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干活的人們吃飯的地方是一個獨立的屋子,里面有很多方桌和長條板凳,領了今天的飯后他們就坐在長條板凳上默默吃著,沒有擁擠,沒有任何混亂的出現。
如果去看這些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今天剛來的和來了有一兩天的,因為剛來的人大多狼吞虎咽,用一兩天時間稍微適應這里的生活的人大都一口一口吃的很珍惜。
如果米粥不夠還能去粥桶那里添加,這粥算不得多好,沒有全部用粟米,里面加了雜糧一起煮,味道也算不上多好,但它是米粥啊,是能夠吃飽肚子的東西!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吃飯的聲音,他們吃的很認真,很虔誠,似乎下一秒讓他們死了也甘愿了。
負責打粥的人早就被提醒過要注意著一些,防止有的人不知饑飽一直吃壞肚子為止。
這些人之中有不老實的,但吃了幾頓飯之后也老實了下來。
流民們吃完今天的飯就回到了自己干活的地方,他們有被分去推石磨的,有被分去種甜菜的,還有些人被分去做其他活計。
二狗子繼續推磨,他觀察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發現這里看守不嚴,如果想離開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是過了好多天,這里的人一個都沒有少。他也漸漸適應了這里的生活,每天干活然后吃飯,晚上回到大通鋪睡覺。
在這里有吃有住,雖然干活很累,一天下來手都酸的顫抖,但凡是來到這里的人,在干了一段時間后臉上都出現了“人”的表情——他們的臉上原本都是麻木、恐懼的,可是現在慢慢多了的是滿足、期待以及感激。
...
金玉樓。
蘇安在李忠賢的帶領下一進包間,第一眼就看到那位即使穿著不起眼但氣質斐然的“公子”。
他上前行禮:“公子。”
蘇安雖口中喊公子,可行的是君臣之禮。
他還沒跪下,原本坐在主位上的人就止住了他接下來的動作,并示意他坐下:“在外不必多禮,說說我讓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是。”蘇安愣了一瞬,眼神向李忠賢看去。
李忠賢在晏玄鈺一旁道:“公子讓你坐下你坐下便是。”
他這聲公子喊得比蘇安順口得多,這樣想著,李忠賢還有些得意。
蘇安應了聲,挨著椅子邊坐下了。
蘇安因君臣禮節不敢直視圣顏的時候,晏玄鈺卻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這一觀察之下,晏玄鈺心里就想起來前世的蘇安,總覺得和眼前這個實干、注意禮節、似乎還沒被官場磨去銳氣的年輕人沒有多少相似之處。
蘇安當然不知道晏玄鈺心里所想,他斟酌了一下開口說:“回公子,我按照您的吩咐在京城及周圍各城將流民聚了起來,目前讓他們干一些種田、拉磨的活,先讓他們適應此地生活再根據不同性格能力區分.....”
說著說著,剛開始的拘謹消失了,蘇安說的越來越順暢。
聽到蘇安以銀子來達到讓各州城官差官兵代為尋找城內流民時,他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蘇安做的沒錯,大周的弊病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包括各州城官兵們的疲懶,甚至有些仗著官府身份欺人,只可惜晏玄鈺現在還不能一下改變這種局面,首先要科舉引進來人才,讓地方官員有可替補之人,再對那些為官不為民的官員進行清理,上行下效,有了好的官員,下面的官差和官兵們自然能得到約束管理。
而且晏玄鈺之所以沒給蘇安一個具體官職,只給了八品官身份,還有另一個想法,那就是成立一個監察司直接聽命于他,負責監察大周之事。
“之前您說,要我成立一個獨立于朝廷之外的監察司,監察司的人必須是沒有可被拿來威脅的地方,并且人是我親自培養起來的......所以我便打算從這些無親人的流民里挑來符合條件的十幾歲少年人進行您所說的訓練,最后挑出合格之人進入監察司。”
晏玄鈺輕輕頷首,“可。”
蘇安不知道為什么陛下將建立監察司這種大事交給他一個前幾天還是京兆尹下小官身份的人,可他沒有問出來,他只知道陛下交予他的事,他必要拼盡性命去做成。
不管是前世的一些事,還是現在晏玄鈺所看到的蘇安在修路與修排水設施一事上干出的實績,都讓晏玄鈺覺得蘇安此人可信可用。
“監察司選人定要注意品行。”晏玄鈺又道,“先訓練一批人看效果,若之后可行,也可在平民里選人......”
