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
◎玉汝于成◎
英國, 劍橋郡,八月的天氣日均最高溫僅僅也才只有十幾度。阮霧帶著一頂貝雷帽斜垮著裝滿書的托特包手里捧著一杯熱奶茶步履匆匆的往教室趕。
轉眼已經來英國兩個月了,她沒有刻意的更換社交平臺賬號, 也沒有特地去拉黑刪除一些人。
阮明嘉托人給她找的住處, 房東太太人很好,是個很健談的英國女性, 初來時阮霧整日封閉著自己, 沒日沒夜的掉淚, 屋子里經常煙霧繚繞酒氣熏天。
后來房東太太實在看不下去她這副頹敗樣子, 讓阮霧去給她在醫學院做教授的弟弟當助理。忙起來之后,阮霧白天的注意力被各種資料吸引, 經常忙的腳不沾地。英國人做什么事都井井有條,不容得半分馬虎。按道理說,白天在實驗室忙的像陀螺一樣的她, 晚上回家之后應該是倒頭就睡才對?墒撬_始頻繁的失眠,午夜夢回她總是會拿起臨走前塞進行李箱的煙,還是硬八度。
她屈膝坐在飄窗前, 白皙的指間夾著燃了一多半的煙,她側眸看向窗外空蕩蕩的街道,隔了許久,等到煙幾乎快要燃盡之時, 她漫不經心的猛吸一口, 猩紅的火光在黑漆漆的室內亮起。
長時間的睡眠不好導致的精神衰弱, 終于在某次和阮明嘉視頻的時候被察覺, 年過半百穿著軍裝的挺拔軍人, 在國內看著視頻里瘦的脫了相的閨女心疼的止不住落淚。
軍職人員不能私自出國, 可是他又見不得阮霧身子骨這么垮下去。于是在京大開學前夕, 舒窈踏上了前往英國的飛機,一路按著阮明嘉給的地址敲響了阮霧的房門。
舒窈看見面色蒼白神情呆滯的阮霧之時,在門口就開始抽噎不止,眼珠子跟不要錢一樣糊了阮霧一身。
阮霧看見舒窈的時候就猜中了是阮明嘉放心不下自己才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她的。
兩個姑娘絮絮叨叨了一整晚,看著阮霧明顯精神狀態好多了之后,阮霧帶著舒窈玩遍了劍橋附近的景點,帶著她看了幾場大秀,把人安安全全的送上了回國的飛機。臨走前,阮霧不忘囑咐她不要告訴任何人她見過自己。
舒窈看著她手上還帶著的戒指,斂下心里苦澀,鄭重的點了點頭。
送走舒窈之后,阮霧開始試著調節自己的心情,不在靠著苦澀的尼古丁去維持精神,她開始吃藥,開始努力的適應新的社交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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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五年過去了,阮霧順利從劍橋畢業,拿到了碩士學位。畢業當天,舒窈捧著一束洋桔梗風塵仆仆的趕來了英國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在英國的這些年,舒窈瞞著他們所有人和阮霧偷偷聯系著,每次有秦知聿在的地方,她都對他沒什么好臉色,時間久了,那群人也知道當時阮霧走了和秦知聿多多少少有點關系。
阮霧穿著寬大的學士服正在和同門的一個俄羅斯師姐講話,這位師姐比她早一年考入導師門下攻讀碩士學位,后來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不可抗力和相戀多年的男友分手之后,延畢了一年,今年和阮霧同期畢業。
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少女熱情的抓著阮霧的手,語速極快,臉上表情豐富生動,隨意把垂在胸前的頭發往后一撥,露出傲人的事業線。
“Rosine,相信我,你會愛上非洲一望無際的沙漠的。”
阮霧無奈的笑了笑,“Mia,非洲的沙漠不是你引誘我去做無國界醫生的理由和條件!
“可是那里有你向往的自由不是嗎?”Mia挑了挑眉,成片的陽光落在她臉上,皮膚白的透亮,她從包里抽出一根煙點燃,紅唇張合吐出細細的煙霧,“Rosine,你根本不想回中國,而且你已經婉拒了導師在英國給你安排的工作不是嗎?”
“你眼睛里的壞情緒,連萬能的神都救贖不了你,我想如果你加入MSF的話,那里一定會治愈你!
阮霧靜靜的看著她,十分嫻熟的接過她遞到手邊的女士細煙,掏出口袋里隨身攜帶的黑色打火機。帶著細小刮痕的打火機,側面刻的“Y”由于被長久的摩挲,已經漸漸模糊了。
Mia也注意到她這支用了很多年的打火機,朝阮霧清麗的臉上吐出一層薄薄的煙霧,眼尾上挑頗具風情,語氣帶著篤定,“你連一支舊的不行的lighter都舍不得換,更何況你心底的事呢!
聽到這話,阮霧輕描淡寫的笑了笑,夾著煙蒂的手輕輕在陽光下顫瑟。劍橋大學不愧是享譽世界的名校,百年古校,處處可見高聳的哥特式建筑,綠樹蔥蔥,藍天白云。
她沉思良久,抬眸定定的看著Mia,吐出一個字。
“好。”
她也想去看看遼闊的非洲沙漠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讓Mia如此篤定的說出能治愈她的話。那可是連耶穌都拯救不了的壞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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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
舒窈的聲音把阮霧飄搖的思緒扯了回來,她掩飾住眸底的沉寂,努力扯出一個與平時別無二致的笑容。
“你怎么來了?”
舒窈笑嘻嘻的把手里的洋桔梗送到阮霧的手里,“你畢業回國,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來接你!”
阮霧看著那束純白的洋桔梗,嬌艷欲滴,在好看也比不上那年冬至他送的那束。
她輕咳了一聲,手指纏成一團,不忍心打斷舒窈的絮絮叨叨,等到舒窈說完最后一句之后,她輕聲開口,“窈窈,我不打算回去!
舒窈驀地怔愣住,似是不太懂她的意思。
是不打算回京港,還是不打算回國。
“我要去非洲了,剛才Mia,我的同門師姐,邀請我加入MSF,第一站是南蘇丹!
舒窈聽到她要去蘇丹做無國界醫生的時候,下意識的開口,“你不回國,二哥怎么辦?”她又悻悻的轉移話題,“我前幾天聽我爸說,蘇丹內亂,到處是恐怖分子,太危險了。”
阮霧搖了搖頭,放空目光,毫無預兆的提起秦知聿,“我不想看見他,我一看見他,我就想起每一個睡不著的凌晨三點,你見過帶著冰霜寒露的英國嗎,窗戶上結了厚厚的一層霜,觸手生涼!
“窈窈,我心里有坎!
“我過不去。”
她的聲音空靈落寞,恍惚間,舒窈好像看見了剛到英國時的阮霧,臉色蒼白,靈魂像被抽空了一樣,愣愣的發著呆,僵硬的努力著去按部就班的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像傀儡一樣。
舒窈倏地恍然大悟,原來這么多年,她從來都不快樂,每次她來時,她都要強忍著破碎的自己,告訴她,她很好。
她孤身一人離開京港,又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到現在又要孤身一人前往非洲。
她們走到劍橋河邊,溪流水聲清冽,舒窈偏頭看著她,眼眶閃著細碎的水光。
“這次,我送你走。”送你一程,算一程,我不想看你孑然一人再一次踏上沒有歸途的旅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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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霧的畢業典禮辦的很隆重,同門的師弟師妹門聽說她和Mia要去非洲,熱熱鬧鬧辦了一場歡送儀式。
舒窈親自陪阮霧飛了一趟非洲,而后輾轉回國。
飛機降落在京港之時,付清允親自來接舒窈,后排坐著秦知聿和張南。
張南滑著手機看著今天的航班信息,今天只有一班飛機在舒窈發過來的降落時間到達京港,心生疑惑,“窈窈怎么從非洲回來的?”
付清允輕嗤一聲,握著方向盤的手背青筋微凸,眉宇間矜貴慵懶。
“你就單看她這幾年出國頻率也能猜到,她和滿滿有聯系!
許久不提的名字突然砸在靜謐的車廂里,張南條件反射的看向神色淡漠的人。一身剪裁合適的深色西裝,領帶被隨意扯了下來繞在手腕上,短發干練整潔,下頜生硬清冷,孤僻又死氣沉沉的。
秦知聿仿佛沒聽到這個名字一樣,兀自開口問向付清允,“你什么時候走?”
“月底!
老付總在付清允畢業后把人放在基層歷練了一年之后,要求付清允前往美國繼續攻讀金融學位,順便進一步打開國外市場。
“行,待會路過檢察院把我放下,有個案子!
張南不滿的看著兩個人,“不是,你們倆怎么回事,我剛回來沒多久,一個出國,一個泡在檢察院,都不和我玩?沒人在乎我的感受?”
秦知聿淡淡開口,“窈窈多不待見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何必在這礙她的眼!
話落,舒窈拖著箱子敲了敲車窗,付清允側身下車把行李箱塞進后備箱里。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時剛好看見秦知聿飄過來的視線,她翻了個白眼。不大不小的陰陽怪氣的冷哼了一聲,包上的鏈條被她摔在置物臺上啪啪作響。
付清允看著她一連串帶著氣性的行為,眼中含笑,懶洋洋的開口,“怎么了這是?舍不得我出國?”
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閉嘴吧!”
“閉嘴明天就能上門提親了?”
張南輕呵了一聲。人都沒追上,就想著提親。
車子一路疾馳到檢察院門口,秦知聿拎著領帶懶塌塌的關上車門,邁著步子往檢察院里進。
舒窈看著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又想起孤身一人在非洲的阮霧,氣不打一處來。
“他爛成這樣給誰看?”
后排的人和開車的人皆沉默不語,生怕接錯了話戰火蔓延到自己身上。這幾年舒窈脾氣直線上升,連秦知聿都敢罵,動不動就指著鼻子罵他們三個一通,歸根結底還是為著打賭的事替阮霧抱不平。
張南心里有愧,畢竟打賭這事因他而起;付清允也不舒坦,當時在臺球廳,這事也是他說出口當話引子的,陰差陽錯的還被阮霧聽見了。
付清允臨走前,大家伙在城北院子里給他踐了行。也沒挑什么亂七八糟的地方,一伙人在院子里挑了處空地,張南仗著自己參加過野外集訓,愣是在院子里支了個巨大無比的燒烤攤子,還從曲海弄來了一大堆蝦蟹。各家各戶的都知道付家小子要去赴美留學,都讓自家孩子端著一盤菜去給他踐行去了。
這家端來一點,那家又送來一點,小小的桌子愣是擺不下了,陳易東又從巷子口開飯館的大爺那弄來了幾張桌子。事趕事到頭上,氛圍到了,何明熙仗著自己上了大學成了年,大搖大擺的帶著自己男朋友也來給付清允踐行,還從門口的兩元小店里搜羅了一大堆帶閃的小燈,又從付清允家門口摘了十幾朵宋娘子種的花滿眼不舍的遞著花送了付清允手邊。
“清允哥,你走了,我還真有點舍不得!闭Z氣極度誠懇,甚至說著說著還帶了點哭腔。
當然,如果忽略她手里面捧著的菊花就更好了。
紅黃紫白的菊花被一股腦的塞進付清允手里,根莖還帶著點沒處理干凈的泥巴,又濕又黏。他垂下眼簾看著他媽辛辛苦苦種的菊花全被這小妮子禍禍了之后,還被借花獻佛的送到他手里來,頓時氣樂了。
“你拿著一把子菊花來給我踐行?你這是踐行還是奔喪?我是出國了,不是死了!
聲音涼涼的落在了飄著烤肉香氣的院子里。
何明熙鬧了個大紅臉,生怕付清允臨走之前還揍她一頓,躲到自己小男朋友后面,支支吾吾的開口,“我看著宋姨種的繡球花怪好看的,想著給你送個行,我哪知道這是菊花。”
何明軒早看這小鬼頭和她那個一米九的破對象不順眼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磕著瓜子補充,“聽說這花是老付總打國外進口回來給宋娘子的,你說要是宋姨知道了你把她養了這么久的花,全給折了,這可怎么辦呢。某人闖大禍嘍!
付清允他媽,城北院里無人能撼動的存在,人送外號宋娘子。當年宋娘子可是真刀真槍的上過戰場參加了抗美援朝的,如今退了一線,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在衛生部混的風生水起,前些年衛生部和計生委又合并到了一塊兒,連帶著宋部長的地位水漲船高。逮著小孩就問他們家里添弟弟妹妹沒有。
單憑只字片語無法領略宋部長的厲害,但是當年付清允挨揍的時候,連帶著他們也沒少一頓打,簡直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何明熙被她哥的一番話嚇得一愣一愣的,真怕付清允去找他媽給她告一狀,垮著一張臉正想開口,結果付清允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讓他她遠點。
三巡酒過后,一大幫子人都醉醺醺的,掛在樹杈上的燈還亮著,五光十色的。夏末的風隱隱帶著寒意,穿堂風吹過,薄薄的短袖微微鼓起。秦知聿慢條斯理的往唇邊送酒。一杯又一杯被冰鎮過的酒入喉,他騰升起近乎自虐的快感。
舒窈喝的最多,視線不停看向秦知聿,身邊歪七倒八的堆了一大片空酒瓶,她借著桌子的支撐步伐不穩的站起身子,手邊不小心掃掉了白瓷杯子,掉落在地上應聲而碎。一大幫子人的目光順著聲音移向舒窈。
舒窈邁著虛浮的腳步,不停的擦著從眼角溢出的淚花,定定的走向秦知聿,笑出了聲音,清脆的悲傷開始蔓延在沉寂的人群里。
她說,“二哥,你知不知道她說她不回來了!
“她去了非洲加入了MSF,我親自送去的,你知不知道南蘇丹是什么地界兒啊,瘧疾肆虐,戰火紛飛,周邊國家一個個虎視眈眈的,指不定哪天就打起來了。 ”
桌上的人都靜默了,他們都以為阮霧畢業就會回來的,還都盼著阿聿把人追回來。眼看著舒窈指著秦知聿泣不成聲的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大家的心里都挺不是滋味兒的。
在座的都是正兒八經的紅二代紅三代,都清楚明了的直到南蘇丹三個字代表著什么。
非洲成片沙漠貧瘠的土地上,最貧窮落后、戰亂最頻繁的國家。除了戰爭、難民、貧窮和饑餓,什么都沒有。
武裝沖突,軍事政變,恐怖襲擊、宗教沖突、部落幫派之間的仇殺爭奪地盤隨時隨地都能發生。
好像這些年,所有人都在往前看,向前走,只有她和他,被永遠的困在了那個熱的發膩的夏天。
那么難走的泥濘路,阮霧一聲不吭的踏了進去,不管不顧的橫沖直撞著往前走,好似拼了命的脫離桎梏。
京港從她的根變成了萬惡的根源。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當她跨進南蘇丹的那一刻就成了死局。
秦知聿低低的笑著,他站起來握住舒窈的手往自己心口指去,深褐色的瞳孔明明滿是笑意,卻又沁滿了淚。
嗓音嘶厲悲戚:“那我呢,我就該理所應當的成為她可以放棄逃避的棄子嗎?”
一別五年,所有的憤懣與言不由衷的愛通通化作了被拋棄的怨懟。
他怨她杳無音訊的離開,怨她一聲不吭的邁入戰火紛飛的領地,怨自己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更怨自己時至今日,她一句功不唐捐像一把尖刀一樣透過那枚戒指深深地扎進他生瘡流膿的傷口。
更何況,他時至今日,依然還愛著她。
所有人沉默的看著時隔五年再次發瘋落淚的秦知聿,一幫人哭哭笑笑,皆是滿臉不落忍。
他把自己封閉了五年,像行尸走肉一般活了五年,把自己困在京港阮家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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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付清允之后,秦知聿兀自去了一次川藏,沿著他們當年的路線,和張南自駕。
回來之后,原本枯糟的他慢慢變的多了些生機,像一顆枯死瀕亡的樹重新抽芽,緩慢又堅定的重新變綠。在阮霧五年前的落款下方,在那句功不唐捐的背后,他提筆再添四字:玉汝于成。
在聽到阮霧消息的一個月之后,張南向上級呈交報告,放棄大好優渥的前程,選擇加入維和部隊,前往南蘇丹。
臨行前,秦知聿咬著煙把那條依然嶄新的紅繩放到張南手心里。跟他說,如果遇見她,替我交給她,就說你替她求的。
他把他的平安悉數壓到她身上,企圖各路神佛替他在戰火紛飛的國度保佑她。
滿懷愧疚悔意的稚嫩少年在年少時目睹陳渝西和母親的消亡之后選擇當一名軍人保家衛國。如今鐵骨錚錚的軍人面露堅毅選擇加入維和部隊僅僅企圖帶著一絲渺茫的期待去1.4億土地的197個國家妄想去遇見他想帶回家的妹妹。
自此,困住他們所有人的壁壘,終于產生裂痕,久封的冰面開始融化,像陰沉的天氣突然放晴。
張南走的那日開始算起,每每路過一個戰火紛飛的土地都會拿著他們五個的合照,用拗口的當地語言指著照片中笑容清艷的姑娘在每一個阮霧可能出現的地方,詢問有沒有一個中國姑娘來過。
誰也不知道,張南隨身攜帶的包里藏著帶著陳渝西小時候最愛的玩具和阮霧愛吃的,已經過期了的一盒水果糖。
作者有話說:
玉汝于成:在艱苦條件下,像玉石一樣不斷雕刻自己,一定會有所回報。
秦知聿的轉變是因為,時隔五年,他再度聽到她的消息。選擇繼續堅定而無望的等下去。
為什么不去找她,因為當她選擇踏入南蘇丹之時,他就知道她心里還有坎,她帶著幾乎必死的決心去邁過她梗在心口的東西。
第62章 chapter62
◎心平能愈三千疾◎
阮霧在和Mia在參與完同門舉辦的踐行儀式之后, 在七月底抵達南蘇丹的首都,朱巴機場。
撲面而來的熱浪席卷著整個機場,阮霧還穿著在英國上飛機時的淺米色吊帶長裙, 后背大U形設計, 露出漂亮但又羸弱的蝴蝶骨,身旁的Mia倒是好似習慣了這種像是在燃燒一樣的感覺, 從一側的挎包里掏出一條長長的流蘇披肩, 隨意的卷在肩膀上。
“rosine, 怎么樣, 是不是感覺到蟄伏在你體內的力量蠢蠢欲動!
