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更新
大福晉看清來人的那瞬間, 眼淚便止住了。
夫妻二人月余未見,此番見到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尤其是大福晉,望著大阿哥的面龐紅了眼眶, 良久不言。
大阿哥見狀, 先開口道:“我聽說女人月子里不能吹風更不能流眼淚,天塌了還有爺頂著。”
“咱們第一個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都尊貴無比。”大阿哥看著懷里的女兒, 心里一片柔軟。
這是自己的長女,更是自己和福晉第一個孩子。初為人父的喜悅是巨大的, 大阿哥抱著小格格不愿意撒手,目光一直在溫柔描摹女兒的睡顏。
他的孩子, 真可愛!
大福晉怔愣住, 呆呆地看著大阿哥。
她以為, 大阿哥會埋怨她, 再不濟也會像惠妃那樣,明里暗里地點自己。
萬幸!
萬幸他們夫婦是一心的。
“爺, 大格格才讓奶嬤嬤哄睡著, 您快把她放下吧。”
感動之余,大福晉也沒忘了女兒。
大阿哥初為人父,抱孩子的姿勢都不對。大福晉看著小小一團的女兒在她阿瑪懷里難受地擰著小臉,就心疼得不行。
聞言,大阿哥如大夢初醒,無助地看了眼大福晉身邊的宮女, 一臉‘快幫幫我’的驚慌模樣。
大福晉示意宮女把小格格接過來,讓宮人們都退去外間,她和大阿哥夫妻二人說說話。
“爺,是我辜負了你和額娘, 沒有生下皇長孫。”
大阿哥一愣,他腦子里只有得了女兒當了阿瑪的喜悅,早就把額娘千叮嚀萬囑咐的皇長孫拋到了九霄云外。
太子后院連個正兒八經的側福晉都沒有,太子妃更是沒定下。等他成婚,再等太子妃有孕,最快也要一年多。
大阿哥怎么想,都覺得這事不用急。
“這沒什么,往后還能再生。”大阿哥道。
大福晉這才安下心來,徹底替女兒松了口氣。
這次皇貴妃去多倫,敲打蒙古王公福晉,把大額駙狠狠教訓了一頓,為純禧公主撐腰。
純禧公主的日子得多艱難,才讓皇貴妃這樣做。說到底,都是嫁得遠的緣故。要是嫁到京城,夫家也不會這樣張狂。
皇上的親生女兒都要撫蒙,大阿哥和自己所出的小格格也躲不掉這種命運。有能力的,就像恭親王夫婦那樣,不僅得帝心,還能和承乾宮皇貴妃關系匪淺,才能讓皇貴妃氣勢洶洶地跑去蒙古為純禧公主撐腰。
之前撫蒙受了委屈的公主多了去了,也沒見宮里有人給她們主持公道。
大福晉深深嘆了口氣,如今他們還沒有爵位,大阿哥還是個光頭阿哥。
他們夫婦要走的路還有很遠,且慢慢做打算吧——
鐘粹宮。
惠妃讓人去了阿哥所好幾回,終于請來了大阿哥。
“保清!”
大阿哥這次去蒙古,惠妃為了照顧大福晉沒有跟去,一個月沒見到兒子,惠妃心里激動,嘴上抱怨道:“你回宮也不想著來看看額娘。”
大阿哥回到京城,馬不停蹄趕回了阿哥所,去正院看了大福晉和小格格。這事兒惠妃早就知曉了,明白胤禔是陷入了初為人父的喜悅中,一時顧不得許多,但惠妃一想到,心里就不痛快。
大福晉辜負了自己和胤禔的期望,沒有如愿生下皇長孫。
大阿哥先行了禮,接著道:“最近事兒忙,準噶爾的事情還沒結束……”
突然,他止住了話。
他想起來汗阿瑪定下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額娘是后妃,不該知曉前朝的事情。
惠妃沒有注意到大阿哥不對勁,反而笑著與大阿哥道:“你說的是,你在前朝得皇上重用,忙是應該的。”
“只是。”惠妃話音一轉,“你媳婦沒有生出兒子,到底讓咱們還有皇上失望了。”
大阿哥皺著眉頭道:“額娘,這是我第一個孩子,是男是女都無所謂。”
自從大福晉生下女兒后,對鐘粹宮的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客氣。她再周道,也抵不過惠妃看她母女不順眼。
惠妃原本準備在大阿哥跟前再數落幾句便罷了,誰知聽了兒子這樣說,火氣蹭蹭地往上冒。
“無所謂?”惠妃氣笑了,“你當皇上還會給你們夫婦倆第二次機會?”
大阿哥不解地看著惠妃,“額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幾年,東宮除了太子就沒個正經主子,后院也只有當初皇上和皇貴妃賜給太子的侍妾格格。”
“所以這次,皇上要把太子嫡福晉和側福晉都定下來。”惠妃眼里浮現嘲弄之色,“太子妃人選,自然慎之又慎,不然也不會給你大阿哥生下皇長孫的機會。”
“前幾日榮妃來鐘粹宮,與我說起她原本想讓皇上順便給三阿哥挑一個側福晉,誰知皇上給拒了。”惠妃道:“榮妃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小心謹慎又本分,膝下還有一雙兒女,按理來說皇上該給她這個面子才是。”
由此可見太子的事在皇上心里是頂頂重要的,其他人和事都得排在后頭。榮妃和三阿哥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太子一根手指頭。
能在皇上心里入選并掛上名號將來要賜婚給太子的,必定是滿洲勛貴之家。這樣好的出身,是輪不到他們這些普通皇子的。
大阿哥離京去了蒙古,不知道宮里的消息,不確定問道:“難道選的富察氏和瓜爾佳氏?”
惠妃冷了眉眼,“雖說人選還沒定下來,但外頭傳得也大差不差了。你聽額娘一句勸,不論嫡子還是庶子,都是阿哥,多去你后院幾個格格那里,也能有個機會。”
言外之意,便是大福晉沒出月子的時候多去寵幸后院那幾個侍妾格格,爭取在太子大婚前再得喜訊。
見大阿哥還在堅持,惠妃循循善誘道:“皇上到底是喜歡你還是喜歡太子,你還看不出來嗎?要是真的想讓你如意,為什么要給太子把太子妃和側福晉一起選了,迫不及待地抱上毓慶宮的長孫?”
兩連問打得大阿哥措手不及。
“額娘……”大阿哥垂首道:“兒子明白。”
惠妃這才滿意點頭,對外間道:“傳膳吧。”
大阿哥好不容易來一次鐘粹宮,午膳必然是要一起用的。
母子二人的對話只有幾個心腹知道,惠妃發話,彩云和彩珠才開了正殿的大門。
門外守著的,是大阿哥身邊的太監。
這人向來在惠妃跟前不得好,這次也不往跟前湊了,靜靜等著大阿哥出來,半個時辰后,見主子也低頭耷腦地出來,暗道今兒日子不會好過。
果然,回了阿哥所,大阿哥在正院門口駐足了片刻,抬腳就往后院走。
“爺,方才正院打發人來說,已經備好了飯菜,就等您過去傳膳了。”那太監道。
大阿哥腳步一頓,想到了柔弱的大福晉和還未滿月的大格格,正猶豫不決著,他又回想起惠妃說的話:你甘心就這樣被太子比下去嗎?
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太子是儲君,是汗阿瑪的心尖尖。自己身為皇長子,卻事事被太子壓一頭。
滿人哪里有嫡長子一說,當初為了穩住所謂的漢人,汗阿瑪不得已立下的太子。
這些年,真真假假竟也成真了。
“去李格格那兒。”
大阿哥丟下這句話,陰沉著臉進了后院——
次日一早,李氏在大阿哥的心腹面前,含淚喝下一碗藥。
正院的大福晉昨兒沒等來大阿哥,心里七上八下。聽聞他去了李氏院子,更是一宿沒合眼。
大阿哥后院有兩個侍妾格格,一個是吳雅氏,一個李氏,兩人都還算老實,大福晉也就沒有斷了二人前程的打算。
得知李格格今兒一早喝了藥,大福晉明白大阿哥鐵了心地要嫡子,不愿意侍妾格格生下長子,心里半是欣慰半是難受,大阿哥心里果然還是在乎自己沒有生出兒子。
“福晉,您別難受,阿哥爺還是在乎您的,不然也不會讓李格格喝藥。”宮女安慰道。
前幾日兩位主子還好好的,今兒大阿哥去了一趟鐘粹宮,回來就去了后院,一定是惠妃娘娘在大阿哥跟前說了什么。
惠妃不滿意大福晉,想讓大阿哥多去后院也是情理之中。在這種母命難為的情況下,大阿哥還顧及了大福晉的想法,說明心里有大福晉。
“福晉,您還記得進宮前,夫人與您說過的話嗎?”宮女小聲道:“嫁進皇家,就要以子嗣為先。”
大福晉靠在床榻上,大阿哥回來橫眉怒目是真,去了后院其他女人那兒也是真。自己還要怎么騙過自己,可以在正院安心守著大格格過日子嗎?
想給龍子鳳孫生兒育女的女人如過江之鯽,大阿哥又是皇長子,更讓人眼饞,說不定過段時日,鐘粹宮還要給他們院子里塞人。
大福晉心里堵得發慌,用力揉了揉胸口道:“等大格格滿月,就把那藥呈上來吧。”
她的語氣越發平靜,“我喝。”
這是娘家給她張羅搜尋來的坐胎藥,往常她只讓宮女把方子收起來,并不愿意用。
如今,她妥協了。
于公于私,她和大阿哥都需要一個嫡子——
太子是國本,太子妃的人選既是家事也是國事。可康熙的態度很堅決,不讓任何人插手太
子妃人選一事,后宮嬪妃們也噤若寒蟬,不對東宮之事發表任何看法。
不僅嬪妃如此,寧壽宮的皇太后也絕口不提太子妃的事。事到如今,皇上對蒙古的態度已經很明了。
后宮不會再有蒙古的高位嬪妃,皇子們也不會娶蒙古格格為嫡福晉,太子妃的位置更不用肖想。
榮妃原本想等著太子大婚的風頭勁兒過去了,再給三阿哥張羅側福晉的事兒。
哪曾想,比賜婚圣旨來的更快的是她的眼淚。
第82章 第 82 章 二合一
從蒙古多倫回來后, 康熙的教育理念發生了重大改變。
榮憲公主簡直是撫蒙公主們的楷模,性格也是剛強堅毅的恰到好處。
自從郭絡羅貴人病逝后,四公主就一直養在老太妃們那兒。這次從蒙古回來, 康熙堅信榮憲這樣的公主撫蒙才不會被欺負, 榮妃就這樣入了康熙的眼。
養育四公主直至她出嫁的重任,就這樣落到了榮妃頭上。
榮妃本人表示:天塌了!天真的塌了!
原本鐘粹宮和翊坤宮的關系還湊合, 她和宜妃見了面也能說幾句玩笑話。
宮里的老人都知道, 當年郭絡羅貴人和十一阿哥的死有蹊蹺。自己養了四公主,那就是公開和宜妃不對付了。
榮妃向來不愿與人交惡, 尤其是宜妃這樣在皇上跟前說話也有分量的寵妃。
只是,皇上金口玉言, 自己能怎么辦?
榮妃不得已把四公主養在鐘粹宮, 心里千求萬盼著她盡早嫁出去。
四公主自幼沒了生母, 跟著老太妃們過了幾年日子, 如今又輾轉送到了榮妃宮里,這幾番折騰下來, 再活潑的姑娘也沒了精氣神, 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吧唧。
眼見著四公主一日比一日木訥,榮妃只裝作不知。自己好吃好喝樣樣沒短缺了她,就是皇上來了也挑不出自己的毛病。
“四公主如今住在延禧宮側殿,那里原先是榮憲公主的住處,雖說吃喝不愁,但是榮妃娘娘拘著她不許出門。”小太監看著四阿哥的臉色, 聲音越來越低。
他們家阿哥隨了皇貴妃娘娘的好性兒,對待宮里的兄弟姐妹都有幾分真心,要不然哪兒會讓自己偷偷給四公主送零嘴兒吃呢。
主子既然要管這件事,他們下頭的人只能跟著多上心。如今他行走在宮里, 一眼就能認出四公主身邊的宮人。
胤禛原本不想管這件事,但是他一直對腦海里‘漂亮的四公主’印象深刻。
雖說是恭親王陰差陽錯說出來的話,但是從那兒之后年幼的他確實注意過四公主一段時間。
以前宜妃來承乾宮串門,還會帶著四公主,那時老五和老九和四公主關系也不錯,經常‘四姐’‘四姐’地叫著,如今兩人嘴里再也湊不出一句‘四姐’,因為十一阿哥,他們徹底和郭絡羅貴人、四公主斷了關聯。
大家都不是圣人,至親之人落得如此下場,便忍不住遷怒了別人。
胤禛只覺得唏噓。
內務府那邊有額娘,宮人們是不敢糟踐四公主的,唯一怕的就是她自己想不開。
思來想去,這件事還得和額娘商量。
胤禛一臉懊惱之色,自己都這樣大了,遇到棘手的事情還只會找額娘——
永和宮。
殿內的裝飾已經不再豪奢,帶了幾分樸素的意味。
德妃膝下雖然有五公主和十四阿哥,但皇上一年半載也來不了這兒一兩次。雖說貴為四妃之一,但這里頭的虛名太高,反倒不如宮里得寵的新人。
內務府如今唯皇貴妃馬首是瞻,不克扣永和宮的份例就算不錯了,東西想要上等的?
沒門!
問就是好的東西盡送去給阿哥、公主們了。
德妃也是有兒有女的人,內務府這樣笑呵呵的回答,她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只當為了自己一雙兒女。
石榴呈上來一個半新不舊地瓷碗,邊上一圈已經做舊了,她原本想收到庫房里去,再換一套新的茶具用,誰知德妃硬是不愿換。
“本宮要日日用著它,看著它,等哪日皇上來了,也讓他知道本宮在皇貴妃手底下過得是什么苦日子。”
于是,這套豁口的瓷碗就這樣用了半年多。
石榴只覺得心酸。
半年多了,皇上都沒來過他們永和宮正殿。
從前五公主還沒去寧壽宮,十四阿哥還沒去上書房的時候,皇上再怎么也會來這兒看一看他們,娘娘也能跟著沾光見到萬歲爺。
要是能把五公主接回來就好了。
石榴眼前一亮,回頭看了眼表情平靜,在外間收拾東西的葡萄,吩咐道:“你去廊下看著點爐子。”
葡萄面色平靜,聽到石榴的話即刻放下手里的東西,往外頭去了。
“真是怪。”石榴看著她的身影小聲嘀咕了幾句。
自從娘娘失寵后,葡萄精明聰慧的模樣不復存在,變得寡言少語,也不和自己爭了。
看著像一潭死水,比宮里的老太妃還死氣沉沉,怪嚇人的。
石榴走進里間,看著德妃正在繡東西,連忙上前道:“娘娘要是想做繡活兒,不如去外頭,日頭足看得清楚。”
德妃抬頭問她,“五公主怎么說?”
前幾日,十四阿哥從阿哥所回來,一臉的不服氣,德妃問他怎么回事,他只說看人不順眼。
阿哥所里頭能讓他看不順眼的只有阿哥,那些哈哈珠子算不得什么。德妃再要問,十四阿哥怎么都不愿說了。
五歲的孩子,心里已經懂得了許多東西,德妃嘆了口氣,叫來了十四阿哥身邊伺候的宮人,問過之后才知道他和十三阿哥發生了矛盾。
十三阿哥的生母章佳氏只是個嬪位,如今她的兒子都能惹永和宮,當真覺得自己是個軟柿子。
德妃怒火中燒。
好在胤禵的火氣來得快去得快,沒幾天又和十三阿哥和好如初了。和德妃提起十三阿哥的時候,總是帶著笑。
德妃卻覺得兒子的笑容很刺眼,要是自己還如曾經那般風光,多少人來永和宮奉承巴結都排不上,一個小小的章佳氏和她的兒子,又算得了什么。
石榴道:“公主說她知道了,會在太后娘娘跟前多提一提這件事。”
五公主如今是除了五阿哥外,在太后跟前最能說得上話的人。有五公主在太后跟前吹耳邊風,總比自己親自教訓章佳氏更方便。
宮里的女人,一茬接著一茬,總有比自己更年輕、更貌美的,皇上的心思也不會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德妃道:“原本就算咱們不出手,章佳氏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如今宮里的寵妃大多是漢人,就連宜妃都比不上那些漢女。聽聞王貴人還不是旗人,只是南巡途中,那些官員進獻給皇上的。
貓狗兒一般的出身,進了宮也成主子了。
石榴回道:“娘娘說的是。”
德妃瞥了她一眼,見她似乎還有話說,“外頭又怎么了?”
石榴這才正了正神色,詢問道:“四阿哥一直讓人悄悄照拂四公主,延禧宮和翊坤宮那邊……要不要透個信呢?”
