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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埃里希回到佩克諾農莊時,漢斯太太給他開了門。

    本來他應該按門鈴的,是漢斯太太在會客廳的窗戶遠遠的就看見他沿著白樺林的道路往前院走,她拎著掃帚提起裙子在他按門鈴之前急匆匆跑到門廊上給他開門。

    “日安德萊恩先生。”漢斯太太笑著和他打招呼。

    “日安漢斯太太。珀西回來了嗎?”埃里希頷首,目光在門廊里掃了一圈。

    “謝菲爾特先生剛回來沒多久,現在在樓上。”漢斯太太指了指樓梯,珀西并不比埃里希回來早多久。

    埃里希點點頭往樓上走去,他猜珀西應該會在自己的房間,所以他很自然而然地來到珀西的房間門口,抬手輕叩了兩下房門。

    “珀西,我可以進來嗎。”

    他沒有得到回應,只有身后半開的窗送來一陣微風,窗簾浮動鳥雀唧啾,高大的梧桐樹樹葉摩挲,風聲樹影,唯獨沒有珀西的回音。

    “珀西”他遲疑地再詢問了一聲。

    空蕩蕩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的聲音。

    一墻之隔的臥室內,珀西慢慢將被子從頭上拉下來,臉上是尚未褪去的紅暈,他聽見了,埃里希在敲隔壁的房門。

    他立即警惕起來,擁著堆在懷里的被子,一點也不敢動。

    埃里希發現他在這里該怎么辦,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難以啟齒了,他的思緒亂成一團毛線,只能竭力不發出一絲聲音,在心里祈禱著埃里希找不到他能夠自動到樓下去,好讓他從房間里溜出來。

    埃里希站在門口思索了一會兒,并沒有轉身到樓下去,而是一步一步靠近他曾經睡過的那個房間,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握上把手向下一壓。

    珀西屏住的氣息幾乎要在肺部膨脹到極點。

    咔。

    門被鎖上了,埃里希打不開這扇門。

    他在門外站定,手松開,視線緩緩由下至上,從門下的縫隙再到門框上的雕花,他沒有再做什么,而是轉身離開,鞋跟敲打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珀西沒有再聽到敲門聲以后,終于讓肺部重新汲取到新鮮的空氣,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將身上的被子抖開,從床上下來,用一種可以稱之為鬼祟的姿態躡手躡腳走到房門前。

    剛要打開房門時他頓住了,又轉身走返回去將睡塌的枕頭和卷成一團的被子鋪平整理好,雖然不能恢復原狀,但至少看起來不像是被拱過的樣子。

    做完這些珀西才感覺腳底一片冰涼,他光腳踩在了地板上,甩落的拖鞋還躺在床的一側,有一只甚至側翻著,像是被威爾叼走玩耍過以后又被送回來。

    實在是有些過于慌亂了。

    但現在更重要的是鎮定下來,然后偷溜出去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個正直的紳士不應該做出這樣一點都不光明磊落的行為,一定不能夠讓埃里希知道。

    珀西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再次確認外面真的沒有聲音以后,用有些顫抖的手緩慢的將房門打開一道空隙,將眼睛從這個空隙里露了出來。

    二樓的走廊上空無一人,現在他可以安心出去了。

    珀西松了一口氣,趕緊把房門關上匆匆往樓下走去。

    埃里希從樓上下去時直接回到了會客廳,他隱約猜到了珀西可能是躲在他曾經住過的房間里,繼續待在二樓的走廊上并不是明智的行為,他選擇回到樓下給珀西留下喘息的空間。

    只過了一會兒,珀西就出現在會客廳。

    “你不是在陪薩琳娜夫人散步嗎,怎么會回到佩克諾農莊來。”珀西故作輕松率先發問,試圖讓埃里希忽略掉他剛剛在哪里這個問題。

    “我和薩琳娜之間起了一點小小的爭執,由于她的某些觀點與我的觀點不太契合,我們小小辯論了一番。”其實是埃里希單方面的反擊讓薩琳娜大為火光。

    這樣一說就顯得好像是什么小矛盾,不值得一提的拌嘴。

    “要喝杯茶嗎?”珀西點點頭,視線在會客廳里亂飛,就是不敢落到埃里希的臉上與他對視。

    埃里希深深地注視著珀西,襯衣是新換的上面卻有皺褶,沒有穿外套,頭發也蓬軟翹起,臉色紅潤眼神躲閃。

    他突然起了個壞心眼。

    “好的,請給我來一杯茶。對了珀西,你剛剛在哪,漢斯太太說你在樓上,但是我敲響你的房門時,你卻沒有給我回應。”

    珀西正準備要松一口氣,抬腳往廚房去泡茶的動作突然僵住,埃里希還是注意到了,怎么辦

    “我去了一趟閣樓。”珀西的手無意識地抓住褲縫外側,用力緊攥,似乎這樣的行為能夠緩解他的緊張。

    “去搬東西嗎,需要我的幫忙嗎,你換了一身衣服,閣樓上的灰塵一定很大吧。”埃里希替珀西接話。

    “感謝你,現在不需要了,我只是去找我以前的日記本,最近的天氣很好,應該要拿出去晾曬。是的,閣樓的灰塵有點嗆人,我想我應該要洗個澡。”珀西現在的負罪感很深,他對埃里希撒謊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可恥行為,在埃里希的床上打滾臆想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夠讓他知道。

    “好了,說了這么多話讓我實在是太口渴了,我們一起去廚房泡杯紅茶怎么樣”埃里希輕聲打斷,珀西的手再絞下去非把褲子抓出個破洞不可。

    珀西一定在他的房間干過壞事。

    怎么會有人如此可憐可愛,連撒謊都是如此地蹩腳,臉上帶著羞紅編造謊言,這樣極力掩飾的背后,不會只在他的床上打了個滾吧

    埃里希幾乎要忍不住輕笑出聲。

    珀西不敢看埃里希,也不知道自己被猜透得一清二楚,對于埃里希的不再追問他松了一口氣,然后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走到廚房里去,這樣的行為很像一種狼狽逃竄。

    埃里希落在了珀西加快的腳步后面,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他看著珀西的背影無聲笑出來。

    珀西在廚房里停住腳步時,才發現自己這樣的行為簡直是在欲蓋彌彰,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現在根本不敢看埃里希的表情。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羞恥了!

    廚房里沒有開水,想要喝茶還得先燒開水,珀西腦子有點空,在櫥柜旁打轉一直沒有找到燒水壺,還是后面進來的埃里希舉高手在他頭頂的位置將燒水壺提下來。

    珀西犯了蠢,這下子臉是徹底紅透了。

    隨著他們逐漸熟悉,埃里希已經很久沒再見過珀西頻繁臉紅了,今天珀西紅潤的臉色就一直沒有褪下去過,就連耳垂和后頸都是淡淡的粉色,看起來真是漂亮極了。

    埃里希覺得逗逗珀西有利于血液循環,不過還是不要逗狠了,要懂得松弛有度,方便下次再逗。

    今天的珀西也仍然未察覺到埃里希其實是個表里不一的壞蛋,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如何分辨話語溫柔卻行徑惡劣的男人。

    埃里希很好地揪住了珀西的小尾巴,并放在手中時刻把玩,恰好的體貼話語暫時安撫住了珀西,在愛情中總有人是愚蠢的,珀西很輕易就再度相信埃里希沒看出什么,臉上的紅潮褪去,他們可以坐在一起喝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

    一個小時以后他們才再次回到維斯塔花園,而薩琳娜夫人將臉板起來,看起來像極了一座墓碑,上面用極其刻薄的語言哀悼一位靈魂的不得安息。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夜晚,因為她不得不由埃里希親手牽出馬車,她相比于珀西,更愿意暫時冰釋前嫌將手放進埃里希的掌心。

    這場舞會當然是華麗而又璀璨奪目的,貝特先生希望每一位客人都能夠玩得盡興,沒有人會吝嗇于在社交場合大出風頭,每一位到來的賓客看起來都光彩照人。

    薩琳娜夫人無論到哪里都要成為人群中的焦點,雖然她刻薄又驕矜,但是她那動人的美貌和高貴的姓氏又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

    她站在人群中簡直閃閃發光,比埃里希都要奪目亮眼,也有一種可能性是她身上佩戴著的大顆鉆石飾品能夠很好地折射光芒,一身黑色禮服的埃里希做不到這一點。

    珀西打算只和相熟的小姐跳舞,他對于跳舞其實并沒有很濃厚的興趣,但是枯坐一晚上顯然對貝特先生不太夠尊重,如果他一直坐著不動那么貝特先生就會上前來關懷他是否身體不適。

    而埃里希打定主意今晚要少跳舞,他有個大膽的想法,他想要偷偷溜出舞會。

    他想要帶著珀西出逃。

    珀西還不知道他有這樣的主意,拿起一杯香檳開始今晚的心不在焉,竭力使自己的目光少在埃里希身上停留,現在圍繞在埃里希身邊的小姐開始變得多起來了。

    只要薩琳娜夫人愿意,她的談吐也可以變得優雅動聽,她開始和圍繞在埃里希身邊的小姐們閑聊,從小姐們的自我介紹里面在心里用挑剔的目光將這些小姐從頭到腳都評判一遍。

    看看她們是否能夠與埃里希相襯。

    埃里希借此機會開溜,直接走到珀西身邊,將香檳杯舉到胸口做出碰杯的動作,頭卻下垂和珀西說話。

    珀西的嘴唇剛剛沾上一點酒液,看起來有點濕潤,因為埃里希過來的時候他正要喝一口香檳,他匆匆將杯子拿下來酒液就和嘴唇碰了一下。

    埃里希低頭,借著璀璨的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抹濕意,柔軟的唇瓣上有幾條皺褶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底兀地起了一個荒唐的念頭,他想要在這里親吻珀西。

    第42章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里有無數雙眼睛,只要稍微做出一點逾矩的行為,那么明天流言將會像插上翅膀那樣在林德伯格鎮滿天飛,相信過不了多久還會飛回赫爾斯泰因公國去。

    這樣的流言將會將他們兩個都毀掉,前途,名譽,人際關系,一切都會被竊竊私語淹沒。

    珀西仰頭看著埃里希,他靠在門框上,因為身體放松的關系所以比站直時要更矮一些,香檳杯靠在胸口,他現在的姿勢正處于下位。

    埃里希站得挺拔,頭微低,靠近說話時好像把他圈在身前,這樣的距離很親密。

    這是一處獨屬于他們的領域,好像把所有的喧嘩都隔絕在外,珀西只能聽見埃里希的聲音。

    “德萊恩先生,謝菲爾特先生。”但這種獨一無二很快被人打斷。

    這是一場大型舞會,并不是他們只有兩個說悄悄話的私人場所,絕對領域破碎,他們重新回歸燈火輝煌的大廳。

    “你好尤金妮小姐,怎么沒有看到你的姐姐”埃里希回頭,朝尤金妮笑了一下。

    “她在和她的未婚夫說話,我可插不上嘴。”尤金妮臉上的表情明顯挺不高興,努了努嘴,余光投射向遠處挽著一位年輕紳士的英吉拉,手上的香檳杯隨意搖晃,有那么兩下酒液都差點溢出來灑到她的禮服裙上。

    英吉拉小姐在兩周前被一名年輕紳士求婚,該名紳士人品正直相貌英俊,與英吉拉小姐很是相襯,的確是一樁天定好姻緣。

    尤金妮不高興的點大概在于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要離開身邊去和一個陌生男子結婚,這就意味著她要從家里搬出去,一年里的大部分時間都要住到別的地方去。

    “英吉拉小姐已經接受求婚了嗎,那可真是一件好事。他們打算什么時候舉行婚禮”珀西說。

    “應該會在夏季快要結束的時候。”尤金妮興致缺缺,顯然不想再提起這件事。

    但是紳士和小姐總是要結婚的不是嗎,她以后也會嫁給一位紳士,像英吉拉那樣離開家,而不是孤獨地留在沃德莊園里當一位老小姐。

    珀西感覺她的心情不太好,猜想她可能是為了她的姐姐英吉拉小姐而悶悶不樂,于是就再也沒有提到英吉拉小姐的未婚夫,把話題轉移到了別的事情上。

    尤金妮的情緒終于好了一點,她笑起來和埃里希說起社交新聞,薩琳娜夫人也結束了那邊的談話朝著珀西他們走過來。

    “你好,瓦爾德克夫人。我是尤金妮·沃德,很高興能認識你。”尤金妮率先打了招呼。

    “你好,沃德小姐。薩默斯萊平原這夏天可真是悶熱。”薩琳娜夫人搖著一把象牙鏤空雕花扇子,扇出來的涼風直往赤|裸的大半胸脯上撲,祖母綠寶石鑲嵌的掛墜臥在溝壑之間熠熠生輝。

    “幸好貝特先生準備了足夠的冰塊,我們才能夠在這個炎熱的夏天里享受到這場盛大的舞會。”尤金妮微笑,輕輕指了一下盛放著大塊碎冰的黃金器皿,它們散發著絲絲涼意將整個莊園的溫度都降了下來。

    珀西有點想偷溜,他沒興趣去聽薩琳娜夫人和尤金妮小姐之間的談話,平心而論他不算太喜歡薩琳娜夫人,總覺得她下一刻要批判點什么。

    幸好舞會上來往的人總是很多,他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并做出簡短的回應,時間差不多了就找借口走開,很快就走到霍金斯先生旁邊去。

    因為參與先生們之間的談話而走開并不會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珀西和霍金斯先生說了一會話以后埃里希也跟了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晚的埃里希好像有點格外黏人。

    埃里希應該要陪在薩琳娜夫人身邊或者和別的先生小姐們說話,而不是他走到哪跟到哪。

    這樣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不過他并沒有錯愕多久,因為第一支舞曲開始了。

    第一支舞總是要跳的,珀西邀請了霍金斯小姐,微笑,旋轉,跨步,霍金斯小姐的胸針很漂亮,裙子上的蕾絲看起來是新款式,不知道黛弗妮那邊有沒有流行起來。

    舞會上總是跳舞,喝酒,暢談一切,不在舞廳跳舞也可以到休息室去抽雪茄打牌,夜晚很長,總要找點樂子。

    在第三支舞的時候,埃里希繞到珀西的身后俯下身來耳語:“出去透透氣嗎?”

