪形骸之狀,很是賞心悅目。
顧夏正瞧得起勁,蘇御突然抬起頭來,四目相對……顧夏下意識移開目光。
蘇御輕笑了聲,施施然放下手中的書冊,朝她伸出了手:“過來!
顧夏紅著臉支吾:“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蹄花湯怎么還沒送來!彼f完就要出門查看,卻在經過蘇御身邊時,被拉住了手腕,一個趔趄,整個人就這么栽進了蘇御懷里。
顧夏驚呼出聲,下意識在他懷里掙扎起來:“你放開我……”
“為何放開?”蘇御懶洋洋問道,“你不是想看我嗎?這樣靠近了,不是更方便你看?”
“我哪有想看?”顧夏氣短。
“真的不想?”蘇御慢悠悠道,“那剛剛盯著我都要流口水的人是誰?”
她哪有流口水!
“我沒有!你先讓我起來……”顧夏臉色通紅,掙扎了兩次試圖爬起來,都被他輕輕一扯,跌了回去。
“你別再動了。”蘇御低聲告誡。
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顧夏頓時不敢再動。
“真乖!碧K御笑了一聲,嘴唇尋到她的耳垂,輕輕地舔、弄。
酥麻之感通便全身,顧夏一時僵住。
愣怔之際,她的衣帶被他解了開,手也隨之摸了進去。
顧夏這才反應過來,忙抬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爺,不行的,您還沒喝湯呢,喜兒很快就會送來……”
“不著急喝湯,我先吃肉!碧K御說著,便翻身將顧夏壓在了身下,整個人籠罩住她,噴出的呼吸尤為熾熱,“在羅漢床上……也不會感冒的。”
中間的那個字,幾乎是被蘇御喂進顧夏的耳朵里的。
顧夏又氣又惱,想到喜兒很快就會回來,整個人更是緊張得不行。
蘇御卻是毫無自覺,他一手扣著她的雙手,另一只手嫻熟地解開她身上的衣衫,輕柔的吻一個接一個落下。
顧夏的氣息也被這一連串的親吻給攪得紊亂起來,意亂情迷間,她聽到他在她耳邊低聲安撫:“不要緊張,沒人會進來的,你放松些。”
……
從小廚房回來的喜兒就這么端著個托盤站在了門口,這湯到底還要不要喝了?
想著世子爺以往的戰績,喜兒轉身將蹄花湯送回了廚房。
待她忙好一切回轉,又看到定安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世子爺睡了嗎?出事了。”
定安一向穩重,也從不踏進梧桐院,能讓他這樣失態的事……喜兒當即也顧不上許多,硬著頭皮就上前通傳。
“世子爺,出事了!鳖D了頓,她又補了一句,“是大事!”
屋里靜了好一會兒,才傳出蘇御冷冷的聲音:“讓他去院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