延禧宮的榮妃,就算知曉了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既不愿意和宜妃對上,那就更不敢得罪皇貴妃。
翊坤宮……
德妃笑容璀璨,她倒是樂見其成。
那個蠢貨,還以為是親姐姐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而郭絡羅貴人到死都不愿說出真相,姐妹倆鬧別扭至此,都蠢得無可救藥。
忽而,德妃心神一動,急忙拽住石榴的袖子道:“哪兒都不許去!這些天留意著翊坤宮的動靜,宜妃去了哪兒見了誰都要如實稟報。”
石榴不明所以,但還是溫順應下——
宮里的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得乏味無趣,太后上了年紀就喜歡身邊熱鬧,是以寧壽宮這段日子烏泱泱進了一群人,外命婦們進宮請安,總要說些吉祥話或者家里的趣事哄太后高興。
太后也樂意當成故事聽著,時不時露出驚訝、感嘆、滿足的表情。
漸漸地,從自家的事兒演變成聽聞的事兒。
佟佳禾跟著去見識過兩次寧壽宮座談會,哦不,故事會,熱鬧歸熱鬧,就是故事太千篇一律。
大多是哪個地方發現了有福之人,或者象征祥瑞之物,經過命婦們的渲染加工,那個高壽有福的故事主角身上總有點皇太后的影子。
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上了年紀的人更喜歡這種俗氣且皆大歡喜的故事。
一聽到自己能長命百歲,皇太后笑得臉上褶子都深了。有嘴甜的更會說出太后臉上的褶子是福壽之相,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皇太后日子更順心愜意的人了。
佟佳禾不喜歡聽,架不住這宮里其他人愿意跟著聽故事。
榮妃雷打不動地參加寧壽宮故事會,興致到了也會跟著贊嘆幾句。太后看宮里的嬪妃,年輕的總不順眼,還是這些老人更懂得宮里的規矩。
三阿哥的文章得了康熙夸獎,自己本人也得到了太后娘娘的賞識,榮妃的日子過得比年輕時候還風光。
那時候年輕氣盛,總在乎帝王的寵愛能不能長久,滿心滿眼只有皇上。現如今想開了,自己的位分,兒女的前程,哪個都比恩寵重要。
太后
聽了這些人的故事,要給命婦們賞賜東西。
誰來的次數多,誰來的次數少,賞賜的輕重都有講究。
榮妃在宮里多年,又是四妃之一,太后便把這份體面的差事交給了榮妃,當做故事會全勤的獎賞。
猛地得到了太后的青眼,還把這種不出力就能兩邊討好的差事交給了自己,榮妃又驚又喜。
給命婦們賞賜,那也有范圍,但是太后的庫房不是自家的后院,你想參觀就能參觀,果真,太后身邊的嬤嬤給了榮妃一張單子,意思是你從上面挑就可以了。
這下,送禮的難度大大降低,不僅如此,趁此機會還能多結交一些命婦。三阿哥的婚事還沒著落,從外面打聽,門道比宮里多多了。
怪不得德妃讓五公主抱著太后這棵大樹不撒手,原來有那么多方便之處。
榮妃心細,讓人把單子謄抄下來,便帶著宮人回去了。
回到延禧宮,聽聞大宮女說晌午過后,四公主的偏殿又多了一些吃食,看樣子是承乾宮送來的。
榮妃心里一咯噔。
承乾宮既然愿意和四公主有牽連,那是不是意味著皇貴妃那邊也愿意撫養四公主。
今兒是什么好日子,真是喜上加喜啊!——
偏殿。
四公主紅著眼眶看著桌子上的飯菜。
她如今住在榮娘娘宮里,雖說她沒難為過自己,但是對自己的態度不冷不熱的。至于原因,她都清楚。
宜妃和自己額娘之間的恩怨,沒有牽連到自己,已經算宜妃心善。對于曾經存在過的親情,她已然不奢求了。
沒有額娘的日子,很苦,她熬得很艱難,更不知孤苦無依的自己往后要怎么面對宜妃姨母、五阿哥和九阿哥。
嫁去蒙古,就不用面對那么多難題了吧。
四公主閉眼,一滴淚水啪嗒掉在桌子上,靜悄悄的屋子越發顯得冷清。
奶嬤嬤疼惜地看著四公主,勸道:“公主,這是四阿哥送來的,您嘗一嘗吧。”
如今四公主身邊,貼身伺候的只有一位奶嬤嬤還有兩個大宮女,余下那些人都是內務府后來給她補上的,從前郭絡羅貴人給她的那批宮人,早就被遣散至各處了。
“嬤嬤,你們吃吧,我沒有胃口。”四公主垂眸。
自己不像大姐那樣聰慧,也不像二姐那樣果敢,嫁去蒙古多半是年紀輕輕就去了。
去了也好,就能早些見到額娘了,額娘和弟弟都在等自己團聚。
四公主越想越多,漸漸地像癡了一樣,喃喃自語。
“額娘,弟弟……”
“等我呀額娘,等等我!”
看著四公主逐漸激動,揮舞著雙手好似要抓什么東西,屋里的宮人都嚇了一跳。
奶嬤嬤的年紀最大,在偏殿說話也有分量,當即讓四公主的貼身宮女跑去請太醫,另外從外頭指了一個小丫頭,讓她快去稟報榮妃。
如今四公主住在延禧宮,有什么事瞞不住更瞞不得榮妃,必須要讓她知曉。
而她自己,則抱著四公主往床榻上去,免得她誤抓到什么傷了自身。
四公主病了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遍了后宮。
榮妃作為延禧宮主位,忙上忙下,恨不得代替那些宮人伺候四公主。
這才來自己宮里多長時間,人就病了。要是頭疼腦熱還好給皇上解釋,可偏偏是癡了。
見到女的就喊額娘,見到男的就喚弟弟,這這這……——
康熙和佟佳禾趕到的時候,四公主正抱著奶嬤嬤不愿意撒手,哭著喊著要讓她把額娘叫來。
奶嬤嬤見到皇上和皇貴妃,想要行禮卻被四公主使勁兒拽住,動彈不得。
康熙一言不發,榮妃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皇上,是臣妾照顧不周,四公主才得了心病。”
不是癡傻,是心病。
四公主是金枝玉葉,皇上親生的女兒,說她癡傻無異于打皇上的臉。
榮妃心里雖然焦急,但并沒到慌不擇路的地步,見到萬歲爺,什么話能說,什么不能說還是分得清的。
四公主舉止怪異,似傻非傻,太醫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說安心養著。四公主的心要怎么才能安定下來,難道還要把她額娘郭絡羅貴人復活不成?
從前她只覺得四公主麻煩,沒曾想會那么麻煩,榮妃一個頭兩個大,只期望皇上不要降罪于她,更別牽連了三阿哥。
佟佳禾在康熙身后半步看著榮妃驚慌失措地解釋。
康熙看著床榻上被人按住動彈不得的女兒,心里很不是滋味。
當年郭絡羅貴人和十一阿哥之間的事壓下來了,但宮里都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言語可以強行鎮壓住,但人心里的想法止不住。
為了讓四公主免于流言蜚語的折磨,他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太妃們撫養四公主。以為時間長了,四公主就能淡忘過去,又讓榮妃繼續撫養四公主,希望她能長成榮憲那樣堅強的姑娘。
榮妃跪在地上,康熙直直盯著四公主不說話,而四公主本人正在床上胡言亂語。
佟佳禾清了清嗓音,“榮妃起來吧。”
康熙仍舊不說話。
榮妃照顧不好四公主是事實,可四公主能去哪里,又成了難題。
榮妃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皇貴妃,糾結一番后還是起身了。
在她眼里,皇貴妃的位置已經同皇后一樣尊貴,皇上不便開的口,皇貴妃可以代勞。
“皇上,延禧宮側殿年久未住人,不利于四公主養病,不如把四公主挪去承乾宮吧。”
佟佳禾的語氣太過平靜,平靜到連四公主的奶嬤嬤都忍不住驚詫地看向她。
四公主如今可是個燙手的山芋,榮妃是沒法子才忙前忙后,皇貴妃過來湊什么熱鬧?
聽到皇貴妃說了什么的榮妃再次意識到,這皇貴妃能代勞的也太多了!
這哪是皇貴妃,這分明是自己的救星!
康熙也有些詫異。
“你……”
佟佳禾眼底是志在必得的堅定,看著康熙不疾不徐解釋道:“臣妾膝下沒有女兒,四公主沒有額娘,搬去承乾宮也算相得益彰。況且,承乾宮人多熱鬧,良嬪和蘇貴人性子溫和,王常在最喜歡和這些小姑娘說話逗趣,有她們陪著四公主,就不會讓她胡思亂想了。”
自從自己晉封皇貴妃后,直接在康熙的晉封名單里查無此人了。
佟佳禾沒忘了自己和原身的共同目標,佟佳氏需要一位皇后,而自己更需要中宮之位。
這些年,自己為康熙排憂解難,樁樁件件累積在一起,早就達到了他心中的皇后要求。
只是晉封的旨意遲遲下不來,無外乎太子的地位尚不穩固,四阿哥的資質并不比太子差,康熙怕中宮之位會養出自己和胤禛的野心。
權力才是保護自己和胤禛最好的武器,這與胤礽的太子之位并不敵對。
佟佳禾垂眸,讓自己看上去真誠又無辜,“皇上,四公主沒病,她只是太想她額娘了。”
康熙瞬時僵住了身子。
太想她額娘了。
郭絡羅貴人逝世的時候,四公主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就如同自己當年那樣……
他的孩子,也體驗到了他幼時的酸楚和艱辛,康熙深吸一口氣,心里對四公主多了幾分疼惜。
是他這個汗阿瑪做得不好,才讓孩子受了那么多委屈。
殿內,每個人都在靜悄悄地等皇上的答案。
這邊,康熙也在思考。
他每回去承乾宮,都覺得里面煙火氣十足。不僅皇貴妃會親自下手做小點心,還會帶著后殿的幾個嬪妃一起,給孩子們準備吃的。
良嬪的性子自不必說,蘇貴人也是溫柔的人,余下一個王常在,康熙隱約記得那年南巡,王常在的笑聲十分爽朗,看著都是好相與的人。
四公主能去這樣的地方,對她的身心皆有益處。
如此想來,又要麻煩佳禾了。
康熙心里有些無奈,直嘆自己后宮再沒有像皇貴
妃一樣能做實事的人。
鈕祜祿貴妃倒是有幾分佳禾的影子,只可惜她生下十阿哥后,身子就不大好,這些年斷斷續續養著,還是沒恢復元氣。
榮妃滿臉忐忑地看著康熙,恨不能自己替他答應了皇貴妃。
床榻上,四公主折騰累了,已經不胡言亂語也不嚷嚷著找額娘和弟弟了。
奶嬤嬤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才鼓起勇氣跪到萬歲爺跟前。
“皇上,皇貴妃娘娘能把八阿哥養得那么好,四公主去了承乾宮也不會差。還有四阿哥時不時就給公主送吃的和玩的,四公主也總是念叨著四阿哥,兄妹感情頗深。”奶嬤嬤忍了又忍才沒落淚。
四公主的奶嬤嬤一跪下,另外兩個宮女也跟著跪下。
佟佳禾慶幸四公主跟前還有忠心的人,不然往后的日子連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宜妃對四公主,并沒下狠手,不然這些人早不知被發配到何處做苦工了。
“都起來吧。”康熙道——
三日后,四公主挪去了承乾宮西偏殿。
四阿哥特地從上書房回來,參與了西偏殿的布置,并吩咐小廚房的張太監一定要做甜湯送來。
額娘說過,人吃甜食心情會變好。
胤禛不自覺又想起額娘說過的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默認了額娘的話都是對的,哪怕是汗阿瑪,都在排在額娘后面。
西偏殿,四公主趴在桌子上,靜靜看著四阿哥忙前忙后指揮宮人挪動東西。
其實這里的東西都是布置好的,一應物品也是齊全的,可四阿哥還是堅持要重新布置。
布置什么呢?
胤禛指著每件東西,一一問四公主要放在哪兒,剛開始四公主迷迷楞楞的并不搭理他,胤禛堅持不懈地問,終于撬開了她的嘴巴。
“這里。”
“那里。”四公主指著屋子的角落說道。
突然間,她想到了小時候,她和額娘的屋子就是這樣布置的。
模糊的記憶和現實終于分離開,四公主淚如雨下。
胤禛察覺到不對的時候,是何為祿在外頭示意宮人們出去,他一回頭,看到四公主眼淚糊了一臉。
“四哥。”
四公主一聲呼喚,反而讓胤禛七上八下地心穩了下來,這是愿意和人說話了。
屋里只有他們兄妹二人,四公主哽咽了片刻,頓了頓道:“不管你開心還是難過,得意還是失意,身后都有人可以依靠。佟額娘永遠在承乾宮等著你,你只要踏進承乾宮的大門,就能吃到可口的飯菜,見到真心愛你、在乎你的人。”
四公主看著冒著熱氣的甜湯,眼圈又紅了,“額娘沒了后,這些我全都沒有了。”
“從前,我總覺得自己還沒長大,哪怕額娘會離開我,也是很久很久,很多年之后才會發生的事情。可能是我嫁去蒙古,甚至也做了額娘許多年后,我們倆才會真正地分別。”
“我從沒想過會這樣突然……”
話音落后,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胤禛腦袋里反復出現‘離開’‘分別’等字眼,這些話太沉重,沉重到他忍不住聯想,自己和額娘是不是也有這一天。
他坐到四公主身旁,兄妹倆肩靠肩,等耳邊的哽咽聲結束,才開口說了一句,“你是漂亮的四公主。”
四公主:!
“這是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恭親王,聽他說的第一句話。”胤禛道:“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還有個漂亮的四妹妹。”
“比起漂亮,我更希望你勇敢、堅毅地像草原上的鷹。”說起這個,胤禛眼睛都在發光,“就像二姐一樣。”
榮憲公主在草原上的事跡很多,傳到京城的還只是其中幾件。比如榮憲公主得到了巴林部兵馬的指揮權,再比如榮憲公主的額駙烏爾袞對外宣稱此生只有公主這一個女人。
榮憲公主對此表示,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希望額駙與他一樣不要忘了立下的誓言,否則就要把烏爾袞的人頭掛在紫禁城的城樓上讓人圍觀。
話語之霸氣讓草原諸部嘩然,有不少人私底下找到烏爾袞,表示自己可以幫忙暗戳戳教訓一下榮憲公主,結果人話還沒說完,就被烏爾袞的拳頭堵住嘴了。
從前榮憲公主還沒出嫁的時候,四公主就喜歡纏著她,這兩年巴林部傳回來的消息,她是一個不落地全打聽到了。
“二姐是我們當中最爭氣的一個,汗阿瑪都為她感到驕傲。”四公主道。
而她,只是個沒了額娘的膽小鬼。
“你覺得你額娘是個什么樣的人?”察覺到四公主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胤禛突然問道。
四公主下意識回答:“自然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既然你堅信你的額娘是最好的額娘,那你為什么不是最好的女兒?”胤禛歪頭問道。
“我——”四公主的話突然被堵住。
是啊,她為什么要羨慕別人,為什么自己不能成為那個讓人羨慕的人。同樣是汗阿瑪的女兒,她也能成為榮憲姐姐那樣讓額娘驕傲的公主。
想通后的四公主,恢復了曾經的神采,看著人的眼睛亮晶晶的。
“四哥,那你呢?”四公主好奇問道:“同樣是汗阿瑪的兒子。”
大哥和太子爭得臉紅脖子粗,汗阿瑪都沒對大哥說過重話。雖說汗阿瑪最疼愛太子爺,但是對他們這些兒女都不差。
四公主不免有些好奇,她這些兄弟里,是只有大阿哥有這樣的想法,還是別人也有。
胤禛錯愕了一瞬,接著恢復如常,“自然要為大清鞠躬盡瘁。”
這個答案,四公主滿意又不滿意。她心底里關系最好的就是四哥,如果四哥真的有別的想法,她一定支持。
“快把甜湯喝了,暖暖身子,額娘還在正殿等著我們用膳呢。”
胤禛起身,先四公主一步往正殿去。
汗阿瑪還在壯年,哪怕阿哥們鬧一鬧,也無傷大雅。太子爺的位置,應該穩固的很,四公主把方才的想法拋之腦后,端起甜湯大口大口喝了。
……
四公主的事情沒有鬧出來多大水花,只因太子妃的人選在年前定下來了。
太子妃石氏,也可以稱為瓜爾佳氏。是正白旗漢軍都統,三等伯石文炳之女,生母是禮烈親王代善的曾孫女。
祖上是明朝建州左都尉指揮僉事,后遷居遼東,為自家取了漢姓,到了清朝,與皇家聯姻頻繁,更是成了漢軍的名門。
不管前朝還是后宮,誰都沒想到太子妃的出身尊貴是尊貴,可惜出自漢軍旗。
再看東宮另一位主子,太子爺的李側福晉,也是漢軍旗。不僅如此,后院的侍妾格格,大多也是漢軍旗。放眼望去,太子爺的后院就挑不出幾個正兒八經的滿人。
如今朝堂上有權有勢的人家大多是滿人,漢人雖然也有,但整體不如滿人的地位高。
皇上難道真要太子一條路走到黑,堅持儒學、走漢人嫡長子繼承的道路?
太子后院都是漢人,到底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子本人的意思?
朝臣們也犯嘀咕,若是將來太子爺繼位后要重用漢人,那他們這些滿洲勛貴怎么辦,權力和爵位就那么多,哪里禁得起那么多人分。
阿哥們都長大了,眼見
著過幾年就要分封爵位,出宮建府各自飛了。大阿哥作為長子,爵位肯定不會低,妻妾又多是出自滿洲大族。
不少心思活絡之人又開始押寶大阿哥。
漢軍旗臣子見狀,更加擁護太子爺。
兩撥人就像打擂臺一樣,推舉著各自的希望,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乾清宮。
殿內安靜地嚇人,梁九功連呼吸都努力控制住頻率,省得讓萬歲爺心煩。
作為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朝堂后宮的事兒他多少都知道的七七八八,尤其是大阿哥和太子爺兩黨之爭。
原本萬歲爺準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過分,就當他們在拌嘴玩。
誰知,真有傻大膽地跑到乾清宮來,向萬歲爺稟明儲君人選仍需慎重考慮。
慎重考慮?
梁九功都聽樂了。
該慎重考慮的是這位傻大膽家的祖墳,一定是風水不好才生出來這樣一個沒腦子的‘孝子賢孫’。
第83章 第 83 章 更新
毓慶宮。
乾清宮的太監剛走, 胤礽臉上感激的笑意還沒退散。
有人進宮面圣說自己不適合當這個儲君,他并不生氣。即便自己做得再好,也會有利益不同的人出言詆毀, 甚至背地里挑唆更多的人想要把自己拽下太子之位。
汗阿瑪就這樣正大光明地派人來毓慶宮告訴自己, 是誰在他跟前亂嚼舌頭。
“乾清宮的動靜大嗎?”胤礽的目光落在身側,那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太監。
“皇上怒斥了一頓, 讓他滾出宮了。”
僅僅斥責了一頓。
胤礽苦笑, 這般雷聲大雨點小,只會讓那群人更有底氣來挑東宮的不是。
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汗阿瑪心里會不清楚嗎?