    珀西想也不想:“去!”

    兩個人趁著舞曲走向高潮,小姐們的裙擺蕩開像層層疊疊的花瓣,紳士的手接過小姐的腰肢,裙擺再次落下時,他們從側門走到花園里去。

    這是一個仲夏夜,沒有月亮,星星像樂譜上的音符四散開來,每一下閃爍都是在彈奏一個無聲的音節。

    花園里面靜悄悄,舞會剛剛開始,氣氛正要走向高潮,還沒有到讓人雙頰泛紅精疲力盡的時候,只有埃里希和珀西走在花園里,這個季節繡球花盛放,一大叢一大叢的淺藍與白墜在末梢,在肩膀高的位置挨挨擠擠。

    他們兩個人的手里都端著香檳杯,看起來好像只是路過,并沒有在一場舞會里蓄意出逃,埃里希在前面,珀西稍后一個肩膀的位置,這是一條擁擠的小道,并不足以讓兩個人并排前行。

    大概是覺得沒有多少人會在炎熱的夏夜到花園里去,貝特先生家的仆人并沒有在花園里擺上足夠的燈,這條兩旁開滿繡球花的小徑狹窄且黑暗。

    大簇大簇的繡球花低垂著頭顱,細碎地親吻著硬挺的黑色晚禮服,埃里希前進的速度并不快,珀西借著閃爍的星光追隨他的脊背,好像在走向一個霧影重重的未來。

    “把手給我,這里實在是太黑了。”埃里希突然停下來,轉回半邊身體,向后伸出手給珀西。

    “好。”在四面八方的靜默里,珀西將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好像在空著的掌心里交付出的是他那一整顆鮮活跳動著的心。

    他并不去猜埃里希是什么意思,心里面亂糟糟的,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敏銳起來,他和埃里希連接的掌心好像變成了一個獨立的感受器官,勃發的愛欲與泛濫的喜悅從那些粗糙的槍繭和強勁的骨節傳遞過來,源源不斷地輸入進他的胸腔,他感覺自己現在好像一朵蒲公英,仿佛下一刻就要“嘭”的一聲爆炸開來。

    繡球花擦在禮服外套上是輕微的沙沙聲,因為他們穿梭而過葉子的晃動則是嘩嘩聲,夜空是那么的高又那么的遠,群星閃耀,風聲吹拂而過是仲夏夜的詩。

    埃里希沒有回頭,一直牽著他的手,他的心滾燙得要命,里面好像住進去一個開水壺,燒得通紅的底部快要分崩離析,燒開的水嗚嗚頂著壺蓋,下一刻就要溢滿出來。

    珀西只能看見埃里希了。

    舞會人群遠去,靜謐的花園狹隘的花道,只有埃里希的脊背在他眼前,他們手心貼著手心,再也不會有比這更親密的行為。

    他無聲笑起來,好像唇上被抹了一點甜,悄悄伸出舌尖舔舐就能回味很久很久。

    埃里希沒有很緊地握住他的手,因為埃里希知道自己的手上很粗糙,那些傷疤和繭在扣緊時會把珀西的手心磨得發痛,他想牽手而不是上刑。

    “到了。”埃里希帶著珀西從繡球花|徑里鉆出來,來到了一小片開闊的地方。

    這里有個小小的噴泉池,四周都被花墻包圍,池水清澈,中央噴水的是拿著弓箭的小愛神。

    “你是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的”珀西有點驚訝于這里的僻靜。

    “是貝特先生告訴我的,他說他的女兒貝特小姐小時候經常一個人躲到這里和許愿池許愿。”埃里希仍然沒有放開珀西的手,直到珀西的食指顫動著松開。

    “是一個足夠安靜的地方。”珀西轉動著手腕,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好像要麻木了,掌心里還沁出了一層薄汗。

    “我們從熱鬧的舞會里逃了出來,來到這里,真是一次偉大的壯舉,我們應該舉杯致意。”埃里希笑著朝珀西舉杯。

    “敬自由”珀西配合起來,也舉起了從舞會上帶出來的香檳杯。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們仿佛在為什么秘密幽會而慶祝著,穿梭過一大片繡球花叢沒有任何細碎的小東西掉進杯子里可真是慶幸。

    他們在噴泉池邊坐下,沒有喝完的香檳杯撂在一邊,兩個杯子碰在一起,好像仍然在為這場幽會而干杯。

    好像也沒有什么可說,也沒有什么可做的,身后的噴泉翻涌著白沫,水柱落在水面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他們就并排坐著抬頭看星星。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埃里希說。

    “沒有月亮的夜晚群星閃耀,你看到那顆最耀眼的星星了嗎,那是埃塔星。”珀西也抬著頭,食指在夜空中虛虛一點,指出那顆散落在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看見它了,多么明亮璀璨。”就如同你一般。

    埃里希的目光順著他的指尖遠眺,看見了那顆閃耀的埃塔星,下一刻目光卻又沿著珀西的手臂轉移回來,帶著星光一同落在珀西的側臉上。

    突然之間安靜下來了。

    珀西收回手,他感受到埃里希的目光了,心臟狂跳神情慌亂,抿緊了唇抬起一雙眼望向埃里希。

    他在祈求埃里希不要對他做什么和對他做點什么之間反復橫跳,一只慌亂的小鹿來回在花叢之間來回跳躍。

    埃里希靠近,已經進入了社交親密距離,他們幾乎要依偎在一起。

    珀西在極度的慌亂下閉上了眼睛。

    第43章

    埃里希沒有吻下去。

    這并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在這座寂靜的花園里,在噴泉前,他不應該貿然親吻一位暗戀者,這樣輕挑的行為并不會使暗戀者心懷喜悅,更大的可能性是蒼白至破碎。

    所以他只是伸出手,撫掉了落在珀西發間的繡球花瓣。

    珀西感覺自己的發間被輕輕撩開,然后就聽見來自埃里希的一聲:“好了。”

    他睜開眼,埃里希的指尖掂著一瓣淺白色的枯萎花瓣,應該是剛剛他們從那條黑暗花路鉆過來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謝謝。”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很難言喻,雖然免不了失落,但是在那一點點小小的失落之余,更多的卻是慶幸。

    如果埃里希真的如他所想,他們今晚在這里接吻,那么他內心最大的將會是惶恐,雖然他渴望與埃里希的親密關系,但卻不應該是這種未明的關系狀態下的臨時起意,這樣意義不明的吻更像是玩弄,他還沒有低微到放低所有去祈求埃里希的回應。

    他不希望埃里希會做出這樣的不道德行為,他也不想讓自己被看穿的真心遭到玩弄。

    埃里希笑了起來,大多數人想不出要做什么表情的時候就會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失禮,幸運的是他長了一張英俊的臉,做出這樣的表情并不讓人感到厭煩。

    “你想要許個愿嗎,貝特小姐說在這個許愿池里許下的愿望總是能夠成真。”他很認真地開始轉移尷尬。

    “貝特小姐很幸運,我想我的愿望許愿池應該不能夠實現。”珀西的目光移開,他有點不敢看埃里希的眼睛,他的愿望與埃里希有關,沒有會實現的可能。

    月光下的小愛神有一張純真的笑臉,他由大理石雕刻而成,乳白色的眼睛帶著笑意注視著珀西與埃里希,手上的弓箭已經蓄勢待發,不知道會先擊中誰的心。

    不過應該不會是珀西也不會是埃里希,他們已經心有所屬,愛神的弓箭早已不能發揮作用。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來吧珀西。”埃里希將皮夾從禮服內側拿出開,從里面拿出兩個硬幣。

    “好吧,希望這次許下的愿望能夠實現。”他希望埃里希能夠一直留在薩默斯萊平原,永遠不結束他的假期。

    他從埃里希的手上拿過一枚硬幣,拋進許愿池里,硬幣在空中旋轉,在小愛神的視線下劃過一條垂直的拋物線,落入水中發出一聲脆響。

    又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愿望。

    珀西在心里想。

    貝特小姐在許愿池許下的愿望能夠被實現,大概是因為小孩子的愿望比較簡單,只要告訴父母就一定能夠被實現。

    “你這次許下的愿望和上次一樣嗎”埃里希問珀西。

    “不,它們不一樣,我已經變得很貪心了,我許下了一個無法實現的愿望。”珀西搖搖頭說。

    “那么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夠成真。”埃里希將手上的硬幣隨手拋下去,大概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在這個許愿池許過愿了,長滿了青苔的池底下只有兩枚硬幣,他拋下的硬幣緩緩沉到水底,和珀西那枚依偎在一起。

    這樣的許愿簡直像是在作弊。

    珀西的心思并不難猜,這個難以實現的愿望應該與他有關,這句希望愿望成真的話其實是變相的承諾,他希望能夠與珀西發展一段持續一生的羅曼蒂克,在薩默斯萊平原,在這片寧靜的土地。

    “謝謝你的祝福,我們現在回去吧,我們離開得太久,不知道會不會被注意到。”珀西笑了一下,但是并不算開心,心情沒有很好也沒有很壞,他只是慶幸埃里希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埃里希什么都知道。

    “好,我們回去吧。”埃里希點點頭,伸手將放在池邊的香檳杯拿起,然后走向繡球花小徑的入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疏忽,他拿錯了珀西的酒杯。

    珀西也沒有留意到這件事,端起剩下的那個酒杯跟著埃里希的腳步也鉆到小徑里面去。

    這次不用埃里希開口,他就已經能夠把手放進埃里希的手心里,由埃里希牽著,一路走過這條黑暗的花道,這是今晚最值得高興的收獲。

    “埃里希,你們去哪里了?”薩琳娜夫人剛從舞池上下來,她跳舞跳得很盡興,已經忘記了今天上午散步時那場不愉快的爭吵。

    她注意到舞會的后半場珀西和埃里希消失得無影無蹤,在舞會上逃跑可是一件非常嚴重的社交事故。

    “我們出去透透氣,總是跳舞讓我覺得有點呼吸不過來。夠了,謝謝。”埃里希對倒酒的侍者微笑點頭,然后喝了一口杯里的酒液,看上去好像有點口渴。

    “鑒于你的以往表現,我并不對你的行為抱有信任。這是路易莎·奧特洛小姐,她缺少一位舞伴,作為一名紳士你一定不會讓這樣一位可愛的小姐在沙發上孤零零一個人坐著吧”薩琳娜夫人才不相信他的解釋,轉頭把身邊的一位可愛小姐塞給了他。

    這位名叫路易莎的小姐上前向珀西還有埃里希行了一個標準的社交禮,然后落落大方地望向埃里希。

    這樣的小姐可不會缺舞伴,那只是薩林娜夫人為了撮合他們兩個的說辭。

    珀西看了一眼路易莎小姐,在心里嘆了口氣,他知道就算沒有路易莎小姐,也會有薩曼莎小姐、羅莎小姐,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只要埃里希愿意,那么他就會牽起任何一位小姐的手步入舞池。

    并且還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就是當小姐主動邀請紳士跳舞時,作為一名紳士是不應該拒絕小姐的請求的,只有小姐能夠拒絕紳士的邀舞。