平民百姓與貴族完全沒有利益牽扯,晏玄鈺相信經過自己定下的訓練計劃能選出一批可以進監察司的能人,以后監察司一定會在人前行走,所以現在開始這群人的身份一定要隱藏好。
蘇安聽晏玄鈺所說的各項注意事項時頻頻點頭,在心里默默記了下來。
沒有人能想得到以后讓大周貪官聞聲色變的監察司的建立,就在金玉樓的包間里只言片語定下了。
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變得昏黃了,原本金玉樓里的吵鬧聲也漸漸消了下去。
晏玄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站起來攏攏外袍,“沒想到商談如此之久。”
他就像水龍頭開閘一樣,挑起話頭來之后說個沒完了,晏玄鈺從監察司的選人到平時的各種訓練內容,將自己所想一一向蘇安闡述,他們一個講一個默默記憶,時間便這么過去了。
蘇安也跟隨其后站起來。
“公子,今日天色不早了,是否該回了?”李忠賢道。
晏玄鈺點頭:“那便回吧。”
一直到晏玄鈺站起來的時候,蘇安才發現公子的脊背是如此單薄,仔細看去他臉上還有幾分病弱之色。
晏玄鈺今日出宮是做了偽裝的,他原本的五官被平化,現在是一張完完全全的路人臉,他向蘇安點點頭,被李忠賢虛扶著走了。
蘇安看著晏玄鈺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擔憂。
他在晏玄鈺身后深深行了一禮:“恭送公子。”
待包間里只剩下一個人,蘇安才坐在椅子上細細回想剛剛皇上所說的監察司之法,越想越覺得心驚。
曾經新帝登基之時,各方傳言四皇子紈绔,心性丑劣不堪為帝,可接觸陛下之后蘇安只覺得,這位皇子怕是不管是才學還是謀略都遠勝于了其他幾位皇子。
眾人皆道四皇子是唯一一個在先帝晚年全身而退的皇子,可是.....
現在看著公子單薄虛弱的背影,蘇安心慢慢地往下沉,真的如此嗎?
經過這些時日和陛下獨處,蘇安漸漸對陛下想要改變大周之事看到一二,且陛下任人不看官職品級。
現在的大周有科舉,可因為世家多藏書以傳家,世家子也多有名師相授,能被天下學子看到的書是極其少數,所以農門學子很難——幾乎不可能有通過科舉為官進入朝堂的機會。蘇安出身不好,年少求學之路的艱辛也只有他一人曾體會,后來通過科舉以末等名次成為小官,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難以從京兆尹下小官的職位離開,沒想到一次京城道路修繕讓他入了陛下的眼,陛下還將他升為八品官,更將一件關于大周極重要的事交給了他。
這讓他此生為陛下效力的想法達到了頂點。
陛下時常召太醫院診脈也一直被太醫院調養這件事從宮里傳出來已不是秘密,就算蘇安是個不入階的官都知曉此事。
蘇安心里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只愿陛下身體康健,足夠做完陛下所想的一切能改變大周之事。
...
當二狗子已經適應這里的生活時,某天突然來了人將他們從干活的地方帶走聚到一處來。
那一直負責管理他們的人大聲說道:“這位是蘇大人,你們能在這里吃飽飯都是因為蘇大人!”
底下原本安靜的人群出現一陣騷動,所有人都仰著脖子看向他所說的蘇大人。
二狗子遠遠地也看到了高臺上站著的人。
不過他很快就垂下了眼,又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從早上放到現在的雜糧窩窩吃起來。
待他認真地吃完手里的東西,突然發現前面擠擠挨挨的人自發分開了一條路,那位蘇大人從臺上下來走到了他前面。
“你叫二狗子?”那位被稱為蘇大人的人手里拿著一個本子。
二狗子依舊低垂著眼,點頭。
蘇大人說:“你干活很賣力,要跟我走嗎?”
二狗子搖搖頭,半晌才說道:“我,不走,這里能吃飽飯。”
明明是十幾歲的少年,可眼里卻黑沉沉的,現在一雙眼里都是執拗。
那位蘇大人便笑了:“你跟我走也能吃飽飯,能吃得更好。”
二狗子愣了,他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著什么,最后說了一聲“好”。
...
二狗子就這樣被帶走了,被帶走的還有十幾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都是各城里來的流民或乞丐,經過這段時間在這里干活并且每頓飯都能吃的飽飽的,他們終于有了一絲這個年齡該有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