胤礽向后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身旁的太監還在等著胤礽的指示, 見主子兩眼一閉, 自己肚子里的話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太子殿下。”那太監說道:“奴才……”
“你說。”胤礽知道他還有話沒說完。
“四阿哥那邊……有不少人家動了意。”他低垂著腦袋, 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恭敬。
太子爺自打出生起沒了額娘, 是萬歲爺拉扯大的。后來遇到了佟貴妃,也就是現在的皇貴妃, 得了她幾分照拂, 又與承乾宮的四阿哥交好。
他們這些人要看主子眼色說話辦事,以往不敢在太子爺面前說皇貴妃和四阿哥任何不是,但現在不一樣了。
四阿哥長大了。
承乾宮的那位是皇貴妃,是皇上的親表妹,皇后的不二人選。即便現在皇上還顧念著太子,堅決不立佟佳氏為后, 可時日長了,誰都有心軟的時候。
那個時候,太子爺要怎么和四阿哥相處呢?
太監耷拉著腦袋,顯得有幾分委屈, 主子聽了這話后,肯定又要訓斥自己了。
“知道了。”
回給他的,是太子爺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
他心頭一震。
這是第一次,太子爺聽下面的人議論四阿哥,沒有出聲呵斥。
“你下去吧,告訴李氏,孤今日不去她那兒了。”胤礽道。
李氏原是他后院的格格,查出來身孕后,他親自向皇上求了冊李氏為側福晉的旨意。
這是東宮第一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李氏都值得一個側福晉的位置。
原本答應了李氏,今兒去看她,臨到頭了,胤礽卻誰都不想見。
方才聽到自己的話后,心腹隱忍的表情,那是終于掙脫了束縛,不再畏首畏尾的喜悅,應當與今日僅僅被汗阿瑪訓斥了一頓的那人,以及他身后之人如出一轍吧。
自己不愧是汗阿瑪一手帶大的孩子。
胤礽自嘲一笑,再次闔上眼——
毓慶宮后院。
李氏聽到了那人的說,嬌聲回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太子爺吧,我這兒不用他擔心,回照顧好自個兒的。”
說到最后,語氣越來越鄭重其事。
側福晉,侍妾格格,自己僅僅用了兩年,就爬到了這個位置。李氏滿意地摸著自己的小腹,多虧了這個孩子。
當初和她一起進東宮的還有幾個人,現在能站住腳跟的只有她和一個程氏。
只要太子爺記不住,或者不放在心上,侍妾格格就跟普通宮人沒什么區別,連太子爺身邊得力的大太監們都比不上,甚至還要處處巴結。
現如今來自己院里稟報的那個姓李的太監,自己還是個格格的時候,孝敬了他不少銀子,如今成了側福晉,就變成李太監點頭哈腰來自己院里了。
太子爺也是,還會讓人來自己院里說一聲來或者不來,再也不需要像當格格那會兒守著蠟燭枯等到天亮。
李氏露出歡喜的笑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身旁的宮人顧著她雙身子,小心翼翼扶著她,溫聲道:“主子,等您睡醒了就該去承乾宮了。”
懷了身孕的人是嬌氣的,尤其是李氏腹中是太子爺的長子或者長女,毓慶宮從上到下全部按照李氏的習慣來照顧她。
比如午膳后必須睡上半個時辰,再比如晚上天黑了就要歇息。
聞言,李氏跟著宮人來到床榻邊,臨到睡下還不忘念叨,“四阿哥年紀大了,佟娘娘要給他相看人家,我也得給家里報個信兒,萬一被選上了呢?”
自己就是這樣,進了東宮還承寵懷有身孕,李氏打心底里覺得和皇家聯姻猶如登天梯,是大造化。
太子爺和四阿哥關系好,自己也要和承乾宮搞好關系。皇貴妃是長輩,也算半個婆母,自然要盡孝。
若是自家姐妹或者同族堂姐妹能進四阿哥后院,姐妹齊心,將來家族不說扶搖直上,成為佟佳氏、鈕祜祿氏這樣的大族,在朝中順風順水還是能做到的——
承乾宮。
這邊還沒等李氏上門,就已經開始接待客人了。
宜妃已經坐了半日了,宮里宮外知曉的事兒都拿出來和佟佳禾說個遍。
太子妃定下來后,幾家歡喜幾家愁,不少人把目光移向了另外幾位阿哥。
太子和大阿哥成婚了,還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都是龍子鳳孫,將來誰高誰低真不好說。
佟佳禾最近收到了許多請安帖子,無一不是想找自己聊婚事的。
“外頭都把娘娘當大羅神仙,說一句話什么都成了。”宜妃抿著嘴笑道。
權勢富貴迷人眼,誰家都想繼續延續這份榮光。
怎么延續?
和皇家聯姻就是最好的選擇。
雖說皇子和公主的婚事都是康熙拍板決定的,但是生母對兒女的婚事多少有點發言權。
若是有皇貴妃在旁邊美言,皇子福晉的事兒又多了幾分保障。
佟佳禾假裝沒聽出來她意有所指,也跟著笑了笑。
宜妃應該是擔心五阿哥的婚事,最近才來的這樣頻繁,看似扯閑篇,實際是想讓自己搭把手幫一把五阿哥。
佟佳禾垂眸,把這段時間的事兒在腦子里又過了一遍。
五阿哥是太后的心頭肉,婚事上她一定會仔細給五阿哥挑選好人家,宜妃是當局者迷關心則亂。
自己去多倫敲打大額駙博爾吉特氏班第,已經讓太后面上掛不住了。若是再插手五阿哥的婚事,只會打
破自己和太后好不容易經營出來的和諧。
宜妃眼里帶著希冀,她多希望此刻皇貴妃可以點頭,幫著胤祺相看福晉。
可是皇貴妃太穩了,穩得她都不清楚對方到底有沒有再進一步的打算。
出了承乾宮,宜妃重重嘆了口氣。
當初自己還是個庶妃,覺得太后已經是很高的枝兒了,能攀上不容易。五阿哥自幼養在太后宮里,日后造化不會差。
只是沒想到時過境遷,太皇太后薨逝,太后在宮里更說不上話了。
皇貴妃身居高位,四阿哥的福晉定然出自高門。榮憲公主嫁去蒙古巴林部,突然得了圣心,又有榮妃在旁幫襯,選的福晉也不會差。
宜妃在宮里的幫手只有曾經的郭絡羅貴人,兩姐妹離心后,什么都要她自己思量。
“去寧壽宮。”宜妃道。
皇貴妃這條路走不通,就得試試太后那邊。五阿哥的婚事,皇上是什么想法尚未可知,太后那邊卻要提前搞清楚。
可能是這些年失去了互相扶持的人,內心一直彷徨不安,宜妃把手搭在桐月胳膊上,主仆二人悄聲道:“原本我也不指望老五能娶到什么高門大戶的福晉,但是想他自小養在太后娘娘膝下,我也位列四妃,這身份也算不錯了,未必不能想點好的。”
去的路上,宜妃頗有些愁緒,“胤祺是皇上和本宮第一個孩子,他不會虧待胤祺吧?”
桐月不知道如何說,畢竟天子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宜妃這話,她說的心里也沒底。
太子妃都定的漢軍旗格格,胤祺的事兒還不好說。
萬一太后年紀大了,想最后幫扶一把母家,把五福晉的位置許給蒙古科爾沁部,那自己才是哭都沒有眼淚。
前頭幾個阿哥陸續到了能成婚的年紀,五阿哥就排在四阿哥后面,宜妃已經不指望以五阿哥的資質能娶得出身頂好的妻子,但也不能折了面子拖他后腿。
五阿哥不比大阿哥這個皇長子,但是福晉絕對不能比三阿哥家的差。宜妃在心里定了標準,越發下定決心要給五阿哥選個稱心如意的福晉——
寧壽宮。
今兒五阿哥得閑,來給太后請安。
太后見到最喜歡的孫子,笑得合不攏嘴,對著五阿哥說起了熟悉的蒙語。
五阿哥跟在他身邊,說過的聽過的蒙古話比滿語和漢語都多,再加上太后身邊的嬤嬤都是蒙古來的,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氛圍。
五公主坐在下面,看見太后看向五阿哥的眼神是那樣溫柔慈愛,心里酸酸的,怪不是滋味。
自己從四五歲起,就時常來太后宮里,陪她老人家說話解悶兒,為了哄她開心,專門學得蒙古話,比已經嫁人的純禧公主、榮憲公主說得都順溜。
即便如此,太后對自己的喜愛還是浮于表面,不像對五阿哥是發自內心的疼愛。
幸好五哥是個憨厚人,看不出來自己和他爭寵,反倒對自己頗為照顧。
太后關心完心愛的大孫子,也不忘問五公主幾句。
兩人來的湊巧,是在路上相伴而來的,太后心里更高興。
兩個行五的阿哥和公主,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一個健壯一個聰慧,多招人喜歡啊!
“胤祺,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太后突然問道。
十四五歲的小伙子,在草原都能娶妻生子了,不說草原,就說當今圣上,這個年紀的時候也生了好幾個孩子了。
五阿哥撓撓頭,早已習慣了太后直接了當的對話,“這個,我也不知道,全憑汗阿瑪和瑪嬤做主。”
兒女婚事,向來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上頭幾個兄長和姐姐都是這樣,五阿哥覺得自己也沒發言權。
按照太后的意思,五福晉的人選最好出自科爾沁,這樣親上加親,即便讓自己當下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自己給皇上暗示過好幾次,皇上都沒松口。她并不氣餒,好事多磨,萬一磨成了呢。
“胤祺覺得蒙古怎么樣?”太后又問道。
這話題引導的意思太明顯,連五公主都忍不住詫異了片刻。
她原以為太后娘娘沒了太皇太后這個靠山后,會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誰知道活到這把年紀,還拎不清。
太后福至心靈般看了眼五公主,五公主嫁去科爾沁部,五阿哥娶科爾沁部,才叫雙喜臨門。
兩人陪著太后用了午膳,上了年紀的人總愛犯困,太后打了幾個哈欠,就被宮人扶著去后頭歇覺了。五公主終于得了機會,能和五阿哥單獨說會兒話。
“五哥。”五公主眼眸明亮,語氣輕柔地問著五阿哥,“舜安顏騎射怎么樣?有你厲害嗎?”
五阿哥先是一愣,接著不可思議地看著五公主。
舜安顏是自己的哈哈珠子,五公主這樣貿然問起一個外男,是什么意思?
第84章 第 84 章 更新
“你問這個做什么?”五阿哥的臉色有些嚴肅。
五公主沒想到一向不愛多想的五阿哥反應那么大, 頓時有些不敢接話。
過了會兒,才小心打量五阿哥的神色,輕聲細語道:“五哥, 哈哈珠子是你們身邊最親近的人, 我想問他行事如何,會不會拖五哥的后腿?”
年前, 大阿哥被汗阿瑪訓斥, 就是因為他的哈哈珠子在外頭惹了禍。
舜安顏出自佟佳氏,又是皇貴妃的親侄子, 家里位高權重,萬一有什么差錯, 皇上不但會怪罪皇貴妃, 也會責怪五阿哥約束不力。
五阿哥腦子轉了一圈, 終于明白了五公主這是關心自己, 心里暖暖的,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舜安顏很好, 腦子轉得快,讀書也好。”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騎射也很不錯。”
五公主聽聞,心里突然生出幾分歡喜來。她時常去阿哥所替太后看望五阿哥,自然也見過舜安顏許多回。他的容貌自不必說,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
這樣的青年才俊, 又出自皇帝母族,很符合京城高門大戶的姑娘對夫婿的要求。
她自然也是心動的。
心里止不住地蕩漾,五公主嘴角含笑,又拉著五阿哥噓寒問暖了一番。
宜妃進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算是兩人其樂融融的畫面。
她面上瞬時一黑,眼里也帶著幾分不悅。德妃的女兒樣樣像極了德妃,心思手段也與德妃大差不差。
宜妃看德妃不順眼,看五公主纏著自己兒子,心里更不舒坦。等兩人行了禮,宜妃就把五阿哥拉到一邊,問道:“胤祺,太后娘娘呢?”
五公主嘴角微翹,絲毫不在乎宜妃對自己的態度。宮里阿哥長大了,就要與各自的額娘漸行漸遠,見面的次數也只會越來越少。
五阿哥性子憨厚,看兄弟姐妹誰都是好的,自己與他都在太后膝下長大,情分非比尋常。
況且,當年郭絡羅貴人事情敗露后,四公主和五阿哥、九阿哥也斷了聯系,與五阿哥親近的姐妹就只剩下自己了。
自己要是真想嫁到佟佳氏,興許五阿哥還會幫忙呢。
宜妃最看不慣五公主得意的模樣,這孩子從小一肚子花花腸子,哄得太后疼她,皇上也憐惜她。
五阿哥沒有注意到宜妃的表情不善,笑著答道:“瑪嬤方才去后頭歇息了。”
太后上了年紀,精力不比從前,用過午膳后就要睡一會兒。宜妃再是心急也知道這時候不能擾了太后娘娘歇息,于是便陪著兒子坐下,小聲說話。
五公主原本是想拉著五阿哥多聊一聊上書房和舜安顏的事情,宜妃來了,這話頭就斷了。她轉了一圈,去外頭親自守著宮人燉燕窩。
太后每天一盅燕窩,不需要她親自動手,只要在旁邊看著,這燕窩就沾上了自己的心意。
天長地久,太后娘娘自然會在汗阿瑪跟前多夸自己的孝心。
五公主凝眸,仰頭看頭頂的天空陷入了沉思,能得汗阿瑪喜愛的公主才能有更好的去處,蒙古草原終究是比不
得京城的。
佟佳氏就是她的選擇,她要和皇貴妃一樣,一輩子榮華富貴,將來的子孫也比幾個姐妹的孩子更出息。
能投生在佟家,總好過姓博爾濟吉特。
額娘如今自顧不暇,能安然守著十四弟過日子就是最好的前程了。而自己想要的,只能慢慢籌謀。
“好消息,這是好消息。”
突然,里間傳來一道聲音,原本應該睡著的太后聲音洪亮,跟身邊的人念叨:“我就說那孩子是易孕好生養的模樣。”
宜妃、五阿哥皆是一愣,外面的五公主也悄悄豎起耳朵。
如今宮里有妻妾的阿哥只有太子爺、大阿哥和三阿哥,不知道太后感嘆的是哪一位的后院。
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應當是太后要起身了,宜妃率先站起來候著。
宮人挑開簾子,從后面走出一個圓潤和藹模樣的婦人,眼角幾道深褶子,一笑就彎起來。
宜妃看到她臉上的溝壑,驚覺太后也老了。
初見的時候她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如今也到了這般年紀,一如太皇太后當年那般蒼老。
“大福晉又有孕了!”太后邊走邊笑著和幾人說道。
宜妃有些驚訝,大福晉所出的大格格才半歲,這就又有了身孕。
不過自己最大的五阿哥都比大阿哥小了好幾歲,再心急也趕不上人家。
這時候最著急的是延禧宮那位,以為女兒得了皇上夸獎,又在蒙古巴林部站穩了腳跟,就能帶著自家兒子揚眉吐氣了。
再得意也比不過大福晉的肚子爭氣,大阿哥也跟著得了不少優待。惠妃和榮妃向來要好,榮妃就是性子再軟和也受不了自己的三阿哥一次兩次被大阿哥夫婦壓著吧。
坐山觀虎斗,還波及不到自己和老五、老九,宜妃樂得捧場。應了太后幾句,直夸大福晉說個有福氣的好孩子,該賞。
賞,是要賞。
太后眼睛一亮。
這些年,自己一直努力做一個疼愛兒孫的太后,皇上也愿意讓自己兩耳不聞窗外事。
只是不聞不問太久了,又顯得自己對宮里的事情淡漠。
這次正好可以借著大福晉的事兒好好賞賜一番,讓皇帝知道自己這個太后也是關心阿哥公主們的,要是聊得好了說不定還能再提一提五阿哥的婚事。
她的心就那么大,只能裝得下蒙古科爾沁和五阿哥。
太后的目光落到五公主身上,嘴角不自覺地咧開,這丫頭也能算一個。
五公主對大阿哥的后院不感興趣,只有五阿哥,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準備回到阿哥所去找大阿哥喝兩杯。
趁著太后高興,宜妃旁敲側擊打聽了一番,聽太后話里的意思是想親上加親,宜妃臉上的笑容差點僵住。
親上加親,胤祺與蒙古算哪門子的親上加親!——
承乾宮。
胤禛陪著佟佳禾一起用小銀錘敲核桃。
敲核桃算不上技術活,更談不上體力活,無非就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干。
胤禛最喜歡在這種時候放空自己,去想點雜七雜八的事情。上次去蒙古多倫,額娘在私底下曾問過自己戴先生。
他好奇額娘怎么關心起朝廷官員的事兒,若是與佟家沾親帶故地倒也罷了,戴先生明顯不是滿人,祖上與滿人也沒有任何關聯,與佟佳氏更是八竿子打不著,怎么就引起了額娘的興趣。
戴梓是康熙十三年征討耿精忠時,以布衣應聘從征,后來跟隨康親王回到京城,被任命為翰林院侍講,入值南書房。
康熙二十六年,戴梓造出來沖天炮,在平定準噶爾叛亂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多倫更是震懾了蒙古諸部。
大清懂得火炮技術的人才不多,戴梓是一個,南懷仁也算一個。原本應該惺惺相惜地兩人,不知為何卻不合,見了面也說不上一句話。
胤禛覺得,戴梓是個有大才之人。那些讓他們驚嘆的火炮和火槍,西洋流傳過來的東西,他都能做出來。
聽太子爺說,戴梓還要研究更厲害的火器,可惜被人阻止了。
只因朝堂上有人說,從古至今幾千年打仗都是用刀用槍,老祖宗也更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背棄這一點就是忘祖。
與沙俄和準噶爾大戰的時候,明明已經意識到了火器的重要性,可如今卻因眾說紛紜就停了。
提到這件事時,太子也露出惋惜之情。
南懷仁也精通火炮,他的國家有很多火器,為了表示友好可以送給大清一些。皇上為了所謂的友好,決定在南懷仁和戴梓中選擇南懷仁。
胤禛想到那個留著胡子的洋人,對外自稱帝師的南懷仁,心里就堵得慌。
“額娘,你覺得大清的火器如何?”胤禛不經意問道。
也許是壓在自己心里的疑惑太久,他想尋得一個答案。
正在認真敲核桃的佟佳禾恍惚了一瞬。
火炮?