    “你好,奧特洛小姐。希望你能有一個愉快的夜晚。”埃里希沒有拒絕,他看了一眼珀西,然后牽起路易莎小姐的手步入舞池。

    這將是今晚他的最后一支舞蹈,待會從舞池上下來他要離薩琳娜還有其他小姐們遠遠的,他將會在牌桌上結束今晚。

    薩琳娜夫人心情不錯,也肯放下身段和珀西多聊兩句:“看,埃里希和路易莎看起來還算相配,路易莎是位精通繪畫和音樂的小姐,我想她和埃里希應該很會有共同語言。”

    珀西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埃里希對每位小姐都很有禮貌,路易莎小姐是否能贏得他的心還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薩琳娜夫人很難得地贊同了他的話語:“你說得倒也沒錯,還有很多位優秀的小姐等著埃里希的挑選,等他回到里德莊園,要多舉辦幾場舞會,那樣才能增加他與優秀的小姐訂婚的機會。”

    珀西覺得這樣的話聽起來很不舒服,這樣的話語既不尊重小姐們也不尊重埃里希,雖然婚姻是一個重要抉擇,但是沒有到像挑選貨物多方比較的地步,在考慮到利益的情況下也要培養出適當的感情。

    他不想再和薩琳娜夫人說話了,于是找了個借口離開,到貝特先生那邊玩橋牌去了。

    這一支舞結束后埃里希忽視掉路易莎小姐希望更進一步的暗示性語言,將她送回到沙發旁邊以后就到牌桌上去找珀西。

    珀西剛剛輸掉了一把橋牌,貝特先生抓走了他大半的籌碼。

    “看起來情況不妙。”埃里希俯到他的耳邊說。

    珀西被嚇了一跳,抓住籌碼的手差點松開,埃里希說話時候的氣息打在他的側頸,他感覺自己的耳垂有點發癢。

    “是我的運氣不太好。”他不想在埃里希面前承認是自己的牌技太爛。

    “再來一局吧年輕人,希望你能獲得好運氣。”貝特先生哈哈大笑,并沒有揭穿珀西剛剛是怎樣輸得一塌糊涂的。

    一輪新的牌局開始,珀西頂著埃里希的目光繼續打牌,不出意外,他在拿到一手好牌的情況下又輸了一把,把剩下的那一半籌碼都輸掉了。

    “是運氣問題。”埃里希用一種惋惜的語氣替他開脫,這樣的話讓珀西耳根開始發燙。

    “謝菲爾特你還要繼續嗎?你手邊可是一個籌碼都不剩了。”貝特先生笑得像只狡詐的老狐貍,雖然他不在乎珀西輸掉的那點小錢,但是贏錢的感覺很不錯,他想珀西再多打兩把。

    “珀西,讓我來試試。”埃里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來給他換個位置,并且最后一句話貼在耳邊輕聲耳語,“我幫你把它們全都贏回來。”

    珀西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當然不是因為連輸兩把的羞愧,而是一種奇異的,被保護起來的害羞感,埃里希會替他贏回來,這樣的話聽起來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他的身體的行動比大腦思考得要快,利落地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了埃里希,現在換成他靠在椅背后面看埃里希打牌。

    贏不贏回籌碼已經沒什么關系了,埃里希的語言已經足夠讓他感到滿足。

    埃里希在牌桌上很快上手,洗牌切牌過后很利落地贏下第一把牌,拿回來一半籌碼。

    “運氣不錯。”貝特先生哼哼。

    接下來埃里希將這一整桌的籌碼都贏了過來,這可不只是運氣那么簡單了,珀西抱著一整盒彩色籌碼有點不知所措。

    “你很厲害德萊恩,我覺得有必要禁止你出現在接下來的牌桌上了。”貝特先生用開玩笑的口吻夸贊起了埃里希。

    “盡情玩吧珀西,我想現在我們的籌碼足夠玩一個晚上。”埃里希有點得意,不過他將這份得意好好地藏在了笑容底下,站起來將位置還給了珀西。

    “謝謝,如果又輸掉的話,你可以再幫我贏回來嗎”珀西大著膽子問出這一句。

    他抬起眼睛緊張地等待著埃里希的回答。

    “當然會。”埃里希笑起來,這是他今晚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第44章

    維斯塔花園今天的早晨開始得比較晚。

    因為昨晚的舞會持續到夜間五點,在日出前的一個小時貝特先生家的仆人們將玩得盡興的先生小姐們送出莊園,回到維斯塔花園匆忙洗漱再睡下,一睜眼就快到午飯時間了。

    在舞會過后睡到將近中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維斯塔花園的廚娘準備了簡單的早餐,舞會過后的早晨胃口都不會怎么好,廚娘準備了牛奶燕麥粥,脆皮小面包,煎得焦脆的培根和滑嫩的水波蛋,還有必不可少的紅茶。

    珀西坐在餐桌邊,用餐刀刮下咸黃油,均勻地抹在脆皮小面包割開的一道裂口里,他沒有加培根,覺得吃起來有點過于油膩了。

    埃里希正在對付水波蛋,餐刀切下去黃色的蛋黃流心就溢出來流淌在潔白的餐盤底部,用叉子舀起來放進嘴里。

    “昨晚的舞會有點一般,不過在林德伯格這樣的鄉下地方也算得上是一場大型舞會了。”薩琳娜夫人喝著紅茶,臉上還帶著昨晚尚未完全消散的酡紅,神態有些莫名慵懶。

    “但是這樣的舞會已經足夠讓你玩得盡興。”埃里希拿過一個脆皮小面包,咔嚓一聲切開,用內里柔軟的面包芯將殘留在餐盤里的蛋液沾干凈。

    “貝特先生大概這段時間都不會再想打橋牌了。”珀西笑了起來,昨晚埃里希把貝特先生打到主動下桌,那副場景真是滑稽極了。

    埃里希朝珀西得意地眨了眨眼。

    珀西抿唇笑起來。

    “這樣的話語可一點都不動聽。今天下午我要去鎮上看劃船比賽,和費爾南夫人。”薩琳娜夫人暗暗瞪了一眼埃里希,她認為埃里希用面包將盤底擦干凈然后再吃下去的行為非常不得體,這簡直像是個沒吃過飽飯的乞丐。

    “需要我開車送你到鎮上去嗎”埃里希明知故問,說實話他有點不太想聽她路上的喋喋不休,如果她不說話的話他還是愿意充當司機來回接送的。

    “不用,我坐費爾南夫人的馬車。”薩琳娜夫人放下茶杯,優雅地在面包上涂抹黃油。

    珀西沒有再參與聊天,他和薩琳娜夫人無話可說,一小口咬下了涂好黃油的面包,在嘴里咀嚼著發脆的外殼,發出一點細碎的咔嚓聲,像在啃桌子腿的小老鼠。

    午飯過后費爾南夫人的馬車停靠在維斯塔花園外,薩琳娜夫人換上一身淺綠色的漂亮連衣裙,拎著一個精巧的零錢袋就登上馬車到鎮上去看劃船。

    現在維斯塔花園只剩下四個人了,珀西、埃里希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歐若拉和科林由保姆還有家庭女教師照看,他們兩個可以想些別的事情做。

    “埃里希,你想去索菲亞大教堂嗎,你到薩默斯萊平原這么久還沒有到鎮上去做過禮拜。”珀西給今天的日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索菲亞大教堂很漂亮,比鄉下做禮拜的小禮堂要宏偉得多。

    “我記得德里納河就在索菲亞大教堂前面經過,時間來得及的話或許我們也可以去看看賽艇。”埃里希想起之前在錫林餐廳的窗口看索菲亞大教堂的那次。

    “是的,那里會熱鬧極了。”珀西點頭說。

    意見達成一致,兩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就戴起帽子走出門去。

    夏季的薩默斯萊平原看起來是金綠色的,金色的陽光給盛放的綠意鑲上一層漂亮的金邊,陽光真是好極了,它們無處不在,綠色的原野上盛開著不知名的野花,高聳的綠樹下是獨立的陰影,珀西覺得夏季的陽光揮灑在薩默斯萊平原上就像是一塊深綠色的貓眼石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而倒映著天空的湖泊則是一塊巨大的水銀鏡。

    夏天的炎熱阻擋不了他們出門的腳步,戶外總是能帶給人好心情,珀西總是忍不住扭頭去看埃里希,埃里希的金發在陽光下有點透明,好像有一層暖融融的光線附著在上面,讓每一根發絲都變得通透起來,而發根卻是淺棕色,有點像他在陽光下的棕色頭發。

    這樣的注視讓他感到一種愉悅在胸腔醞釀,喜歡一個人在很多時候只要待在那個人的身邊,不需要開口說話,就會得到一種平靜的幸福感。

    “這真是個好天氣啊。”埃里希不由自主地感嘆起來,他當然知道珀西對他的注視,而談論天氣可以讓他們光明正大對視起來。

    “是的,今天的天氣不錯。這樣的陽光很適合水上活動,你會游泳嗎埃里希”珀西的視線沒有移開,直直撞進埃里希的湛藍眼眸。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也偶爾能夠嘗試著大膽一點,比如直視埃里希的眼睛。

    “我會,更熱一點的天氣在海濱城市,是適合游泳的好時候。”埃里希隨意地回答著,不過他暫時還不打算離開薩默斯萊平原,現在還沒有熱到要到海邊去的地步。

    珀西突然后悔將剛剛的話說出口,他好像給自己挖了個坑,他的問話聽起來像是在給埃里希提議去海邊度假。

    埃里希等了一會并沒有等到珀西再次開口說話,他挑了挑眉繼續握住方向盤開車,等一會兒到索菲亞大教堂,總會有什么事情會讓珀西分心的。

    索菲亞大教堂是一座非常宏偉的建筑,為它畫下設計稿的設計師名叫斐林,他的一生活了八十七歲,但卻沒有親眼看見這座大教堂投入使用的那天,索菲亞大教堂經歷過幾次停工,第一次修建距離落成過去了有九十七年,修建它的工匠們都換了好幾批。

    這無疑是一座非常具有藝術價值的建筑,神像,穹頂,壁畫,玻璃花窗,它們組成了這座無與倫比的美麗建筑,缺一不可。

    能夠在里面舉行婚禮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珀西在小時候就參加過這樣的婚禮,他現在仍然記得他的領口上別著潔白的橙花胸針,神父詢問新人是否愿意結為新婚夫妻,唱詩班的歌聲在教堂的穹頂里回蕩,那天的記憶都是香甜的橙花味。

    現在并不是做禮拜的時候,但是教堂依舊開放,來到林德博格鎮的游客可以到里面參觀閑逛。

    教堂的長椅并不是空蕩蕩的,有人坐在長椅上看書,也有依靠在一起的情侶,在最前方的祭壇上擺放著一排燃燒著的蠟燭,如果愿意的話可以上去點燃新的蠟燭作為虔誠信徒的祈愿,而在祭壇后面繞過神像走過窄門,則可以到懺悔室去述說,以求減輕自己的罪孽。

    埃里希抬起視線欣賞著周圍這些漂亮的藝術品,大理石雕刻的神像和那些漂亮的鏤空石柱技術精湛極了,如果現在他手邊有相機或者紙筆的話,他想將這里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珀西來過很多次索菲亞大教堂,雖然每次來都會被小小驚撼一下,但遠沒有埃里希看得那樣入迷。

    在空曠的教堂里不應該大聲喧嘩,于是兩個人就有了足夠的理由貼近對方的耳邊耳語,一對相戀的情人此生必去的地方之一一定要有教堂,這是貼近情人耳邊悄悄親吻情人的臉頰的好地方。

    珀西還沒有到有天大的勇氣在埃里希臉側落下一吻的地步,他只是悄聲在埃里希耳邊絮語。

    他告訴埃里希他常來索菲亞大教堂,可以暫時充當他的導游。

    而埃里希在教堂逛完一圈以后想要去的地方卻有點出乎珀西的意料,他想去懺悔室。

    “在那邊。”他實在想不出埃里希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懺悔的。

    “請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會回來。”埃里希對珀西說。

    懺悔室像一個小小的電話亭,打開門走進去再把門關上,因為存在了很多年的緣故,木頭打造的懺悔室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埃里希不夠虔誠,所以他并未跪倒,只是坐在陳舊的坐墊上,向隔間內的神父傾述他的罪孽。

    “神父,我想懺悔我對一位暗戀者的罪行。”

    隔著一層不透明輕薄屏障的神父開口:“年輕的孩子,你犯下了什么罪行”

    埃里希在靜默一瞬后開口:“我也同樣暗戀著他,但卻對他十足輕佻,在尚未告訴他我對他抱有的感情時,我卻想懷抱他,親吻他,我觸及他的肌膚,我偷走他的酒杯,并且在他的痕跡上也烙下了我的烙印。”