阮霧實在是受不了平均氣溫高達四十攝氏度的朱巴,蹲下身子, 把隨身攜帶的行李箱拖到機場門口的角落里,白皙的手指把一側色行李鎖解開,在收拾整齊的衣服堆里艱難的翻出一條披肩, 亮眼的綠。
她把披肩搭在瓷白透光的手臂上,掀了掀眼皮,冷著一張臉, 垂在腰際的長發散在行李箱邊,“Mia,我后悔拒絕導師的邀請了。我現在回英國的心思倒是挺蠢蠢欲動的!
Mia幫阮霧合起行李箱,伸出手指湊在阮霧面前輕微搖了搖, “rosine, 你要相信我。沒有什么事情是能跨越生死的!
“那如果橫在我心里的就是生死呢!彼瘩g。
Mia沉吟片刻, 邊聯系著MSF駐蘇丹的接待方一早預備好來接她們的司機, 邊思考著阮霧的問題。
直到坐上車, 逼仄的出租車內散發著難聞的汽油味, 一路上四處可見裸著身子光著腳衣衫襤褸的黑人小朋友。朱巴的街道不是京港通天的柏油馬路, 也沒有英格蘭四處可見的交通工具。有的只是黃土堆疊起來鋪成的望不到盡頭的破舊街道,路兩旁零碎的種了幾棵看不出什么品種的樹,光禿禿的。
阮霧強忍著令人眩暈的汽油味,用力搖著生銹僵硬的把手降下半截車窗,四面八方的熱風夾雜著干涸沙漠的味道吹進車廂。
Mia一反常態,神色淡然,輕吐了一口煙霧,“連上帝都不想有綠茵的地方,貧瘠的土地和隨意消弭的生命,生死在鮮活的生命在你眼前消散之時,根本不值一提!
阮霧怔住,她不懂Mia突如其來的悲戚從何而來——
一路前往接待處的路上,司機健談的給她們介紹南蘇丹的環境情況,并且祝福她們沒事盡量不要外出,如果遇上幫派火拼就很難辦了。
司機從前視鏡李看見阮霧包外垂著的平安結,紅的像被鮮血染過一樣的平安結。
他倏的開口,“你是中國人?”用漢語問。
阮霧支在窗邊的手肘彈了一下,似是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同胞,繼而抬起手撥弄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視線移回車內,點了點頭,“是!
話落,車子緩緩駛入一幢房子前面,掛著紅十字的標志,旁邊懸了三個大大的字母——MSF
下車后,司機從駕車座繞了出來,黑色短袖裹著肌肉線條明顯的蜜色肌膚。手腕上帶著一塊普普通通的腕表,表盤上的玻璃罩子隱隱出現幾道裂痕。
他把行李從后備箱搬了出來,伸出手掌,鄭重的自我介紹,“陳井,MSF駐蘇丹的一名醫生,以后就是你們的同事了。”
陳井拎著兩個行李箱帶著兩個裝扮靚麗的女孩有條不紊的安排登記住宿等一系列問題,宿舍條件很簡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里塞了四張上下床,墻上嵌著的小窗戶是唯一能呼吸新鮮空氣的地方。
幫著Mia鋪好床鋪之后,他用中文對阮霧說,“rosine,你是哪兒人?”
都說他鄉遇故知,阮霧聽到熟悉的普通話也不例外,片刻沉默過后,她頓了下,笑了笑,“京港人。”——
晚上,外出的工作人員基本全部回了大本營,一群人圍著篝火給她們倆簡單辦了一個歡迎儀式,旁邊駐扎的中國維和部隊聽說MSF新來了一位中國姑娘高興的不得了,還特意送了好些食物過來。
簡單的歡迎儀式過后,阮霧基本認識了醫療隊的成員,陳井是整個蘇丹醫療隊的隊長,一頭干凈利落的短發,坐在篝火堆旁,赤著上身,大片深色紋身烙在胸口,抬手拿酒的時候,肌肉線條流暢,還覆著一層薄汗,在昏暗的燈光下發著亮。任誰看到這么一副場景也不會把他和救死扶傷的醫生聯系起來。
經過陳井的簡單介紹,阮霧大致明白了一些南蘇丹的狀況。
他們只是暫時駐扎在南蘇丹,待多久誰也不知道。南蘇丹醫療資源極具匱乏,每天時不時的突發各種槍戰襲擊。嚴重內亂的時候,每天上街都有大于一多半的幾率死于不知道從哪飛來的一顆子彈。
現在情況稍微穩定了一些,她們的工作主要是和當地的醫療組織建立合作,幫扶南蘇丹少的可憐的醫護人員救助流離失所的難民,和參與維和戰爭的軍人——
南蘇丹正值雨季,除了阮霧她們到達南蘇丹的那日艷陽高照,已經連續了十幾天陰雨綿綿了。最近朱巴也是意外的和平,阮霧百無聊賴的滑著手機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兀自發著呆,窗邊是陳井送過來的一盆仙人掌,小小的,綠油油的。
她拔下側端已經生長成熟的尖刺,深深的刺進白嫩的指腹,血珠順著指腹往下流,帶著爽感的痛清晰的傳到大腦皮層。Mia端著盆披著浴巾從簡陋的衛生間出來,看見她近乎自虐的往柔軟的指腹上一點點用力把那根尖刺推進去,驚呼一聲。
“rosine,你在干什么!”
阮霧抽了一張紙隨意的擦了一下溢到掌心的血,“Noah送來的仙人掌,生命力挺頑強的,聽說陪了他好久!盢oah是陳井的英文名字。南蘇丹當地講阿拉伯語比較多,但是在MSF里英文還是通用語言。
Mia擔憂的看了眼阮霧,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看向窗外延綿不絕的雨,“我們來的可真是時候,南蘇丹僅有的平靜時刻被我們撞上了,運氣不錯,還有足夠的可飲用水!
南蘇丹是典型的熱帶草原氣候,全年只有雨季和旱季,氣溫居高不下。持續多年的沖突和內戰導致南蘇丹有很嚴重的水資源危機,每逢旱季大批難民都會死于缺水,如果雨季降水量過多,泛濫的白尼羅河會吞噬掉數以萬計的生命,洪災過后,滾滾尼羅河水帶走了時間和雨水,留下滿目瘡痍的朱巴繼續茍活在被上帝遺棄的非洲大陸上——
還沒等到雨停,陸井臨時通知所有醫生攜帶好足夠的藥品,一路向南往肯尼亞出發,索馬里的一批海盜夜襲肯尼亞的蒙巴薩港口,突然的武裝沖突和恐怖襲擊導致肯尼亞前往蒙巴薩支援的軍隊受傷慘重,世界衛生組織像駐守南蘇丹的醫療救援組織發出訴求,希望他們盡快趕到蒙巴薩去支援受傷的軍人和民眾,強大的醫療資源作為后盾勢必會使索馬里極度猖獗的海盜心生忌憚,而要求駐南蘇丹的無國界醫生前往蒙巴薩的原因極其簡單。
他們有兩名中國醫生。當鮮紅的五星紅旗飄揚在蒙巴薩上空的那一刻,中國維和部隊勢必會有所行動,這是他們的籌碼,也是他們的利刃。
在南蘇丹逗留不過寥寥數日的阮霧和Mia在黃昏時分踏上了前往肯尼亞的征途,車輛行駛在五月大街上,渾濁而磅礴的白尼羅河帶著泥沙穿城而過。
Mia在車上慢條斯理的補著妝,抿了抿紅唇轉眸看向靠在車窗前沉默的阮霧。
“rosine,你害怕嗎?”她看著波瀾不驚甚至稱得上是麻木的阮霧,不可置信的開口詢問。當初她第一次看見戰亂的南蘇丹時,面容失色,戰爭后的失重感和創傷感影響了她好久。
“為什么要害怕?”她展唇一笑,“想去看看你說的可以橫跨生死的東西。”
能橫跨生死的東西,只有生死——
當他們到達蒙巴薩的時候,接待員開車把他們送往戰后修整的地方,狀況比陳井想象的還要差勁,索馬里的海盜野心勃勃,盯上了肯尼亞的第二大城市,掠奪走了大量堆積在港口的貨物甚至挑釁般的向醫院發動了襲擊,打傷了醫生并且把名貴的藥物洗劫一空。
從到達駐扎軍營開始,阮霧和醫療隊的同事們開始了不眠不休的救治,臨時搭建的手術室燈火通明,晝夜不滅。
受傷的人群軍人士兵最多,其次是無辜的蒙巴薩百姓。
當一個個鮮活且稚嫩的生命從阮霧面前消弭的時候,阮霧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感。這不同于在醫院用盡全力拯救病人而失敗的感覺,是那些明明傷情不重的人在等待治療手術的途中失血過多而死亡,是無法忍受炸彈帶來的身體殘缺而選擇自盡。
她好像理解Mia眼里的悲戚從何而來。
在到達蒙巴薩的第三天,陳井接替一夜未眠的阮霧正在主刀取彈,事故發生的突然,索馬里的海盜夜襲駐扎軍營,四面八方的槍聲不絕于耳,企圖驅趕并且殺戮這些無國界醫生。
手術在進行中無法暫停,阮霧接到陳井的信號,從他腰里拿過那把裝備精良的□□,“咔噠”一聲,子彈上了膛。
氣氛沉悶,陳井有條不紊的劃開皮肉,捏出藏在血管附近的廢彈,帶著玩味的語氣用中文對阮霧開口,“我記得京港有很多射擊場地,玩過移動靶的射擊嗎?”
阮霧強壓著慌亂無主的心跳,捏著搶的指節泛白,胡亂的點了點頭。
陳井斂下玩味,“他們只是靶子,當他們闖進門的那一刻,你要做的就是扣動扳機!
“在這里,活著比什么都重要,連信仰都要為生命讓步!
槍聲離手術室越來越近,阮霧用僅剩的精力強撐著,大腦緊繃,當門簾被掀開的那一刻,當她眼眸猛地一縮看見帶著頭巾標志的流匪裝扮,伴隨著陳井擲地有聲的“開槍”,阮霧扣住扳機的手指用力一按,清脆的槍聲和手術刀放回托盤的聲音幾乎同步。
面前的人轟然倒塌,阮霧咽著干澀的喉嚨,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握著槍的手止不住的抖,心跳的頻率急速飛升,眼淚迅速濡濕整個臉龐。
她殺人了。
陳井看著無意識流淚的阮霧,帶著安撫,動作生硬而堅定的覆上她握著槍的手背,讓她對著奄奄一息的流匪又補了一槍,眼睜睜的看著他死亡。
“無止盡的殺戮就是戰火紛飛的非洲!
“你不能倒下,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來非洲,但是我以隊長的名義,以中國同胞的名義勸誡你,讓你引以為傲的醫學信仰和壓在你心底不能橫跨的悲傷,都不能比你的生命還重要,你要在這里活下去。”
只有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活著,你才能心平氣和的看淡生離死別,才能無所顧忌的去甩掉困住他們本身的枷鎖與桎梏。
心平能愈三千疾,包括生死。
作者有話說:
心平能愈三千疾出自《禮記中庸》
第63章 chapter63
◎困井!
張南所在的維和部隊并沒有朝他所想的一樣, 徑直前往南蘇丹。他們按照上級的指示,輾轉多日第一站到了尼日利亞。
阿布賈祖瑪巖附近,恐怖分子和犯罪團伙活動頻繁, 維和部隊就近駐扎, 隨時提防著意外的發生。
簡單修整過后,張南趁著日頭正好的中午換下軍裝開著吉普車咬著煙順著開闊的馬路一路駛向祖瑪巖, 在公路的盡頭, 他隨便把車停在路邊, 倚在車門邊駐足眺望著遠處高聳的祖瑪巖。
尼日利亞的信號不太好, 他刷新了好久瀏覽器才跳轉出關于祖瑪巖的傳說。起源于海神波塞冬和兄長宙斯。僅僅是站在車門外一小會,他淺色的短袖已然被汗水浸濕, 胸前背后一片深色印記。他隨便看了眼腳下帶著污漬的軍靴,掐著腰狠狠皺了皺眉,似是受不了這兒的高溫氣候。
張南轉身拉開車門打開空調, 駕駛座的車窗半開,滾燙的熱風和空調嗡嗡工作的涼風一起沖著他直直吹去。透藍色的天空低垂著,昨夜剛下過一場雨, 大片五顏六色的云掛在空中。他彎下脊背,被汗水洇濕的后背肌肉線條流暢,眼底晦暗的注視著手機里的合照。
此時他和他想見的人相距2107英里,隔著兩個小時的時差——
處理完蒙巴薩所有的病人已經是到達肯尼亞的第七天。
阮霧和Mia清點好剩下的藥品之后, 租了輛車。頂著大太陽兩個人前往集市。
不比南蘇丹陰雨連綿的天氣和七天前被肆虐的體無完膚的港口, 街道上四處可見擺攤的小販, 旅客叫價的聲音熙熙攘攘的響徹整條街道。兩個人停好車之后挽著手從街尾開始張望, 琳瑯滿目的精致首飾還有許多賣衣服的小攤。
Mia向來奉行漂亮女人的那一套, 哪怕知道目的地是戰火紛飛的地方, 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帶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箱子, 整整有四分之一的空間收納她的化妝品和數不清的首飾,剩下的空間被她塞滿了各種各樣風情萬千的服飾。
出來前兩個人去了當地銀行兌換了數量可觀的肯尼亞先令打算到整個蒙巴薩最繁華的街道消費一番。金發碧眼身材豐腴的俄羅斯姑娘和清艷姣好的東方面孔穿梭在集市上引得街上一眾黑人好奇的目光。
Mia相當享受這種追捧和好奇,眼都不眨的從賣披肩的小攤上抽出一沓厚厚的先令放在老板攤位上,順手把寶藍色的那條披肩搭在阮霧肩上。她攏了攏面料精良的披肩,興致缺缺的張望著四周的攤位。
再往前走了兩步,阮霧看到有很多黑人姑娘圍在一個攤位面前互相比劃著手里的歐泊石,她拉著Mia走進攤位,看見了玻璃柜地下被手工制成的各種歐泊首飾,項鏈、戒指、手鏈被隨意擺放在里面,老板是個高高瘦瘦的黑人,正躺在搖椅上逗弄著懷里的小嬰兒。他手邊還有一個大大的柜臺,里面放著各種各樣的紅寶石、碧璽、沙弗萊石、坦桑石還有各式各樣的鉆石。
阮霧垂眸看了眼中指上戴著的戒指,年歲已久,原本閃著細碎光芒的鉆石已經黯淡,她一向不太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石頭,但是舒窈好像對這些東西情有獨鐘,平日里經常收藏這些東西。
她從一堆色彩鮮亮的歐泊石里挑出角落里不太起眼的一顆黑色歐泊石,她示意老板拿出來給她看一下,店主似是沒想到東方面孔也對歐泊石感興趣,還一眼挑中了最貴的一顆。
阮霧手心里那顆黑色歐泊石在陽光底下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水滴形,極艷麗。Mia去過澳大利亞,也知道她手心里這顆黑歐泊價值不菲,她和老板砍了近乎一半的價格,老板嘆著氣無奈的點了點頭。等到臨走的時候,老板又從一旁的小箱子里翻出一個黑色絨布袋子,稀稀拉拉的歐泊石倒在玻璃柜臺上,示意阮霧挑選一顆,他可以送給她。
阮霧雖然沒可以研究過這類寶石,但是也知道這些價格都低不到哪里去。她沒打算接受老板的好意,正準備禮貌道謝離開的時候,正中央一顆白色的歐泊石引起了她的注意,清澈通透,底色干凈,陽光下還帶著火彩,形狀也不怎么規則,她把透明杯子擰開,把石頭丟了進去,白色的歐泊石丟在水里近乎透明,像彩虹倒映在清澈湖水里一樣熠熠生光。
她也沒取出來,從黑色皮夾錢包里估摸著價格抽出一沓現金放在柜臺上,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Mia開著車,塞車的間隙,她看著阮霧手心里的歐泊,紅唇勾起,“眼光不錯,和你挺像的!