她猛地想到了一個人。
歷史上明珠蒙塵,郁郁而終,清初火器第一人戴梓。這樣的人才,竟然被一個洋人聯合自己人排擠了。
“胤禛,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和小八一起掏石榴樹下的螞蟻洞嗎?”佟佳禾漸漸停住手里的動作,身子往后一靠,不自覺伸了伸懶腰,“那時你們會考慮螞蟻的想法嗎?”
胤禛一愣。
他們為什么要在乎螞蟻的想法?
佟佳禾又揉了揉手,繼續道:“螞蟻不同的族群也會有矛盾、摩擦,發生爭執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放哪兒都適用。”
胤禛醍醐灌頂般想到了倭寇,額娘每每提起都是滿臉厭惡之色。甚至,還不忘嫌棄地呸一聲,并表示提起他們都是臟了嘴。
非吾族類其心必異,南懷仁和戴梓,必然選擇戴梓。
但是,要怎么保住這位戴先生呢?
糾結間,胤禛注意到佟佳禾的神色,看著自己露出滿意地笑容,他心一顫,有種額娘早已看透他心中所想的荒唐感。
與胤禛說完,佟佳禾哼起輕快的小調。
這兩年宮里來了許多女樂師,蘇貴人很喜歡叫她們來,佟佳禾也時不時過去陶冶一下情操,時間長了也能跟著哼出一點調調。
她曾著重給胤禛和小八講過倭寇是怎么騷擾大清百姓,侵占他們的財產,厚顏無恥假裝投降下次繼續來犯,欺軟怕硬是個沒皮沒臉的種族。
自打這之后,兩個孩子聽到倭寇兩個字就忍不住皺眉,打心底里也對這群矮小的倭人生不出半點好感,小八甚至躍躍欲試說長大了要帶八旗兵滅了倭寇。
良嬪聽到了只以為自己兒子是在說玩笑,只有佟佳禾和胤禛知道,八阿哥說的是真的。
八阿哥不僅自己要那么干,還不忘帶上自己另外兩個弟弟,九阿哥和十阿哥。
這倆自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長大,親娘的話都沒有八阿哥的話管用。
八阿哥說要打倭寇,九阿哥和十阿哥就自告奮勇一個要當軍師,一個要當大將軍,總之他們八哥指哪兒,他們就打哪兒。
大阿哥聽聞三個弟弟的志向,連連夸贊好小子。他不在乎什么倭寇倭人,只要有仗打就行。
一向看大阿哥不順眼的太子爺也露出笑容,姨母和這幾個小的講起倭寇的時候,他可是在場的。
汗阿瑪雖然不讓后宮干政,但是并沒有嚴禁嬪妃們討論倭寇和蠻夷。以皇貴妃的出身,這輩子都不會接觸倭寇,更沒去過海邊,但不知怎的,胤礽能感受到姨母提起倭寇時隱忍的怒火,好似不共戴天的仇人般,不得不咽下沉重的血淚。
這時的姨母,不再風輕云淡,鮮活地讓人陌生。
胤礽余光掃了眼自己身上的四爪蟒袍,在心中輕輕許諾。
倭寇之流必滅。
第85章 第 85 章 更新
十阿哥拿著地圖, 指著某個小地方給鈕祜祿貴妃看,“額娘,這就是我和八哥、九哥將來要攻打的地方。”
鈕祜祿貴妃臥在榻上, 努力撐起頭看十阿哥手里的地圖,
她笑容璀璨道:“我們胤誐將來是要做大將軍的。”
得到額娘肯定的十阿哥,心里十分得意。他歪著頭, 又聞到了空氣里的苦澀, 不覺蹙眉道:“額娘,最近怎么一直有這種奇怪的味道?”
鈕祜祿貴妃一怔, 跟著嗅了嗅,看著宮女們慌張的神情, 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這是花匠在做肥料, 你還記得去年送給額娘的海棠花嗎?”
“額娘一直讓人悉心照料著。”鈕祜祿貴妃平靜的眼神中, 暗藏著瘋狂的不舍和眷戀。
她的胤誐還那么小,沒有她的日子要怎么過?
同時, 她又在心里慶幸, 皇上讓阿哥們年滿五歲就搬去阿哥所。胤誐應該已經習慣了身邊沒有額娘,與兄弟們相依為伴的日子。
十阿哥心里還掛念著九阿哥和他說的事兒,陪著鈕祜祿貴妃說了一會兒話后,就要起身。
“阿哥,您留下來吃過午膳再回去吧。”走到門口,鈕祜祿貴妃身邊的扶搖叫住十阿哥, 小聲而急促道。
十阿哥滿心滿眼只有臨來前,九阿哥說要與他分享的秘密,哪里還顧得了這些,連忙擺手, “不了不了,下次我再來與額娘一起用膳。”
說完,興奮地一溜煙跑走了。
扶搖看著十阿哥遠去的背影,忍不住紅了眼眶。回到殿內,聽見鈕祜祿貴妃輕咳,慌忙快走了幾步,來到榻前詢問道:“娘娘是用過膳再吃藥,還是現在就服下?”
鈕祜祿貴妃那兩道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略帶病色的面容說不出的柔美,往常凌厲的眉宇也淡了,“今兒胤誐說聞著苦,本宮現在已經聞不到任何氣味了嗎?”
鈕祜祿貴妃倒還撐得住身體,目光在自己兩個貼身宮女間來回穿梭。
青云和扶搖俱是沉默。
看著二人的模樣,鈕祜祿貴妃釋懷般地笑了。
原來自己的身子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太醫們的話還是不能盡信。
青云和扶搖是她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丫頭,這些年忠心耿耿,她原本是想放她們二人出宮,再多多給些銀兩,讓她們下半輩子也得個體面。
誰知,人算比不過天算,她沒能料到自己的身體在生下十阿哥后會一日差過一日。
“本宮這身子,倒是對不住你們……”鈕祜祿貴妃垂淚,“趁著我還沒咽氣,早早把你們二人送出宮,得個安靜去處,好生養老吧。”
青云和扶搖雙雙跪下。
“主子哪里的話,奴才們原本就想著伺候您和阿哥一輩子,從沒想過要出宮。”青云道:“奴才與扶搖從五歲起就跟在娘娘身邊,這輩子是離不開娘娘了,求娘娘別趕我們走。”
扶搖強忍著眼淚道:“娘娘真厭煩了我們,就把我們打發去十阿哥身邊吧,哪怕是最臟最累的活兒,奴才也愿意干。”
鈕祜祿貴妃從床頭匣子里掏出兩張銀票,親手遞給二人。
“這原是本宮給你們二人準備的,嫁妝也好,體己錢也罷,總歸是留給你們將來生活的,如今本宮的身子你們也清楚,只怕再過幾個月就說不話了。”
“這些銀兩,就當本宮為咱們主仆一場最后能做的事兒了。”
青云和扶搖淚如雨下。
十阿哥還小,身邊不能離了自己的心腹。她們二人若是心甘情愿,那是再好不過的事。
鈕祜祿貴妃說了這些話,胸口喘得厲害,靠著軟枕歇了半晌才攢了足夠的力氣,又輕聲吩咐了二人幾句,終于了卻自己一樁心愿。
“娘娘,外頭已經在掛紅綢了,您要出去看看嗎?”扶搖輕聲問道。
太子大婚在即,太子妃進門是宮里宮外一件大喜事,如此喜事也應能給主子沖喜吧。
鈕祜祿貴妃愣愣地看著外面,她腦海中最多的畫面還是沒進宮,為小女兒家的時候,與阿瑪額娘和兄弟姐妹們在一起的時光,沒想到一晃數年,自己也進宮數十載了。
“本宮身體抱恙,就不去外頭湊這個熱鬧了。”鈕祜祿貴妃的眼神黯淡,仿佛已經預想到了自己的未來。
皇上若是念舊情,說不定能給自己一個皇貴妃的謚號,若是不念……也無所謂了。
弟弟們前程都不錯,妹妹們也安穩嫁出去了,聯姻的都是世家大族,沒有她的照拂,應該也能過得不錯。
如今唯一讓自己放不下的就是十阿哥。
胤誐這孩子,她從沒教過他爭什么,只顧著吃和玩,哪怕是生在皇家,額娘和母家出身尊貴,也從沒想過別的東西。
這樣愚鈍而不自知的孩子,應當能得皇上幾分疼惜吧。
要是能給十阿哥找個信得過的人托付就好了。
這是鈕祜祿貴妃昏睡前,腦海中唯一的想法——
乾清宮。
太醫院院判躬身上前,把鈕祜祿貴妃的脈案呈到御前。
這半年來,皇上總時不時地翻一翻,看看貴妃的身體如何。
康熙明白,如今鈕祜祿氏的身體,哪怕是用天底下最珍貴的藥材吊著,也不過小半年的光景了。
看十阿哥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就知道,鈕祜祿貴妃瞞兒子瞞得嚴實。再一想,人的病容是遮掩不住的,十阿哥這孩子怎么就瞧不出來呢。
康熙嘆了口氣。
胤誐從小性子直,說話也直,稍微拐彎抹角一些就直言不懂,與鈕祜祿貴妃的七竅玲瓏心完全相反,也許是她太嬌慣這個獨子了吧。
“十阿哥呢?”
梁九功回道:“回稟皇上,十阿哥從貴妃處出來就回阿哥所了,接著又跟著九阿哥去了承乾宮。”
“承乾宮?”康熙疑惑。
很快,他回過神來,“是去找老八了吧。”
九阿哥和十阿哥從小到大都是八阿哥的跟屁蟲,而四阿哥又是太子的跟屁蟲,八阿哥最喜歡黏著四阿哥,這一圈圈算下來,竟把這些阿哥都推到太子跟前了。
“幾位阿哥都去皇貴妃娘娘那兒挑東西去了,一塊兒過去的還有成嬪娘娘和萬琉哈貴人。”
七阿哥的生母戴佳氏和十二阿哥的生母萬琉哈氏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兩人既沒有家世也沒有寵愛,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肚子爭氣生下了阿哥。
皇貴妃娘娘對這些不得寵的皇嗣生母多有照拂,成嬪和萬琉哈貴人也愿意去承乾宮坐一坐,連帶著七阿哥和十二阿哥也和承乾宮親近。
梁九功眼觀鼻鼻觀心,回了話后一刻都不敢把眼睛往皇上那邊張望。
其實今兒太子爺和四阿哥也過去了,但是眼下他不敢提。
回想皇上壽辰那日,臉上連個笑影兒都沒有,幾個阿哥接連成婚,梁九功暗自估摸著皇上心里既高興又難受,畢竟四十歲的皇帝再健壯也比不過二十出頭的阿哥。看到這些兒子,只會提醒他在逐漸老去,萬歲只是自哄自的謊言。
如今皇上已經不太待見這些成年的阿哥了,反而對咿呀學語的小阿哥們更有耐心。這一做法,反而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幸好,今兒提到的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半大的孩子,還沒到能成婚的年紀。
梁九功在心里為自己捏了把汗,這御前第一人也不是那么好當的——
承乾宮。
七阿哥胤祐乖乖坐著,看成嬪和良嬪給他選的料子。
太子大婚是舉國上下的喜事,各宮各處早就開始盯著內務府置辦的東西,佟佳禾也從自己庫房里拿出來許多料子,給他們挑選。
“幸虧娘娘庫房東西多,不然可架不住那么多阿哥公主用。”王常在看到魚貫而入的宮人們,禁不住感嘆。
成嬪戴佳氏點頭,然后選出一批天青色的料子道:“臣妾選這匹,胤祐皮膚白穿這個更好看。”
顏色清雅而不素凈,適合胤祐的性格,也附和他在宮里的身份。那種靛藍和絳紅,就留給那些性格大方爽朗的阿哥吧。
佟佳禾笑道:“給他挑完了,你自己也挑一匹,這些料子都有些時日了,用完了內務府 才好送新的過來。”
成嬪看著良嬪給八阿哥挑完了,還不忘往自己身上比劃,這才放下心,指著另一匹素雅的料子道:“多謝娘娘好意,那臣妾就選這個。”
良嬪、蘇貴人和王常在各選了一匹,佟佳禾又讓蒲雨抱來三個首飾盒,放在桌子上給她們看。
“這些樣式宮里少見,是南方女子喜歡的款式,東西不貴重但勝在一個新鮮,你們也好好挑挑。”
蘇貴人看了眼上面的紅寶石,能送到皇貴妃跟前的都是稀罕物,哪有她說的那般
不值錢。
大約是知道成嬪和萬琉哈貴人的日子難過,才想出了這個主意。
萬琉哈貴人道:“娘娘,這樣粉嫩的東西留給四公主戴著就挺好。”
“四公主那份我已經讓人備好了,你們不用給她留。”佟佳禾道。
不止四公主的,已經出嫁的大公主和二公主的那份也有,昨兒就教人送去蒙古科爾沁部和巴林部了。
出嫁的公主,時不時收到宮里賞賜之物,一來是佟佳禾真心疼愛這些小輩,覺得這些公主遠嫁不易,二來是讓夫家知道,宮里還有人想著念著她們。
純禧公主身邊的侍女,每隔幾日就往宮里送一封信,每次都是佟佳禾親啟。榮憲公主十天半個月也會送封信過來,大多是說巴林部的種種。
兩人的日子過得不錯,宮里眾人都看在眼里,三公主提起撫蒙也不像曾經那般恐懼了,反而有些躍躍欲試,今早能和姐妹們相見——
偏殿。
四公主正在往頭上試戴簪子,這上面拇指大的寶石,成色不凡,一看就是頂好的。奶嬤嬤和身邊的宮人驚嘆了幾句,無一不是夸這首飾漂亮,做工細致。
四公主抿唇笑著從匣子里選了一圈,最后挑了個小巧的桃花簪子親自戴上。
一旁的松露瞧著桃花簪有些眼生,好似不是主子送給四公主的東西。
手指觸及簪子的剎那,四公主心尖滾燙,很快她收回手鎮定下來,對著松露道:“前幾日小五還問我這簪子是內務府哪個工匠打的,姑姑你說,我該不該送她一支?”
她的梳妝臺上擺滿了首飾,除了額娘生前給她留下的一些,大多都是來到承乾宮后,佟額娘給她置辦的。
依照她自己喜歡的顏色,佟額娘還讓造辦處給她做了西洋款式的梳妝臺,上面的鏡子又大又亮,還鑲嵌了一圈的珍珠。
五公主初見這面鏡子時,眼里的驚艷她到現在都忘不了。
從前她和額娘在翊坤宮,管不到承乾宮和永和宮之間的恩怨。眼下自己既然到了承乾宮,那就是承乾宮的公主,更是佟額娘的養女。
她自然應該和佟額娘一條心。
正殿那些首飾,佟額娘昨兒晚上就帶著自己選過了,甚至還讓自己挑了一份送給三公主。
五公主那邊,應該是沒有的。
松露笑道:“送與不送,是公主您要考慮的事情,無需問奴才。”
四公主身邊的奶嬤嬤神情緊張,偷偷打量著松露的表情。
往后四公主的前程全指望著皇貴妃,若是惹了這位姑姑心里不快,恐怕會給四公主使絆子。
聞言,四公主挑了兩支金釵,讓宮人送給五公主。
等松露走后,奶嬤嬤急道:“公主怎能當著正殿姑姑的面兒和五公主親近!”
四公主不悅地皺眉,“嬤嬤,我這樣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便是佟額娘都讓我自己做主,你還不明白嗎?”
自從郭絡羅貴人病逝后,一直是這奶嬤嬤服侍她,四公主不愿意把話說重了,又道:“天冷了,佟額娘昨兒又給了我兩斤紅羅炭,再加上我自己的份例,這些足夠用了,剩下的嬤嬤和其他人分了吧。”
奶嬤嬤被四公主反駁時,心里還有些不安,現下聽到這樣關心的話,不自覺軟了心腸。
皇貴妃娘娘憐惜公主,想來也不會因為一兩支釵環生氣。
倒是自己瞻前顧后的,行事遠不如公主磊落。往后當差,得捋清楚思緒再開口。
“走吧,該去正殿陪佟額娘用膳了。”
四公主起身,一如往常般往正殿去。
承乾宮的幾位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隔三差五回來一次,只有四公主能日日陪伴在佟佳禾身邊。是以,良嬪和蘇貴人都極為喜歡乖巧又聰慧的四公主。
“快坐下,午膳有你愛吃的烤羊排。”佟佳禾笑吟吟招呼道。
四公主的口味和八阿哥差不多,胤禛是個愛挑嘴的,佟佳禾每次都讓張太監做一兩道他喜歡吃的添上,防止胤禛突然回來沒有合胃口的飯菜。
幾人才動筷,突然從外頭進來一個人影兒。
佟佳禾抬眸,看到何為祿略顯焦急的表情,她放下手中的梅竹雙清燒藍銀筷,微微點頭示意。
良嬪和蘇貴人、王常在以及四公主,都和承乾宮一榮俱榮,能坐在這兒陪著自己用膳的不是外人。
何為祿見皇貴妃點頭,收回了想要邁步上前的腳,立在此處道:“娘娘,阿哥所那邊請您過去看看,聽聞是佟家小少爺沖撞了五公主,那邊已經鬧起來了。”
何為祿的表情有些凝重。
過來傳話的太監面無血色,想來事情已經發展到不可控的程度了。
舜安顏和五公主?
在場幾人皆是一愣,回過神后急忙看向四公主。
舜安顏明明是皇貴妃娘娘有意指給四公主的額駙啊!
第86章 第 86 章 二合一
突然把這二人聯想到一起, 佟佳禾有些迷惑。
根據這些年她的觀察,舜安顏是個聰明有分寸的人,斷然不會在宮里招惹龍子鳳孫, 五公主多數時間在寧壽宮, 要么就是回永和宮看望德妃,這兩人哪兒來的沖撞?