    年老的神父語氣依舊平和:“孩子,神會寬恕你的罪。是什么讓你對這位暗戀者如此猶豫不決,你們的心早已依靠在一起,你的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埃里希這次要靜默得更久,最終他低垂下頭顱:“感謝你,神父。”

    神父回答:“不用謝,孩子。”

    珀西拿起一個白色的小蠟燭,將白色的燈芯湊到火苗上點燃,蠟燭燃起以后將它放在祭壇上。

    同樣的動作他做了兩遍,另外一支蠟燭是為埃里希點燃的。

    他的信仰不夠根深蒂固,但仍然會希望埃里希能得到平靜的幸福。

    “要到二樓去嗎”埃里希在他的身后說。

    “啊,要。”珀西沒有被驚嚇到,他是突然想起德里納河里的劃船比賽要開始了。

    他沒有問埃里希需要懺悔的是什么,他無權干涉他人的隱私。

    “走吧。”埃里希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他的臉上依然帶著紳士的微笑,看向珀西時又格外地溫柔。

    珀西不自覺地回應起埃里希的微笑,不知道為什么,他也對埃里希笑了起來,一張臉看起來很柔和,像祭壇上獻給神明的潔白花環。

    一樣的無暇溫柔,再次撞入埃里希的心。

    第45章

    索菲亞大教堂的二樓是一個個連成排的小露臺,露臺上時常會有鴿子光臨,但神父們不會讓它們進到教堂里面,那樣會影響到虔誠的信徒們做禱告,那些如同瑰寶一般的教堂壁畫以及大理石神像需要極高的精力去維護,鴿子飛入教堂內部會帶來很多困擾。

    珀西在露臺的邊緣看到一只圓滾滾的鴿子蹲在露臺的邊緣,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鴿子,它的胸脯頂起來圓潤極了,如果沒有那個小小的鴿子腦袋,那看上去和一個白色的圓球沒有什么區別。

    “咕咕。”

    那只鴿子并不怕人,他們走近也不躲開,還朝著他們咕咕叫了兩聲。

    “好肥的鴿子。”埃里希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嘆。

    “它很可愛。可是我沒有東西可以喂它。”珀西有點想伸手戳一下這團圓球,鼓鼓的鴿胸脯看起來很好戳。

    這樣的行為一點兒也不符合紳士準則,所以他只是撇開眼睛去看,目光游移,輕飄飄地落在鴿球上,下一瞬又立刻移開。

    埃里希比他要肆無忌憚得多,除了珀西,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所以他伸出手來做了珀西想做的事。

    “咕咕”鴿子被戳了胸脯也不生氣,只是歪著頭發出兩聲疑惑的咕嘰,不明白這個奇怪的人類到底想要干什么。

    它的腦袋和胃囊里都裝滿了玉米粒,有限的智慧并不能使它思考太多。

    “你要不要也試試”埃里希對珀西眨眼睛。

    這樣的問話應該拒絕掉才對,但是珀西顯然沒有抵抗住這樣的誘惑。

    他試著伸出一根手指,在歪頭的一團鴿球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戳了它的胸脯。

    手指下的觸感很柔軟,鳥類的羽毛很輕柔,這一指下去就給那一叢白色的羽毛戳了個小坑。

    三番兩次的騷擾讓這只鴿子的忍耐達到了極限,它撲棱著翅膀一下子就飛走。

    珀西的手指還尷尬地停留在半空,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

    埃里希有點憋著笑,但是他并沒有用目光看向珀西,給他留下把手指收起來的時間空隙。

    “這里也同樣能看到劃船比賽,雖然稍微有點遠,我想應該要帶個望遠鏡過來。”他轉而靠在露臺上,遠眺起德里納河河道里幾艘正在做準備的小艇。

    德里納河畔已經擠滿了人,波光粼粼的河道兩旁是簇擁滿了鮮艷的顏色,夏季總是光輝而燦爛的,這些明艷的顏色在埃里希看來要比接下來要舉行的比賽更加抓人眼球。

    “看得清,他們給船涂上了不同的油漆顏色,對面是瓦爾德克夫人嗎?”珀西的視線先落到河道里,然后抬起頭時意外看見在錫林餐廳二樓的窗戶邊有一道眼熟的身影。

    薩琳娜夫人那身漂亮的綠色衣裙比她本人更加奪目,在米黃色外墻和紅棕色窗框邊,她看起來顯眼極了。

    “是的,沒錯。她也同樣看見我們了,嗨薩琳娜!”埃里希回答著珀西的問題,一只手抬了抬帽檐向對面的薩琳娜打了一聲招呼。

    薩琳娜夫人唰的一下打開手上的象牙小扇子,掩住半張面孔和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夫人說話。

    相隔這么遠,無論是珀西還是埃里希都沒有走過去一起觀看劃船比賽的意思,雙方都待在原位等待著河道里比賽的開始。

    這樣的比賽大概經常舉行,會有人在比賽開始前開賭局,跟賭馬的性質差不多,看看最后哪支船隊能獲得最后的冠軍。

    “珀西,你猜猜誰會贏。”埃里希側過臉去問珀西,目光與燦爛的陽光一同落在珀西的臉頰。

    “我猜那支藍色的船隊,他們已經下過很多次比賽了,在上個夏季,我看過舊報紙,他們都是非常厲害的槳手。”珀西指了指靠在最邊上的那支船隊。

    “那么我就猜是紅色那支吧,他們看起來靈活極了,不知道瘦小的身軀會不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埃里希隨意選了一支隊伍,從嘴里說出來的話像是胡說八道。

    也的確是胡說八道,他根本不在乎這場賭局的輸贏,只是在纏著珀西聊天。

    珀西沒有意識到埃里希在多撩他說話,而是一本正經地開始分析起他從報紙上得來的資訊,試圖證明埃里希的選擇并不太明智。

    有點像個極力勸說埃里希回歸正途的頑固小老頭。

    埃里希覺得這樣認真的珀西有點太過于可愛了。

    他就這樣笑瞇瞇地看著珀西,直到珀西止住話頭,遲疑地說出一句:“我感覺你好像在嘲笑我。”

    說完這句話以后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但還沒有上升到不安的地步,他總有一種埃里希會包容他的錯覺。

    埃里希輕咳一聲移開目光,這倒不是心虛的表現,而是珀西的那雙漂亮的貓眼石眼睛讓他有點說不出哄騙的話語來:“并不是這么回事,而是我覺得你有點……可愛。”

    他從來沒有覺得一句話這么難說出口過,愛情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當一個人意識到愛時,說出口的話就會變得扭捏起來,以前他也對珀西說出過他很可愛的話來,當時真是坦率極了,完全沒有現在如此多的顧慮。

    珀西的臉頰生起一團紅暈,像個剛剛成熟的蘋果,飽滿又紅潤漂亮,不知道咬上一口會不會清甜多汁。

    “埃里希,可愛這個詞不應該用來形容一位紳士,我會為此感到很苦惱。”

    他漲紅著臉說出這句話來,可愛雖然不是個貶義詞,但是從埃里希的嘴里說出來有一種奇怪的親昵感,這個字節滾動出來,飄進他的耳朵里讓他感覺飄飄然起來。

    “請原諒,你的率真讓我覺得可愛極了,我知道可愛這個詞語是形容孩童或者小姐的,但是在某些時刻,請允許我錯誤地將它運用在你的身上。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可愛。”埃里希是個詭辯高手,他總是能夠將一些不合理的話通過巧妙的語言變得合理起來,這番話讓珀西扭過頭去決定暫時不再理會埃里希。

    埃里希還想再說點什么,但是德里納河河道里的劃船比賽開始了。

    夏日的水上活動讓圍觀的人們都興奮起來,他們剛喊著自己支持的隊伍的名字,還有認識的隊員的名字,呼喊得聲嘶力竭,在某一剎那比索菲亞大教堂晚間的鐘聲還要更加響亮。

    原本看起來眼花繚亂的河岸更加鮮艷了,洋傘在挨擠中來回晃動,還有抽出來揮舞著的手絹,這是流動著的河岸,像一位魯莽畫家被打翻顏料的畫板,各種高飽和度的鮮艷顏色迅速流淌起來。

    而德里納河里奮力劃槳的隊伍們呢?

    他們的膚色在熾熱的陽光下曬得黝黑,就像是上好了一層清漆的古銅,那些隆起的塊狀肌肉,每一下滑動濺起的水花,統一的口號和因為肌肉群運動而牽扯到的大幅度變換表情,看起來真是棒極了,他們是林德伯格的一群最佳水手,無論比賽的輸贏與否,奮力劃動的身影真是耀眼極了。

    珀西和埃里希關注的隊伍難分先后,在水花四濺中看不出到底相差多遠的距離,但是非常遺憾的是冠軍并不從這兩支隊伍里誕生,因為還有人更快。

    一艘棕色的小艇是這場比賽突然殺出來的黑馬,船上掌舵的槳手既不高也不壯,看起來干瘦的青年竟然能夠以半個船身的優勢一直牢牢領先,一直到它沖破終點。

    這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比賽,小艇你追我趕,水花四濺,過快的劃船速度會讓船只傾斜,這里一共五支隊伍,其中有一支因為不小心刮蹭到河道而翻船,伴隨著咕嘟咕嘟的氣泡劃船的槳手從水底冒出頭來。

    在比賽結束那一瞬,人群中爆發出激烈的歡呼,喜悅的情緒更多的是給予這一場精彩的比賽,而不是在乎產生的冠軍是誰。

    在炎熱的夏季觀看一場這樣的比賽也會有一點小小的隱患,珀西看見在散開的人群中有幾位嬌弱的小姐可能是因為被太陽暴曬的緣故,中暑暈倒被扶到樹蔭下去。

    “很遺憾,我們都沒有猜對。”埃里希攤了攤手,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并沒有多么遺憾的樣子。

    而珀西突然有一種說了大話的羞愧感,他非常看好和篤定的隊伍輸掉了比賽,剛剛和埃里希講的那一通分析就顯得有些過于自大。

    “以后我不會對任何一件事都發表相當篤定的看法了。”他忍著臉頰上再次泛起紅暈的熾熱說。

    “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沒有人能做到百分百正確。你要吃冰淇淋嗎珀西,不知道咖啡館里會有什么口味。”埃里希看了一眼珀西又移開目光,他覺得這個時候就不要繼續盯著珀西看了,他看起來羞愧到要變成一朵含苞的玫瑰,泛著粉紅卻要緊緊把自己包裹在一起。

    “好的,我想吃冰淇淋。”珀西不想再繼續談論令他感到羞愧的事情了,站在露臺上讓他的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再這樣下去他也感覺自己要中暑了。

    教堂附近的咖啡館里沒有很多人,現在這個時刻不在用餐時間,只有一位老先生坐在角落里邊喝咖啡邊看書,看起來應該會坐一個下午。

    珀西接過菜單,熾熱的夏正是冰淇淋開始售賣的好季節,菜單上就有好幾種口味的冰淇淋,在簡單的思考過后他選擇了黑巧克力還有焦糖牛奶兩種口味。

    他合上菜單的時候埃里希也選好了,是薄荷巧克力味和朗姆酒味。

    兩碗用玻璃器皿盛放的冰淇淋圓球很快就被端上來,旁邊還放著用來挖冰淇淋的小銀勺,冰淇淋球散發著冷氣,還沒有吃到嘴里就感覺涼爽極了。

    珀西挖了一口黑巧克力味的放進嘴里,是苦甜苦甜的味道,巧克力絲滑而濃郁,冰淇淋的口感綿滑,一下子就在嘴里融化開,化作一股涼意從口腔滑進喉管最終抵達胃部。

    這種冰涼的感覺會在胸腔停留一會兒,心臟也會感覺到那種清爽的涼意。

    埃里希先嘗的是薄荷巧克力味,珀西一直覺得薄荷味道的東西很像牙膏,他看著埃里希,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對這個口味的冰淇淋的評價。

    “有點像牙膏。但是是很好吃的牙膏味道,因為里面還有巧克力碎和牛奶,很好吃。”埃里希迎著珀西的目光,微笑著給出了一個這樣的評價。

    “薄荷味道會更涼爽,你的口腔里會有一種辣辣的感覺嗎”珀西因為自己猜到了答案而忍不住笑起來,順便問了一個他有點好奇的問題。

    他只吃過薄荷糖,因此并不知道薄荷冰淇淋的味道是不是也和薄荷糖一樣。

    埃里希聞言挑眉,下一刻就說出了一句讓珀西意想不到的話。

    “你自己嘗嘗不就知道了”

    第46章

    珀西有點分不清埃里希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我、我剛剛有聽錯嗎?”他打著磕巴,現在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有聽力問題,不然為什么會聽到如此荒誕的話從埃里希口中說出。