躺在手心里的歐泊是沉寂的,雖然也在發光,但是不及在水里來的驚艷奪目。像她一樣,在英國平靜的五年生活里,出色的才華和容貌讓人忽略了她生人勿進的冷淡。Mia莫名覺得,來到英國前的阮霧理所應當的像在清澈水流里發出多變光芒的歐泊——
回到營地之后,阮霧爬到天臺上,舉起手機努力尋找信號,給舒窈拍了一張黑色歐泊石的照片。
【在肯尼亞的街邊小販上發現的好東西,有機會給你寄回家。】
彼時國內正是晚上,舒窈回復的很快。
【等你親手送給我吧,我和付清允在一起了,明年他從美國回來就要訂婚了,滿滿你回家嗎?】
信號斷斷續續的,阮霧收到的時候已經是肯尼亞的晚上了,她敲打著鍵盤,刪刪減減,最后化成簡單的三個字。
不回了。
基地的長椅上漫天星星,她仰著頭看著沒有北極星的肯尼亞上空,手指微動,把最近的照片全部發給阮明嘉。
自從剛到英國時,阮明嘉看著手機屏幕里瘦脫相的她之后,阮霧就不間斷的給阮明嘉分享自己的生活狀況,挑挑揀揀一些看著自己狀態比較好的照片全部給阮明嘉發過去。職業原因,阮明嘉作為軍人不能隨意出國,父女兩已經五年沒見面了,只靠著微信和電話聯系。
黎老爺子在彌留之際拉著阮霧奄奄一息說的那番話,幾乎是瞬間,阮霧就放下了梗在心底的芥蒂,亦或許,在她回京港后,在一次次阮明嘉低頭服軟示好的過程中,她早就原諒他了。外公的一番話更像是最猛的一味催化劑,讓她對阮明嘉那些別扭又說不出口的關心全都有了借口。
她從來沒想過他是有苦衷的。
而黎女士處理完父母的葬禮之后,留在國內陪了阮霧幾天之后,把所有財產全部交給阮霧,千言萬語的愧疚哽在黎雅月的心頭,她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的為阮霧著想過,在那個時候,她滿心滿眼只想脫離婚姻和家庭帶給她的桎梏。
財產阮霧本不想要,黎雅月堅持讓她收下,面帶笑意的看著她的女兒,說“滿滿,你長這么大,我只是簡短的給你澆過水而已,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讓你離開的更加沒有顧慮而已,日后不管你想不想回,我和你外公外婆留給你的只是你在外漂泊的底氣!
最后黎雅月輕輕抱了她一下,像小時候那樣,溫暖又帶著熟悉的梔子花香味,“路不在前方,在腳下,希望我們滿滿千萬別像我一樣帶著遺憾離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得償所愿!彼龥]有自稱媽媽,直到她離開,阮霧也只是看著她的背影落了淚,到底是開不了口喚她一聲媽媽。
時至今日,她仍然無法原諒黎雅月。沒有怨恨,沒有愛戀,單單只是無法原諒而已,她尊重她想要追求自由,但是她也無法原諒她拋棄她的事實——
陳井大概是剛洗完澡,脖子上還搭著毛巾,頭發微濕,看著在椅子上發呆的阮霧,回房間拿了兩瓶啤酒坐在她面前。
“今晚月亮可真好!
阮霧接過酒,單手拉開易拉罐,稍微抿了一口,淡淡的嗯了一聲。
陳井微微挑眉,伸手撓了一下被蚊子叮咬泛紅微癢的疙瘩,“想家了?”
阮霧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想!
“嘴巴會說謊,眼睛不會!彼丫齐S意放到身側,指著天上黯淡的不得了的南極星,“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南半球的肯尼亞是看不到遠在北半球的北極星的!
他像是陷入了回憶一樣,輕掃了一眼呆坐在身旁的年輕姑娘,嗓音低沉有磁性,“知道我為什么叫單字一個井嗎,我是從小山村里考出來的,封建又落后的一個地方,我爸媽不想讓我出遠門,就想讓我一輩子呆在那個無望的山村里,一輩子聽他們的話。”
“是井底之蛙的井,坐井觀天的井!
“后來我和我爸媽鬧翻了,獨自一人前往京大念書,我認識了一個姑娘,她說我是無波古井的井。”陳井好像是看到記憶里那個永遠二十歲的女孩,經常握著他的手臂撒嬌輕嗔,他低頭輕笑,咽喉被酒意染過,“后來我們在一起了,世事無常,我爸媽來京港找我,在車上起了爭執,送他們回去的路上,我媽不惜從后座探過身子去搶方向盤,出了車禍,她解開駕駛座的安全帶,拼命護住了我。一車人,只有我活了下來。”
他仰頭把手邊的酒一飲而盡,只是度數不高的啤酒而已,他嗓音染上幾分醉意,“一晃十多年了,我在非洲贖罪也十多年了,我已經記不清京港是什么樣子了!
阮霧舔了舔干澀的唇,看向悶頭抽煙的陳井。他哪里是記不清京港什么樣子,分明是記不清他的姑娘長什么樣子了。
被仙人掌刺扎破的指腹已經痊愈,留了又淡又小的疤痕在上面,她無望的看著高垂天空的月亮,這一刻,她突然很想那盤被她掃落在地的蓮蓉味月餅。
“陳哥,你想過回國嗎?”
陳井釋然開口,“我被困在這里了!
“那就一直困著吧!彼穆曇糨p飄飄的落在滾燙的風里,帶著孤注一擲的悲涼——
醫療隊一直在肯尼亞幫忙籌備醫院的重建工作,在他們到達肯尼亞的一個月之后,南蘇丹再次爆發了大規模的恐怖襲擊,喪心病狂的炸毀了大使館和醫療隊的基地,維和部隊清剿了大部分的恐怖分子。
陳井沉默的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Mia止不住的唏噓,幸好他們走的及時,要不然他們呆在基地里大概率被炸彈一同炸毀。
阮霧看著陳井,“那我們要回南蘇丹嗎?”
“不用,等醫院重建好之后,前往埃塞俄比亞。南蘇丹那邊有新的醫生接替我們的工作。”
離開肯尼亞之前,陳井不知道從哪搞來兩把手qiang和半箱子彈,小巧精良,帶著阮霧和Mia找了一片空地,手把手教給她們開槍。
當冰冷而又熟悉的槍械握在手里的時候,阮霧無可避免的想起那天倒在她面前的那個索馬里流匪,扣動扳機產生的強大后坐力的暴戾感好像還深刻的刻在她腦海里。
Mia在休學的一年里學過開槍,但是準確度不怎么高。阮霧是在京港的那一年里跟著張南他們沒少在亂七八糟的地方混,該玩的不該玩的都玩了一個遍,仿真qiang也玩過,不過上次在手術室里真槍實彈的還是第一次。
放完小半箱子彈之后,陳井把槍交到她們手上防身,近來局勢動蕩,她們兩個姑娘長相出挑,還是醫生,最容易遭毒手。
臨走前,阮霧帶著槍租了一輛越野車獨自一人去了橫跨肯尼亞全境的東非大裂谷。
成片的綠茵樹木灌叢生在裂谷附近,她坐在車旁,黃昏時刻,成片的火燒云垂在天際,裂谷帶旁邊被人為豎起高高的圍欄,木質的。還有很多游客成群結隊的站在圍欄處拍著照,深不可測的谷底被拋擲了一座座的死火山。
最后一只零八度燃盡,阮霧摸出手機給舒窈發了條信息,讓她過幾天有時間多給她寄幾條,等她安頓下來發給她地址。
發出的消息轉了好幾圈才顯示發送成功。
回程的路上,不知道怎地,原本晴朗的天氣突然罕見的陰沉了下來,熱風呼嘯而過,隱隱有下雨的趨勢,阮霧使勁踩了踩油門,在天黑前,在暴雨來臨前,安全到達營地。
與此同時,京港市,秦知聿在開會時,暈倒了。
第64章 chapter64
◎翻不了的篇◎
舒窈剛跟著軍區醫院的帶教老師查完病房, 剛坐下休息沒一會,就接到了秦知珩的電話。周一上午,檢察院例行開會, 休息間隙, 秦知聿去茶水間接水,結果暈倒在地。
舒窈連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 趕忙起身在醫院門口等著, 等秦知聿從搶救室出來之后, 病房門口三三兩兩的圍了一圈等著他出來的人。
護士給昏睡的秦知聿輸好液之后, 端著托盤走到病房門口,看著面色焦急的舒窈一眾人, 一口氣嘆了又嘆,“小舒醫生,剛給他做完全身檢查, 秦家這小少爺怎么這么想不開的糟蹋自己身體,急性胃潰瘍伴出血,再送晚點, 指不定結果會遭到哪兒去。剛才神經科的劉大夫也過來了一趟,重度神經衰弱,入睡困難!
稍微年長的護士也算是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的,話故意往后果嚴重上面說, 最后囑咐舒窈去辦住院手續, 觀察一個周。
秦知珩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忍著熬夜過后的疲憊, “窈窈, 東子快到了, 你請個假去蘭庭給他帶點換洗衣服過來, 這事先瞞著我爸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話畢,他轉身推開病房的門,濃重的消毒水味撲鼻而來,床上的人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黑睫下一片灰青,冷白的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微微蜷縮的手背上輸液管一點點往里滴著藥。
秦知珩給他掖了一下被子,骨節蹭到他下巴時,目光不自覺的被他脖子上的鏈條吸引。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鏈子秦知聿帶了好像五年多了,一直藏在衣服里面,不讓人看。
他絲毫沒有趁人之危的羞愧感,大剌剌的從他脖頸處扯出那根極細的鏈子。
當看到鏈條上穿著的戒指的時候,秦知珩手指僵了一下,半響又找到鏈條搭扣,輕輕一抽,帶著細小碎鉆的戒指靜靜的安置在他手心。戒指內圈的梵文直沖沖的落進他眼里,他從秦蓁寫滿經文的藏經紙上見過。
應當是抽動鏈條的動作稍微大了一些,病床上虛弱的人薄唇微張,不停夢囈著,輸液的手背突然抬起抓住秦知珩衣服的下擺。他微微俯下身子側耳貼近他唇畔。
一聲聲喊著阮霧的名字,隱隱還帶了些哭腔。
窗外枯黃的樹葉撲簌簌的往下掉落,不知道什么時候刮起了大風,窗戶陣陣作響。
秦知珩輕笑了一聲,把鏈子隨意放在桌上,一點點把他的手從自己襯衫下擺摳開,動作算不上輕柔的把戒指推到他中指上。松松垮垮的扣在他指間。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秦知聿故意拿帶戒指的右手在他眼前不停的晃,滿眼嘚瑟炫耀,不停地跟他講阮霧眼光多么多么好,尺寸多么多么合適——
陳易東載著舒窈徑直駛向蘭庭,開門的時候,舒窈悶頭輸上阮霧的生日拉開門往秦知聿臥室里走去。
臥室門瞬間被拉開,滿屋子的酒氣撲鼻而來,窗簾緊閉著,屋子里一片黑暗。
陳易東皺著眉頭,滿臉嫌棄的走到窗戶邊,“我現在算是知道他怎么糟蹋自己的了!彪S著窗簾唰的一聲被拉開,臥室陳設暴露在他們二人眼里。
大面的白墻上全都掛滿了阮霧的照片,還有兩個人一起去過的地方,照片墻邊緣有塊白布垂在半空中,想來是為了遮蓋照片墻用的。陳易東看著兩個人的照片,止不住的連連驚嘆,“我操,情種啊!
舒窈斂下心底的不痛快,帶著氣拉開衣柜門,場面更驚駭。
嵌在墻上的大衣柜,三分之二的地方全是嶄新的當季女裝,全是阮霧喜歡的小眾牌子。
“你給他收拾衣服,我下樓等你!”舒窈氣呼呼的把袋子扔給陳易東,使勁踩了踩腳邊東歪西倒的易拉罐,負氣離開。
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好似還帶著回音,美國那邊已經是凌晨了,舒窈不管不顧的給付清允撥了越洋電話。對面睡意朦朧的應了一聲,舒窈噼里啪啦把剛才在秦知聿家里看到的場面原封不動的給他講了一遍,順帶著又把張南和他罵了一通。等她氣喘吁吁的罵完之后,安靜的車廂里傳來付清允綿長的呼吸聲,細聽好像還夾雜著幾聲磨牙。
陳易東收拾衣服動作極快,簡單從衣柜里扒拉幾件貼身衣物塞進袋子里,兩個人就往醫院趕——
秦知珩一直在病床邊守著秦知聿,輸液瓶空了之后,沒過多久,秦知聿慢慢睜開眼睛,轉眸看向處理工作的秦知珩,緩緩開口帶著虛弱,“哥。”
“醒了?”秦知珩放下電腦,把病床抬高,讓他半支起身子,緩解一下身體的僵直感。
“嗯!彼矂恿讼律眢w,忍著胃部火燒火燎的痛感,想揪一下被子,突然感覺到指間的異物感,時隔五年重見天日的戒指松松垮垮的圈在他指間,感覺一不小心就會滑落指尖。
“出息!鼻刂窨粗鬼唇渲赋錾竦那榉N,冷嗤一聲。
“總比你被人睡了然后被踹了強!彼p咳了一聲,淡淡反唇相譏。
正當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互嗆時,病房的門被推開,秦蓁拎著保溫飯盒慢步走了進來,臉上喜氣洋洋的,“要不是東子說漏了嘴,我還不知道你住院了呢!
“姑姑來問問你打算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子才是個頭!
秦知聿從小就和秦蓁關系親密,面對秦蓁滿帶怨氣的指責,他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秦蓁看他低著頭沉默,又開口道:“你爸媽懶得來看你,讓我抽空來給你送飯,讓我留你一條命回家挨罵!彼肫鹕蜉純x咬牙切齒的樣子就忍不住想對秦知聿發火,一向溫和雍容的婦人發起天大的火來也只是陰陽怪氣的說幾句不輕不重的話來。
舒窈期間來了一趟,把換洗衣服放在病房的柜子里,示意秦知珩和秦蓁先離開,她今晚值夜班,方便在這盯著他。
等人都走了之后,舒窈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手機調到和阮霧的聊天界面,態度很沖,“想說什么自己發,別天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秦知聿抬手接過手機,往上滑了一下兩個人近期的聊天記錄,零零散散的風景照片,大多都是舒窈問,她答的極少。他垂眸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刪掉又重新輸入,長久的沉寂在病房內落下,白天大風過后,夜晚不出意外的下起了暴雨。
等秦知聿泄氣的刪掉所有關心的話語,準備熄滅屏幕之時,對面突然發來視頻通話的邀請,他握著手機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聲音也細碎發顫,斷斷續續的出聲,臉上帶著無措和慌亂,“你……她……,你趕緊出去接!彼乱庾R的不想讓舒窈在室內接起這個電話。
舒窈故意無視他的眼神,偏不遂他心意,在病房靠窗的角落接起了電話。
“滿滿,你那邊有信號了?”
“有了!!我跟你講我今天和Mia出去逛街,碰見一個超帥的男生送我們玫瑰花!他超級高!兩米!還有那邊的特色烤魚,超級好吃!”
阮霧興致勃勃的跟舒窈噼里啪啦的講了一大堆,像是流水工作線必須完成的任務一樣,聲音興高采烈透露著欣喜,臉上還是和從前一樣,沒多少笑意。
舒窈回頭看了眼躺在床上豎起耳朵面色不虞的人,故意開口詢問,“明年我訂婚你到底回不回來嘛。”撒嬌口吻逗的視頻里的人笑了聲,隨后不咸不淡的開口。
“再說吧,我感覺等你和清允哥有了孩子我都不一定回去呢。”
床上的人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的開始劇烈咳嗽起來,舒窈生怕阮霧察覺出什么端倪,隨便搪塞了一個借口就掛了電話。
“你什么時候出院了,我考慮一下告訴你她在哪。”她是在看不下去秦知聿這個鬼樣子,甚至不惜得罪阮霧也想讓他變得正常點。
秦知聿把被子一下扯過頭頂,甕聲甕氣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來,“不用,有兩米黑人帥哥送她花,還用的著我這種186的下等貨嗎?”縮在被子里的人鼻尖發酸,眼圈紅透。
舒窈看著不停小幅度抖著身子的人,撇撇嘴出去了——
窗外的狂風暴雨不停拍打著窗戶,巷子里的槲寄生在風雨中飄零,隔了許久,暴風雨驟停。滿地寂寥落寞。
病房的門再度被推開,阮明嘉似是剛下班,還穿著軍裝,肩膀微濕,耳鬢處頭發已然花白。
秦知聿看見來人,伸手扒拉了一下雜亂的頭發,另一只手上還輸著液,捏著護欄的手不斷收緊,生怕阮明嘉是來找他說些什么他聽了憋火又委屈的話。
“阮叔,您怎么來了?”
阮明嘉瞧了一眼他輸液的手,擺擺手讓他躺好,自己拉過凳子在床邊坐下,微微低頭看了眼貼在床尾處的病例,字跡龍飛鳳舞,還是雙份。第一份一看就是有經驗的護士正兒八經寫的,急性胃潰瘍。第二份用便簽紙粘上的,【為情所困,酗酒過多,導致精神失常。】
“路上遇見阿珩了,聽他說你暈倒了,順路過來看看你!逼鋵嵲捠乔刂裾f他有心病,已經重度精神衰弱了,不知道有沒有抑郁傾向。
自從五年前秦知聿在阮家跪下之后,兩個人就沒怎么見過面了,現在突然共處在同一個空間下,秦知聿多多少少的不太自在。
“您別聽我哥瞎說,小毛病,過幾天就出院了。”
阮明嘉也沒久坐,站起身子整理了下著裝,語重心長的開口,“阿聿,五年多了,翻篇吧!庇职汛г诳诖锎蛴〕鰜硪晦娜铎F的照片放在他手心里。
秦知聿一如五年前執拗,看著阮明嘉離開的背影,態度堅決,“翻不了篇!彼恍潘龝。
掌心里的照片背后都被仔細寫好了日期,他從離開他的那一年開始看,照片上死氣沉沉的少女站在冬日的愛丁堡下面,僵硬的擠出一抹笑,手心還握著煙盒。他一張張的看過去,翻過穿著學士服捧著玫瑰的照片,夾雜著她去景點打卡的照片,看著她狀態一點點變好,直到看見她站在壯觀的裂谷前眉眼帶笑的照片。
笑的真丑,他無奈又憤恨的想。
他又從頭到尾仔細的翻看了一遍,不錯過關于她的每一個細節。看到最后,他發現。
怎么離開他,她短暫的悲傷過后又開始漫長的腐爛,狀態比他還要差,像是從心底開始枯干,永遠被困在過去。
照片上也總是形單影只的,跟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又不一樣——
接下來幾天,秦書記和沈女士到底是放心不下,輪著來病房看秦知聿,秦蓁更是上心的離譜,變著花樣給秦知聿做飯,還把行李都搬進了蘭庭,當著滿病房的人放了話,什么時候把這個不省心的胃病養好,什么時候回寺廟。
出院那天,秦書記親自來接的,收拾東西的時候,阮霧的照片不小心掉在地上,散落一片。秦書記蹲下身子一張張撿起來,眼里含笑,“是阮明嘉送來的吧?”