方才何為祿細細說了幾句, 來的人好像是御前的, 有些眼熟,想必皇上已經知曉了所為何事, 斟酌思量后才讓人來告知自己。
這些日子她還愁沒有考題,這會兒就盼來了。
殿內的人聽到何為祿的話, 雖然都有些慌張, 但是看到皇貴妃依舊穩得住, 也漸漸平靜下來。
這時, 突然躥進來一個小太監,見到眾位貴妃急忙行了禮, 來不及起來就跪在地上說道:“回稟娘娘, 八阿哥讓奴才回來傳話,說是五公主換衣裳的時候被佟家少爺看到了,這才鬧了起來。五阿哥要為五公主出氣,要揍佟家少爺,被五公主哭著攔住,院里的宮人見兩邊僵持不下, 就去乾清宮把皇上請來主持公道。”
那小太監一口氣說完,憋得雙頰通紅,微微喘了口氣道:“距離事發已過了半個時辰。”
良嬪和佟佳禾同時認出小太監是八阿哥身邊的宮人,因個子矮小且長相普通, 在宮里沒什么存在感,八阿哥鮮少讓他做事兒,所以平常人輕易認不得他。
“你跑了這一趟也累了,先下去歇著吧,過段時日再回八阿哥身邊當差。”佟佳禾道。
事發突然又引起了康熙的注意,八阿哥還能讓人回來傳話已是不易,眼下不好再把兩個孩子牽扯進去,佟佳禾吩咐道:“何為祿,等會兒讓人去四阿哥、八阿哥處,讓他們不要著急,安心待在自己院子里,萬事有我。”
今時不同往日,四阿哥十七,八阿哥十四,在康熙眼里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這事就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中間已經有個五阿哥了,再摻和兩個進來,事情的走向只會越發不受控制。
何為祿等皇貴妃說完,就使了個眼色,讓正殿的宮人帶傳話小太監下去歇著,另外讓張太監撿一些做好的點心和姜茶盡快裝好送去阿哥所。
這會兒跑了這一趟,估摸著十天半個月都不用出門了,
拿了皇貴妃的賞錢在后殿清凈幾日也好。
“這事兒真是荒唐。”一向少言寡語態度溫和的蘇貴人忍不住開口道。
四公主和舜安顏的婚事就差最后一層窗戶紙,五公主竟然也要來插一腳。
良嬪也氣紅了臉,跟著數落了一句。
王常在的嘴最是厲害,看了眼四公主的面色到底不好再數落五公主。
這事兒誰碰上不惡心?
半個時辰的功夫,早夠康熙問完話甚至是做好決斷了。佟佳禾腦子里飛速想著對策,行動上卻沒有一絲含糊,換上一身更素雅端莊的常服抬腳就要去阿哥所。
眼看著皇貴妃就要出門了,原本慌亂無措地四公主突然回過神來,“佟額娘,我想跟您一起去。”
五公主一定鬧出了很大的動靜才能驚動康熙,晚一步到那兒已是被動,佟佳禾頓住腳步,溫聲詢問,“烏希哈,你確定要跟著我去嗎?”
烏希哈是四公主的閨名,滿語中是星曜的意思,這是郭絡羅貴人為她求來的名字。
四公主點頭,更加堅定回道:“佟額娘,舜安顏是您為我精挑細選的額駙,雖說旨意還沒下來,但是宮里許多人都知曉。我不想縮在您身后等待結果,到底是何事我要自己弄清楚。
“五公主求得什么我心里大約清楚了,我過去就是想護著舜安顏,不能讓五公主欺辱到承乾宮和佟家頭上。”
胤禛、小八和烏希哈都長大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承乾宮。佟佳禾心中莫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寧,眼底的笑意似乎能融化外頭的冬雪,輕柔地牽起四公主的手,笑著道:“ 烏希哈,我們走吧。”——
阿哥所。
頭發濕漉的五公主躲在五阿哥身后,眼眶紅紅的,如同一只受驚地小兔子。
五阿哥怒目圓睜,看著跪在地上的舜安顏,因上首坐著康熙,他也不敢貿然對舜安顏動手。
康熙面無表情,一雙銳利的鷹眼掃過五公主,又看了眼舜安顏,接著移到五阿哥身上。
不知不覺間,老五都長那么大了,在五公主前面一擋,壯實地像頭熊。
原本這個時候,自己是在乾清宮與太子商議要事,沒想到五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女跑到乾清宮請他,來到阿哥所又見五公主哭喊著要自己做主,說被舜安顏冒犯受了委屈。
若是換成別人,哪里要等到皇貴妃過來,甚至不需要自己,五阿哥就能做主把人拉下去打幾十板子。
舜安顏感受到一道極具威懾力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汗水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從額頭滑落。
突然,外面的太監通報皇貴妃來了。
屋內的舜安顏暗自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微舒緩,想到自己跪下的時候,康熙漆黑如墨的面色,頭皮依舊發麻。
五公主是金枝玉葉,帝王血脈,自己在佟家再得寵也比不過她。若是她執意為難,恐怕皇貴妃也難做。
康熙淡漠清冷的眸子一一掃過諸人,在佟佳禾身上停留了許久。
皇貴妃今日前來,穿的是半新不舊的常服,后宮嬪妃中屬她身份最尊貴,內務府孝敬的好東西,自己也沒見她用過多少,反而陸續出現在四阿哥、八阿哥、四公主,乃至七阿哥、九阿哥和十二阿哥身上。
這些年,皇貴妃對宮里的阿哥和公主真挑不出一絲錯,哪怕是孩子們也很喜歡這位‘佟額娘’。
佟佳禾行了禮,在舜安顏和五公主中間站住。
康熙無奈道:“你離朕那么遠做什么,過來坐。”
說著,把自己身旁的位置指了指,讓人把備好的袖爐拿出來。
五公主站在五阿哥身側,看著汗阿瑪對皇貴妃噓寒問暖的體貼模樣,再聯想自己小的時候,根本不見額娘和汗阿瑪有過這樣溫暖的時光,不覺悲從中來。
佟佳禾聽到康熙的關心,正準備回話,就聽見下面傳來低聲哭泣。
“這是怎么了?”佟佳禾疑惑地看著五公主。
一直沒說話的四公主上前挽住五公主的胳膊,溫柔道:“五妹別哭了,萬事有汗阿瑪和佟額娘在,你別慌。”
說罷,四公主就要拉著五公主找把椅子坐下。
五公主原本站在五阿哥身邊,等著聽他給皇貴妃描述舜安顏的惡劣行徑,沒想到四公主竟會跟著皇貴妃過來,怕被對方看穿自己心里想法,一時間又羞又愧,倒是真有幾分想哭了。
四公主帶著木偶般的五公主坐下,又吩咐宮人呈上熱茶,見她喝下后又摸了摸五公主哭過之后滾燙的面頰和額頭,眉眼里盡是擔憂之色。
康熙見狀問道:“怎么了?”
四公主回道:“回汗阿瑪,五妹估計是今兒又驚又嚇,體虛之際又著了風寒,臉上燙的厲害。”
佟佳禾隨著眾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五公主。
這樣大冷的天兒,換了衣裳又哭又鬧了一場,屋里燒著紅羅炭,外頭暴風暴雪,掀開的簾子透的涼風就足夠讓人打哆嗦。
五阿哥也顧不得對舜安顏冷臉了,慌忙對宮人道:“膳房送來的姜茶,快些端上來。”
到底是五阿哥的院子,他一聲令下宮人險些跑斷腿,一愣神的功夫姜茶就端上來了。
五公主自幼喜甜,吃不得一絲苦辣味。四公主親自端著姜茶,哄著她喝下,又喂了她一片果脯干在嘴里含著。
嗅到甜絲絲的味道,五公主緊蹙的眉頭也舒展開,看向四公主的眼神多了一絲清亮。
四姐既然是好人,那就把舜安顏讓給自己吧,反正自己也是努力爭取來的機會,僅此一次的機會,就能嫁到佟佳氏,嫁到滿洲勛貴之家,遠比純禧公主和榮憲公主的蒙古要好。
汗阿瑪總不會狠心到把所有女兒都送去撫蒙,只要四公主也撫蒙,自己留下來的機會就多了。
相反,四公主順利嫁給舜安顏,留在京城,那自己一定會遂了太后的意,嫁去蒙古。
既然自己和四姐,只能留下來一個,那為什么留下來的那個人不能是自己呢?
想好了要做,四公主立刻從舜安顏下手,讓汗阿瑪知道佟佳氏遠不如面上的老實本分,竟然敢肖想另一位公主。
自己被舜安顏折辱,加之四公主和舜安顏并沒有降了圣旨的婚約……
五公主受了委屈,四公主細心照顧,康熙眼神也多了些柔光,看向舜安顏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探究。
四公主的生母是郭絡羅貴人,死后還被整個郭絡羅氏嫌棄,遠遠比不上五公主的額娘德妃。
難道舜安顏看上了五公主背后的烏雅氏,才會在阿哥所對五公主做出越矩的行徑?
沒容康熙開口提舜安顏的事情,四公主率先伸手摸了摸頭上的桃花簪,快速插在五公主頭發上,語氣無奈又寵溺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怪我沒有把這簪子給你,才和舜安顏起了爭執。”
“好了好了,我給你就是,可別再鬧脾氣不理人了。”
一切發生地猝不及防,五公主震驚地瞪大了眼,就見四公主向康熙行禮道:“汗阿瑪,是我這個姐姐做得不對,佟家給佟額娘送來的生辰禮,額娘讓我選了幾件,其中就有這支簪子,五妹妹見到喜愛的不行,可這也是我心愛之物,難免小氣了一次沒有送給她。”
“原本想下一次給五妹補上的,沒想到今兒……”四公主環顧四周,跪得跪,哭得哭,無聲勝有聲地露出追悔莫及的表情。
五公主:!!!
什么桃花簪子,什么皇貴妃生辰禮,這都在說什么?
不是舜安顏沖撞了茶盞濺濕衣裙,正在換衣裳的自己嗎!
五公主想要說話,猛然發現自己口中含著果脯干,根本開不了口。若是當著眾人的面吐出來,也是十分不雅。
尤其是汗阿瑪,她不能在汗阿瑪跟前出丑。五公主的腦子里瘋狂想著辦法,她好不委屈地含淚看著五阿哥,希望他能為自己出頭。
幸好,五阿哥接收到了她求助的
眼神。
“五妹說舜安顏是兒子的哈哈珠子,還是皇貴妃的親侄子。若是打了他,不止讓我面上無光,佟家和佟額娘也失了臉面。”五阿哥對著康熙中氣十足道:“五妹妹年紀小卻這樣懂事,兒子一定得為她討回公道!”
五公主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五阿哥側身對著舜安顏,更是怒道:“舜安顏,不過一支簪子罷了,五妹妹一個小孩子懂什么,你至于不松口嗎?公主濕了衣裙要哭要鬧了,你倒是想起來賠禮道歉了。”
五阿哥忍無可忍,直接沖上去猛地給了舜安顏一拳頭,把人打倒在地。
梁九功掃了眼康熙的神色,瞧著皇上的模樣,應該是聽進去了,再者說了佟國舅的長孫,皇貴妃的親侄子當著皇上的面挨了揍,這也不像話。
果然,五阿哥還要揮拳的時候就被康熙叫住了,“夠了。”
五阿哥自幼養在太后膝下,被寵得厲害,根本沒見識過康熙發火的模樣。聽到汗阿瑪低沉的聲音,也只是憤憤然收回拳頭,回到五公主身旁站著,活像護崽兒的老母雞。
“小氣的男人是成為不了巴圖魯的。”
五阿哥住了手卻不住嘴,他說這話的時候挺直了脊背,人看上去更加壯碩,五公主與之相比畫面極有反差,任誰看了都覺得五公主嬌小無比。
自以為到了婚配年紀的五公主被五阿哥的話驚到了,難不成自己在對方眼里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想到五阿哥平日的說話做事,五公主不得不崩潰地接受這個現實。
自己找了個豬隊友。
五阿哥沒腦子,哪怕是為自己出頭都把話說不到點子上,硬生生把這事兒從原先的男女大防變成了小孩子家家酒。
幾乎在五阿哥話音才落的瞬間,佟佳禾就已起身,對著康熙道:“皇上,臣妾失職,沒有教好公主。”
皇貴妃位同副后,掌管著宮務,也有教養后宮皇嗣的責任。沒有指名道姓,只說教養公主,是說的哪位公主?
純禧公主有皇貴妃撐腰,榮憲公主和皇貴妃親近,三公主與承乾宮多有往來,四公主養在皇貴妃膝下。
前頭這幾位公主可是被萬歲爺念叨過很多次,每每提起都要夸個沒完。
誰敢說皇貴妃不會教養公主?
梁九功吸了吸鼻子,覺得這屋子里的天忽冷忽熱的,想來五公主的心情也一樣。
皇貴妃和四公主一個賽一個地惶恐,能在高位嬪妃身上看到對自己的恐懼,康熙并不意外……
君是君臣是臣,哪怕尊貴如皇后在自己跟前也是臣子。佟佳禾時刻謹記后妃的本分,并深以為然的模樣讓康熙既欣慰又無奈。
“孩子之間吵鬧,過不了幾日就和好如初了,你不用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康熙道。
佟佳禾仍舊蹙著眉頭,擔憂道:“皇上就當臣妾關心則亂吧。”
關心則亂,康熙細細品這幾個字,自己對太子,對其他阿哥公主也是這般心境。
若非如此,怎會在幾個阿哥的婚事上耽擱了那么久。
胤禛已經十七了,至今還沒有定下嫡福晉。
皇貴妃萬般依著自己行事,如今胤禛后院連個侍妾都沒有……若再不給他指婚,恐怕別的阿哥孩子滿地跑了,四阿哥后院還是空的。
“都別鬧了,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康熙起身準備離開,回乾清宮好好給四阿哥挑一個嫡福晉,又對著佟佳禾小聲道:“四公主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朕決意讓她明年風光大嫁,屆時嫁妝還需你清點安排。”
這些兒女的心思,他早已知曉,再待下去免不了口舌之爭。康熙說完,便大踏步走了。
五公主趁著眾人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把口中的果脯片吐出來,想要叫住康熙,被眼疾手快地四公主捂住嘴巴。
“五妹,你才哭了一場又染了風寒,先好好養著身子吧。”四公主烏希哈含笑的眼眸漸漸收斂起笑意。
“……”五公主眼神閃爍。
汗阿瑪走了,這屋里就是皇貴妃最大,自己一個人,哪怕加上傻子五阿哥,也討不到什么好處。
要是自己額娘也在就好了。
五公主心里恨極。
五阿哥敢當著汗阿瑪的面如此豪橫,就是仗著太后的疼愛以及有個寵妃額娘,若是自己額娘也這般得寵,她就不用這樣辛苦算計了。
讓宮人裝作不小心潑了自己衣裙,再借故請來舜安顏,正好讓他看到自己在屏風后換衣裳……
五公主眼神陰鷙,眼睛在四公主和舜安顏身上來回轉,她面無表情拔掉頭發上的桃花簪子,對四公主道:“謝過四姐,這簪子我很喜歡,特別喜歡。”
說完,別有深意地看了眼舜安顏。
對上五公主的眼神,四公主心驚肉跳的厲害,但是她不敢在對方面前露怯,臉上掛著一切都勢在必得的笑容。
外頭下著大雪,五公主不顧宮人阻攔,在大雪紛飛里黯淡了身影。
不遠處,隱約有個人影,似乎是在等著自己。
四阿哥。
看清楚來人后,五公主并沒有多欣喜。
四阿哥與自己不親近,與額娘更是不來往。血濃于水的親兄弟不過就這,她冷哼一聲,對著四阿哥道:“怎么,四哥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沒事兒,你那嫡親的表兄弟估計沒好果子吃了,你不去看看他?”
胤禛目光沉沉看著五公主又氣又惱說酸話,眼里閃過一絲嘲諷。
舜安顏那小子既然得知了額娘想讓他娶四公主,必然不會打五公主的念頭。況且五公主和德妃與額娘、自己的關系,佟家是知道的,斷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除非……是汗阿瑪在中間撮合。
自己漸漸長大后,汗阿瑪對額娘和佟佳氏的態度越來越模糊,胤禛心里堵著一口氣,憋得他難受。
得了額娘消息后,胤禛一直不敢有什么動作,碰巧見到了五公主,見到她這副模樣就明白舜安顏應當無事了。
看著四阿哥遠去的背影,五公主咬牙呸了一聲。
怪不得額娘不喜歡他,這樣孤高自私的性子誰會喜歡,活該被自己親娘厭棄!——
出了阿哥所,外頭即便是寒冬臘月舜安顏也不覺得冷,只覺得空氣都帶著淡香好聞的氣味,方才見到四公主的瞬間,舜安顏整個人都是飄忽的。
“公主。”他強壓著語氣中的欣喜,故作鎮靜道。
四公主沒有選擇和皇貴妃一起乘坐轎子,而是步行著回承乾宮。與宮門的方向一致,剛好可以相伴一程。
“舜安顏,你快點回家吧。”四公主看到他臉上的淤青,眨了眨眼。
皇貴妃的儀駕就在前頭,經過的地方宮人都要回避,兩人就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著,竟成了一個絕佳之地。
彼此之間的距離坦蕩又安靜。
舜安顏嘴唇動了動,覺得自己要解釋些什么,卻又不知如何說起。還有那支桃花簪,她給了五公主,自己會重新打一個更精致更華貴的送給她。
“佟家小爺!”
突然,身后遠遠地有人追上來,來人是五阿哥身邊的貼身太監。
見到四公主,那人行了禮,轉身便面無表情地對著舜安顏道:“阿哥爺說了,最近這段時日你別進宮伺候了,他暫時不想看見你,什么時候當值等過完年再說。”
說罷,對舜安顏微微點頭便回去了。
四公主撲哧一聲笑出來。
舜安顏原本漲紅的俊臉更紅了,“五阿哥訓斥我,公主笑什么?”