    “你當然沒有。所以要嘗一口嗎,還是由我代勞”埃里希笑起來,他今天笑得有點太多了,雖然只是對珀西一個人笑。

    珀西整個人都有點傻掉了,他有點不太能理解這些詞組合在一起的含義,埃里希可以代勞的話應該要怎樣代勞

    見他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埃里希身體前傾,珀西只感覺自己的手上一空,恍惚之間冰涼的觸感已經沾到唇上,有種鈍鈍的輕微痛感擴散開來,那是迅速失溫帶來的輕微痛覺。

    珀西下意識地張嘴,被喂進來一口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

    冰淇淋在口腔里化開的感覺很冰涼,薄荷味道的冰淇淋的特別之處在于,那種清涼冰爽的感覺并不會隨著吞咽而消失在味蕾上,而是久久殘留在口腔。

    “抱歉,我剛剛很想這么做,這大概是我成年以后做過最失禮的行為了,請原諒我的魯莽珀西,你剛剛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只等待投喂的雛鳥。”埃里希手里還拿著他的勺子,臉上已經浮現出一層懊惱的神色,他的行為的確有些太過沖動。

    他現在和那些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并沒有什么兩樣,他的人生閱歷并沒有哪部分能夠適用于與一位男性戀愛,很多時候他的做法都愚蠢至極,這并不像埃里希。

    他們很幸運,坐在咖啡館的角落里,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魯莽行為。

    又或者說,埃里希觀察過四周,確定沒有人會過來打擾以后做下了這樣的莽撞行為。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請你不要再做出這樣的舉動了,這樣對你來說很失禮。”珀西的最大感覺是受到驚嚇,這樣親密的接觸在公共場合來說十分大膽,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投喂食物,怎么看怎么奇怪。

    埃里希的行為還算不上曖昧,頂多算是一點魯莽,珀西猶如受到驚嚇的小鹿,一下子就都避開來。

    埃里希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錯事,讓珀西不高興了。

    不懂風情并不是一個可以用來躲避犯錯的借口,做出這樣的錯事本身并不值得輕飄飄地被原諒,他應該要做出一點實際行動來。

    “剛剛的冰淇淋好吃嗎,如果忽略掉我的失禮行為的話。”埃里希問道。

    “味道不錯,我很喜歡。”珀西的心情很快重新歸于寧靜,那一點小驚嚇在環顧四周以后很快就煙消云散,如果沒有人看見的話,那一口冰淇淋的確是可以稱得上好吃的。

    “那么你愿意讓我請你吃一碗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作為我的道歉禮物嗎,不,不止一碗,我想承包你以后所有的冰淇淋費用,這樣你在每一個夏季都會想起我。”埃里希用真摯的笑容說道。

    這真是相當犯規,當一位英俊的男子眼中滿滿都是你的時候,他還朝著你笑,如果你還喜歡他的話,那可真是會令你神魂顛倒。

    珀西認為埃里希的笑容和他的話語一樣迷人,剛剛埃里希喂他的那一口冰淇淋的滋味回憶起來有一股后勁,驚嚇褪去以后,他后知后覺覺得那有點像調情。

    他忍不住臉紅起來:“那么我們就做個約定吧,將冰淇淋留到下次吃,由你請客。”

    埃里希笑得更深了,他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里并且很好地應用起來:“我的榮幸。”

    這一點小插曲很快過去,珀西覺得冰淇淋的味道很好吃,足以驅散這一整個夏季的炎熱。

    驅車回到維斯塔花園時,薩琳娜夫人還沒回來,她或許會在林德伯格鎮上吃晚飯,埃里希在停好車以后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想和珀西一起回一趟佩克諾農莊。

    珀西有點驚訝,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埃里希已經闊別佩克諾農莊有三天的時間,他非常思念這幢小洋房,雖然它并沒有維斯塔花園那樣大也沒有一屋子的仆人可以隨時聽候差遣,但卻是一個令他的心能夠徹底放松下來的靜謐家園。

    珀西有點難以言喻的開心。

    他認為埃里希想回到佩克諾農莊去是一種對往昔記憶的認可,他愛佩克諾農莊,所以才想要回去。

    而埃里希的回憶里他也與佩克諾農莊密不可分,那么是不是說明埃里希也偏愛他一點點。

    珀西想了想,決定和埃里希多說一點話:“你已經有三天沒有回去過了,威爾和吉米還有白手套爵士它們長大了很多,我想它們會很思念你。”

    埃里希想到威爾的樣子就搖搖頭:“闖禍精可不喜歡一個會管束它的主人。珀西,是你在替它們思念我。”

    珀西再度臉紅,他以前從來不知道埃里希說話能夠這樣叩人心弦,這樣令人臉紅的話不知道該怎么回應才好,他們每天都在一起,根本沒有思念這個詞可以說,這樣的話應該是錯誤的。

    “并不是。埃里希,我們每天都面對面,除了入睡的時間,我們彼此之間并沒有分開太久,并不足以產生思念。”他試著辯駁,為自己找回一點主場。

    “好吧珀西,并不是你在思念,而是我在思念佩克諾農莊,我們在那里一起度過的時光相當美好。”埃里希的話語使珀西的臉更紅了,這樣的話語聽起來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珀西就是感覺有哪里不太對。

    佩克諾農莊離維斯塔花園很近,幾段路開過以后就可以抵達籬笆外。

    三天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埃里希重新踏入佩克諾農莊前院的草坪,這里看上去并沒有什么顯而易見的變化,花還是那些花,草坪還是那么地平整,除了他不在以外,時間在佩克諾農莊里仿佛就凝滯住了。

    “威爾它們在屋里,我們不在佩克諾農莊時漢斯太太承擔了照顧它們的義務,只有上午的時間它們能夠出來在庭院里面玩耍,其余時間都在屋里。”珀西邊開門邊對埃里希說。

    “它們應該會感覺很無聊,我想我們應該每天都抽出一點時間散步回到佩克諾農莊,然后待一個小時用來陪它們玩耍。”埃里希蹙起眉,試著向珀西提出一點小建議。

    “的確是個好主意。對了,瓦爾德克夫人什么時候結束度假”珀西詢問道。

    “我想應該會在一周之內結束。她更喜歡一刻不停的娛樂消遣,薩默斯萊平原的寧靜有點難以滿足她的需求。”埃里希估算了一下,認為薩琳娜不會久留。

    珀西想問埃里希他還愿不愿意到佩克諾農莊來小住,但是這樣的話問出來好像不太有意義,即使他現在已經和埃里希成為朋友,在擁有自己的房子的情況下沒有一些特別的理由住在朋友的家里是怪異的。

    埃里希已經擁有維斯塔花園,不應該再住到佩克諾農莊里。

    “威爾,你的態度讓我相當意外。”埃里希被跑過來的威爾撲在小腿上,威爾現在已經有將近四十公斤重,外表看起來已經完全像是一只兇猛的大狗了,但實際上還是個孩子。

    它的尾巴搖晃成螺旋槳,一段時間沒見到埃里希,再次重逢使它異常興奮,動物們的感情總是充沛并且直接的,它的熱情很快就讓埃里希有點受不了。

    “威爾很喜歡你,我講的一點都沒錯,它很思念你。”珀西有點得意,說話的尾音上揚起來,唇角輕抿眼眸微彎,看起來比薩默斯萊平原夏季的陽光還要明媚。

    “它好重,快來幫幫我珀西,它的熱情快要讓我招架不住了。”埃里希提著威爾的兩只前爪讓它不要在他的身前撲騰,威爾一爪子下去他的襯衫還有褲腿可要遭殃了,他可不想頂著一身條狀物走出佩克諾農莊。

    “過來,威爾。”珀西趕緊上去搭把手,抓著威爾的項圈要把它提開。

    埃里希邊往后退邊撒手,然而珀西這里出了一點小差錯,項圈一下子沒抓住,威爾的前爪落在埃里希的襯衫上,嘶啦一聲劃開了兩道破口。

    埃里希閃身及時,保住了自己的褲子。

    “抱歉埃里希,你還好嗎?”珀西松開手,頭垂下,眼睛不知道往哪放,他把手背在身后,像個因為沒交作業而羞愧的學生。

    “我很好,威爾的爪子沒有在我身上留下傷口,但是我的衣服很不好。”埃里希有點想笑,手指捏起衣服上的裂口,給一旁耷拉著耳朵的威爾來了一腳。

    這一腳當然不重,狗是需要訓練的,這踹在威爾肉質緊實的屁股上的一下輕踹是一次警告,挨完這一下他嗚嗚叫起來,搖晃著尾巴貼近埃里希的大腿,尾巴搖晃諂媚撒嬌,仿佛在說自己知道錯了。

    “這樣回去可不行,我給你找一件我的襯衫吧,你應該穿得下。”珀西抬頭,看了一眼埃里希衣服上的裂口又縮回去,目光好像觸及了什么滾燙的東西,雖然那只是埃里希裸露出來的肌膚而已。

    “那走吧,給我一件你的襯衫,我應該能穿下。”埃里希看了一眼珀西,珀西把頭埋得更低了,不知道是因為愧疚還是一些什么別的原因。

    珀西趕緊走快兩步,先一步上樓去衣帽間里翻找,找出一件他穿得最久的襯衫,被熨燙整齊放在衣柜里,他的臉有些發燙,出于一點私心,他想讓埃里希能夠染上他的氣息。

    埃里希身上穿著他的襯衫,光想想就足夠讓他臉紅心跳。

    第47章

    埃里希坐在珀西房間里的沙發上等了一會,這樣的等待有點漫長,于是他的目光在房間里打轉。

    珀西的房間里面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只是普通的家具擺設和普通的壁紙裝飾,就如同珀西這個人一樣內斂,一眼看下去并沒有什么格外能夠引人關注的地方。

    埃里希認為一個人的臥室不僅能夠反映這個人的生活狀況,還能從側面映襯一個人的性格特點,單從臥室的布置上來看珀西是個單調乏味的人,而且似乎很戀舊,屋里擺放的家具還有墻上的壁紙都是過時的樣式。

    他這樣想著,卻又在心里否定了這一觀點,珀西的內里明明可愛得過分,這可和無趣沒有一點關系。

    珀西很緊張,明明手上已經拿到一件襯衫,在走出衣帽間前卻猶豫起來,他覺得這樣做對埃里希來說是一種褻瀆。

    他不應該懷著這種隱秘的心思去占有埃里希,這樣做是不正確的。

    “珀西好了嗎?”埃里希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覺得珀西離開的時間有點太過于長了。

    “來了,我已經找好了。”珀西聽見他的聲音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然后又睜開,給自己鼓了鼓氣拿著手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他最終還是做下了這個違背良心的決定。

    手里的襯衫遞到埃里希的手里,珀西用一種極快的語速說:“我先出去,你把衣服換上試試吧,如果不合身,我去維斯塔花園幫你拿你的衣服。”

    說完這句話他飛速逃離開埃里希的視線范圍內,明明他才是這個房間的主人,離開的背影卻像個小賊。

    埃里希看著被關上的門,又低頭看看手里的襯衫,突然之間就笑了出來。

    珀西真是可愛極了,而且看起來也很好欺負,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真的有點想捉弄珀西。

    熨燙整齊的襯衫被他輕輕抖開,他并沒有急著把身上這件脫下來替換,而是先把鼻尖湊上去,嗅了一下這件襯衫的味道,是木質衣櫥的淡淡木香味,很像珀西,珀西就像一片森林,帶著寧靜和一片清涼的味道。

    緊接著他才把身上的襯衫脫下來,換上這一件。

    珀西比他要矮一些,但在成年男子之中已經算得上高,只是身形沒有那么健碩,偏纖細修長一點,珀西的襯衫他能夠穿上去,只是窄緊的衣服緊緊地繃在了他的肌肉線條上,有點過于緊繃,不過還算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

    “有點小了。你應該要多吃一點珀西,你的身體對于一個成年男性來說有些過于單薄了。”埃里希對珀西說。

    “是你的肌肉比較強壯。”珀西很難把自己的視線從那些有著明顯起伏的肌肉線條上面挪開。

    埃里希并不算那種肌肉格外發達的壯漢,他的肩膀相對來說比較寬,身上的肌肉線條可以很好地隱藏在西裝外套下。

    “我還不算特別健壯,只是肌肉稍微有那么一點弧度。”埃里希做出了一個非常傻氣的動作,他把手臂抬起來,衣袖并沒有很窄,但是肩膀和胸前的布料緊繃起來,定制襯衫的胸圍和肩線都是珀西的尺寸,對于他來說實在有點阻礙行動。

    “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我有點擔心這件衣服不足以支撐我們在佩克諾農莊度過這段時間。”珀西看著埃里希的領口,不由自主地想嘆氣。