“嗯,阮叔聽我哥說我生病了,過來看看我!彼汛┙渲傅逆湕l收了起來,又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紅線,一圈圈繞在不再和尺寸的戒指上。
秦書記把照片整理好塞進包里,不禁莞爾一笑,偏頭看著自己兒子,“阿聿,你哥哪有這么大的面子能讓軍區將軍不計前嫌親自拿著女兒的照片來看女兒的前男友?”
歸根到底,還是舒窈心軟,開了個包間,把秦書記和阮將軍湊到了一桌,好話壞話說了一大堆,才松口讓阮明嘉帶著自己寶貝姑娘的照片去勸勸秦知聿。這么多年,秦知聿的變化都落在他們自個的眼里,阮明嘉察覺的更多,單憑當年那一跪,他就得去。
秦知聿也猜到其中有他爸的功勞,畢業兩年事業小有成就的秦檢,在檢察官生人勿進的秦檢,罕見的對自己父親露出了當年的張狂姿態。
他說,她沒提分手,就不算分手,您和我媽就等著去阮家提親的那一天。
憑什么離開和翻篇都要假借他人之口,他偏不說再見,一心只計劃著重逢。
他請了長長的假,再度去了川藏。
去還愿。
愛也好,恨也好,怨也罷,她平安就好。
作者有話說:
為什么秦少爺186
因為頂端優勢抑制側芽生長
太高不行
xing福生活很重要
第65章 chapter65
◎囚籠◎
非洲, 埃塞俄比亞。
阮霧跟著救援隊順利降落在埃塞的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如今已經到了深秋的十一月,赤道附近的埃塞也迎來了旱季,干燥的風沙夾著悶熱沖擊在阮霧和Mia裹著頭巾的臉上。陳井在飛機上特地囑咐了她們整個救援隊的唯二女性, 千萬記得做好防護, 冠冕堂皇的關心話說了一大堆,最后副隊長實在看不下去支支吾吾的陳井, 臉色冷肅的宣布了陳井不愿意宣布的事情。
除了生活必需用水之外, 其他一切可能浪費水的行為, 在埃塞的雨季來臨之前, 通通避免。
在非洲磋磨的四個多月,阮霧和一眾新加入MSF的成員已經能完全適應非洲這種旱, 雨交替的氣候,也親眼看到過洪水沖毀難民們拼盡全力建立起的能遮風擋雨的草屋,也見到過常年被各種風濕病侵害的百姓, 更聽過隊里的老人唏噓的講著非洲的旱季帶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切以生命為重,以大局為重。哪怕在戰火紛飛的邊境,難民的生命如草芥, 他們也要拼盡全力去拯救每一個有一絲生的希望的人。希波克拉底誓言從來沒有教過他們放棄每一個可以在戰爭中存活的生命。
剛剛經歷過大規模武裝沖突和內戰的埃塞,首都一片荒涼,映入眼簾的是倒塌的大樓,在廢墟中茫然的兒童, 還有啼哭的嬰兒, 更多的是被堆成小山的尸體。
接待員火速的把救援隊接到當地紅十字會準備的宿舍進行放置行李, Mia也是鮮少的露出莊重神色, 拎著醫藥箱火速拉著阮霧前往臨時搭建的手術室。
好在紅十字會和社會各界給予的補助及時, 在戰爭過后比金子還要值錢的藥品應有盡有, 暫時不會出現需要跨過危機四伏的索馬里去尋求鄰國的幫助。手術室外一輪又一輪的哨兵握著槍進行巡邏, 手術室內,一波又一波受傷的軍人不論輕重全都一股腦的往手術臺上送,甚至有些只是擦破了皮,都要醫生或者志愿者進行包扎。
阮霧額間的汗撲簌簌的順著鬢角往下流,橡膠手套里全是黏膩的汗,阮霧又熱又渴,好不容易等到手術休息間隙,剛想摘下口罩喘口氣,結果被Mia勸慰提醒了。
“rosine,你最好不要摘下所有能讓你醫學暴露的保護層!
阮霧不懂。
Mia停下擦拭手術刀的手,眼神劃過一絲狠戾,“瘧疾,埃博拉,艾滋、霍亂多到你數不勝數!
“必要時候,手術刀也會成為保護你的工具!彼囟,金發被繃緊在腦后,語氣愈發淡然,“一旦你救助的病人有嚴重的傳染病,你面臨很大職業暴露的可能,只有兩個選擇,不救,不殺!
阮霧反問,“能救為什么不救?”
“寶貝,戰亂的非洲不要妄想它存在良知,擊垮一個軍隊最直接了當的方式就是病毒!
陳井和副隊長并肩走進手術室,大手一揮,“你們兩個出去休息,順便幫助志愿者去處理一下難民營的問題!
阮霧聽到陳井的話簡直是如釋重負,活動了一下酸脹的肩膀手臂就跟Mia一起回宿舍喝口熱水換下帶血漬的衣服,簡單休整過后,兩個人拎著醫藥箱又在口袋里裝著一些簡單的消炎藥和止痛藥前往駐扎在紅十字會一旁的難民營。
她一步步邁向苦難,看向躺在簡陋支架上呻//吟哀痛的那些被迫流離失所的難民們,有啼哭不已尚在襁褓的嬰兒和眼神茫然無措的小朋友,也有佝僂纏綿病榻的老人,更多的是躺在病床上能夠支撐整個家庭的勞力,她不可置信的對Mia發問,“為什么沒有醫生來救他們?”
Mia熟練的拿出聽診器掛在脖頸上,像是見慣了這種場面,聲音一如既往的聽不出什么情緒,“非洲難民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所有難民的命加起來都比不過一個能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士兵。”
阮霧聞言嘆了聲氣,罕見的暴露出一絲憐憫情緒,她找到負責給志愿者送餐的瘦高黑人少年,“您待會去市區采購餐食的時候,可以幫我帶一些糖果和奶粉嗎?”
黑人少年從來沒在戰亂的非洲見過如此標志的東方女性,他上下掃視一眼阮霧身上潔白干凈的白大褂,輕輕點了點頭,用蹩腳的英文跟她說大概價格。阮霧數了數褲袋里的零錢,一股腦全塞到他手里,察覺到他聽不太懂英文,用剛剛學了一點的當地方言告訴他全都買掉,剩下的是他的小費。
交代好事情之后,一個東方面孔的志愿者走到阮霧身邊用嫻熟的英文告訴她主要負責檢查一下那些嬰兒和年紀尚小的兒童就可以。她點點頭,提著醫藥箱往負責區域走去。
當她真切的走在這些流離失所的孩子身邊,把微涼的聽診器貼在他們灼熱的肌膚上時,他們眼里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恐慌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好像能理解Mia眼里的悲戚從何而來。當阮霧走到最后一個瑟縮在墻角的留著長頭發的小姑娘的時候,灰頭土臉的小女孩開始驚慌失措,似乎是很抗拒她的觸碰。
她盡力安撫,小女孩的聲音愈發尖銳,不停落著淚,淚水把糊在臉上的污漬逐漸沖化,隱隱露出白凈的面孔。志愿者聞聲趕來,看著手足無措的阮霧溫和開口解釋,“rosine的媽媽是當地的志愿者,前不久發生軍事沖突的時候,她媽媽為了保護她不幸去世,她年紀還小,有些接受不了,已經很多天不能正常交流了,昨天你們那個中國隊長說她好像PTSD了。”
阮霧聽到小女孩名字的那一刻有一瞬間的驚詫,她對志愿者點了點頭之后,慢慢的向小女孩靠近,正好剛才的黑人少年也回到了營地,把她需要的糖果還有奶粉都放在一個黑色紙袋里裝著。阮霧從袋子里拿出一根五顏六色的棒棒糖遞過去。
“姐姐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樣,是不是很巧?”
五顏六色的彩虹棒棒糖被臟污的小手緊緊攥著,她戒備的眼神逐漸松懈下來,但還是自己縮在角落里,怯生生的開口,“你也叫rosine嗎?”
阮霧沒想到她愿意開口,但是又怕嚇到她,只是單純的點了點頭。
“媽媽答應我等戰爭結束就給我買棒棒糖的!毙osine看著手心的棒棒糖想到自己的母親逐漸染上悲傷的情緒,“媽媽被壞人殺死了!
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親眼看著自己母親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只能選擇了最蹩腳的謊言,“媽媽去天上保護其他小朋友了,把rosine交給留在埃塞的醫生們保護!
接下來的日子,阮霧只要不忙就會去陪著小rosine坐一會,兩個人一起坐在簡陋的病床上沉默。據陳井從軍方得到的消息,劇烈的武裝沖突結束后,埃塞已經在逐漸恢復重建,預計他們要在這長期駐扎,與此同時南蘇丹和蘇丹的局勢開始微妙,領土紛爭隨時可能爆發,索馬里虎視眈眈,埃塞已經是組織給他們安排的最安全的地方。
難民營的秩序開始穩定下來,傷員數量正在緩慢減少,小rosine也慢慢接受了阮霧,也會主動開口跟她講話。難得有一天是清閑的,Mia嚷嚷著埃塞禁錮了她的靈魂,她要去最繁華的都市街道吃一餐熱騰騰的飯,然后找一個最豪華的酒店住一晚上,第二天返回營地,陳井擺擺手也就隨她們去了。
臨走的時候,阮霧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帶著小rosine,順便想給她擦擦臉,買一套干凈漂亮的衣服。當她拿著浸好水的毛巾走到病床前的時候,小rosine突然死死的捂住臉,堅決不讓阮霧擦去她臉上的灰塵。
“姐姐給你擦干凈臉蛋,然后帶你出去玩呀,我們rosine不喜歡漂亮裙子嗎?”
小rosine放下手掌,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軟糯嗓音帶著哭腔,“媽媽臨死前不讓我洗掉臉上的泥,說等她走了之后,rosine就是男孩子了,只要我是男孩子,就不會有壞人把我賣到紅燈區了。”
阮霧怔住了,她沒來沒想到從五歲的小姑娘嘴里會聽到紅燈區這種字眼。
她僵著指尖給Mia發了消息,說自己臨時有事,不能陪她出去了,拜托她回來的時候帶一套稍大一些的男童裝。
小姑娘看見阮霧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白凈柔嫩的手掌握著阮霧的手指,“姐姐,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阮霧轉眸看向她,干涸的泥沙掛在她暴露在外的肌膚,掩蓋住本來的膚色,但從她白皙干凈的手背上,阮霧能猜到小姑娘不是純種黑人,要不然她的媽媽也不會煞費苦心的說這些話給一個只有五歲的孩子聽。
“rosine,姐姐幫你長發剪了可以嗎?剪成Lucas哥哥那種短發,就不會有人懷疑你是女孩子了。然后姐姐帶你回宿舍洗個澡好嗎? ”她語速放的極慢,這次小姑娘聽懂了阮霧的話,安靜的點了點頭。
阮霧端著洗漱用品牽著rosine往浴室走去,從志愿者那借了一個專門給小朋友洗澡的盆,調好水溫之后輕柔的給小姑娘洗著腦后的長發,有些黏土已經把頭發打亂成死結,阮霧也極有耐心,一點點的給她順開。從浴室出來之后,小姑娘的臉頰白里透紅,眼睫彎彎不停地跟阮霧分享自己的小秘密。阮霧單手抱著她,看著rosine漆黑濃密的眼睫,終于知道她媽媽為什么給她涂上亂七八糟的泥巴在身上了,實在是太招人了。
回到住處之后,阮霧給她拍了一張照片,然后拿剪刀一點點把柔順的長發剪掉。房間里靜的只剩下剪刀的咔嚓聲和頭發落地的聲音。
直到剪完,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棒棒糖,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認真,“我現在就是男生了是嗎?”
阮霧強忍住鼻酸,低低的“嗯”了一聲,隨后又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鄭重的開口道,“我們rosine只是短暫的做一次小男孩,以后就會變回來了!薄
埃塞的首都向來被譽為“鮮花之城”,非洲的四季并不分明,風吹在臉上依然是滾燙的,唯一的變化就是迎來了雨季,一周總有大半時間是陰雨連綿的,土地永遠濕漉漉的。小rosine漸漸恢復成往日的活潑,跟著locus和難民營的小朋友成日里亂跑,每天下午都會捧著一大束路邊采的鮮花送給阮霧和Mia。
陳井偶爾會帶著阮霧和Mia在埃塞各個地區穿梭,陽光下的桉樹綠油油的,阮霧帶著墨鏡,穿著清涼的吊帶,不停隔窗沖獨自開車的Mia揮手。在非洲呆了那么久,她皮膚依舊白的晃眼。
轉眼已經來埃塞快一年了,Mia盤腿在寢室敷著面膜,看著躺在床上哼著歌拍蚊子的阮霧,無厘頭的開口,“rosine,你有沒有覺得,你狀態比剛來的時候要好一點了,已經不怎么依靠藥物入眠了。”
她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或許是我運氣好,從來沒有遇見過戰爭。埃塞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起碼在這里,我真的有開心過。”
翌日,她把給舒窈準備好的訂婚禮物找了個大箱子發了國際快遞回去,并且讓舒窈記得“回禮”,舒窈在聽筒那頭察覺到阮霧的變化,也沒有顧忌的和她開起了玩笑,笑著問她是想要回幾條零八度的煙還是直接把抽零八度的人當成禮給回過去。
接下來幾日,已經進入旱季的埃塞罕見的下起了雨,狂風驟雨猶如猛獸一般蟄伏在夜里不停地拍擊著窗戶。
阮霧睡的不太安穩,時隔半年,她又一次的夢見了秦知聿,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像無形的手一樣一點點拖著她往深淵里墜。她掀開被子,借著朦朧的月光摸到桌邊的手機,凌晨十二點。
昏聵夜色里,阮霧拿起角落里的安定,拎著水杯往寢室門口走,帶著濕意的風夾雜著雨點直直的往她肩膀上吹去,她不自禁的瑟縮了一下,隨后在廊下蹲坐著。
沒過一會兒,陳井趿拉著拖鞋也走了過來,看見阮霧手里握著的安定挑了挑眉,聲音沙啞敦厚,“睡不著?”
“嗯!比铎F往旁邊挪了一下,示意他坐下,“你也睡不著?”
陳井點燃咬在嘴里的煙,狠狠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煙霧,“從來沒見過旱季里下這么大的雨,心慌。”
兩個人在廊下沉寂著,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不知道是不是被陳井的話影響了,阮霧的手無意識的摩挲著手腕上已經褪了色的紅繩,心跳一下比一下亂。
霎時,炸彈轟鳴聲劃開天際,緊接著是數不清的槍擊聲,陳井面色一肅,騰的一下站起身,“集合!”
阮霧也意識到事情的嚴峻,火速回到房間拉開燈邊穿衣服邊喊醒沉睡的Mia。被塵封在醫藥箱夾層的手qiang被阮霧別在腰間,窗外的警報聲響徹天際,兩個人整理好著裝之后神色匆匆的去和陳井匯合。
陳井穿著雨衣帶著救援隊的醫生摸黑前往被襲擊過后的軍營,路上簡單的跟他們交代了戰況。活動在埃塞邊境線的恐怖分子拉攏索馬里的流匪挑起武裝沖突,企圖搗毀擁有一年平靜的埃塞。
似是敵人已經深入到救援隊的駐扎點,前來接應他們的士兵一路上不停和對方開火,阮霧緊緊摸著別在腰后的手qiang,跟著大部隊彎腰匍匐著前進,Mia似是感覺到阮霧的緊張,不停地安撫著她,遠處的轟炸聲和劇烈燃燒的火光倒映在阮霧眼底,連潑天大雨都澆不滅正在燃燒的大樓。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聲,燃燒的大樓位置好像是紅十字會的方向,里面住著數以千計的兒童。
大火不斷吞噬著整棟大樓。
Mia意識到阮霧的想法,緊緊拽著她,一點點遠離正在燃燒的紅十字會大樓,不斷往軍營駐扎的方向移動。冰涼刺骨的雨水摻著溫熱的淚水一股腦的糊在阮霧臉上。她眼神定定的望著正在燃燒的大樓,眼底麻木無力,她看著她親手照顧的一個個孩子消弭在她面前。她被動的跟著Mia往前走,低低的啞聲,“會有人救他們嗎?”她抱著僥幸去詢問
Mia拉著她的手一頓,緩慢的答,“會!