四公主輕輕哼了一聲,故意踩路邊的積雪,“我竟不知你們關系這樣好。”
許是很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四公主小跑起來追逐天上飄落的雪花。
舜安顏追隨四公主的腳步,在距離她幾步的位置停下,黑亮的眼眸里閃著婉約細碎的光影,就像他面前的四公主。
舜安顏和五阿哥相識多年,對彼此的人品性情再了解不過。在康熙跟前,五阿哥敢護著舜安顏,讓五公主單打獨斗,只會讓康熙更憐惜偏向五公主。
再者說了,要是沒有五阿哥從中報信兒,小八怎會把事情打聽的那么清楚細致,五公主喝的姜茶也來得太過及時。
四公主想到佟額娘離開時的眼神,心里更加踏實了,確定自己心中所想就是真相。
“如果當時她一直纏著你呢?你想過要怎么辦嗎?”四公主問。
舜安顏追了幾步,落后四公主一步的距離停住,語序混亂地解釋道:“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做,我只知道我自己的
心意,五公主金枝玉葉,往后會遇到更合適的人,但那人一定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四公主又問。
若是汗阿瑪有心想讓佟額娘和永和宮緩和關系,五公主嫁到佟家就是最好的法子。
舜安顏握緊了拳頭,耳朵被呼嘯而過的風刮得通紅,連帶著雙頰都呈了緋色。
“四公主,我想做你的額駙……”
他沒有愧對家中的期待,也沒有辜負皇貴妃和四公主。
更沒有辜負自己的心意——
阿哥所。
五阿哥的院子就在大阿哥隔壁。
“這是怎么了?”胤禔問道。
從外面打聽回來的太監忙道:“隔壁的動靜驚動了萬歲爺,方才御前的人跑出去一趟,奴才沒敢跟著,只遠遠地在后頭聽了一耳朵,隱約聽到了這事兒牽扯佟家少爺和五公主。”
既然是舜安顏和五公主,那御前的宮人去的地方就是承乾宮。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兩人已經到了能婚嫁的年紀,大阿哥的神色有些古怪。
“一個時辰后,萬歲爺就回去了,接著皇貴妃和四公主、佟家少爺也回去了。”太監又道。
至于五阿哥院子里發生了什么事兒,他們就打聽不到了。
大阿哥略一思索,心里有了猜想。應當是烏雅氏和永和宮,想和佟家搭上關系。
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過了年三月便要生產,最近已經不大出門走動了,雨雪天氣惠妃也擔心她的身子,更是免了請安。
如今她在正院的搖椅上煮茶觀雪,聽著大阿哥和親信聊起宮里的事也別有一番滋味。
牽扯到承乾宮的事兒,大福晉下意識就想回避。皇貴妃娘娘不僅出身尊貴,對她們這些小輩也很和善。
更重要的事,這些年皇貴妃在宮里屹立不倒,與她不對付的德妃娘娘,哪怕膝下有一子一女也沒能復寵。
五公主的精明模樣她在太后宮里見過,把太后哄得找不到北不說,還把五阿哥耍得團團轉。
按理來說,這樣精明的人,生母肯定也不遑多讓。可德妃偏偏就沒爬起來,到現在都被承乾宮按得死死的,這次五公主也沒掀起什么風浪,說不定還吃了虧。
自己在宮里還沒站穩腳跟,目前還要看著婆母惠妃的臉色生活,與皇貴妃這樣看不清摸不透的人為敵,就是自尋死路。
生怕大阿哥有了別的念想,大福晉趕緊轉移了話題,“爺,前一陣子額娘與我說過,鈕祜祿貴妃的身子不大好,可能就是年前這段光景了。”
“若是真拖到了年后……我要去守嗎?”現在的身形還好,若是拖得久了大福晉心里真的慌。
雙身子的人最怕這樣的事兒,可鈕祜祿貴妃是庶母,還是身份尊貴僅次于皇貴妃的庶母,按理來說她得去,還要待夠七天才行。
念著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大阿哥的長子,大福晉猶豫了。
前些日子,惠妃和大阿哥母子也在私底下說起過這件事,大阿哥皺著眉頭道:“前三日是必去的,后面爺替你想法子避了,汗阿瑪不會追問的。”
鈕祜祿貴妃病到現在,還是太醫院那些老東西按部就班地治,可見汗阿瑪對她并沒有多上心。
“你放心。”怕大福晉憂心,大阿哥用不符合平日語氣的嗓音低聲安撫道:“額娘會想好法子的。”——
永壽宮。
鈕祜祿貴妃的面容越發消瘦,連粗心的十阿哥都看出來自家額娘的不對勁了。這段日子經常跑來永壽宮陪著她說話,陪著她用膳,母子二人相處得比以往更好。
原本康熙不準阿哥們經常往后宮跑,但鈕祜祿貴妃的身子已經差到了人人皆知的程度,能不能撐到過年還另說,只看十阿哥每日紅著眼眶回阿哥所,也沒有人再想為難他們母子了。
“娘娘,咱們十阿哥長高了不少,奴才聽聞上書房的先生們也夸十阿哥比以前更用功了。”等十阿哥走后,青云和扶搖還會講起他的事兒,現如今也只有十阿哥能讓鈕祜祿貴妃勉強打起幾分精神。
果然,鈕祜祿貴妃費力睜開眼,正想說些什么,恍惚看見明黃色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
再一看去,正是皇上來了,宮人不知何時都退了下去。
康熙看著病弱憔悴的鈕祜祿貴妃,虛扶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在床榻上歇著就好,莫要再動了。
身邊沒有人提十阿哥,鈕祜祿貴妃便陷入了昏迷般的沉默。
“鈕祜祿貴妃。”康熙道。
鈕祜祿貴妃費力睜開眼,原來靈秀的眼眸早已變得黯然無光,死寂沉沉地眸子緊緊盯著皇上,強迫自己不要分散了精神。
“你還記得進宮前一天讓人給朕帶的話嗎?”康熙語氣隱含了幾分嘲弄,“你說,你的身子骨弱,再加上寺廟那兩年,已經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鈕祜祿貴妃渾身一震,似乎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還在計較這件事。
“后來有了十阿哥。”康熙笑了。
他的笑聲很輕,淡淡地,宛如嘆息。
孝昭皇后鈕祜祿氏都沒有生下嫡子,小鈕祜祿氏她怎么敢生下能威脅到胤礽位置的阿哥呢?
鈕祜祿氏一族的心還是太大了。
在鈕祜祿貴妃憂懼的目光中,康熙輕輕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萬籟俱寂。
鈕祜祿氏心里和身體都感到了刺骨的冰冷,她想尖叫,但是這不合身份規矩。
她是鈕祜祿氏的格格,肩負著家族的重任。當初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現如今的一切都為了自己的孩子。
她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偏偏有人想害自己的胤誐。
“皇上,鈕祜祿氏和親族絕沒有舉薦十阿哥的想法,那個折子必然是有人誣陷臣妾的母族,想陷我們于不仁不義!”
鈕祜祿貴妃不確定遠去的背影有沒有聽到,在她一次次期盼中,對方并沒有回頭。
她翻滾著身子,從榻上摔下來,卻因瘦弱沒有發出太大聲響,她努力朝著大門的方向爬去,對著康熙的背影,第一次發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喑啞聲音:“那是你的兒啊!胤誐是你的親兒啊!”
那個背影始終沒有停下,更沒有回頭的意思,鈕祜祿貴妃眼底是化不盡的哀傷,痛苦道:“為什么,為什么要逼我至此!”
十阿哥早已讓自己養廢了,他竟還放心不下。逼著自己給十阿哥埋下一個隱患,讓十阿哥沒長大前只能依靠別人而活。
難道這宮里所有阿哥,都要給胤礽讓路嗎!
難道做了幾十年帝王的人會不懂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嗎!——
康熙三十四年底,鈕祜祿貴妃薨逝。
因其是高位嬪妃,宮里過年的喜氣被沖散了不少。
十阿哥哭得要死要活,八阿哥和九阿哥擔心他性子倔想不開,每日都守著他。
太后年紀大了,記不住宮里一茬又一茬新鮮的宮嬪,更加念著以前熟悉的老人,常常與康熙聊起曾經的仁孝皇后、孝昭皇后以及慧妃等人。康熙不忍老人家為晚輩憂心,接連兩道圣旨定下了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婚事。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太子大婚。
三月,大福晉生下二格格。
有人歡喜有人憂,榮妃恨不能敲鑼打鼓宣告三阿哥要成親這件喜事,礙于鈕祜祿貴妃逝世不久,只能壓下作罷。
“董鄂氏的阿瑪是都統,身份不低,比之大福晉家里也不差什么,親族勢頭甚至更好些。”榮妃樂得合不攏嘴,自己的胤祉非長非嫡,能娶得這樣的福晉,母子二人已然滿足了。
延禧宮新進來兩個漢人嬪妃,都是身份較低的答應,主位的喜事,她們自然要去湊個熱鬧。
尋常榮妃并不要她們巴結奉承,唯獨牽扯到三阿哥的事兒,最愛聽這些吹捧的話。
兩個小答應專門撿著榮妃愛聽的話說,直把人哄得眉開眼笑合不攏嘴。
“本宮比不得你們容貌正盛,是侍奉皇上的大好年華,往后皇上來的時候,本宮自會傳你們過來說話。”榮妃笑道。
小答應們差點喜極而泣,恨不能當場給榮妃磕頭謝恩。
年輕的嬪妃,誰沒有個做寵妃的夢呢,怪天怪地就是不怨自己,只當自己缺少一個一飛沖天的機遇。
榮妃拿帕子掩面輕笑,就是年輕時候的自己,也總愛幻想這些。年華易逝,恩寵不在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輩子的指望是什么了。
原本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的肚子不爭氣,機會便留給太子妃和三福晉和四福晉。
誰知,皇上給四阿哥選的福晉,年紀比四阿哥還小了三歲。
嬌滴滴的小姑娘,哪里比得上已生育
過兩胎的大福晉和十八歲的三福晉。
榮妃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年紀小懷了身孕,孩子容易夭折,自己也是接連失去了幾個孩子才恍然醒悟——
另一邊,鐘粹宮的惠妃恨不能把一口銀牙咬碎。
前頭太子成婚,后頭三阿哥、四阿哥婚期在即,還有多少時間留給大阿哥和大福晉生下皇長孫?
惠妃思來想去道:“本宮記得當年那個瓜爾佳氏就是圓臉姑娘,或許胤禔就喜歡這樣的,依照這個標準給他從包衣里挑兩個格格送去。”
阿哥的嫡福晉是皇上親賜的,側福晉有賜婚也有請封,唯獨侍妾格格可以任由生母隨意賞賜。
大福晉攔不住惠妃塞人,默默縮在正院,假裝不知后院的事兒。
最近大阿哥回來的越發晚了,不是待在書房就是來正院,幾乎沒去過后院幾次。
被惠妃敲打了幾次后的大福晉心里越發不安,面上還要大度勸大阿哥多去后院看望那些格格。
皇上對后宮的一貫做法就是雨露均沾,所以才綿延了眾多子嗣,如今宮里的阿哥都能排到小十八了,公主也是越來越多。
大阿哥聽著福晉明顯違心的話,壓下心里的煩躁道:“爺去哪兒歇著還輪不到別人教。”
一句話堵得大福晉啞了聲。
皇上重視嫡出,大阿哥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對嫡子也生出了極深的執念。
“你先歇著吧,爺去書房,十四弟還在等我。”大阿哥起身離去。
佟國舅的長孫舜安顏,原本是五阿哥的哈哈珠子,幾個月前突然被五阿哥訓斥了一頓,再也沒進過宮。
大阿哥暗查此事一直沒有眉目,沒想到十四阿哥主動找過來為他答疑解惑。
十四阿哥自小養在德妃身邊,與同母所出的五公主頗為親近。那日見五公主哭著進了額娘的寢殿,他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德妃作為親額娘,不得不在康熙跟前為五公主求情。母家再好,也比不過自己親生的孩子,哪怕五公主的手段并不光彩,漸漸地皇上也會美化成自家孩子有本事。
五公主的事情作罷,德妃看著才七歲的兒子,只覺得她們母子二人的處境越發艱難。
五公主想要嫁給舜安顏,輸在不得圣心無人幫襯。哪怕五公主自幼待在太后身邊的時日比自己這個親額娘都多,也不見得太后會幫她得償所愿。
自己帶著十四阿哥謹小慎微了那么些年,不敢爭寵更不會爭寵,只盼著時日長了,皇上會猛然想起忽視了她們母子那么些年,把這些愧疚攢起來,將來給十四博一個好前程。
這條路如今被五公主的無心之舉給堵死了。
十四,只能找一個更大的靠山。
十四阿哥就這樣被親娘哄著來到了大阿哥身邊。
他生性好強,眉眼與康熙和德妃都不相像,反而與大阿哥有幾分神似。
從小聽著額娘的零碎的訴苦,知曉了他們永和宮和承乾宮的恩怨,十四阿哥從未往四阿哥身邊湊過,即便見到了也裝作看不見。
這些年,四阿哥、六阿哥和五公主,都與額娘沒多少母子緣分,自己是最懂額娘的孩子,明白額娘這些年的不容易。
既然四阿哥與太子爺交好,那他就在大阿哥屁股后面跑,讓大阿哥教他騎射。
一來二去的,大阿哥和這個年幼的十四弟關系越來越好。
朝堂之上是有支持自己的人,但是與太子身邊的人相比還是太少。
汗阿瑪已經很久不提起他們這些年長的兒子了,嘴里念叨的都是小十五、小十六和小十七。
漸漸地大阿哥也品出些不對,只是自己皇長子的身份在朝堂上并不穩固,他需要扯一張大旗,如同太子那般。
十四阿哥的出現,剛好可以讓他關心,做戲給文武百官和皇上看。
太子關心兄弟,他也知曉手足之情,太子與四阿哥一條心,他也能待十四親如一家。
這些年,太子因四阿哥的關系,搭上了佟家。讓原本作為天子母家,并不站隊的佟佳氏都向太子釋放了善意。而自己私下讓人接觸過數次,都沒能敲開佟家的大門。
說到底,于這事上太子是沾了老四的光。
既然那么便利,十四阿哥的母家烏雅氏,他也可以借來一用。
第87章 第 87 章 更新
承乾宮。
四公主抱著庫房冊子看的入神, 嘟囔道:“佟額娘,這件屏風也要給四哥嗎?”
自從賜婚的圣旨下來后,承乾宮的物件不要錢似的往外送, 四哥在阿哥所的院子已經堆滿了, 昨兒還找到自己幫忙勸一勸佟額娘。
這么大的陣仗,估計四福晉進門, 佟額娘要把全部身家都送過去。
佟佳禾點頭, “都是給他們的。”
這些年自己攢了許多好東西,銀錢自不必說, 胤禛、小八和烏希哈的東西,全都有份兒。
佟佳禾高興, 便也拿出四公主的嫁妝單子給她看, “先提前讓你瞅一瞅, 這兒只有一半, 還有兩張單子我藏著呢,算是給你的驚喜。”
四公主哭笑不得, 沒想到今兒還有自己的一份大禮。
宮人已經搬出來許多大件東西, 東偏殿擺的滿滿當當,四阿哥原先的家具已經搬去了阿哥所,原本閑置出來的地方又堆滿了東西。
“佟額娘,等四嫂進門,這些東西你或用或賞都行,這樣一骨碌給了干凈, 趕明兒您還要送什么?”四公主抱起蘋果青釉瓶左右觀望了一會兒,笑道:“佟額娘,御花園的梅花開的正好,不如咱們去折幾支。”
蒲雨從四公主手上接過瓶子, 也勸道:“娘娘,今兒天好,您和四公主出去走走也好。”
自從四阿哥成婚的旨意下來后,自己忙得腳不沾地,佟佳禾看著外面覆蓋了淺淺一層的雪,不禁問道:“今年的炭火還夠用嗎?”
這話問的不是宮里的貴人娘娘們,問得是各處的宮人。
自從皇貴妃掌管內務府后,各處分派的東西盡夠使的,從前那些宮人私底下以大欺小,孝敬老人的規矩才消停一些。
“娘娘放心,冬衣和炭火都夠的。”回答的是松露。
松露比起愛笑的蒲雨,面子上更顯嚴厲,與下面的宮人打交道,他們多敬畏她而不是蒲雨。
佟佳禾這才放了心,跟著四公主去了御花園。
“佟額娘,我沒騙你吧,這會兒梅花真好看。”四公主看著滿園子的梅花,笑容舒暢——
皇貴妃出行,身邊不缺宮人侍奉。
王貴人遠遠看著皇貴妃的儀駕,早早帶著身邊的人避開。
“額娘。”幼兒清脆的聲音響起,“那是誰呀?”
王貴人驚慌地看了眼身旁的兒子,想要捂住他的嘴巴已然來不及。
“是誰在那兒?”
果然,皇貴妃那邊已經注意到他們母子了。
王貴人牽著十五阿哥從樹后走出來。
兩個孩子,最大的不過三歲,最小的才一歲,正是走路都走不穩的年紀。
母子二人向著皇貴妃行了禮,四公主微側著身子避過,接著又向王貴人問了安。
佟佳禾這才注意到王貴人身后還有一個孩子,正縮在乳母懷里滴溜溜轉著眼睛,對上自己的目光時便笑了。
“這是十六阿哥吧。”佟佳禾道:“今兒天氣好,帶著孩子出來走一走,不要一直憋在屋子里,這么大的年紀正是對外面新鮮的時候。”
十六阿哥胤祿一直被王貴人拘著,兄弟倆甚少見到外人,與上頭的兄長們更是不相識也不親近。
今兒好不容易見到額娘、平日伺候的宮人以外的人,對佟佳禾和四公主投來好奇的目光。
十五阿哥的膽子大一些,眨巴著那雙與王貴人十分相似的眼眸問道:“娘娘?您認得我?”