    因為威爾的這一爪子,原本打算在佩克諾農莊吃一頓晚飯再回去的計劃被打亂,他們連口熱茶都沒喝,匆匆從佩克諾農莊回到維斯塔花園去了。

    回去的這一路上還是珀西開車,因為他擔心埃里希的動作會把衣服的扣子和肩線蹦飛,埃里希很想說其實衣服的質量還挺好的,不至于會被撐裂開來,不過面對他如臨大敵的神色,埃里希還是默默閉嘴了。

    薩琳娜夫人在晚餐開始前半個小時回到了維斯塔花園,她的心情看起來不錯,愿意在餐桌上給埃里希好臉色。

    “親愛的埃里希,我認為你需要一位妻子來幫你管理維斯塔花園,這里勉強還算不錯,一位出身高貴的妻子來到這里幫你打點家務才能夠使這座花園真正煥發光彩。”她手上的刀叉優雅地切割著牛排,這樣的建議很好,但是卻不適用于埃里希。

    “親愛的薩琳娜,我現在并不想要一個妻子,以后也不想,感謝你的關心,維斯塔花園沒有女主人也能管理得井井有條。”埃里希并不委婉地回絕了薩琳娜的建議,他想得到珀西的感情,現在仍然在努力階段。

    珀西在一旁聽著,并不參與這樣的對話,他為薩琳娜夫人的催促而提心吊膽,而又因為埃里希的回答安下心來,雖然人不會一直保持不變,但是此刻埃里希能夠說出保持單身這種話就已經足夠讓他覺得高興。

    “埃里希!”薩琳娜夫人怒不可遏,她當然無法理解一位同時擁有財富和名利的紳士為何不去尋找一位妻子,她只覺得埃里希實在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對不起薩琳娜,但這是屬于我自己的事,不是嗎相比于傳統的貴族婚姻,我更想要愛情。”埃里希冷靜的眼睛注視著即將要將全部火氣釋放出來的薩琳娜,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咣當。

    薩琳娜氣得把手上的銀質刀叉直接摔進了盤子里,她身上的所有貴族矜持再也維持不住,現在的她簡直像頭發怒的母獅子:“埃里希!我實話跟你說吧,在你還沒有被貴族們排擠之前你最好搞定你的終身大事,我們的父親,德萊恩伯爵已經打算提出降低貴族議會席位的提案,真搞不懂他們這些政客!我們都是貴族,這樣的提案對我們來說完全沒有好處!”

    埃里希完全忽略掉了前半部分關于婚姻的話語,他把重點放在了后半部分:“你說父親他提出了什么提案”

    珀西也把耳朵豎了起來,如果薩琳娜夫人說的是真的話,那么這份提案將會產生非常重大的影響,不僅僅是對個人,而且是對整個國家的構造格局。

    薩琳娜夫人已經拒絕回答埃里希更多問題:“我不清楚,是安格斯和父親在書房里說的,我只是聽到了一點。”

    埃里希皺起眉頭:“你有和其他人提起過嗎除了我們之外。”

    薩琳娜夫人不耐煩開口:“當然沒有,我還不至于那么愚蠢,這種事情說出去可對我完全沒好處。你最好快點找個合適的妻子,如果父親真的成功提出了這個提案,你以后可就再也沒辦法找到任何一位貴族出身的小姐愿意給你當妻子了。”

    珀西埋頭吃著面前的這份土豆泥,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下子聽到這么多重要的東西讓他產生了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坐在這里,頭埋得很低,要是再低一點的話他能直接鉆到桌子底下去。

    埃里希的手在餐桌底下輕輕拍了拍珀西的大腿,示意他放松一點,沒事的,他和薩琳娜夫人的對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是這一拍反而讓珀西更緊張了,用來挖土豆泥的叉子鐺的一聲就砸在了盤子邊緣,發出一聲脆響,薩琳娜夫人的視線立刻就射了過來。

    埃里希及時開口轉移怒火:“我認為這并不是很緊要的事情,我不需要妻子,也不需要一位貴族出身的妻子,反而是父親的提案我覺得很有建設性,如果這項提案能夠成功,對整個赫爾斯泰因公國來說都是有好處的。”

    薩林娜夫人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直接拿起面前的香檳杯,往埃里希臉上潑了一杯白葡萄酒,什么話也沒說怒氣沖沖地走出了餐廳,還不忘帶走歐若拉和科林。

    珀西被嚇了一跳,他的反應比埃里希本人還要大,急忙從座位上跳起來扯出一張餐巾布,莽撞地往埃里希臉上擦去。

    “珀西,謝謝。”被餐巾布蹭到臉上的埃里希瞇起眼睛,他的整張臉都濕漉漉的,那可是滿滿一杯白葡萄酒,酒液從他的睫毛上凝結出露珠,順著他的臉頰啪嗒啪嗒往下掉,看起來好像哭過一樣。

    “不用謝。”珀西有點想摸摸他的臉,想要說點安慰的話,但是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讓珀西繼續替他擦臉有點不太妥當,于是他伸手握住了珀西的手腕:“我自己來就好了。”

    珀西眨了一下眼睛,表情看起來有點呆:“好,你來吧。”

    埃里希拿過餐巾布擦拭著臉上的酒液,珀西在發呆。

    珀西一直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很遲鈍,但是他實在是覺得太不對勁了,埃里希似乎對他有點過分親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舞會,還是說更早

    他的記性很好,當他將與埃里希的所有親密行為都一一梳理開時,猛然發現這樣的親近似乎從很早就開始了,大約可以追溯到他淋雨發燒的那次。

    這樣的思索令他惶恐不安起來,再遲鈍的人也會有后知后覺的那一天,他在猜測一個只有萬分之一可能性的答案。

    埃里希愛上他了。

    但他完全不敢篤定這個結果,這或許又是他的一次胡亂猜測,他以前時常會做夢夢見埃里希答應他的告白,每次夢醒來都悵然若失,但是又感到一絲慶幸。

    他在渴望埃里希的愛的同時,也希望埃里希永遠不要愛上他,同性的戀情是不被認可的,墮入萬劫不復之地的只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第48章

    晚餐爆發的沖突使薩琳娜夫人格外憤怒,所以她提前結束了在薩默斯萊平原的假期,在爆發沖突的后一天她就收拾好行李立即離開維斯塔花園,按照埃里希對她的了解,起碼要在半年以后他們才能恢復正常的溝通。

    維斯塔花園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當然也寧靜得有點過頭。

    因為埃里希收拾好行李,跟著珀西住回佩克諾農莊去了。

    珀西一直都有在偷偷觀察埃里希,他在尋找足以證明埃里希的親近只是純粹的友情而并非愛情的證據。

    但埃里希的行為規矩了很多,似乎是因為他已經察覺到了珀西比以往更加高頻率的窺視。

    珀西沒有得到什么實質性的收獲,因為埃里希很壞,他總是能先一步判斷珀西的行動,總在出有端倪時抽身離開。

    這種奇怪的你我趕追逐戰只維持了短短一天,因為埃里希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位隱秘的追求者,這樣玩追逐游戲實在是太傻了。

    但是該怎么樣與珀西表白成為了一個難題,他總覺得貿然表白只會把珀西給嚇跑。

    珀西在觀察一天毫無結果以后,將精力轉回到了他的生意上面。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之間夏季就快要來到尾聲了,不敢想象他竟然和埃里希一起度過了兩個季度,或許他大膽的祈求能夠實現,埃里希會一直留在薩默斯萊平原上,想想就覺得美好極了。

    戴維斯先生將田地里的情況和珀西匯報完畢,他的心情相當不錯,麥田的收成預測會很好,今年的面粉以及面粉制品的價格也比較中肯,一個不高不低的價位既不會令購買者為難也不會令生產者虧本。

    珀西聽到這里也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如果這項生意投入成功的話,他認為可以繼續擴大生產規模,雇傭更多的人手來將這項生意做大。

    簡單和戴維斯先生交代幾句過后,珀西到庭院里去找埃里希。

    從書房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埃里希在草坪上和威爾玩耍,英俊的男人頭發亂糟糟,襯衫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和一條伯恩山犬滾在一起,陽光很燦爛,給一人一狗鑲上了一層淡色的金邊,樹是綠的風在呼嘯,珀西的心早已乘風飛出窗外,落到日夜思慕的人身邊。

    他用一種輕快的步伐走下樓梯,走得太急讓他有點微微喘氣,他就站在門廊里平息呼吸,緩和過后才以一種平靜的姿態推開通往后院的門,顯得他好像沒有那么急切想要去到埃里希身邊。

    如果不會被任何人看見,那么他想每次去到埃里希身邊時都要飛奔而去。

    “珀西,我們要到原野上去嗎”埃里希回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后邊起身邊拍拍身上的草屑,看起來什么心事都沒有的樣子。

    “當然,野餐籃已經準備好了,夏季就快要過去了,原野上要涼爽得多,趁它還是綠色,我們應該要抓緊時間去最后一趟。”珀西點點頭,他還是更喜歡在佩克諾農莊里的埃里希,自由無拘無束,不必說冠冕堂皇的話,也不必產生一些無謂的爭吵。

    “那我們走吧,騎馬過去,帶上威爾,我有預感我們將會度過一個非常美好的下午。”埃里希隨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注視著珀西的目光有一種即將噴薄而出的厚重情感。

    這樣的目光讓珀西不由自主地躲開,他有一種彷徨不安感,仿佛下一瞬間會發生點什么他預料之中的事。

    薩默斯萊平原的夏季已經走到尾聲,現在廣袤的原野上依然是一片深邃的綠色,再過不久以后秋季降臨,這樣的綠意將會褪去轉換為落日余暉般的昏黃,帶著豐收喜悅意味的燦爛顏色會持續到冬季的第一場雪落下,整個世界又會變成一片白茫茫,一年的時間就這樣結束了。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珀西騎著馬兒,清脆的馬蹄聲敲打在鋪平的土路上,現在他們要抓住夏季的小尾巴,在依然是盎然綠意的季節里在原野上進行野餐。

    陽光明媚微風徐徐,珀西從野餐籃里拿出野餐布時,原本輕柔的微風卻突然變了臉,一下子就膨脹起來,從他的手上和他搶奪起這張野餐布,紅白色格子的野餐布被揚起,風在里面鼓脹起來,有那么一瞬間差點要抓不緊。

    珀西只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野餐布,卻忽略掉了戴在頭上的帽子,那股強勁的風掀開他的額發,頭上的重量一輕,帽子就要被風吹跑。

    “嘿,請注意。”埃里希雙手扶住他的腦袋,這個動作有點滑稽可笑,但是卻很有效地把快要滑落下去的帽子安回珀西的頭上,當然還稍微附帶一點小小的副作用。

    那就是珀西的臉紅透了,手上跟著一松,原本還被牢牢抓在手里的野餐布就要往天幕上飛去,埃里希的反應更快,騰出一只手來向前一抓,風突然之間停了下來。

    “我真是太笨拙了。”珀西護著自己的帽子,抬眼看一下埃里希,然后又垂下眼眸說。

    “你當然不。”埃里希看著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那兩扇濃密的睫毛掩映著的碧綠眼眸,真像用上好的翡翠制成的兩汪幽綠泉眼。

    珀西的心情剎那間陽光普照了起來。

    上次他們已經來過原野上野餐,這次也并沒有什么不同,帶過來的食品也是方便食品,只不過現在多了一個威爾,它已經從小狗長成大狗了,可以帶出來一起溜溜彎而不必擔心它因為太小遭遇什么危險。

    珀西的心情愜意而且放松,他很喜歡和埃里希待在一起,這種獨屬于他們的時刻讓他很想再靠近埃里希一點。

    天空上的云軟綿綿,像被撕開的棉絮,東一團西一團的分散在湛藍的天空中,陽光穿不透這些厚重的云層,云下是四處分散的陰影。

    “我有點想躺下來,你看這朵云,它像不像一只小羊羔。”埃里希昂起頭,瞇著眼睛看那些飄飄蕩蕩的云朵,隨意指出一朵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飄過來的對珀西說。

    “我看不出來,如果非要說它像什么的話,我覺得更像……一塊姜餅。”珀西的表情很為難,他真的完全看不出來埃里希指的云朵到底像什么。

    這樣的話讓埃里希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不知道它更像什么,但是它朝著我們這邊來了,我想我們現在可以躺下,如果不介意衣服會沾上草屑的話,云的陰影可以讓我們小睡一會兒。”他側著臉對珀西說。

    珀西不怎么會反駁埃里希的提議,于是很順從地躺了下去。

    原野上的草絲是柔軟的,躺著并不扎人,兩個人并排躺著,睜著眼睛開始數綿羊。

    “珀西,你有喜歡的人嗎”埃里希將雙手枕在后腦勺后面,很自然地將這個問題拋給珀西。

    珀西一下子就被凍結住了,這個問題非常難回答,所以他非常想對埃里希撒謊,但是他沒有。

    “有的。”