會嗎?阮霧心底比誰都明白,當然不會有人去救他們,每天在非洲大陸上降生的嬰兒數不勝數,埃塞政府又怎么會單獨派兵去救援。本身武裝沖突就是意外之外的事,在極其被動,損失慘重的埃塞,斷斷不會把僅有的兵力用在拯救一些沒有勞動力的兒童。
正當她出神時,離她不遠,走在她斜前方的一個士兵被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子彈擊中頭部,瞬間沒了呼吸。
她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這么近。
順利到達軍營組建的臨時手術室,阮霧和Mia一組,馬不停蹄開始一臺又一臺的手術,門口兩個士兵來回巡視,室內也有一個士兵不停詢問病人的狀況。
阮霧強忍著心慌,握著手術刀的手不停的顫抖,神經繃緊,軍營離紅十字會不遠,她好像都能聽見小孩子的哭聲,窗外槍聲,轟炸聲不斷喧囂,雷電聲撕扯吞噬著夜幕,生命不斷流逝著。
千鈞一發之際,門口的哨兵應聲而倒,Mia經驗比阮霧豐富,到底是在非洲多呆過一年,她拿起鋒利的手術刀,從簡易擋風的手術室側邊劃開一道口子,然后用手撕開。
動作有條不紊,聲音沉靜肅穆,“rosine,你必須活著出去!”不等阮霧有反應,她把自己腰間的手qiang抽出來塞到阮霧手里,“活下來,你才能邁過梗在你心里的坎!
她語速極快,等到室內的哨兵也被擊倒的時候,Mia不知道從哪抽出一套軍裝扔給阮霧,迅速撿起地上哨兵的槍,沖向門外,面帶堅決。
她眼角余光看向阮霧跟上來的步伐,微微卡頓了一下,“rosine,你不要跟上來,你去找陳井,你只有活著才可以回家見到你愛的人,而我等待已久的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阮霧才不聽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抽出腰間的槍徑直跟著她向外沖,陳井的營帳就在不遠處,只要她們能沖出去,就能活下來。Mia的槍法比陳井教他們的時候還要嫻熟,熟練的扣動扳機,毫不留情的一槍擊斃。她背對著Mia往后開槍,腳下步伐飛快,一刻也不敢耽擱,在到達陳井營帳的前一刻,有炸彈向她們扔來,阮霧條件反射的護住Mia,沒想到Mia動作快她一步,推著阮霧向前走,炸彈在她腳邊炸開的那一瞬,從斜方射過來的子彈穿透阮霧的皮肉,精準的射進右胸鎖骨下方。
她根本顧不上子彈侵襲的痛感,眼睜睜的看著Mia死在自己眼前,連眼淚都忘記掉落,怔怔的看著躺在地上的Mia,眼都不敢眨,生怕自己會忘記她。極近的爆炸聲引起了陳井的注意,他拉開營帳看向捂著胸口血流不止的阮霧,又看向地上已經失去生命體征的Mia,他毫不含糊的拖著阮霧進營帳,扯下一大卷紗布塞進阮霧嘴里。
“沒有麻藥了,生剜!标惥磻T了生死,平淡的聲音毫無防備的撞進阮霧的耳朵里。
阮霧忍著劇痛,伸手奪過了陳井手里的手術刀,拼盡全身力氣擠出一句話,“我自己來。”她毫不留情的捏緊刀柄,往胸口使勁一剜,裹著皮肉的子彈掉落在地,鮮紅的血液浸透了、染紅了雪白的白大褂。她的身體歪向一側,在意識消弭的瞬間,她感覺自己像陳井一樣,要被永遠的困在非洲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微微抬動手臂,傷口的拉扯感讓她忍不住皺眉,陳井聽見她嘶嘶吸涼氣的聲音揉了揉發麻的胳膊,生硬的臉上滿是倦怠,嗓音帶著劫后重生的喜悅,“傷口感染,昏迷了七天。還好子彈射的偏,差點你連命都丟了。”
阮霧唇上帶著死皮,嗓子帶著生澀的癢,她輕輕咳了幾下,企圖沖淡喉間的癢意,“Mia”
陳井揉了把臉,“葬在了裂谷里!
低低的啜泣聲在房間里響起,壓抑又克制,阮霧死死咬著唇瓣,暗紅色的血染滿整個唇瓣,面容蒼白,唇色艷麗,眼神凄厲,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一樣。
“那紅十字會的那些孩子呢。”
“無一生還!
她泣不成聲的開口,“為什么不救他們,為什么!”
“因為這是非洲。”生命是最不值得憐憫的東西。
她情緒逐漸激動,暴躁,劇烈的掙扎讓好不容易不在感染的傷口泛出血絲,陳井咬著牙根從瓷盤里拿過鎮定劑給她打了一針。她漸漸平息,胸口仍劇烈起伏著,嘴唇翕動,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陳井扯過凳子在她身邊坐下,疲憊而緩慢的聲音在靜謐的病房內響起,“Mia的前男友曾經也是MSF的成員,是感染了埃博拉然后私自被蘇丹軍隊的長官,送到了南蘇丹!
“最后奄奄一息的被扔進了大裂谷,把Mia葬在那,也算是圓滿。”
阮霧聽到這番話之后,突然懂了Mia眼里的悲戚從何而來。
她小聲嗚咽,“可是,如果不是我,她能活下來!
“阮霧,對她而言,死亡才是解脫。她選擇讓你活下來,一定是她覺得你的存在是讓她覺得不會感到遺憾的事。如果是她活了下來,她要背負著你的死亡,背負著她愛人的死亡還有隨時可能會面對死亡的她,你覺得她會開心嗎?”陳井企圖用自己的思維去勸解她,他覺得早晚會追隨愛人去的Mia是無法被拯救的,而不那么枯萎的阮霧還有一絲生機。
“可我連死亡都不能自己去選擇嗎?”她不停抽噎,身體小幅度的抖動,生了銹的鐵病床不停響著,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是你選擇死亡,而是活著選擇了你!标惥獠酵》客庾,“如果想不開,那就一直困在非洲,如果想開了,就去裂谷看看她,我們還有一個周就要啟程去尼日利亞!
“她愛人是個很優秀的醫生,大半生都渴望非洲和平,如果你過意不去,那就替Mia幫他守著非洲!薄
阮霧恢復的很快,認真吃藥,努力配合,在離開埃塞境內的前一天,她開口對陳井道,“帶我去看看Mia吧!
陳井笑了笑,“想開了?”
她沒回話,不是想開了,是她想明白為什么Mia說沒有什么能橫跨生死了,因為即便是生死也不能跨越生死。梗在她心頭的刺依然還在,Mia和rosine的死亡還有京港的是是非非全都成了她心甘情愿困在非洲的理由。是她給自己親手打造的囚籠。
作者有話說:
肥章掉落!已經惡補好多天的非洲地理嗚嗚
第66章 chapter66
◎再遇!
一晃, 阮霧已經在尼日利亞呆了小半年了,原先的副隊和愛人準備去旅行結婚,阮霧接替了副隊的位置。
自從Mia走后, 她又開始整宿整宿的睡不著, 眼神總是灰蒙蒙的,偶爾會落淚, 她的感官開始變鈍, 變得除了對手術以外的事全都漠視。她開始刻意減少和京港的聯系, 一句又一句的忙當做搪塞他們的借口, 舒窈的訂婚照漂洋過海的寄給了她,大院的孩子都站在他們兩個旁邊, 西裝革履,秦知聿也在,他周圍被空了兩個座位, 上面歪歪扭扭的被舒窈畫上了張南和阮霧的簡筆人物。
照片背后是舒窈親手寫下的字,【小南哥保家衛國我能理解!!那你為什么就不能請個假飛回來看看我!!非洲就這么缺你一個醫生嗎??? 】字里行間透露出舒窈的怒氣,正當阮霧想把照片收起來的時候, 角落里小小的“Y”被他看見了,字跡和刻在lighter上的別無二致,是他寫的。
尼日利亞前不久剛剛結束□□,陳井不幸受傷, 阮霧親自帶著救援隊去給醫院增添人手, 其他國家的維和部隊也在醫院旁邊駐扎。途徑門診的時候, 一位高高瘦瘦的英國軍人看著阮霧清冷的側臉晃了晃神, 他上前抓住阮霧的胳膊, 急匆匆開口, “你的哥哥在找你, 已經很久了。”
阮霧皺了皺眉,示意身后的人趕緊先去手術室準備著,隨即停下腳步輕聲開口,“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我沒有哥哥。”
徒留英國軍人看著阮霧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分明和照片上的人長的一模一樣——
等陳井的傷無大礙之后,他們從尼日利亞輾轉回了蘇丹。
首都喀土穆撲面而來的熱浪讓阮霧趕忙從包里翻出披肩,彼時喀土穆正值夏日,熱風不斷席卷著整個蘇丹,撒哈拉沙漠也蠢蠢欲動,整個地表被薄薄覆蓋了一層細沙。
蘇丹的接待員開了兩輛車,制冷空調許是被四十度的高溫燙的功能短暫失效,制冷風口吹出來的風都帶著熱氣,風輕輕一吹,卷起迷眼嗆鼻的黃土,蘇丹治安比南蘇丹要好很多,街邊小販數不勝數。
饒是在機場有了心里準備,當阮霧從蔭蔽的車廂內走下來的時候,還是被蘇丹的炎熱燙的胸口發悶。她拖著笨重的箱子往宿舍走去,打開在尼日利亞買好的小風扇正對著出了薄汗的額頭吹,白皙微凹的臉頰紅撲撲的,不停的舔著唇。
風扇吹出來的風都帶著熱氣,她忍無可忍端著洗漱用品徑直去了浴室,剛沖完涼水澡就被陳井拉去喝冰啤酒,說是駐扎在隔壁的維和部隊聽說他們這有兩個中國醫生才送的。
一天的顛簸加上沖涼水澡還有熬夜喝冰啤酒的放縱結果就是當天夜里,阮霧發起了高燒。除了胸口中槍那次,這是來非洲以來第二次生病。這次的病情來勢洶洶,折磨的阮霧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大病初愈過后更看不出什么波瀾。
陳井隊長的姿態放的很正,大手一揮把阮霧的醫藥箱給沒收了,讓她什么時候恢復到生病前的體重什么時候給她分配工作,阮霧反駁了幾句,結果陳井更加義正言辭,說她身為醫生更得遵醫囑。
張南駕著越野車剛從南蘇丹回來,那邊幾個幫派分子愈發猖獗,吵著鬧著要推翻南蘇丹的政權企圖再次掀起戰爭,張南跟上級打了報告又和南蘇丹的當權人接洽過后,自己一個人摸著槍就端了他們的老窩。
車子剛開回基地,張南張羅著幾個新入職的新兵蛋子從后備箱里搬出來他從南蘇丹帶回來的“糧食”,在蘇丹的維和部隊比不上在國內的部隊,國際補給經常不給力,好在張南有個有錢的發小,年年大筆大筆的錢往張南卡上走,讓張南幫著改善改善伙食,也多走幾個店,盡量能早點找到滿滿。舒窈的嘴難得的緊,付清允好幾次把人灌得都不省人事了要么就是在床上趁舒窈意亂情迷的時候,總能冷不丁的問上一句滿滿到底在哪。一次兩次的舒窈就開始起了疑心,背著他連手機密碼都換了,還多弄了個備用機,一個字都不愿意多說。
他看著新兵們把東西都運回了后廚之后徑直往二樓去找宋總隊長述職,穿著軍綠色迷彩衣的高大男人,面帶冷峻正經嚴肅的描述南蘇丹的政況。
宋隊長聽完張南的述職報告,面露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的直點頭,“小南,一晃你都來隊里快兩年了,很快維和部隊就要開始新的輪換了,你已經連續兩年都參與非洲的維和行動,我的意思是,可以調回軍區了,你的履歷足夠豐富了,現在調回去,少校的軍銜加試練特種部隊,總比每天在邊境線來的貢獻更多,軍區那邊可是幾次三番的和我要人了!
張南站的筆直,端正的敬了個禮,“多謝宋隊好意,您知道我來非洲的目的,找不到妹妹,就一直找,直到找到為止!”
宋隊長止不住的搖頭,抿了抿嘴背過手怒罵,“你怎么這么倔!他阮明嘉的閨女能讓你說找就能找到?”
“非洲就這么大點地方,只要她不走,總能遇見。”張南沖宋隊長咧嘴笑了笑,然后腳下打了個轉往食堂去打飯了——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張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著米飯,身邊突然坐下了個今年剛入伍的新兵,叫劉成,慣會抖機靈。
“張隊,你知不知道咱們隔壁紅十字會來了一批從尼日利亞的醫生,里邊有個中國女醫生,特漂亮!眲⒊韶Q起大拇指,滔滔不絕的和張南描述著他去救援隊送東西的事。
張南斜睨了他一眼,端起水杯長眉一凜,“你見過?”
“沒啊。”劉成大言不慚的開口,他脫下黏的發膩的短袖,露著上背,“我去的時候人家小阮醫生在宿舍休息呢,我聽他們隊里說,特漂亮!”
張南冷不丁聽到“阮”字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怔愣,隨后涌上心頭的是強烈的直覺,他肯定那就是她。長得漂亮還姓阮的中國醫生,除了阮霧還能有誰。
他匆匆撂下一句,“飯盤替我吃干凈,我有事,幫我給老宋請個假。”然后飛快的向隔壁跑,連車都忘了開。
雖然說駐扎軍營在紅十字會的隔壁,但是蘇丹成型的高大建筑極少,張南一路跑過去也顧不上距離有點遠的事。黑色軍靴步伐極快,沉重的落在鋪滿黃土的地面,振起一片霧蒙蒙的灰塵。
不遠處是大片的荒漠,日頭正盛,灼熱的陽光烤的人口干舌燥,零星散落在街道兩旁的樹光禿禿的,張南顧不上自己踉蹌的腳步,只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近在咫尺的紅十字會大樓,堅定的邁著步伐往里走,空曠的院子里時不時路過的幾個志愿者目光不自覺的看向穿著軍裝的高大男人。
拿著文件路過的陳井不經意間抬頭看見站在院子正中央肩膀落拓的男人,認出了他肩膀上的國徽,于是主動向前搭話,“同志,找人?”
張南面上盡是猶豫,身姿挺拔,細看微微發顫,思慮再三他輕闔上眼,緊張的吞咽了好幾下喉嚨,“請問,你們這有一個叫阮霧的中國醫生嗎?”
他不敢睜眼,等待陳井回答的那幾秒,漫長的像是過了好幾年,直到聽見帶著肯定的一聲“嗯”,張南激動地伸手握住陳井的肩膀,語無倫次,“滿滿,哦不,阮霧,她在哪?”
話必,他又不太相信這是真的,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機指著阮霧的照片再一次向陳井確認,“是她嗎?”
“是。”陳井疑惑的看著一直眨著眼的陌生男人,再次發問,“請問您是她什么人?”
張南反應還慢半拍,耳邊不停回蕩著陳井肯定的聲音,他努力深呼吸的幾下,嗓音微啞,“她在這嗎?”
“不在,她在河邊,你去土堤島找她吧!
來自烏干達的白尼羅河與來自埃塞俄比亞的青尼羅河在此交匯,青色大河和泛著鐵銹紅的大河在日落下奔騰不息,原本涇渭分明的兩條大河又在經過蘇丹的喀土穆時詭異的雜糅成一條孕育成滋養大半個撒哈拉沙漠的尼羅河。
阮霧坐在河堤邊,熱風把她綁在腦后的頭發吹散,腳邊的巖石塊上搭著Mia給她買的那條寶藍色的披肩。她只著單薄的米色長裙,薄薄的煙霧從她鼻息間飄揚出,而后又被風吹散。
張南開著陳井借給他的車到了土堤島,荒涼的河堤邊無人問津,幾乎沒怎么費力氣,他就看到坐在巖石塊上吸煙的阮霧。
他步子邁的極慢,一步一個腳印,像滾滾而流的尼羅河一般,越過沙漠、巖石、叢林、瀑布。他跨過尼日利亞、南蘇丹、索馬里、埃塞,最終到達蘇丹。
張南站在阮霧斜后方之時,她指間的煙剛剛燃燒殆盡。像青白尼羅河的終點終于匯成尼羅河的起點一樣。
他艱難的從嗓子里喊出她的名字,聲音極輕,像要被風吹散一樣。
“滿滿!
阮霧掰開煙盒的動作一頓,自嘲的想怎么會在這種地方聽到故人的聲音,她垂下眼簾,繼續拿起巖礁石旁的火機,神色落寞的想著自己今天晚上怎么才能從陳井哪里坑來幾顆安定。自從她病后,陳井不僅沒收了她的醫藥箱,還把她的所有安定搜刮干凈。大有逼她脫離藥物控制的意味。
不遠處又傳來一聲低低的哀笑,“滿滿!
阮霧不可置信的轉過身子,指間的煙失去重力,掉落在青色大河中,而后被沖走。在她轉過頭的那一瞬間,如松落拓的八尺男兒眼底猩紅一片,鼻尖眼角酸澀的不得了。
“小南哥!彼暮俺鏊拿郑Π训拓频那榫w調整正常,極力想要把下彎的嘴角上挑,眼睛茫然帶澀。千轉萬回之后,她頹敗的垮下肩膀,慢慢的站起身子。
張南在邊境兩年,又在軍區部隊三年,她臉上的表情帶著迷蒙暗涌,赤道的熱浪一波波打在他們身上,以前總是彎彎帶著水氣的眼睛像枯涸的老井慢慢透出糜爛。雙頰凹陷,微微帶舊的裙子松松垮垮的掛在她身上,鎖骨嶙峋,像是下一秒就會倒塌在帶風的日落下。
她一點也不好,張南的第一直覺。
“哎!”張南隨手抹了一把淚,重重的應了一聲,旋即上前把人抱緊,硌的人生疼。
“瘦了,也黑了。”他的淚掉落在阮霧的肩窩處,燙在阮霧的心間,他關心的話語像壓斷樹枝的積雪,讓她強撐半年的固執裂痕般般。
日落西沉,夜幕降臨,阮霧就這么坐在張南身邊,沉默的看著他一支接一支的吸煙。
河堤邊的涼風陣陣吹來,阮霧瑟縮了一下肩膀,拿起披肩微微抖動了一下,“我餓了,小南哥。”
冷不丁聽到她喊餓,張南的眼眶又燙的厲害,熟悉的話語,熟悉的人,好似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好似他們還一直生活在京港。他仰起脖頸,硬擠出一抹笑,“走,小南哥帶你去吃飯!薄
回營地的路上,張南不停的打著電話。
“劉成,趕緊讓后廚的火生起來,把我前幾天從外面弄的那些海鮮都讓老班長做起來,怎么好吃怎么弄,還有壓箱底的山貨,都給我做了。”
“老宋在不在?不在?那正好,又省了一口糧食!