佟佳禾一愣,沒想到這孩子會這樣問,四公主先笑道:“胤禑長得好看,娘娘自然認得。”
四公
主的話說的不錯,王貴人得寵,入宮不過五載,已經誕下了兩個阿哥。
康熙很喜歡她,更喜歡她誕下的幼子。
小十五的模樣,佟佳禾聽康熙偶然間說過,說長得跟仙童似得,十分標志。
王貴人見皇貴妃和四公主都眉眼帶笑,心里松了口氣,略有些無措地解釋道:“娘娘,胤禑年幼,若是言行不雅沖撞了您,還望您多包涵,臣妾先代他向娘娘賠罪。”
“小孩子,童言童語無需計較,況且胤禑知曉規矩禮儀,并未說些什么,王貴人不必擔憂。”佟佳禾含笑道。
“我能認出來,是因為皇上與我說過十五阿哥
她對這位新晉寵妃并無敵意。
康熙朝的九子奪嫡即便再次發生,也是到十四阿哥那兒戛然而止,與王貴人和她的孩子們沒有干系。
王貴人行事謹慎是有緣由的,年輕貌美加上連生兩個健康可愛的小阿哥,康熙心里得意,對她也多了幾分不同,還讓西洋畫師為其畫像。
這還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皇上愿意讓她親自撫養這兩個孩子。所以,王貴人才一直避諱出現在眾人面前。
別人母子分離,她卻能把孩子留在身邊,任誰看了都嫉妒吧。
正是因為再小心也不為過,王貴人才選了雪將將停住的時候帶著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出來轉一轉。
沒想到還是碰見了其他人,幸好這人是皇貴妃。
王貴人一直躬著身子,見到來人的時候腰背就沒挺直過,四公主大略掃了一眼,特別留意了對方的小腹。
“娘娘說的是,臣妾這就帶著胤禑和胤祿走一走,轉一轉。”王貴人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佟佳禾留意到四公主的視線在王貴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也跟著多瞧了一眼。鬼使神差的,這一眼讓她怔愣了許久,竟然對王貴人生出一股熟悉親切之感。
難道王貴人也是穿越而來?
這個念頭在佟佳禾腦海里一閃而過。
若王貴人也是現代人,應該會露出些許不同。亦如自己這些年,哪怕盡力融入清朝的生活,也難免有露出現代人思維的時候。
自己身居高位,這些年又體恤妃嬪和宮人,并沒有什么惡名在外。對方如果察覺自己與她一樣都是意外穿越到清朝,應該會有所表示。
佟佳禾又打消了原先的念頭。
興許只是自己想多了,穿越的概率比買彩票還要小,怎么會那么巧就在宮里遇到老鄉。
“本宮與四公主偶然經過,你們不必緊張,各自忙活去吧。”佟佳禾道。
早在皇貴妃盯上自己的時候,王貴人便心急如焚了。
皇貴妃娘娘膝下有四阿哥和四公主、八阿哥,又身居高位,無需依靠皇嗣來博得皇上喜愛。自己進宮后頗得圣上喜愛,已經招了不少人嫉恨。
萬一皇貴妃覺得自己恩寵太過,需要打壓一二來平息后宮的怨言,只需向皇上或者太后娘娘說上一兩句,自己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就再難團聚。
是以,王貴人得了佟佳禾的話后,頭也不敢回地帶著兩個孩子走了。
“佟額娘。”
等人走后,四公主笑著拉著佟佳禾的袖子,“這里的梅花最好看了,咱們就折這兒的。”
“好。”佟佳禾莞爾。
如今宮里適齡的公主只有四公主和五公主,二人的婚事康熙遲遲沒有松口。
佟佳禾并不想讓公主們年紀太小就嫁過去,在宮里多留幾年等心智成熟了,才不會成為任人擺布的嬌花。
純禧公主二十歲出嫁,四公主再留兩年也無妨——
另一邊的佟府,卻因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
皇上說要佟家尚公主,但是并未明說是哪位公主。
如今舜安顏的婚事一直耽擱著,并不敢議親。佟家謹慎,連帶著下面幾個小公子的婚事都擱置了,準備等萬歲爺挑完了女婿再做打算。
萬一皇上改變了主意,看舜安顏不順眼,準備再換一個呢?
有備無患才是上上策。
隆科多原本信心滿滿地準備與阿瑪佟國維說起尚公主一事,沒想到佟國維反而問起朝中幾位阿哥。
“阿瑪,我接觸過四阿哥,聽他說了許多見解,兒子覺得四阿哥并不如傳聞中的那樣天資聰穎。”
四阿哥小時候聽皇貴妃的話,那是好事。長大了還要事事與皇貴妃商議,就是婦人之仁。
深宮之中的女子懂得什么朝堂之術,心里裝的都是妻妾之間爭寵的路數,四阿哥長期耳濡目染這些,目光不會長久,更不能成什么大事。
隆科多對這位大姐姐并沒有好感,覺得她是靠家世和容貌才在宮里有這般地位。若不是佟家給她撐腰,哪里有她現在的好日子。
佟國維問:“與大阿哥相比如何?”
大阿哥身邊擁護者甚多,但那多數是看中了他長子的身份,隆科多深思熟慮后道:“二人在皇家的身份不同,大阿哥得皇上看重,四阿哥得皇上歡心,自是無法比較。”
佟國維知曉三兒子的野心和能力,自己心中雖也期盼他能帶著佟家更進一步,但絕不是踩著皇貴妃上路的法子。
自己年紀大了,就想看到家里一團和氣。
“我提拔你起來不是給你姐姐添堵的。”佟國維道:“她在宮里不容易,全家都心疼她,只有你覺得她進宮過好日子去了。”
“看不上親姐姐,也看不上四阿哥,我看你這些年胃口是越來越大了。太子和大阿哥的事情不許你摻和,里頭水夠深了,你這脾氣進去也是找死!”
佟國維訓斥過后,重重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沉悶的響聲讓屋內眾人都緊了心神。
太子大婚,大阿哥得了兩女,三阿哥、四阿哥成婚在即,接下來就是賞眾阿哥爵位了。
宮里有皇貴妃娘娘在,出不了岔子,就怕外頭這些人先亂起來。
“三叔。”一旁默不作聲的舜安顏道:“您就聽祖父的吧,皇貴妃娘娘在宮里,比我們更懂圣心。”
懂?她懂個屁!
隆科多拗不過自己的阿瑪,看道舜安顏也勸誡自己,心里來火,“你先把自己的事兒弄明白,尚四公主還是五公主?”
“四公主的出身你是知道的,生母只是個小小庶妃,五公主生母德妃是四妃之一,又有是十四阿哥這個親兄弟。比起被宜妃和五阿哥、九阿哥厭棄的四公主,不知好了多少。”
“當初三公主受封和碩端靜公主,下嫁漠南蒙古喀喇沁部,杜棱郡王次子烏梁罕氏噶爾臧。如今只有漠北沒有公主下嫁,皇上理應從四公主、五公主中選一位。”
漠北蒙古也是喀爾喀蒙古,由土謝圖汗部、扎薩克圖汗部、車臣汗部三部組成,因歸順不久,遠不如嫁去漠南來的安穩。
皇貴妃想要四公主嫁回佟家,為養女避開這兇險之地。德妃和五公主也不傻,當然也不想嫁。
若是舜安顏松松口,和五公主的婚事必然十拿九穩。只可惜他一門心思都在四公主身上,隆科多怒其不爭地冷哼道:“你生在豪門望族,就該有覺悟為家里承擔什么,而不是隨著性子只顧自己快活。”
佟家二老心疼長孫自幼沒了雙親,一直寵愛大于教養,這些年,佟家這些小輩中就屬舜安顏過得最無拘無束。
宮里的娘娘尚且能為家里帶來些助益,舜
安顏在五阿哥身邊當值,太后一心向往著蒙古,想要拉近與大清皇室宗親的關系,一直跟著沒有前途的五阿哥,難道將來他們佟家的嫡長孫要一直和蒙古人打交道嗎?
四公主自然是和佟家親近的,畢竟這幾年一直養在皇貴妃膝下。只是一個公主,只有額娘疼愛是不行的,還得有皇上的看重才行。
舜安顏面上從容不變,“三叔,我與四公主是真心——”
“真心相愛?”隆科多嗤笑道:“真心,于皇家于你都是沒用的東西。”
他抬頭右手,露出手上的玉扳指,“倒不如這些死物。”
“夠了!”佟國維出聲道:“你們以為公主可以任由你們評論挑揀?”
言下之意,便是默認了長孫和四公主之事。
隆科多不滿道:“阿瑪,圣旨沒降下來前,一切還有轉圜的余地,兒子可以和萬歲……”
“你以為圣心是那么好揣摩的嗎?”佟國維問,“如果真那么容易,索額圖為何會拼了命也要跟去出征?”
康熙二十九年,索額圖因沒能及時追剿殘兵而官降四級。這次隨萬歲爺去寧夏指揮戰事,就是要戴罪立功。
隆科多怔怔地望著頭發花白的阿瑪。
“我老了,佟家的事要靠你們去撐著。竹筠,萬事開頭難,為父這些年深有體會,可這再難也比不過守著這份家業帶著全族數百口人過日子,穩住才是難上加難。”
赫舍里氏一族青黃不接,皇上想讓太子有母家可以依靠,只能一再提拔索額圖。
原本分賜給全族的權力和榮耀,如今都聚集在一人的身上,時日長了誰還能看得清眼前局勢。
前廳,佟家的男人商談政事,后院,佟夫人帶著女眷在喝茶。
佟國維育有眾多子女,除了已逝的長子葉克舒,次子特克新、三子隆科多、四子洪善、五子慶元和六子慶復皆已成家。
如今各房的夫人都在這兒陪著佟夫人用茶,說是品鑒,無非也是為了商議宮里的事兒。
六夫人是佟夫人親兒媳,依然按照長幼尊卑的次序坐在最遠的椅子上,聽嫂子們和婆母說話。
女眷們說來說去,不過是宮里阿哥和公主們的婚事。
佟家小一輩的孩子都還小,姑娘們更是沒有到婚配的年紀。前頭這些阿哥是不用想了,后面的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人倒是可以等等看。
宮里有皇貴妃娘娘在,時日長了熬成皇后也未可知。時運一事,誰也捉摸不透,萬一成了佟家的大造化,再得一位中宮皇后,富貴又能延續百年。
“咱們家已是富貴煊赫至極,便是再進一步,也不會如何。”佟夫人的聲音中氣十足,看著心思各異的兒媳們,面上依舊氣定神閑。
世家頭上是皇族,難不成還能把皇家擠下來,自己站上去?
即便有登天之勢,誰又敢輕易嘗試。況且,縱然有這機會也是留給龍子鳳孫的,與他們無關。
她只愿長女和四阿哥平安。
第88章 第 88 章 更新
毓慶宮。
太子妃瓜爾佳氏等幾個侍妾格格請了安, 終于松了口氣。
她嫁進東宮前,原本家里還擔心有寵妾當道,誰知來了后, 這些妾室都很知禮。即便侍奉過太子爺, 第二日也照樣規矩地來正院請安。
這幾人中唯一特殊的便是再次懷了身孕的李側福晉。
去年五月,李氏生下了大格格。才過了年, 太醫又診出喜脈。
東宮第一個孩子, 是側福晉所出,身份算不得頂頂尊貴, 但是也比生母是侍妾格格好上許多。
大阿哥已經得了兩個女兒,東宮再多幾個也無妨。
運氣好的話, 說不定李氏這一胎是個阿哥。
自己是想生下太子爺的嫡長子, 可惜入宮的時間太晚了。
哪怕太子和自己早已到了能成婚的年紀, 宮里也沒有讓他們今早成婚的意思, 自己在家里等了三年。
三年里,她一邊聽著東宮的一舉一動, 一邊在家里求神拜佛。
只要太子爺萬事順遂了, 自己的下半生也安穩了。
正月,皇上親征噶爾丹,二月初二日,派遣太子爺祭大社、大稷,又命太子監國。
此番,皇上信重太子, 朝野皆知。
自己與太子爺成婚后,不說琴瑟和鳴,倒也稱得上相敬如賓,太子爺是個儒雅有氣度的人, 對自己很和善,說話也是溫聲細語,與她之前想象的嚴厲形象有些不一樣。
這樣位高權重且溫柔的夫君,天下女子誰不喜歡?
自己這位分在漢軍旗是翹楚,但在滿洲勛貴跟前就不夠看了。家里能做的就是父兄上進,自己安穩住太子爺的后院,好好給他守著孩子。
大格格養在李側福晉的院里,太子妃經常去看望。有孕的側福晉,大度體貼的嫡福晉,太子對自己后院是極為滿意的。
石氏知道自己做的每一步都符合了太子的心意,只要太子愿意把自己看成可以并肩之人,嫡子和嫡女只是早晚的事兒。
“福晉,該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了。”外頭的嬤嬤出聲道。
毓慶宮的嬤嬤,多是皇上給太子爺安排好的。見外頭的催促聲,太子妃立刻起身,引得身旁人不滿地嘀咕,“福晉,您才是毓慶宮正兒八經的主子,這個嬤嬤仗著年紀大了處處想著拿捏您,咱們該立威給這群人瞧瞧,您不是好欺負的主兒。”
太子妃垂眸,輕聲斥責道:“往后這種話就不要說了,小心隔墻有耳。”
以皇上對太子爺的關心程度,毓慶宮的宮人太監不知藏了多少能直到御前的耳目。
對皇上安排的人不滿,就是對皇上本人不滿。
得寵如太子都不敢對萬歲爺表露出一絲一毫的逆反之意,自己一個太子妃又能如何。
身旁的宮人無奈道:“奴才明白了。”
太子妃起身,“吩咐小廚房,把李側福晉的藥膳煮好了再給其他人準備姜茶。”
自打去年李氏生大格格難產,身子就虛了,這次有孕更是艱辛,每日藥不離口,整個院子都飄散著藥味兒。
太子爺原本想把大格格接到正院由太子妃養育一段時日,沒想到李氏哭著不愿撒手,這事便作罷了。
石氏只能更用心的照看李氏和大格格,在后院其他人肚子沒有動靜前,李氏就是最金貴的。
等安排好毓慶宮上下的大小事,石氏才出門。
自己進宮一年了,也隨著眾人到各處請安。往日只知道大福晉連生了兩個格格,讓惠妃不喜,可只有親身體會過才知道。
上有皇上、皇太后和皇貴妃娘娘以及各宮嬪妃,下有妯娌宗親命婦,自己到哪兒都是形單影只。
自己已經努力適應宮里的生活了,可還是趕不上有婆母照拂的大福晉。
去歲過年她才知道宮中女眷是不用那么早赴宴的,只要等著宮人第二次來喚再動身即可。這些宮廷規矩細節,若是有婆母提點,會少走許多彎路。
太子沒了親額娘,自己上頭也沒了親婆母。
皇貴妃……
太子喚皇貴妃為姨母,自己尊稱一聲娘娘,萬不敢跟著太子這樣稱呼。
只有等到自己為太子爺生下一兒半女,才能真正在宮里站穩腳跟。
希望長生天保佑太子爺得償所愿,她也一定會吃齋念佛,不負上天垂憐——
皇上離京,太子監國,太后在宮里的生活倒也沒有太大變化。
原本皇上三五日來一次的寧壽宮,自打阿哥們成婚后,康熙竟開始雷打不動地每日都來寧壽宮請安了,給這些小輩們做足了榜樣。
皇子福晉們說話一個賽一個的得體,若論性子活潑愛笑,當屬五公主。
太后整日和這些年輕人待在一起,容貌都精神了許多,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年已六十的老太太。
“如今太后娘娘宮里都是花骨朵一樣的人兒,我們啊是湊不上什么熱鬧了。”皇上給五阿哥選的福晉他塔喇氏,雖未出自高門大戶,但卻是正兒八經的滿洲人。宜
妃心里高興,面上的笑容也比之前真切許多。
太后心里不滿五福晉沒有出自科爾沁部,但皇家婚嫁向來是皇帝做主,自己遷怒宜妃和五阿哥也無用。
對著宜妃依然是好臉色,樂呵呵道:“你呀你,等將來新媳婦娶進門了,看你說話還淘不淘。”
自從得知自家兒子打定了主意不生嫡子不罷休后,惠妃對大福晉也恢復了笑臉。畢竟這個兒媳是皇上欽點的,家世性情在皇子福晉里也不俗,沒有給鐘粹宮和大阿哥丟人。
連生了兩個格格,正代表了大福晉能生。反倒是東宮,太子妃嫁進來一年了肚子都沒動靜,隔壁的側福晉李氏卻一胎又一胎的懷上了。
有人對比著,惠妃覺得兒媳能生就是好事。
三福晉董鄂氏頗有才情,與三阿哥琴瑟和鳴,也與榮妃處的不錯。眼見著大福晉和惠妃的關系越發好了,難得調笑了幾句大福晉,“姱容修態,惠質秀中。”
三福晉自幼飽讀詩書,詩詞隨口就來。正因這一處十分得三阿哥喜愛,夫婦二人吟詩作賦,感情一日勝過一日。
榮妃雖有意炫耀自家兒媳滿腹才學,卻不愿因此得罪了惠妃。正要開口圓話,就被人搶了先。
“三嫂喜好讀書,通曉楚辭,又與三哥志氣相投,將來定能生出個狀元郎。”五公主冷眼瞧著大福晉慌亂了一瞬,知曉她并未讀過楚辭,更不知曉出自哪里,便笑著接了話。
五公主突然出聲,引起眾人注意,三福晉本就沒察覺到大福晉的尷尬,這下被吸引了目光更是忽略了大福晉微微漲紅的臉。
皇家哪里需要狀元郎,不過是變著法兒夸三阿哥夫婦有才學。
榮妃聽了自然是高興的。
三阿哥因為文采好,得了上書房的先生們不少夸獎,連帶著自己也沾了光。若是胤祉夫婦能生下一個聰慧的兒子,說不定也能得皇上青眼。
皇長孫一事至今沒著落,惠妃能想這好事,自己怎么不能盼?