    他用非常簡短的語言回答了這個問題。

    “真幸運,能被你喜歡的一定是一個很好的人吧,你覺得他怎么樣,你愿意和我說說他嗎”埃里希非常不要臉,像這樣近似于自夸的話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講出來,仿佛真的不知道珀西喜歡的人是他。

    “嗯……他的確很好,他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人,無論是從道德還是別的什么東西而論,我不知道應該要怎么說,我的語言太過貧瘠,無法確切形容我所喜歡的人。”珀西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回答了埃里希的問題,他回答得有些空洞,所有詞匯都像是被從詞典里隨意摳下來打散重組的,除了稱贊他喜歡的人很好以外幾乎聽不到別的形容詞。

    “那么你認為他喜歡你嗎,你準備什么時候表白,又或者他會向你表白嗎”埃里希繼續循循善誘。

    他真是壞極了,偏偏要問珀西這樣令人難堪的問題,也不怕珀西再也不肯理他。

    “我不知道,我不會向他表白,我也不會奢求他能夠向我表白。埃里希,你今天的許多問題都太奇怪了,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珀西笨拙極了,除了沒有明白地告訴埃里希他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將所有一切能夠說的都全部告訴了埃里希,所有的傷心和黯然神傷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是的,我是有喜歡的人了。”

    珀西的心狠狠一跳,一種巨大的悲怮感即刻籠罩住他,仿佛有上萬把尖刀劃過他的心臟,一腔濃稠的血水就要在他的心口緩緩流淌。

    埃里希依然保持著雙手枕在腦后,湛藍的眼眸面對著天空的姿勢,然后開口繼續說。

    “他有一雙祖母綠般的漂亮貓眼,眼睛很漂亮卻不肯經常注視我。”

    也是綠色眼睛啊。珀西在心里想,他的思緒好像混沌麻木起來,除了安靜地聽埃里希繼續講述,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很害羞靦腆,像個聽話的乖孩子,有時候帶點傻氣,但卻讓我的心格外柔軟。”

    埃里希的話里帶著一點笑意,珀西卻難過得快要哭出來,聽說自己的暗戀對象在自己面前稱贊他喜歡著的人,這種苦悶讓他的心口開始脹痛起來,那些苦澀的眼淚好像要從這里噴涌而出。

    “所以你拒絕瓦爾德克夫人的提議是因為她嗎”珀西快要哽咽著問出這句話,他勉強保持住了話語上的平靜。

    他想埃里希喜歡上的應該是身份不夠高貴的一位小姐吧,所以他為了維護那位小姐所以一點兒都不委婉地拒絕了瓦爾德克夫人。

    “是的,是因為他。從喜歡他的那一刻起,我決定放棄婚姻,我想應該由我來主動表白。所以,珀西,我喜歡你,你愿意接受我的告白,嘗試著來喜歡我嗎?”埃里希坐起身來,側身看著珀西,臉上的神情是罕見的緊張,原來埃里希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珀西原本將一只手蓋在眼睛上,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流淚,因為他的眼眶酸澀極了,聽到埃里希的最后一句話時再也忍不住低聲哭泣起來。

    他在年少時曾經幻想過埃里希接受他表白的那一天,他會被瘋狂的喜悅填滿,然后摟抱住埃里希羞澀而又大膽地在他的臉頰邊留下親吻,無論怎么樣,他的臉上一定是會帶著微笑的。

    但事實上卻并非如此,他沒有對埃里希親口表白,反倒是埃里希如同神跡一般對他述說出告白的話語,聽到這些話讓他忍不住委屈地哭出來。

    他并不是因為前面鋪墊的那一番話而哭泣,而是苦苦等待多年心中的希望早已干涸了無數遍,他曾經在多少個無望的夜里想埃里希,他用多少種理由勸服過自己放棄這段年少的執著,就在今天,他突然就得到了埃里希的愛,他并不是一個沒有自我的人,只是一種委屈感在他的心口噴薄而出,他忍不住想要哭泣。

    這把埃里希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珀西的反應會這么大,他有想過自己會被拒絕,卻沒想到先得到的會是眼淚。

    他溫聲安慰起珀西:“是我的告白太過突兀了嗎,抱歉珀西,我應該挑選一個更好的地點,應該要有鮮花和禮物,而不是在這里,請原諒我好嗎實在很抱歉在這樣隨意的地點讓你傾聽我的告白,我想我嚇到你了,我很喜歡你,是非常非常的喜歡,可以稱之愛。”

    埃里希的安慰使珀西的眼淚更加迅猛,他不肯放下那只搭在眼睛上的手,咬緊了嘴唇的哭聲嗚咽起來,聽起來是多么的彷徨不安,好像這一場哭泣要將那么多年的不安與無措全部都釋放出來。

    他哭得埃里希很心軟,于是繼續用著輕柔的語氣安慰他,珀西哭得更兇了。

    世界上的各個角落每天都有很多場告白發生,但珀西和埃里希絕對是最莫名其妙的一對,明明兩個人的心里都有彼此,一個等待多年終于得償所愿,此刻卻以哭聲應對告白,而另一個在輕聲安慰,他并沒有覺得很莫名其妙,只是在責怪自己來得太遲了。

    珀西把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眼眶和臉頰都是紅的,并且因為過分的情緒波動快要把自己哭得打起嗝來,埃里希安慰了好久他才終于止住哭聲,擦干凈臉足足花費了三張手絹。

    “你說的,是真的嗎?我是在做夢嗎埃里希。”他感覺自己的臉上都是浮腫的熱氣,在朦朧的淚花里,他依然不敢抬起頭看向埃里希,他很惶恐這不過是另一個一戳就破的夢境。

    這樣的夢他已經做過很多回了,沒有一次能夠長久地夢下去。

    “你當然不是在做夢,我愛你珀西。你還要再多聽幾遍嗎”埃里希身上已經沒有干凈的手帕了,于是他抬起袖口幫珀西擦干凈臉。

    “你不要騙我,埃里希。你不要騙我。”珀西沒有躲開,而是有點語無倫次。

    他現在剩余的理智并沒有很多,他想過埃里希的前途埃里希的名譽,但是在此時此刻,他突然想不顧一切,他想要得到埃里希,他只是這個世界上所有愚笨的人中的一個,他想要應允埃里希的愛。

    “我不會欺騙你,所以你愛我嗎珀西,你愿意接受我的愛嗎?”埃里希很耐心地安慰著珀西,然后一點一點靠近那顆塵封已久的心。

    “我愛你,埃里希。”珀西終于將這句話說出口,他在十五歲那年對埃里希產生了朦朧的愛戀,現在他已經二十七歲,那份來自年少的愛戀跨越了長達十二年的時間長河,終于第一次有了回應。

    埃里希碰了碰他的臉頰,微笑起來:“我很高興你能成為我的戀人,這真是一個非常美好的下午啊。”

    珀西有點窘迫,因為剛剛自己哭得實在是太難看了,現在他還是很想哭,但是心里的情緒更多的是喜悅,他輕輕地靠近埃里希,以一種試探的,猶豫的,緩慢的動作,貼近埃里希的肩膀,然后靠著埃里希坐下來。

    他的手在草坪上以一種極慢的速度移動著,指腹挨蹭過柔軟的草,靠近埃里希的手掌,他想要牽起埃里希的手,好像只有體溫上的觸碰才能真真切切告訴他他們此刻的確是在一起了。

    時間緩慢地流淌,珀西的指尖終于觸碰到埃里希的手背,埃里希的手翻動,一下子就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埃里希好像總是能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心歡笑起來。

    埃里希湛藍的眼眸回望過來,他帶著溫柔的笑意,他的聲音由風聲送來:“珀西,我可以吻你嗎。”

    第49章

    珀西的瞳孔猝然放大,紅暈從頸側開始攀爬,晚霞比以往早幾個小時在這個白皙的青年身上降臨,瑰麗的玫瑰粉色在裸露的肌膚上浮現,像是一場玫瑰熱病。

    “可以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輕聲說。

    埃里希放開他的手,做出貼近的動作時不能夠同時緊握他的手,因為他們還并肩坐在地上。

    珀西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快速搏動,咚咚咚,就像來自索菲亞大教堂的晚鐘,沉悶而遼遠。

    想象中的貼唇印吻并沒有落下,埃里希親吻了他的臉頰。

    好奇怪。

    他完全沒有做好被吻的準備,唇吻落空并沒有讓他感到失落,被埃里希親吻使他一片空白。

    那枚落在臉頰上的吻很輕柔,小心翼翼且溫熱柔軟,這樣的吻印像是在對待什么珍貴的易碎品。

    珀西當然不是物品,他是埃里希遺失多年的愛人,值得被小心翼翼對待。

    這種說法很奇怪,但是埃里希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如果能夠早一點遇到珀西,那么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他,珀西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能夠吸引他的能力,即使扭轉時空他們也依然會再次相愛。

    珀西的臉更紅了,他輕輕抬起眼睛,長而翹的睫毛因為緊張所以戰栗,像一樹被風倏然顫動的花,埃里希突然就被繁花包圍了。

    “埃里希。”

    他試著呼喚了一聲埃里希的名字,嘴唇翕合,這一次的呼喚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是獨屬于情人之間的呢喃。

    “所以,我能夠再親吻你一次嗎珀西,不僅僅只是臉頰。”埃里希有意讓珀西進行一點小過渡,所以在親吻臉頰過后,再正式進行一次深吻。

    這種奇怪的邏輯顯然很難讓人理解。

    珀西既感到困惑,但又為埃里希說出口的話語感到害羞,他當然想要得到埃里希的親吻,他想要得到更多,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迫不及待。

    他第一次在埃里希面前做出了勇敢得近乎大膽的行為。

    埃里希的唇是溫熱的,他幾乎是莽撞地磕碰上去,沒有人教過他應該如何接吻,沒有磕到埃里希的牙已經足夠了不起。

    這樣當然不能稱之為一個真正的親吻,珀西已經熟透了,柔軟的唇從埃里希的唇角挪開,側過身去的動作可以算得上是連滾帶爬,埃里希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它上揚著用力都難以抹平下去。

    “珀西——”埃里希拖長了調子,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狹促地瞇起,唇邊笑意未消,但是單單是叫名字就足夠讓珀西的身體顫動起來。

    “我想應該要教會你怎樣才算是真正的接吻。”

    天啊,這聽起來實在是太羞恥了,他應該現在立刻就逃走!

    珀西現在像一只紅番茄,熟透以后不僅皮是紅的就連里面的沙瓤也是紅得徹底,含著一汪甘甜的汁液,如果不快點逃開就要被埃里希擷取。

    但是埃里希更快一步,他的手腕被扣住,兩個人在午后陽光充足的小山坡上打了個滾,草地很柔軟,身體很燙,他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里,哪里都不對,這一瞬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埃里希,以及即將要教會的親吻。

    埃里希把他抱起來,然后貼近,唇上貼上了剛才就已經感受過的柔軟,緊接著是一點濕潤。

    珀西把雙眼和嘴唇同時緊閉起來,像只完全把自己緊扣起來的珍珠蚌,一點柔軟的內在也不肯露出來。

    細碎的吻落在唇邊,埃里希略帶無奈的笑意在耳邊響起:“珀西,你應該要張嘴,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的吻沒辦法進行下去了。”

    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

    埃里希的手輕拍他的后背,他的身體太過緊繃了,“張嘴”這個指令傳達到腦海時他下意識照做。

    一直不曾被發掘過的寶藏終于打開一條裂口,舌尖糾纏,挑逗,追逐著幾乎要把珀西逼退到角落。

    這樣的親吻和埃里希所表現出的溫和有禮紳士形象一點都不符合,軟舌被狠狠鉗制住,唇齒相接,氧氣篡奪,被迫承受的酸漲無力在他的兩頰上逐漸上涌,深吻帶來的副作用使他快要癱軟下去。

    這個吻終于結束了。

    珀西趴在埃里希的胸膛前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角處有殘留的淚痕證明剛剛埃里希做得到底有多么的過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場暴行。

    他什么都沒學會,他還是不會接吻,只知道要張開嘴唇,然后接下來的一切都由埃里希全權接管,這違背了自由意志。

    “埃里希,你真過分。”很久以后珀西啞著嗓音說出了這句話,他還保持著坐在埃里希大腿上的姿勢,帽子被扔到一邊露出一頭柔軟的棕發來。

    埃里希忍不住摸了摸柔軟的棕色發絲,發絲從指縫溜過,然后珀西站起來,像是想要故意逃跑似的,很快坐到野餐布的另一邊去。

    珀西的反應在埃里希的意料之內,總要給害羞的人更多一點消化時間,現在該讓珀西自己一個人好好冷靜冷靜了。

    玫瑰熱病在珀西的身上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低下頭抓著野餐布邊緣的線頭,一下子揪住在指腹上揉搓成一個小球,接著又用指尖將它重新捋直,像個強迫癥患者。

    這個下午發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埃里希突如其來的表白,埃里希的親吻,將他整個人都弄得亂七八雜。

    他的心好像在漢諾威山腳的草場上七零八落,每一處都是他無法告與他人的心事,此刻的他雖然是喜悅著的,但也不免思考起更多的事情來。

    面對有關埃里希的所有事情,他總是瞻前顧后,優柔寡斷。

    他和埃里希現在算是隱秘情人的關系了,那么他們的未來呢,埃里希想要怎么樣的未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沒有什么令人值得稱道的地方,除了有點資產以外,他并不認為自己在哪些方面能夠很好地配得上埃里希。

    珀西把自己弄得異常沉默。

    明明他已經得到了渴望了很多年的屬于埃里希的愛,但是他又惶恐不安起來,萬一,他是說萬一,埃里希只是在無聊時心血來潮想和他玩一場游戲……不不,這種可能絕對不會發生!