阮霧看著張南不停的來回張羅,說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有好幾次她鼓起勇氣想問他這些年過的好不好,又不知道從何問起。她垂下眼簾,握著手心里的打火機裹著濕意,又轉眸看向手腕上褪了色的紅繩還有戒指,暗自懊惱自己為什么不帶個包出來,隨處可見的舊東西像是明晃晃的昭告她舊情難忘一樣。
她動作極慢的把打火機掩蓋在長裙之下,又極快的瞥了一眼全神貫注開車的張南,確認他察覺不到自己的動作之后,為了以防萬一,阮霧把左手別在背后,快速摳下戒指和紅繩,連同那只火機,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張南握著方向盤,余光里看見她的小動作,啞然失笑,心情愉悅的不得了,想著等晚上就給他們挨個打電話通知他們。
下車后,阮霧把手心里的東西卷進披肩里,跟在張南身后走進了軍區食堂。
不大的桌子上擺滿了滿滿當當的中國菜,全是阮霧愛吃的。
張南手下不停的給阮霧剝蝦,給螃蟹掀蓋,“這邊的海鮮也就湊活,等你回家,哥給你把曲海的海鮮翻個底朝天。”
已經近七年沒有吃過正宗中國菜了,阮霧的吃相不似從前那么好看,一直沒停過筷子,這是她半年來,吃過最多的一次。她沒理會張南似是而非的話,吃飽后拿筷子依然懶懶散散的把螃蟹殼拼回去。
“哥,我吃飽了,想先回去了。”她怕跟張南待久了之后聊多了被瞧出什么端倪,倉皇而逃,好死不死的出食堂門的時候披肩被人碰掉了,裹在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她蹲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撿著,張南的目光如芒在背,她欲哭無淚——
等阮霧走后,張南垂了垂眼睛,撥通了電話。
“阿聿,找到了!
蘇丹的手機信號不怎么好,電流刺啦作響,聽筒里響起秦知聿輕描淡寫的詢問,“找到什么?”
張南翻了個白眼,聽著聽筒里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咬牙切齒的開口,“阮霧!
聽筒里的聲音沉寂住,信號開始穩定,電流聲漸漸消失,他說,“還好嗎?”
“不好,黑了,瘦了,風一吹就能倒,狀態也不怎么好,有點遭!
聽到張南低低的聲音,秦知聿仿佛遭受了沉重打擊一般,情緒低宕,“小南,我怕。”怕她的狀況比你想的還要糟糕,怕她這幾乎杳無音訊的半年遭遇了什么讓她難以承受的事,怕她把自己困在貧瘠的土地上,怕她不回來,更怕她越來越糟。
張南幾不可聞的嘆了一生氣,到底是多后怕,才會讓傲骨難馴的秦家小少爺說出怕。
也不止他一個人怕,阮霧在非洲每多呆一日,他們所有人的心就要不安穩一日,多提心吊膽一分。任他們誰提起阮家的那位,總要唏噓惋嘆一番將門虎女,又忍不住的想起落寞悲涼的秦家小少爺,和再也聚不齊的飯局。自她踏入南蘇丹的那日,任誰路過潭拓寺,不管多忙,都會停下腳步去念叨一番,為她祈安。
潭拓寺大殿正中的香灰壇里,埋藏的是他們高懸心尖的擔憂,高懸在大殿之上的神佛,縈繞在周圍的是他們經久不散的掛念。
第67章 chapter67
◎一路平安!
阮霧手忙腳亂的抱著披肩向外走, 門口停著張南開回來的車,鑰匙還在上面,阮霧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拉開車門打算開車回基地。她慢悠悠的打開車燈, 軍營寥寥亮著幾盞燈,光影綽綽, 發動機的聲音轟隆隆的茍延殘喘, 車內裝飾差的要命, 悶熱的車廂回涌著難聞的汽油味, 阮霧降下車窗,正準備出發之時。
劉成剛沖完涼水澡, 穿著短褲,赤著上身,露出排列整齊的蜜色肌肉, 甩著毛巾慢悠悠的往寢室走,結果看見坐在車里的阮霧,腦子一激靈, 這不是南哥晚上陪吃飯那個妹妹嗎。
他瞇了瞇眼,想著隊里面的老人傳的張南扎根非洲兩年的事兒,又是拿著照片哭天喊地,又是喝悶酒的, 這哪是找妹妹, 一看就是失戀了唄, 決意上前跟這姑娘說道說道。
“姐姐, 你跟我們南哥到底和好沒?”他把盆往地上一擱, 探進車窗握住阮霧的方向盤, 拖著語調懶散開口。
阮霧詫異了一下, 把轟隆作響的車子停住,皺著眉猶猶豫豫的斟酌著字眼回答,“有沒有可能我和你南哥,沒吵過架,也不存在和好?”
剛成年的小男生哪里顧得上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劍眉一橫,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四起,連語氣都帶了點兇巴巴,“那你為什么還要走?你不應該在我們這住下嗎?反正今晚宋隊又不回來,宿舍就南哥一個人,你們住一起又不傷天害理!”字里行間全是替張南考慮,劉成心里正得意著,低眉看著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阮霧,覺得今天晚上他要是把人留下了,明兒個張南怎么著都能給他單獨加個菜。
阮霧意識到面前稚氣未脫的男孩子誤會了她和張南的關系,慢慢解釋,“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解釋的話還沒說完,面前的人跟炸了毛一樣,愈發覺得隊里的傳聞都有鼻子有眼的,看著阮霧像看什么負心女一樣。
“你個陳世美!我們南哥要面子不好意思告訴你,我今天得跟你說道說道!彼栈厥窒霐]擼袖子,結果發現自己光著背,面色訕訕的挺直腰背,繞了一圈坐上了阮霧的副駕駛,“姐姐,你把車子往前開一開,開到個沒人的地方我偷偷告訴你。”
阮霧無奈的點了點頭,把車子往前開了個十來米,大約看不見軍區駐地才停下。
劉成清了清嗓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苦口婆心的開口。
“我們維和部隊成員都有期限的,有時候幾個月一換,有時候半年一換,你知道吧?”
阮霧點了點頭。
他又開口,“你知不知道南哥為了你在非洲呆了兩年,我是今年剛入隊的,聽隊里的老人說,南哥加入維和部隊就是為了找妹妹,還有人見過南哥到處拿著一張照片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你,那照片我偷偷看過一眼,上頭就有你!”
阮霧愣住了,燥風密不透風的裹著她,心臟悶悶的,“找妹妹?”
“對啊,依我看,南哥壓根根本不是找妹妹,是找老婆!今天中午南哥還因為這事被宋隊訓了,宋隊千方百計的想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后讓南哥調回軍區,少校的軍銜,南哥又是正兒八經的軍校出身,家里頭還都是當兵的,能力也高,軍區都搶著要”
劉成依然絮絮叨叨的,阮霧一陣耳鳴,仿佛失聰般什么都聽不到,眼底潮濕一片,俯身靠在方向盤上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她在英國讀書五年,在非洲兩年,她和京港之間隔了將近有七年的空白,她從來沒想過,會有人一直堅定的去找她,她一直以為,他們對她好,只是借了秦知聿的緣故。
當張南今天看見她忍不住落淚時,她也只當做故人重逢的喜悅。
原來前些日子那個英國軍人沒有認錯人,原來張南他們對她好,不只是因為秦知聿。
她早該想到的,張南每次聚餐的時候都會拎著大袋的海鮮,嘴里總是喊著她和窈窈愛吃,總是擔心她被欺負。付清允也是,她踢壞他的愛車,半分怨言都沒有,每次出去玩帶禮物回來的時候,窈窈有的她也有,窈窈沒有的,有時候她還有。
這些年來的風霜暴雪,沙塵臺風,步伐踉蹌又緩慢,道路泥濘又坎坷,她一直只顧著自己的難過和傷心,從來沒有想過,被她丟在京港,寥寥數言打發的那些人,也是被她拋棄的。
劉成正說的酣暢,扭頭看向趴在方向盤上只留一個后腦勺的阮霧,肩膀小幅度的抖動著,他憋了一肚子的話戛然而止,得意的臉上出現一絲無措,磕磕巴巴的問道:“你——你不會感動哭了吧?”
阮霧慢慢抬起身子,深吸一口氣,帶著無盡的苦楚,“你下車吧,我要走了!
她表情太過悲傷,劉成摸了摸短發,眼睛不停的眨著,愣愣的點了點頭下車——
阮霧腳下踩著油門,車尾氣揚起一片黃沙,車燈照亮了回程的道路。到達紅十字會大樓門口的時候,陳井站在門口吸煙,影子被風拉的老長,不停的抬頭看著月亮。
她停下車,抓起披肩下意識的想避開陳井略帶審視的目光。
“今天月亮可真圓!
阮霧腳步一窒,抬頭望著天,下過雨后,蘇丹的天氣格外晴朗,月亮高懸在天空之上,連半顆星星都沒有。
“是挺圓的。”她說。
陳井遞給她一支煙,肩身垮著,眸底深沉似汪洋大海,“阮霧,回國吧!
她接過煙,盤腿坐在地上,披肩搭在腿上,她把裹在里面的戒指和紅繩全都復位,夜晚風大,也帶著燥意,指間把玩著那支煙,尼古丁的味道很重,她沒吸。
“不想回。”
“是不想回還是不敢回?”陳井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輕而易舉的猜透她的想法。
阮霧垂下眼簾,強忍住起伏不平的心。她不想回也不敢回。
“昨日之深淵,今日之淺淡!鼻嗌珶熿F縈繞在他周身,被尼古丁浸染過后的嗓音格外濃稠,“你不用那么介懷Mia的死亡,也不用像我一樣,把自己困在這里。”
他扯了扯唇,嗓音愈發冷漠,“回國見一面,只要見一面,比什么都管用。非洲大陸上并不能治愈你,它只會讓你變的麻木,然后淡忘,在某一個節點,你依然會想起這些事,依然會覺得痛不欲生,坎就在那,你不主動邁,它永遠在那!
她眼睫被淚濡濕,仍然下意識的想要逃避,時隔七年,她依然是自卑怯懦。
熱風吹著,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滴落了雨點,黃土被雨滴一點點浸透,從褐色變成灰黑色。
陳井點到為止,一支煙燃盡,伸手把阮霧拉了起來,“你比我幸運多了,起碼現在還有人一直記掛你,不像我,孤孤單單一輩子,到最后也就落得一個客死他鄉的結果。”雨越下越大,陳井邁步往前走,“也是,贖罪就該是這樣的!比f劫不復,客死他鄉,永遠看著天上的月亮,永遠思念,永遠回不去——
來蘇丹已經數月了,張南的部隊下周就要回國述職,臨走前,張南帶著阮霧去蘇丹大街的集市上逛著玩,蘇丹已經徹底進入了旱季,降雨量極少,大街上熱風席卷而來的只有風沙。
重逢以后,張南跟上了鈴似的,只要不出任務,到了飯點拎著軍區食堂做的飯就往她工作的地方去,親眼盯著她吃。數日累積,阮霧臉上的肉多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走在路上,阮霧興致缺缺的看著街上的游客,隨著南蘇丹的局勢不斷穩定,來蘇丹的游客也逐漸變多,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是裹著面巾的游客。
阮霧駐足在賣首飾的小攤上,低頭挑著擺在玻璃柜里面的寶石,“小南哥,窈窈不是快要結婚了嗎,你回去的時候幫我送給她!
張南看著那些花里胡哨的石頭,撇撇嘴,“她結婚,咱倆各送各的禮,我替你送什么道理,不送。”自從蘇丹再遇后,張南就一個勁的旁敲側擊讓她跟他一起回去。
阮霧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閉口不答,扯開話題,“這個鉆石純度還挺高,她婚期不還有兩個月,讓清允哥找個好師傅加班加點趕出套首飾來估計挺好看!
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張南也無能為力,暗自拍了張她俯身挑鉆石的樣子發給秦知聿!抉厚航Y婚她也不打算回,我沒辦法了!
秦知聿正在家里被迫觀看他哥和她嫂子在廚房里膩膩歪歪,身側時不時的傳來沈女士的嘆氣聲,意有所指的想讓他松口去相親。收到消息的前一秒,秦知聿還動不動拿要出家的話堵他媽,等看到消息的時候,身子一僵,臉色一沉,看的沈女士是心驚肉跳的,生怕他現在就去寺廟出家。
結果秦知聿盯著手機一動不動,她微微探頭,看見手機屏幕里的阮霧,只露了一邊側臉,下巴尖尖。
“這孩子怎么瘦了這么多?”秦知聿嘖了一聲,把手機摁滅,不動聲色的開口,“沈總什么時候養成的偷看別人手機的毛?還是說查我爸手機成習慣了?條件反射?”前院有個秦書記的同事,孫子都會說話了,在單位和新來的貌美女大學生勾上了,直接被擼了帽子。
沈菁儀嗔怪一聲,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小王八蛋,你媽關心關心你感情生活還不行?媽又不是逼你去相親,就是瞧著滿滿一時半會又回不來,沒準你相個親能給她氣回來打你一頓呢?”
兩個人的說話的聲音不小,吸引了廚房里秦知珩老婆博昭然的注意,“阿珩,媽不會打阿聿吧?”
秦知珩想起去年秦知聿諷刺他被睡了然后被踹了的事就來氣,把老婆手里的草莓吃了半截的草莓往自己嘴里一塞,冷冰冰的斜睨了客廳一眼,“挨打也是他活該,你這么關心他干什么勁?”
另一邊,沈女士看他手機捂的這么嚴實,冷哼一聲往廚房走去了。
秦知聿目送他媽進了廚房催生之后,才拿出手機打了幾個字回去。
【你不是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我老婆?怎么還這么瘦?】
消息許久未回,他以為是蘇丹那邊的信號不怎么好,也沒怎么在意——
什么信號不好,純粹是不想回了,張南看著手機里秦知聿發來的消息還有六位數的轉賬,眼皮冷冷的掀了一下,“滿滿,挑完了嗎?喜歡哪個哥給你全買回去,一個都不落!弊屗b大款,讓他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他窮得瑟。把他的錢全都給別的男人花掉。
阮霧也不客氣,大手一揮把看上的鉆石全都包了起來,老板送他們離開的時候眉眼含笑,連連鞠躬歡迎他們下次光臨。
從街頭繞到街尾,穿著軍裝的高大男人和身側長裙飄飄眉目如畫的秀美姑娘惹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蘇丹集市就那么大,能去的店都光了一圈后也才堪堪只到下午,天色還早,張南又開車載著阮霧一路駛向蘇丹與南蘇丹的交界處。
放眼望去,大片黃沙塵土在西沉落日下閃著金色的光,天空低低的,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橘黃色的火燒云,荒涼沙漠杳無人煙,沒有任何抵擋阻攔的風橫沖直撞的吹到他們的身上,阮霧仿佛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了,淡定自若的從包里抽出絲巾搭在頭上,繞臉一圈,只留著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耳邊風聲呼嘯,細聽好像還能聽到從南蘇丹傳來的槍擊聲。
張南看著她一連串的動作,從口袋里掏出秦知聿臨走前塞給她的紅繩,“保平安!
白皙手指輕輕捏住那根紅繩,正對著眼光底下,瞇著眼細細打量,墜著的珠子晶瑩剔透,互相碰撞,她也沒說要,也沒說不要,就這么瞇著眼一直瞧著看,神色說不清道不明的。
她跟他在一起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無數個黑夜交頸而眠,區區一根紅繩而已,她怎么可能認不出來是他的。
張南單手插兜指著不遠處的南蘇丹開口,“本來以為第一站就會在南蘇丹遇到你的,陰差陽錯,我去了尼日利亞,你也沒在南蘇丹多呆幾天,轉頭就去了肯尼亞。”
“有時候,我剛到,你就走了!彼曇粼趦疵蜔崃业年柟庀码[隱帶痛。
阮霧開口打斷他,“小南哥,下周回國,回軍區吧。”去做你的少校,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張南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他就知道什么都瞞不過她,揚起的風沙在他臉上肆虐,他喉結微微向下一滾,想起陳井一言一句的講述他們這兩年的事,無力蒼白的一句話建立在心角廢墟之上落在風里。
“滿滿,回家吧。”
阮霧轉過頭扯下頭巾,眼底含著淚就這么瞧著他,發絲揚起,飄散又粘連在微濕的臉頰,而后風干又被吹散。
“小南哥,我心甘情愿的被困在這。”她聲音很低,腕骨間兩條一模一樣的紅繩不知何時纏繞在一起。
她轉身,朝越野車的方向走去,手臂高高舉起,赤紅色的面巾一同跟著手臂揮動,夕陽余暉照在她身上,像裹了一層金箔。
“小南哥一路平安!
他們各懷心事又似是而非的,就此分離。
作者有話說:
付清允:我是別的男人?
哥哥的cp終于出現。。∫呀浵牒米晕医榻B了哈哈哈哈哈哈
博:我叫博昭然,昭然若揭的昭然。
秦:在下秦知珩,等我去問問我媽怎么自我介紹。
第68章 chapter68
◎回國◎
張南走的時候, 阮霧沒去送,只是提前一天把準備好給舒窈的新婚禮物給了他。
飛機起飛的時候,阮霧坐在大樓的天臺上, 眺望著飛向京港的飛機。軍綠色的飛機穿過湛藍的天際, 越過黃土遍地的撒哈拉,跨越滾滾而流的尼羅河, 一路向東。
——
張南在飛機上搗鼓著手機, 軍用飛機上沒那么多事, 信號滿格。他掐著落地時間, 懶懶散散的伸手朝宋隊打了個報告,下飛機后先不回部隊, 在外面吃個飯再回去。
宋隊看見他這副懶得沒骨頭的樣子就煩,總是聯想到他上大學時染成彩虹的頭發,太陽穴突突直跳, 隨便擺了擺手以他去了,在他看來,只要他能答應留在軍區, 就是下了飛機他打個轉租個私人飛機去北極看企鵝他都沒意見。
張南得了指令,手指在屏幕飛速敲打,帽子被他整齊的放在一邊,一身立正的軍裝頸間扣子被解開, 長腿交疊, 活脫脫像個有規矩的兵痞子。
【軍區機場, 還有一小時落地, 允許你們盛裝打扮一小時來迎接我, 小爺帶了寶貝回來。】
【ps:特別說明, 阿聿好好收拾一下。@秦知聿】
在大群里發出第一條消息的時候, 眾人手機震了震,隨便看了一眼又擱下,張南久久沒得到回音也不著急,慢吞吞的發了第二條消息。一經發出,如一汪死水安靜沉寂的群里一個接一個的冒著泡。
張南冷笑一聲,他就知道,沒人在乎他幾號回來!只會有人在意阮霧被他帶沒帶回來!!這簡直是區別對待。。∪瞬粠Щ貋恚驳冒阉麄兯腥硕伎舆^來接他,阮霧帶回來的一堆鉆石怎么就不是寶貝了?
都說狗仗人勢,張南仗著自己在非洲一趟終于見到了阮霧,屈起長腿,指間在勁瘦的大腿上輕輕點著,臉上笑容越來越大,手下打字的速度簡直要飛起來。
【@付清允,開你最貴的車來接!
【@陳易東,怎么你上班還開小差呢?待會找秦叔參你一本!
【@何明熙,你就別來了,我怕你給我拿捧菊花,我是滿身勛章回國,不是國旗蓋棺回來的!
【@舒窈,待會給我憋住眼淚,別哭。我怕你感動的要死。】
【@何明軒,你那個什么相親對象也帶來,人多熱鬧!
【@江凜,趕緊提前在軍區門口接我,指不定下個周,小爺就去你們空軍作戰隊報道了。】
【@江凜老婆,眠之姐,我記得你做海鮮一絕】
直到下飛機前,張南在群里把忙的不忙的都騷擾了一個遍,等到一個個好聲好氣的應了好他才罷休。
螺旋槳降落在平坦的軍區機坪時飛速旋轉,彼時京港已經是深冬了。張南隔著小窗戶看著整齊排列在停機坪外的一種人,各個傳的人模狗樣的,何明熙染的大紅嘴唇子比過年貼的對聯還紅。
他不緊不慢的帶好軍帽拎著包下飛機,撲面而來的寒風涼的他忍不住呲牙咧嘴。跟宋隊點頭示意過后,張南跑到他們面前大喊:
“朋友們!我回來了!時隔半年有誰想我了??!”
一幫子人就跟看不見他一樣,一個勁的嫌他五大三粗的擋在艙門口,都礙著他們視線了。
張南看著一個個脖子伸的老長,忍著刺骨寒風,哆哆嗦嗦的開口,“想看寶貝?”一幫人整整齊齊的點了點頭。
他又端起架子,“這軍裝還是在蘇丹配的夏裝,有點冷呢!痹捯袈湎,陳易東第一個狗腿子把身上的大衣掛在他身上,“南哥,寶貝呢?”
張南對這聲哥頗為受用,想當年他都把陳易東揍成什么樣了,這人都不想喊他一聲哥哥,說什么自己比他大,喊他哥哥是恥辱?
他煞有其事的清了清嗓子,“人呢,沒給接回來,不過,給窈窈的新婚禮物飄洋過海的來了。”
話畢,何明熙第一個炸毛,陳易東也火了,一群人蜂擁而上,能動腳的絕不動手,能動手的絕不動嘴。
宋隊本來都清點好人數走出停機坪了,身后傳來張南的慘叫,他隔了老大遠高聲喊著被打的蹲在地上的張南,“趕緊給老子滾過來,別他媽丟人丟到機關大樓里。”
張南把大衣扔給陳易東,指了指地上的包,對舒窈開口,“滿滿給你準備的新婚禮物,一水兒的大鉆石,你二哥給的錢!苯锹淅镆恢背聊那刂惭凵耜帎艕诺目粗鴱埬希读顺洞,他早該想到的,張南這么興師動眾的在群里吆五喝六的,怎么可能回來。
看這架勢,還把他轉給他的給阮霧養身子的錢,全都給付清允買了新婚禮物。
張南見秦知聿眼底陰鷙,俊臉黑的跟從非洲挖礦回來的一樣,忙不迭從褲兜里掏出塊衛生紙,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兄弟,人沒帶回來,給你帶回來幾根頭發,我趁滿滿不注意的時候扯了幾根,拿回去以表相思,多開幾次手動擋!
他垂眸看著被皺皺巴巴的衛生紙包著的頭發,也不嫌棄的塞進了兜里,撂下一句,“晚上你等著。”轉身就走。
舒窈接過沉甸甸的包不解氣似的伸手就往張南胳膊上的麻筋打,“你他媽臉皮比城墻都厚!
一場鬧劇以陳易東扯著大嗓門子邊打噴嚏邊打電話結束。
“通知一下溢香樓和Atlas,今兒晚上什么酒貴,什么酒度數高,都提前備好。”
——
晚上,Atlas。
秦知聿坐在包廂里把玩著纏繞在指間的發絲,桌邊的酒他一口未動,耳邊傳來張南一聲接著一聲的嘆息。
“滿滿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不傻,臨走前特地找了她那個隊長,事無巨細的問了問這兩年她什么變化!
酒意翻涌,張南紅了眼眶,不停的伸手比劃著,哽咽開口,“剛去沒多久,就會用槍了!
“被搶劫過,差點被欺負了!
“我剛見到她的那前半年,胸口中了一槍,傷口反復感染,差點沒挺過去,她有個朋友為了她,沒了!
包廂里的音樂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關掉了,靜謐空間里全是張南近似低吼的聲音,“我剛見著滿滿的時候,瘦的都脫了相,她房間里瓶瓶罐罐的藥,全是安定”
舒窈聽著張南的描述,靠在付清允懷里眼淚嘩啦啦的流,幾個大男人也沒忍住紅了眼眶。
秦知聿聽不下去了,心臟悶悶的疼,在沒人注意的角落,捂著眼睛擦了好幾次淚,半響紅著眼睛起身離開包廂,徑直前往阮家。
去找阮明嘉,大不了再跪下一次,求他想辦法讓她回來——
阮霧從天臺下去之后,接到陳井的電話,新到的前來支援南蘇丹的醫生已經在喀土穆機場了,讓她開車去接一下。
等她開車到機場的時候,接到了一個讓她特別匪夷所思的人。
是宋明遠。
她一直以為宋明遠會是那種交換歸來在京港醫學界大有作為的專家精英,她萬萬沒想到會在看不到前途未來的非洲看見他。
“你好,宋明遠。”他一如當年,穿著白襯衫,頭發柔順的搭在額前,干凈又陽光,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摘了,整個人彎著眉眼,亮晶晶的,看向阮霧的目光比原先還要溫和許多,更夾雜著幾分隱晦愛意。
阮霧輕輕點了點頭,唇角微微帶了一抹極淡的笑,“歡迎加入!
上車后,宋明遠偏頭看著一臉淡然開車的阮霧,“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宋班長。”時隔多年,她依然選擇了用最疏離的稱呼喊他。他并不氣餒,沒話找話,“蘇丹的治安倒是比我想的要好很多,沒有那么亂。”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這性子,倒是越來越冷了,更沉穩了!
她車開的極快,儀表盤上的指針一個勁的往下轉,直到車停,阮霧才回話,“蘇丹現在治安好,是因為最末日黑暗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之后的日子,宋明遠總在開會的時候,或者吃飯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像周圍人表明他們是老相識,是認識很久一起拿過獎的朋友。阮霧刻意避著他,實在是不想和他有過多的牽扯,她一看到他,那些和秦知聿爭吵的情節又在腦海里飛速的劃過。
次數多了,連陳井也察覺到阮霧實在是不怎么喜歡這個名義上的老同學,有意的給他們安排到不同的區域辦公。
在一次前往南蘇丹支援時,阮霧擊斃了企圖對宋明遠下毒手的一名敵人,但是她擊斃的時間和歹徒開槍的時間有些許的偏差,歹徒還是一槍射中了他的腿部。好在中彈位置沒有傷及要害,取彈之后好好吃藥就能恢復如常。
宋明遠驚詫于她開槍的果決,還有給他用手術刀取彈時臉上冰冷麻木的神情。
她忙完手術室的事情之后,獨自一人到了土堤島。正等她要起身離開的時候,宋明遠兀自坐到了她的身旁,輕聲開口:“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她疑惑他的歉意。
“當時你要出國的事情,是我故意透露給秦知聿的,還有那次你們吵架,他來給你送飯的時候,也是我看到了故意不告訴你的!
阮霧明了,隨意點了點頭之后起身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坐在河堤邊。
“你的謝謝我接受了,對不起就不算了!奔词顾蚊鬟h不告訴阮霧,她也能猜的到是他。不管他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還是給阮霧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也好,如果不是冥冥之中宋明遠告訴秦知聿,恐怕她也不知道他們在一起就是一個賭約。
宋明遠視線落在阮霧離開的單薄背影,低低的開口,“好久不見,阮霧!
恐怕阮霧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原本壓抑著興奮準備和她一起去斯坦福交換的宋明遠,在得知她退學那一刻的錯愕,而后孤身一人在斯坦福時,總是時不時的問陳教授她的近況。
失去消息后的幾年,在他一次偶然去劍橋交流時,在學校內部網頁上,看到了她的名字,作為優秀畢業生出現在百年名校的介紹里。
尾頁附上了她的畢業去向——已加入MSF,赴非洲成為一名無國界醫生。
于是他幾經輾轉打聽,來了非洲。
所有的重逢,都是他卑劣的蓄謀已久——
在張南離開的第二個月末,阮霧接到了阮夫人的電話,聽筒那邊的阮夫人泣不成聲,說阮明嘉病的很重,讓她趕緊回國。
阮霧聽到的時候,止不住的一陣心悸,失去親人的鈍痛恐慌不停地包圍著她,像深不可測的彼奇湖最深處密不透風的瀝青一樣,窒息感深深扼著她的咽喉,干澀的嗓音順著電流傳到京港。
“好,我盡快趕回去!
第69章 chapter69
◎姜還是老的辣◎
從蘇丹回京港的飛機最近少得可憐, 最后還是陳井跟上級打了報告,幾經協調過后,正好有一趟班機短暫的在喀土穆停留, 可以送她一程。
阮霧臨走前, 陳井親自開車載著她去機場,臨走前陳井把送給她的那把小巧精良的手qiang收了回來, 溫聲囑咐, “后會無期了, 阮霧!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剡^頭沉默的看著遠處蘇丹的大片黃土, 太陽光大片大片的灑在上面,凄涼又悲壯, 機場門口的旅客漸漸多了起來,街道兩旁隨處可見擺攤的小販。
陳井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一路平安,回家記得報一聲。”
上飛機后,機艙內空空蕩蕩的, 隨處可見的都是裝在箱子里的藥品之類的東西,她隨便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海拔漸漸升高,黃沙遍地的蘇丹與滾滾而流的尼羅河慢慢淡出視線, 然后消失不見。
阮霧偏頭靠在窗上, 垂下眼簾, 始終繃著神經一門心思只想著阮明嘉的病情。自從阮夫人打過電話之后, 阮霧再往回打對面一直顯示正在通話中, 她也想過是不是阮明嘉故意裝病騙她回去, 但是阮夫人哭的實在是撕心裂肺, 她實在是拿不準真實病情到底是怎么樣。
飛機徑直落在京港機場,機場大廳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說話帶著地道的京味兒,如今正值初春,正是倒春寒的時候,她在非洲呆慣了,一年四季短袖長袖,上飛機前還是陳井遞給她一件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件到腳踝的深色風衣外套。她戴著墨鏡,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緊緊收攏著外套,大步流星的往出口走。
這次回來,她除了阮明嘉誰都沒通知,剛想在出口隨便打個車回城西,結果老大遠的看見阮明嘉的秘書。
譚秘書得了阮將軍的指令,不確定阮霧的落地時間,在阮霧發了微信告知阮明嘉上飛機時,他就驅車前往機場門口等著, “滿滿,這里。”
譚秘書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幫阮霧把行李箱抬上車,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點點收緊,額頭上薄薄的一層汗,不自覺的輕咳一聲,“滿滿,待會回家,好好陪陪將軍!
阮霧聽著譚秘書帶了點討好的聲音,眼眶唰的一下就紅了,心想她爸病的得多嚴重,連醫院都不住了,抽抽噎噎的開口,“譚叔,我爸每年都定期體檢,天天都跟院里的叔叔們一起鍛煉釣魚,還去健身房”
譚秘書自從工作以來就沒撒過這么大的慌,心底不禁叫苦連天,眼底閃過一抹為難,只能苦著一張臉干巴巴的安慰,“滿滿,別哭,放寬心。”
阮霧不聽,自顧自的低頭抹著淚,黑色奧迪車在她回來前特地被改裝過,車窗全都換成了單面的,一路暢通無阻的駛進城西大院。隔著窗戶,阮霧看著和她走前并無半分區別的院子,一幢幢紅墻小樓整整齊齊的落著,阮家的那棟房子和從前幾乎是一模一樣,甚至連鎖都沒換過。
她拎著行李站在門前有些無措,譚秘書生怕大周末的被院里那幾個小崽子看見她回來,腳步匆匆的走上前替她摁了門鈴,阮夫人開門后,譚秘書四處張望了一番,趕忙把人推了進去,好生安撫著,“趕緊回家吧!
房間里的陳設和原先并沒有什么分別,花瓶的位置好像還是她臨走前擺放的,她粗粗掃了一眼,松開捏緊箱子的手,見不到阮明嘉的不安仿佛要滲透她的四肢百骸。
“陳姨,我爸呢!
阮夫人瞧著瘦的不成樣子的阮霧心里也不舒坦,抬起白皙的手指虛虛指了指書房,“在書房等你呢,快去吧!
她心生狐疑,不是說病的很重,怎么還在書房。她抬腳踏上樓梯,一階一階的往上走,有什么念頭飛速的從她腦海里閃過,她迫切想要去驗證。
而后腳步匆忙的走到書房門前,彎起骨節輕輕叩了叩門。
“進!甭曇粢蝗缂韧闹袣馐恪
阮霧愈發確定自己的想法,推開門看見坐在椅子上低眉處理公務的人,闊別七年,阮明嘉早已年逾半百,雙鬢微微泛白,穿著部隊統一發放的白襯衣,低著頭翻看文件,時不時的輕咳一聲,總之沒有半分病態。
她喉嚨發緊,看著眼前白了頭發的父親,強忍的淚意憋紅了眼眶,透著濃濃的哽咽艱難出聲,“爸!
阮明嘉握著鋼筆的手有些恍惚顫抖,俯在桌案上的腰背定住,半響,他抬起頭,臉上動容,“回來了?”然后又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慢慢從書桌后的椅子上起身,一步步走向七年未見的女兒,不管視頻和照片帶給他的慰藉有多大,都不如站在眼前活生生的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長,阮明嘉卻走的極慢,一步一打量,從她微紅的雙眼劃向凹陷的臉頰,再到單薄的脊背,開口時聲音再也沒有了從前的蒼勁渾厚,“怪不怪爸爸裝病喊你回來?”
阮霧搖搖頭,他沒事對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她不能,也無法承受再度失去親人的痛苦與打擊。
阮明嘉想要伸手碰碰他的女兒,在即將碰觸到她臉頰時又僵在半空,一個勁的自言自語,“怎么跟照片上不一樣,怎么跟照片上不一樣。”照片上明明都是笑著的,也沒有這么瘦,怎么回來才發現,人都成了紙片。
“是不是爸爸不生病,你就打算永遠也不告訴爸爸,你其實一點也不好?”為人父母,總是盼望著自己的孩子好一點,再好一點。
她仰頭看著自己的父親,兩個人面對面的站著,在軍區意氣風發指揮千軍萬馬的人,如今白絲增生,眼角有了好多皺紋,她眼淚不停的滾落,快速濡濕眼睫乃至整張臉龐,阮明嘉的話,像是壓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停的抽噎著,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心酸壓抑全都發泄出來。
阮明嘉大手落在她薄薄的后背上,一下下安撫著,像小時候哄她睡覺那樣。他看著連哭泣都是無聲麻木的女兒,后悔不迭,眉間掛著哀痛,“是爸爸不好。”要是當年他能再堅決一點,把阮霧留在自己身邊,或許事情就不會像今天這么遭,又或者,他能第一時間就察覺到黎雅月的回來,是不是他的孩子也不用背井離鄉七年——
轉眼阮霧已經回來兩個周了,剛回來的前幾天,她和阮明嘉父慈女孝了那么幾天,她看著精神十足熬夜到凌晨的阮明嘉實在是擔心他的身體,兩個人抽空去了醫院做了個全身體檢,父女兩個的檢查報告交疊在一起被譚秘書送到家,阮霧略帶尷尬的坐在沙發上一笑,檢查結果清楚明了的顯示,阮明嘉的身體比她還要好,各項指標正常的不得了,反倒是她,低血糖、貧血,神經衰弱一大堆的毛病。
阮明嘉粗粗看了眼檢查報告也沒說什么,扭過頭到了晚上,桌上大魚大肉各類補湯,她連著吃了一個周。
某天她拉開凳子準備吃飯時看著放在她面前的滿滿一盅補湯,終于忍無可忍了,無奈開口,“爸,我要回非洲!