    埃里希注意到了珀西突如其來的消沉,玫瑰熱褪去,其實他是一個很蒼白的青年,肌膚上幾乎沒有血色,唇瓣要緊緊地抿住才會浮起淡淡的粉。

    不做任何表情的珀西看起來很哀傷,總讓埃里希想到送葬的白色花束和黑色的帽檐,好像下一刻就要響起喪鐘。

    埃里希將珀西猜得很透,他想珀西一定是在擔憂著他們這份情感的持續性,他的告白并沒有使珀西完全安下心來,他比珀西想象的還要更愛他。

    但是僅僅用語言是證明不了的,他們更需要的是時間。

    珀西折磨得野餐布的一角皺皺巴巴,手上的線頭越搓越大,他把這張可憐的野餐布都抽得開線了。

    突然肩膀上有重量壓下來,埃里希從身后摟住他的肩膀,然后貼近他的耳邊說:“你不開心。”

    珀西轉過來臉去看埃里希,張嘴想要否認一句他沒有。

    埃里希用篤定的眼神繼續接著說完了后半段話:“我想你是在擔心我們之間的感情。親愛的珀西,我很喜歡你,但是用話語證明總是太過淺薄。我不想讓你處在一種不安的情緒之中,我不想我們的愛,我愛你的情感成為一種負擔。”

    珀西感覺鼻腔有些酸脹,連帶著眼眶也隱隱鼓漲起來,他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埃里希捧起珀西的臉,讓他們的眼睛對視在一起,這樣的姿勢很怪,但是能夠最大程度上保證珀西不會再次逃避開。

    珀西的臉被固定住,但他還可以垂下眼睛:“埃里希,我在想,我能夠得到你的愛意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我很高興,但是也很惶恐。如果我們有結束的那一天,我該怎么辦呢埃里希。”

    他并不是悲觀主義者,但在面對埃里希,他總會想著事情的最壞發展。

    埃里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慢慢地吻了一下珀西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顧慮。在貴族家庭,追求愛情是一件相當罕見的事情,更多的是利益的結合。我出生在德萊恩家族,德萊恩這個姓氏鑄就了我,同時也毀了我。我從不相信有純粹的愛意,我不奢求這樣的愛意能夠施于我。過分的理智與清醒會讓人痛苦,而你,珀西,你給予了我長久的安寧。”

    珀西有點聽不懂他在說些什么,但是還是很禮貌地繼續聽了下去。

    “和你在一起總是讓我覺得很安心。在維斯塔花園的第一個夜晚,沒有你在我身邊,我徹夜失眠。我很多時候都會想你,即使你在我身邊,我依舊會很思念你。我想我并不是一個純粹的同性戀,我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我只是喜歡你,而你恰好是個男人。”

    “埃里希……”珀西勾住他的衣袖,低低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我想余生都和你在一起。”埃里希拋下最后一句話,珀西鼓漲的心房砰的一聲炸開一場五顏六色的煙花。

    風聲在卡斯德依山脈回蕩,掠過漢諾威山的草場上時發出一聲愉悅的輕笑。

    珀西再次為埃里希而心動不已,他的手從埃里希的衣袖緩慢移動起來,直到覆蓋在埃里希的手背。

    埃里希低下頭,就著這個姿勢,再次吻了下去。

    一朵云晃晃悠悠地在他們兩人的頭頂飄蕩而過,在光與影的縫隙間,他們再度完成了一個交換呼吸的深吻。

    “答應我埃里希,你將永遠不會離開。”

    第50章

    “我以我過往的一切榮譽以及我的名譽起誓,我,埃里希·馮·德萊恩,將會以戀人的身份一直陪伴在珀西·謝菲爾特的身邊,直至生命的盡頭步入同一座墳墓。”

    埃里希的誓言聽起來鏗鏘有力,珀西不知道他們會有怎么樣的未來,但是至少此刻他就如同埃里希愛他那般愛著埃里希。

    “我們該回去了。”珀西感覺高興多了,但是他秉持著最后的矜持,只是略點了一下頭,然后將背影留給埃里希,率先騎上馬往佩克諾農莊的方向回去。

    他們久違地在一起準備了一次晚飯,烹飪的菜品是鱈魚沙拉和蔬菜凍湯,沒有飯后甜點但是有冰鎮的紅樹莓汁作為飲料。

    珀西認為成為戀人以后的埃里希有點過分粘人。

    比如說現在他站在一口咕嘟著的小鍋前拿著一柄木勺將要搗碎蔬菜,而埃里希站在他的身后將他圈在懷里。

    這樣的姿勢并不適用于做飯。

    倒是很適合調情。

    埃里希比他要高,所以雙手環住他的腰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種很散漫的語氣指導他接下來要進行的工作:“制作蔬菜凍湯的第一步,讓我們來看看安娜夫人怎么說……噢,是將鍋里煮熟的蔬菜用勺子壓碎。”

    他的說明照讀烹飪書,并沒有對珀西產生什么實質性的作用。

    珀西第一次感覺到什么叫做甜蜜的負擔,在身上掛著一個人的情況下他很難抬動胳膊將每一塊蔬菜都精準碾碎,木勺下的這塊西紅柿已經是第三次從他的勺子底下打滑溜出去了。

    再這樣下去他們很有可能要到午夜十二點才能吃上這頓晚飯,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埃里希。”珀西遲疑地開口。

    “嗯?怎么了?”埃里希吻了一下珀西的頸側,語氣無辜仿佛他不是罪魁禍首,他當然看見了那塊滑出去的西紅柿,但是他厚臉皮地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輕飄飄的一下啄吻讓珀西的皮膚一下子泛起粉來,被親吻的側頸一陣酥癢,埃里希犯規了。

    手里的木勺因為脫力在鍋底發出一聲悶響,他羞得要命,只想掙開埃里希的懷抱,跑到一個沒人可以找得到他的角落里捧著自己的臉,等心跳和潮紅一起褪去。

    但埃里希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珀西的腰被那雙手緊緊扣住,因為擔心過大幅度的掙扎會打翻身前的這鍋湯,所以他只是小小地掙扎了一下就被埃里希制服了,腰上的癢癢肉被一下攥緊又松開,竟然有一瞬間泛起了瑟縮的癢意。

    “我想你需要我的幫助。”埃里希自言自語起來,就著這個懷抱的姿勢,他拿起木勺接替珀西的工作開始碾壓蔬菜。

    珀西當然不需要幫助,他需要的是將這個搗亂的人轟出廚房。

    但是他舍不得,于是只是紅著臉任由埃里希在他耳邊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保持著這種粘膩的狀態完成了這鍋蔬菜凍湯的制作。

    當然這種粘膩狀態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再繼續保持下去的話今晚真的會來不及吃晚飯。

    埃里希略為遺憾地放手,去到料理臺上處理鱈魚。

    珀西悄悄松了口氣,他現在可以安心準備冰鎮紅樹莓汁了。

    埃里希處理鱈魚的時候并不安分,他的刀工很漂亮,用一種近乎炫技的方式將魚肉和那根脊柱分離開來,魚肉發白泛粉,魚骨漂亮得像光潔的瓷器,上面只有薄得可以透光仿佛一層朦朧軟紗的魚肉還未完全剔凈,處理的仿佛不是魚而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很成功地讓珀西的動作頓了下來。

    他咬了一下腮幫子內側的肉警醒自己不要再搭理埃里希,因為這會助長埃里希繼續撩撥他的欲望,現在他們最重要的是將手里的活計都干完。

    不過埃里希這一手的確很值得稱贊,不愧是一位高雅的紳士,就連剔骨取肉都能做到如此優雅。

    珀西在內心用畢生所知的一切贊美之詞默默地稱贊了埃里希,愛情使人盲目,而珀西已經到了同時閉塞耳道的地步。

    如果埃里希把鱈魚剖得一團糟的話,他也會找出千百種理由來從中找出埃里希的閃光點,無論埃里希做得怎么樣,他都會抱有一種奇異的期待。

    漂亮的刀工僅僅是只欣賞了一會,因為珀西不能放棄手頭上的工作,他還得將樹莓們都按壓出紅艷艷的樹莓汁液,味道太酸的話還需要額外加一點糖。

    佩克諾農莊所擁有的榨汁工具比較原始,僅僅是一只研缽還有一塊細麻布,珀西在研缽里搗碎樹莓,然后再將汁液和果肉統統倒進鋪上一張細麻布的玻璃大碗里,汁液下滲果肉被阻隔,一雙白皙的手將細麻布包裹起來。

    珀西不知道現在的他看起來到底有多么地迷人,柔軟的發,安靜的眸,露出的后頸,骨節纖細的手指緊攥在一起,紅艷的汁液順著指節流淌而出,蜿蜒的紅與素色的白,仿佛在擠壓著的是一顆鮮活無比的寶石心。

    埃里希想很不合時宜地向珀西獻上一個吻手禮,以吻的名義舔舐這些過分艷麗的熟紅,素白才是那雙手的真正底色,它們應該要如同珀西的靈魂一樣純潔得一塵不染。

    珀西很專注,在擠壓果肉的同時還會彎下一點腰,以便查看樹莓果渣的產出情況,根本沒有注意到一直注視著這邊的埃里希。

    終于完成這項工作以后他抬起頭,埃里希已經靠在柜臺上看了他很久。

    珀西的第一反應是覺得窘迫,因為手上還滴答著樹莓汁,他想要將手藏到身后,仿佛是蛀牙的小孩藏起一枚最后的糖果。

    “我覺得有點浪費。”埃里希的視線落在珀西放在一旁的麻布團上,里面包裹著樹莓渣。

    “啊?”珀西的表情有點懵,他看著埃里希走過來打開細麻布,將一團干癟的果肉放入口中咀嚼。

    有點難以理解但是他尊重埃里希的選擇。

    埃里希將那一團干癟無味的果肉推在一側的口腔內慢慢咀嚼著,珀西瞥了他一眼以后有點猶豫,不知道是先去洗手還是先去也拾起一團果肉一起咀嚼好。

    不過他并沒有猶豫多久,因為埃里希先替他做了決定。

    “珀西,你愿意讓我親吻一下你的指尖嗎?”埃里希靠得很近,這句話讓他聽不出來這到底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我想我應該先要洗手。”珀西垂下眼睫,只想快一點跑到水槽邊上將手洗干凈,埃里希想要親吻的不應該是這一雙帶著粘膩汁液的手。

    埃里希沒有說話,他只是在珀西經過的時候勾住他后腰的衣服,將他再次按近懷里,那雙沾染著馥郁樹莓氣息的手被他緊緊握住,現在他們兩個人的手上都被弄臟了。

    “埃里希!”珀西的臉變得更紅了,他的性格原本就含蓄矜持,埃里希在告白后形象崩塌得翻天覆地,并不是說他變得不紳士不溫柔,而是大膽得接近浪蕩。

    很像那些雜志里的花花公子。

    埃里希低頭吻上他的指尖,紅艷的樹莓汁液沾染上那張薄唇,唇瓣輕抿,那張俊秀英挺的臉莫名也沾染上了幾分艷色。

    珀西羞得要命,指尖還被半含在埃里希的唇上,好像輕輕一勾就能讓埃里希順著指尖直接輕吻到手腕,然后再往上……

    埃里希卻不繼續吻了,他依舊摟住珀西不讓他逃脫,另一只手夠到盛滿樹莓汁液的玻璃碗,輕輕一劃。

    珀西蒼白色的唇被輕輕揉搓起來,霎時間增添了一抹艷麗的紅。

    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是酸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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