阮明嘉撩起眼皮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淡淡說了聲隨便,然后又往她碗里夾了好多菜,“食不言,寢不語!
臨睡前,阮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她回來整整兩個周了,她爸連單位都不去了,直接把辦公桌搬到了家里,整日盯著她吃飯。她半分睡意都沒有,窗外夜色正濃,她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箱,打算趁著夜黑風高逃出京港。
凌晨去非洲的機票早就被售空,下一班航班要等到早上八點,她穿著厚厚的棉服瑟縮在候機廳,偌大的候機廳里只有她一個人,天蒙蒙亮時給阮明嘉發了條短信,大概意思就是自己一會就要踏上去非洲的航班了,去意已決,如果他舍不得自己的話,可以現在來機場送送她之類的話。
直到語音播報提示她登機的時候,阮霧都沒收到自己親爹的半分消息。
正等她拉著笨重的箱子過安檢時,安檢人員仔細對照了一下阮霧的證件,像是早有準備一樣露出歉意的笑容,“對不起,阮小姐,您于今天凌晨已經被限制出行,高鐵飛機等大型公共交通一概不允許乘坐,您購票的相關費用將在1-2個工作日原路返回您的賬戶。”
安檢人員的聲音不大不小,在她周圍的乘客聽到這番話頻頻好奇的注視著她,阮霧冷著臉戴上墨鏡,禮貌道謝后拉著箱子就往機場門口走。
出口處譚秘書早早的就站在車前了,瞧見阮霧之后連忙上前問道:“回家?”
阮霧負氣嗯了一聲,關車門的動作咣咣作響,譚秘書看她氣鼓鼓的樣子搖了搖頭,車輛徑直前往阮家。
“譚叔,是不是我爸讓你這么做的?”
譚秘書答非所問,“將軍從你拉著箱子走出家門的時候就打電話通知機場了!
原來如此,她以為她爸是看見她消息之后才下的通知,結果姜還是老的辣,飯桌上笑意盈盈的給她夾菜,模棱兩可的打法她要回非洲的話,然后大晚上不睡覺專門盯著她看,她前腳出家門,后腳他就打電話。
她看向窗外,城西大院的風光近在咫尺,她仿佛看到了每天雷打不動的十全大補湯。
“譚叔,您說我爸這么拴著我有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走不出京港,破罐子破摔的問道。
譚秘書車子開的極穩當,過了門崗之后,車子緩緩停在阮家門口,“滿滿啊,你爸年紀大了,不想為你擔驚受怕了!
“年年軍區派出去的維和部隊說零傷亡是假的,回來的時候總有那么一兩個受了傷差點犧牲的。能提槍上戰場的都避免不了受傷,更何況你一個拿著手術刀的小姑娘!
進門之后,阮霧也不去房間,箱子就那么堆在玄關處,她氣沖沖的看向在客廳里看書的阮明嘉。
“爸!”
阮明嘉翻了一頁手里的書,打了個哈欠,昨夜盯著她到了半夜三更,一直等她出了家門他也沒睡好,現在大清早的還得看著她回家他才能放心。
見阮明嘉不理自己,阮霧那點小性子又開始作祟,坐到他身旁忍不住央求他,“我知道您擔心什么,我保證好好吃飯,好好吃藥,然后一年回來一次!
半響,阮明嘉合上書,背著手往餐桌邊走,“抓緊斷了你要回非洲的心思,等什么時候你好成原先那副樣子,再和我談你要走的事。”
他態度強硬,阮霧也沒辦法和他拗,只要阮明嘉不松口,別說非洲,城西大院的大門她都出不去——
阮霧是徹徹底底的被拴在了阮明嘉身邊,她每天在家無所事事,除了吃飯養身子就是看著阮明嘉處理公務。
她試圖跟阮明嘉講道理,“您都在家快一個月了,軍區工作人員老給您往家里送文件多麻煩,要不您去單位吧,我保證老老實實在家!
阮明嘉點了點頭,似乎在思忖她話的可行性。
翌日,阮霧還在睡夢中時,就被阮夫人喊起來吃早餐。她迷迷糊糊的往嘴里塞了幾個蒸餃之后打算回房間再睡個回籠覺把咸魚的名號徹底坐實。結果阮明嘉大手一揮,“換衣服,跟我去軍區上班!
她瞌睡一下子就醒了,雙眼瞪大看向她爸,一眨不眨的再度確認消息的真實性。
阮將軍穿好軍裝,精神抖擻的看著臉色紅潤的女兒,回家一個月,她精神肉眼可見的好了些,人也胖了點,總歸悶在家里一個月了,他也怕給她憋出什么毛病來,正好借著跟他上班的名義,把她回來的消息往外散散,他倒是看看軍區那群小子有什么動作。
“愣著干嘛,趕緊換衣服!彼戳搜凼直,催促她。
門口的黑色奧迪車的防窺膜不知道何時被揭開了,阮霧坐在副駕駛上卷著發絲思量著她爸今天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自打她回國以后,買個菜這種小事阮明嘉都不讓她出門,生怕有人知道她回來了一樣,現在居然大搖大擺的帶她去軍區——
剛到辦公室,阮將軍帶著閨女來上班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軍區,正在試煉場上訓新兵的張南聽說這個消息之后,中氣十足的看著東張西望的新兵們,扯著嗓子就開始嚎。
“全體都有,五公里負重!”
張南掏出手機,趕忙給江凜打了個電話,“凜哥,你聽說沒?”
江凜正在和紀眠之商討著最新的飛機制造圖,當著一眾同事的面眉來眼去的。
“什么?”帶著痞氣的嗓音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張南心急火燎的開口,“剛在我在大操場上正練著新兵蛋子呢,我聽說阮叔帶著閨女來上班了!他家老大還在外交部上班呢,這個點總不能跟著阮叔來軍區吧?”他越說越激動,覺得江凜肯定難以理解自己的話,“得得得,我不跟你說了,你讓眠之姐接電話!
“眠之姐,你待會忙完替我去阮叔辦公室貓一眼,或者你直接去問問譚秘書,帶點凜哥的好煙好酒,譚秘書從來不會說謊,你套他的話,一套一個準!
紀眠之正忙著畫圖,敷衍的應了幾聲之后就把電話掛斷了。
沒等到紀眠之去辦公室探探虛實,中午吃飯的時候,阮明嘉直接帶著阮霧去了軍區大食堂。
兩個人直沖沖的迎上張南。
第70章 chapter70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張南看著原本應該在非洲的人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雖然早早的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見到真人還是忍不住的激動了一下,端著餐盤的手控制不住的偏了一下, 菜湯順著餐盤邊緣滴到地板上, 整個人呆呆愣愣的問道,“滿滿?”
阮霧看見他黑色軍靴邊上也染上了些許湯汁, 忍不住開口提醒, “小南哥, 餐盤, 拿穩啊!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餐廳中央不尷不尬的聊著,正趕上中午吃飯的高峰期, 食堂里人頭攢動,烏泱泱的,放眼望去全是人。有張南的戰友走過來打趣, “南哥,女朋友?”他看著阮霧也沒穿軍裝,清艷艷的一張臉, 從來沒在軍區見過。
張南歪頭笑罵了一句,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別在這礙眼,戰友覺得兩個人指定有什么彎彎繞繞,死活站在他跟前不走。
與此同時, 阮將軍也打好飯端著兩個餐盤過來了, 把餐盤遞給阮霧, 瞧了眼張南, “小南, 監督她吃光。”一旁的戰友簡直驚呆了, 腳步匆匆的去宣布他剛剛發現的驚天大秘密。
阮霧看著滿滿當當的餐盤止不住的頭疼, 看著阮明嘉離開的背影小聲對張南吐槽阮明嘉這幾天的“惡行”。兩個人邊說話邊找了張空桌子,她掰開筷子一個勁的往張南碗里夾菜,“你多吃點,我現在看見飯菜就直犯惡心,被我爸這一個月在家投喂的已經快瘋了。”
張南敏銳的抓住了重點,“你回來一個月沒聲沒息的?”
阮霧拿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我說我出不去你信嗎?”
張南把她夾過來的菜原封不動的全都夾了回去,淡淡瞥了她手機一眼,雙手抱胸,臉上寫滿了“我看你繼續編,被關在家里又不是被切斷了通訊信號!
阮霧精神明顯比在蘇丹的時候好多了,也不嫌麻煩的把飯菜又給夾了回去,來來回回這么一倒,兩個人都沒了胃口,張南扯住兩個戰友,讓他們把沒動的飯菜幫忙吃掉,自己帶著阮霧到了軍區小賣部吃泡面去。
熱氣騰騰的泡面在阮霧眼里跟人間美味沒什么區別,張南看著這姑娘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拍了張照片發進了群里。
【這次是真回來了。】
【舒窈:我操?我怎么不知道?】
之后手機就一個勁兒的震動,連阮霧的手機也沒停過,她放下面桶,抬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張南,“我就不該貪口腹之欲跟你出來吃五塊錢一桶的泡面!
張南揪了一下褲子,往她身邊一坐,打了個響指,嘴角咧開,“妹妹,阮叔帶你出來不就是變著法的讓我們知道你回來了嗎,我這叫能讀懂領導的小心思!
舒窈在手機那邊微信連番轟炸未果之后,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請好假了,我在軍區門口等著你,丫的趕緊給我滾出來!痹捦材沁厒鱽砬逦睦嚷暫惋L聲,還夾雜著舒窈帶著怒氣罵付清允的聲音。
掛斷電話后,她慢吞吞的給阮明嘉發了微信,然后眼巴巴的看著張南,“你能請假嗎?”
張南蹭的一下站起來,被舒窈打過的麻筋好像還泛著滲透全身的酸麻脹痛,他環視小賣部一周,撓了撓頭發,正色道:“不能,我還有事先走了,五塊錢的面你記得付,窈窈那邊,我不行,你自己解決。”
他語速極快,說完就往外跑,留下垂頭喪氣不敢面對舒窈的阮霧。
她認命的往軍區門口走,路上遇見了江凜,男人穿著空軍制服,劍眉斜肆,身形高大挺拔,淡淡的朝阮霧點了點頭,“回來了!
接二連三面對故人的問候心間有些燙,她點了點頭,“回來了,江凜哥。”好在江凜沒問什么,囑咐她路上慢點之后就跟戰友離開了。身形錯開之時,她聽見江凜介紹她的聲音。
一個剛回家不久的妹妹,是個很厲害的醫生。
她腳步匆匆的往軍區門口走,不知道舒窈開的有多快,等她到門口的時候,舒窈的車剛好停在她面前。
如今已經是二月底了,中午的太陽高高掛在天際,蕭瑟的涼風卷著細碎沙粒直直往人的面門上吹,路兩旁的柳樹叢已經開始抽芽,晃眼的綠成片的落進阮霧的眼底。
“你從副駕上滾下去,讓那個沒良心的上來!笔骜哼帶著氣,陰惻惻的開口道。
付清允這幾年都快被舒窈磨得沒了脾氣,在公司呼風喚雨的小付總西裝革履的下車坐上了后排,下車的時候看見阮霧還輕飄飄的不冷不淡的問了聲好:“這是窈窈哪個朋友,我怎么沒見過呢!
等阮霧扣安全帶的時候,他在后排理了理襯衣領子,自問自答的長長了哦了一聲,“感覺有點像我那個不告而別的妹妹呢。”
不等阮霧說話,舒窈溫聲確認了一遍阮霧一聲坐好了嗎,得了指令之后,猛地一踩油門,付清允的額頭磕在車窗旁的塑料內飾上,疼得他直吸涼氣,“你他媽謀殺親夫?”
舒窈才懶得理他,路過付氏的時候把人扔在樓下,然后絕塵而去,徑直往她和付清允的婚房里去——
婚房不是阮霧以為的那種極盡奢華的別墅,是在離他們工作地點都不算很遠的一套大平層,裝修風格里處處透著舒窈的愛好,照片墻的中心是舒窈遞給她的那張他和張南缺席了的大合照。
“回來多久了?”她坐在沙發上交疊著腿,手上拿著遙控器不停拍打著手心,發出沉悶的“啪啪”聲。
阮霧自知理虧,老老實實的全盤托出,“一個月!
下一秒,舒窈暴跳如雷,“你回來一個月?!”她冷笑一聲,“阮大小姐來去自如的,下次打算什么時候走?”
“應該短時間內,走不成了。”
這句話很大程度上安撫了炸毛的舒窈,她佯裝生氣,“意思就是能走了還得走?”
阮霧打著哈哈把這個話題給扯開了。
直到天蒙蒙黑,兩個人還聊的意猶未盡的,舒窈干脆直接讓付清允別回家了,隨便找個地方睡覺,自己則是和阮霧在主臥接著聊。換衣服的時候,舒窈視線落在她右胸口上圓圓的槍疤,眼角一下子紅透了,鬧了一下午小脾氣的人在這一刻偃旗息鼓,“能不能不走了?”
阮霧說,“等參加完你婚禮再說吧!
——
付清允剛剛處理好明天的合同,正準備讓司機來接自己,就看到舒窈打電話讓自己別回家了,他打電話指揮了司機,直接在樓下攔了輛車直奔秦知聿的公寓。
他輕車熟路的往蘭庭去,輸了密碼拉開門,恰逢秦知聿剛做好飯。
“被窈窈趕出來了?”秦知聿掀了下眼皮,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付清允進來時帶了一股寒氣,他脫下外套,去廚房拿了碗筷,故意拉長尾音,“是被趕出來沒錯,不過——”
“不過什么?”
“你前女友在我們家,睡著我的婚房,所以我今晚來和你擠一擠不過分吧?”他夾了一筷子小炒肉,點了點頭,“你這廚藝,突飛猛進,不過還是比不上我,畢竟我,天賦異稟。”
秦知聿站在酒柜前挑酒的動作一頓,轉過身來上下掃視他一眼,淡淡的瞥了眼他小腹的位置,輕嗤了一聲。
空氣突然沉寂了,隔了幾秒,付清允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面目猙獰,“你他媽夠了!”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彼p飄飄的把紅酒倒在醒酒器里,趿拉著拖鞋做回桌前,“就是可憐了我們窈窈,大樹掛了個保溫杯!
“操,一厘米的事你至于說十年嗎?十六七歲的事,我現在都二十七了,肯定尺寸暴增。”他嘴里還塞著飯,口齒不怎么清晰,“聽說長時間不做,時間會變短呢!
十六七歲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張南和陳易東又混的很,幾個年紀相仿的男生總會挑一個大人都上班的時間點,湊到一個房間里,慢慢學“知識”,口無遮攔的時候也會炫耀自己的資本。
秦知聿聳聳肩,面上表情很耐人尋味,意思就是咱們倆開襠褲的交情,你幾寸我比你清楚。
飯后,落地窗前,付清允搖著手里顏色鮮紅的酒液,輕輕抿了一口,單手插兜不緊不慢的開口,“你怎么想的?”
“明年等著送紅包!
他淡淡答道,視線落向遠處亮著光的燈塔,在得知她回來的那一刻,心里的大石頭陡然落下,苦的發澀的日子開始變甜,從泥淖路里慢慢抽芽的樹開始長出葉子,巷子里的槲寄生又慢慢開始開花——
夜色漸漸深了,舒窈實在是睡不著,想著她胸口上的傷疤一陣接一陣的心悸,她勾了勾阮霧的手,“我睡不著,你給我講講你在非洲的事,我不想聽別人說,我想聽你說!
阮霧半分睡意都沒有,認命的半坐起身子,一點點給她講著這兩年的事,從Mia帶著她和老板砍價買下那顆歐泊石,到非洲成片的黃土沙漠,萬物仿佛都在燃燒的高溫,再到她輕描淡寫的略過Mia的死和那個五歲的小姑娘。
她聲音越來越小,隱隱透出哽咽,鼻音很重,“如果有人救rosine的話,她以后也是可以留長發的小姑娘。”
舒窈默不作聲的從床邊抽屜拿出火機和煙遞給阮霧,她顫著手點燃,猩紅的火光在黑暗的室內很壓抑,像孤獨飄零在海上的浮木望見了燈塔。
成片的密集煙霧垂在室內,她繼續開口,“我沒有和你聯系的那半年,是我狀態最差的時候,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連手術刀都不敢拿,恐懼槍聲。如果不是小南哥來了,說不定我現在早就成了一捧灰!
她頓了下,輕聲對舒窈說,“我那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到晚上,手里握著安定,坐在高高的紅十字會大樓天臺上,看著低低垂在天際的月亮和黯淡的南極星!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她不敢用糟糕的她去聯系他們,只能抬頭望月亮。
“那你為什么不回來。”隔著黑暗,舒窈淚光點點的看著她。
“贖罪!币桓鶡熑急M,她又抽出一根夾在指尖把玩,回來一個月之后,顧忌著阮明嘉,她已經很久不吸煙了。
“Mia因我而死,我得替她守著!
所有不眠的夜和無法宣之于口的情緒在這個夜晚被雜糅在一起宣泄著,阮霧吐出最后一口煙霧濁氣,第一次主動嘗試著撕開枷鎖,試探性的想要走出她親手給自己造就的囚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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