太后不通漢學,聽著這些話忍不住蹙起眉頭,連帶著對三福晉也淡了笑容,只拉著大福晉和五公主說起別的趣事兒。
滿屋子里太子妃坐的最端方,接著便是四福晉烏拉那拉氏。
作為進門不過半個月的新媳婦,四福晉看誰都面帶笑容。
“老四媳婦是個好的,還能記得我喜歡吃什么。”太后似是想起來什么,對著眾人笑道。
四福晉要起身,卻被太后示意宮人攔著。
“這孩子心眼誠實,能得您喜歡就好。”佟佳禾原不準備插話,沒想到太后會突然點到四福晉的名兒。
宜妃也道:“這些孩子我這樣脾氣不好的人都喜歡,更不用說老祖宗。”
“年初那場雪下的真漂亮,我特意讓人集了初雪煮奶茶。”有宜妃插科打諢,眾人的目光很快就移向了別的地方。
太子妃石氏打眼兒一瞧,滿座妯娌中只有自己在宮里沒人照拂。皇上疼愛太子爺不假,可太子爺和萬歲爺的手伸不進后宮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
太后今兒興致好,留了幾位皇子福晉在寧壽宮用膳。
佟佳禾帶著嬪妃們依次從殿內退出來。
“平嬪是怎么了,身子拖了那么久也不見好?”安嬪和敬嬪湊到一起,聊起了閑話。
“去歲赫舍里氏讓人進宮探望,只說安心養病,上半年就能大好了,誰知昨夜開始咳血。”
平嬪赫舍里氏是在太子妃還沒過門的時候病倒的,在屋里養了一年還不見好,上個月皇上又換了位太醫給她診治。
太子爺得知這位姨母病了,也帶著太子妃去探望過一兩次。
佟佳禾掌管后宮大小事務,自然知道平嬪的身體如何,只是沒想到最近病得這樣厲害。
太醫院嬪妃們的脈案,她從未查看過。
一個人的身體能代表很多東西,也能讓人從中看出許多蹊蹺。
這些,她不想看到,也不愿看到。
“王貴人有身孕了。”
佟佳禾聽見背后有人小聲道。
“王氏時運好,又生得好,得寵些也是情理之中。”
“江南來的狐媚……”
王貴人得寵為人卻很低調,輕易不出自己的寢宮,別的嬪妃有意刁難都找不到人。
有了子嗣的嬪妃們掛念的是兒女的前程,這些進宮晚的新人爭得也是子嗣,誰也不想老了如先帝的太妃們那樣搬進深宮的某個角落里無依無靠。
松露跟在佟佳禾身邊,發現承乾宮門口站著的人時,就已經伸手扶住佟佳禾的胳膊并輕輕捏了捏。
“奴才給皇貴妃娘娘請安。”梁九功道。
佟佳禾看到來人,還是裝作稀奇的模樣,“梁公公,可是皇上想吃小廚房的菜了,本宮等會兒就讓人送去。”
梁九功賠笑道:“不為這個,奴才奉了皇上的令,邀娘娘去乾清宮敘話。”
敘話?
佟佳禾含笑:“煩請公公解惑,所為何事?”
梁九功身體躬得更低,悄聲道:“皇上掛念兒女婚事,這幾日食不下咽……”
承乾宮的四阿哥已經成婚,八阿哥年歲還未到,只有四公主一人。
四公主似是心有所感,勉強維持住面上的表情,“佟額娘,我先去幫小八收拾手稿。”
佟佳禾點頭,腦海中不斷浮現四公主落寞的神情。
皇上掛念的,是不知該怎么把四公主送去漠北蒙古吧。
年初的時候皇上還與自己說過四公主嫁到京城會如何如何,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就發生了變故。
再聯想到今日在太后宮里看到五公主掩蓋不住的得意模樣,應是提前知曉了這件事。
“娘娘,您請吧,再不走恐怕就要打雷下雨了。”梁九功示意。
佟佳禾抬頭,看著四四方方的天,原本出門前還是艷陽高照,一如自己的心情,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就烏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要下起瓢潑大雨。
這天下到底是皇上做主,皇權之下皆為螻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再讓康熙等一會兒恐怕真有雨會砸到自己身上,佟佳禾淡淡道:“多謝梁公公好意。”
第89章 第 89 章 更新
乾清宮。
悄悄瞥了眼皇上和皇貴妃的神色, 梁九功親手把大殿的門關上。
皇上賜婚的旨意還沒下來,那就是還有商量的余地,佟佳禾緩了口氣, 抬眸看向伏在案前的康熙。
“佳禾。”康熙看到來人, 語氣頗為高興,“快來看看這個, 朕有意過了年讓阿哥們出宮建府, 這是他們各府的堪輿圖。”
屋內沒有別人,連近身侍奉的太監宮女都出去了, 佟佳禾走上前來行了禮,湊近看向桌上的圖紙。
竟然有三張!
佟佳禾不動聲色看向康熙, 這里面一定有大阿哥的那一份, 按照年齡排序三阿哥必然也有, 接著便是四阿哥。
四阿哥與他們年齡差了一些, 又是皇貴妃之子,爵位冊封應該慎之又慎。
這會兒康熙卻把各府堪輿圖拿出來給自己看, 是要做什么?
“保清和保成做了阿瑪, 老三和老四也成家了,再過月余五福晉進門……不知不覺地,孩子們都長大了。”康熙感慨道:“前些日子蒙古來報,純禧和榮憲都生了大胖小子。朕知道你一直偏愛公主們,特意將此事告訴你,不用憂心她們的處境了。”
純禧和榮憲有孕的事, 自己是兩個月前才知道,看來康熙對蒙古諸部的了解和掌控,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深。
“這是好事,不止臣妾, 皇上也能放心了。”佟佳禾笑道。
“四公主和五公主的婚事也該定下來了。”康熙道:“原本還覺得她們年紀尚小,如今看來已經到了成婚的年紀。”
“烏希哈和舜安顏確實郎才女貌,又是嫁去臣妾的母家,她有了好歸宿,臣妾所憂心的事又少了一件。”佟佳禾應聲道。
“佳禾。”康熙語氣有些僵硬,但還是耐心解釋道:“朕原本也是打算把四公主嫁到佟家,只是漠北蒙古那邊需要一位公主撫蒙。四公主心志堅定且又在你身邊長大,是個有主見的孩子。”
“五公主被太后嬌養慣了,沒有能力更沒有膽識。為今之計,只有讓四公主嫁去漠北,讓五公主嫁去佟家。”康熙放緩了語速,無奈道:“朕知曉自己失信于你,所以四阿哥的府邸,朕準你先挑。”
這是用四公主的幸福來換四阿哥的前程。
佟佳禾垂眸,避開了康熙殷切期盼的目光。
她不想這樣選擇。
“皇上,烏希哈和舜安顏情投意合,彼此都為良配。婚事總要考慮孩子的心意,讓他們圓滿。”佟佳禾不忍心為四公主辯解兩句。
“若是事事都要考慮別人的心意,朕這個皇帝要
怎么做?你這個皇貴妃呢?”
佟佳禾無言。
康熙已經決定的事情,縱是自己舌燦蓮花也無用。
“佳禾,你就是太心軟,才會一時糊涂。”康熙抽出一張堪輿圖,隨手壓在別的書卷之下。
宮里的阿哥,少時要的是文武雙全,長大后要結一門好親事,接下來求得就是爵位了。
胤禛的爵位和封賞,都在康熙一念之間。
康熙說讓自己選擇,實則他心里已經有了決斷,亦如四公主和五公主的婚事。
“臣妾愚鈍。”佟佳禾退了一步,屈膝道:“遇事思慮不周,還要皇上開解。”
過了一會兒,佟佳禾聽到上首之人的輕嘆,接著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自己扶起來。
“朕知你疼這些孩子,烏希哈既為公主,就要承擔公主之責。”
康熙表示自己會給烏希哈挑選一個合適的額駙,就像榮憲公主的額駙一樣,忠誠又勇敢。
接著,便換了這個有分歧的話題。
“平嬪的身子越來越差了,朕前幾日去探望過她,她說最近想見一見太子。”
這些年,平嬪對太子的執念就沒斷過,臨終前想見到太子,佟佳禾并不意外。
讓她意外的是康熙接下來的話。
“還有你。”
“平嬪想見你,你若方便就走一趟吧。”康熙有些無所謂道。
在他看來,平嬪已是強弩之末,身邊也漏成了篩子,不管是自己還是太子、皇貴妃,都有能力在儲秀宮安插自己的眼線。
太子和皇貴妃走一遭,沒什么大不了。
平嬪再不得自己喜歡,那也是太子母家赫舍里氏出來的嬪妃,血緣上是仁孝皇后同父所出的親妹妹,太子的親姨母。
最后的體面和尊重,康熙還是愿意給的——
出了乾清宮,宮人領著往儲秀宮去。
儲秀宮正是平嬪的住處。
蒲雨扶著佟佳禾的胳膊,聽見主子咳了兩聲,連忙對著身旁的宮人道:“娘娘到了秋冬就易染風寒,你快去承乾宮要碗冰糖雪梨湯來。”
接著,蒲雨又憂心道:“娘娘,您沒事吧?”
乾清宮引路的宮人見狀,小心翼翼問道:“娘娘,不然咱們在這兒等上片刻?”
皇貴妃娘娘從乾清宮出來,皇上并沒讓人備轎,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更不敢私自做主。
做主子的可能一時會昏了頭,做奴才的可不敢忘,皇貴妃娘娘再大,也大不過皇上。即便再得寵的嬪妃,都越不過皇上半根指頭。
平常一個嬪位或者得寵的貴人都能坐的上的轎子,今兒皇貴妃娘娘卻只能靠兩條腿走路。若是往常,十頂八頂轎子都成,眼下只能辛苦皇貴妃娘娘跟著他們走了。
佟佳禾道:“別耽誤了正事,咱們慢些走,不能停。”
乾清宮去儲秀宮,要經過好幾座宮殿,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就聽見后頭有人小跑著追上來。
膳盒里裝著的正是承乾宮小廚房熬出來的梨湯,蒲雨趕忙伺候著佟佳禾喝了兩口,對來人道:“夜里可能會下小雪,偏殿和后殿的門窗都關緊了,四阿哥和八阿哥還有四公主的住處格外看緊些,娘娘一直念叨著,說不定哪日兩位阿哥就回來住了。”
乾清宮跟來的宮人神色不變。
素來聽聞皇貴妃娘娘疼愛阿哥和公主,承乾宮上下都以皇嗣為先。蒲雨吩咐幾句尋常話,倒不打緊。
本以為來人會是承乾宮的大太監何為祿,沒想到來的是個生面孔。為首的宮人特地打量了幾眼,才別過臉不看這邊。
皇上也沒讓他們押送犯人似的看著娘娘,想說什么就說罷,末了他們會一字不差地報給皇上知曉。
“姑姑放心,松露姑姑已經安排好了,還和昨兒一樣。”那個小太監道。
兩人簡單說完,佟佳禾這邊也喝完了梨湯,眾人繼續往儲秀宮去——
儲秀宮。
殿內熏了花香,隱隱還帶著果香。
宮女小心把果盤端好,放置在離床榻更近的位置。
這種綠色的果子是專供給皇上、皇太后和皇貴妃、太子殿下的,她們延禧宮還是頭一次用上這種金貴東西。
門口傳來聲響,一道銳利的目光向那看去,宮女留意到自家主子的精神似乎比前兩日更好了。
難道見到皇貴妃娘娘,比見到太子還讓她舒心嗎?
平嬪纏綿病榻,佟佳禾并未讓她行禮,而是讓宮人扶著她點了點頭。
“都下去吧,我有話和娘娘說。”平嬪道。
殿內的宮人是退下了,佟佳禾帶來的宮人分毫不動。
蒲雨仍舊攙扶著佟佳禾,主仆二人定定看著平嬪。
“就當姐妹之間說些體己話,往后也沒機會了。”平嬪笑道。
她面色發紅,透著不健康的頹意,一雙眼睛卻格外清亮。
“你們出去吧,在外面等我。”佟佳禾扭頭,輕聲吩咐。
自己動身去乾清宮的時候就讓人打聽了,方才蒲雨和小太監對話明著說承乾宮,實則在聊儲秀宮。
近日平嬪見了康熙和太子各兩回。
見到了最想見的人之后,再見自己又是為何?
佟佳禾代入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將死之人,最想做什么。自己最想的應該是回家。
她和平嬪的立場和思維不同,無法推測。
“娘娘坐吧。”平嬪的目光落在炕上。
炕上和自己床榻隔了七八步遠,正適合自己和皇貴妃的關系。本來就不是熟悉之人,沒必要等人都散后還裝作親近。
聞言,佟佳禾找了處地方坐下。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平嬪的模樣應該不會對自己說出多良善的話。
果然,下一秒平嬪的聲音印證了佟佳禾的猜想。
“這些年,太子殿下一直喚娘娘為姨母,不知娘娘心里作何感想?”平嬪問:“在我跟前,也會沾沾自喜嗎?”
“明明是我姐姐拼命生下的孩子,卻認你為后宮最值得信任的人,對我這個親姨母多有顧慮。多諷刺啊,你在承乾宮應該高興壞了吧。”平嬪笑個沒完,眼里甚至飆出淚花。
“胤礽前些天來看過我,娘娘不妨猜猜,我與他說了什么。”平嬪的笑容不達眼底,眼里閃著森森恨意。
佟佳禾不語。
平嬪前面說的那些話,能看出她心里恨極了自己,這時候自己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會說什么。
看著穩如泰山面不改色的皇貴妃,平嬪恨不能伸手掐斷她的脖子。
這個女人為什么過得那么好,過得比任何人都好。
她不能生,皇上就給她過繼一個皇子。她喜歡孩
子,皇上就讓阿哥公主都去她宮里。
如果此刻躺在榻上,命不久矣的人是她就好了。
平嬪發出絕望地輕嘆,“皇上是天子,天子是不可以有鐘愛之人的。一旦他的心偏向某個人,行事失去公允,言語出現偏頗,就會導致后宮大亂。”
“誰不想成為天子偏愛的那個人呢?”
平嬪看似正常,實則已經成了一條瘋狗。佟佳禾仍靜靜地聽她說,哪怕前言不搭后語,她也默不作聲。
天子鐘愛之人?
這后宮除了子嗣,還會有康熙心愛之人嗎?
佟佳禾伸手撐住下巴,看向平嬪的目光多了幾分打量。赫舍里氏沒了一個仁孝皇后,再次精挑細選送進來的,不該是個戀愛腦啊。
平嬪道:“若是皇上的心不偏不倚,即便我進宮時不愿太子殿下與我走動,那后來呢,我進宮多年無寵無子,皇上也能看出我為了太子為了赫舍里氏的決心了吧,讓太子與我這個親姨母走近一點才是正道,為什么他不呢?”
“因為他心里有別人,或許那個人是皇貴妃你,又或許是宜妃,是王貴人。”平嬪留下兩行清淚,“后宮的女人太多了,有些新人我都不認得,更何況是皇上。”
平嬪仍在說話,似乎并不在意屋內另外一個人給不給自己回應。
撲哧一聲,佟佳禾忍不住笑了,笑聲有些歡快暢意,像是被人逗笑的一樣。
千想萬算,沒想到平嬪給自個兒立的是深情人設。
“平嬪,我沒時間也沒心思看你在這兒唱戲。”笑容褪去,佟佳禾起身,走向平嬪所在的床榻。
“有什么話你直說。”
佟佳禾聲音淡淡地,看向平嬪的目光也格外淡漠,就像看沒有生機的物件一樣,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今日的下場。
平嬪最受不得的就是這種目空一切的眼神,皇上眼里沒有自己,太子眼里沒有自己,佟佳氏這個女人竟然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幸好,她早早地料到了并有了布局。
方才對方打岔,自己也沒了說下去的必要。兜兜繞繞一大圈,自己也累了,索性把最要緊的事兒給說了。
看著越走越近的皇貴妃,平嬪突然出聲,“四阿哥身邊的人是娘娘嚴查三代及親朋故舊后仔細挑選的,那么細心連鄰里都查清楚了,就是忘了土里的死人。”
佟佳禾腳步一頓。
“百密一疏,臣妾正好鉆了這個漏洞,娘娘不介意吧?”看著對方凝重的神色,平嬪覺得這些年的憋屈一掃而空,心里格外暢快。
“前些日子,太子來探望臣妾,臣妾一時疏忽就把這事兒告知了太子殿下。”平嬪說完,眼里的陰毒又重了幾分,這次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太子和四阿哥已經入朝,懂得了權力的滋味。四阿哥身邊有一個平嬪送給太子的眼線,這個人也明擺著告訴了皇貴妃。
皇貴妃和四阿哥下手去拔掉,就是對太子的不信任。若是不拔,就要時時刻刻防備著。
萬一太子會算計四阿哥呢?這個后果誰擔得起?
而另一邊的太子也是,明知有眼線卻不處理,承乾宮這位姨母和往日里最親近的弟弟,會怎么想他?
“我苦了半生,不見得是最差的,或許有人比我還苦。皇貴妃娘娘,太子和四阿哥都長大了,你這個姨母再良善也該到頭了吧。”
既然你想做太子姨母,那我就給你這個機會。看看你是愿意做太子的好姨母,還是四阿哥的好額娘。
她三叔索額圖為了太子爺、為了大清鞠躬盡瘁,最后落得牢中自縊的結局,平嬪眼里含著淚,臉上的笑容凄慘又詭異。
“狡兔死,走狗烹,我很期待你和你兒的結局。”
第90章 第 90 章 更新
“公公都聽見了吧?”佟佳禾扭頭問。
公公?
難道這屋里除了自己和皇貴妃, 還有別人在?
榻上的平嬪又驚又懼。
佟佳禾話音剛落,外間突然出現個面無表情地宮人,遙遙對著佟佳禾和平嬪行了禮。
平嬪死死盯著佟佳禾, 目眥欲裂。
佟佳禾渾不在意對方的目光, 自顧自道:“本宮方才去乾清宮請安,想著過來看你一眼, 又怕自己一時疏忽驚擾到你養病, 便帶上御前的公公來了。”
“平嬪不介意吧?”佟佳禾眼里帶著促狹的笑意,學著方才平嬪的語氣問道。
一個宮嬪, 擅自做主在皇嗣身邊安插眼線,無論有沒有做什么, 皇上都不會容忍。更何況, 平嬪想要離間的人是太子和四阿哥。
“時辰不早了, 本宮勸你少思少想, 才能多看幾回日出和月亮。”佟佳禾冷笑。
平嬪挑撥胤禛和胤礽的關系,若是自己淡定, 康熙難免會懷疑平嬪所言屬實, 借機發火才是正解。在得知她在胤禛身邊動了手腳后,佟佳禾已經在暴怒的邊緣。
當著御前宮人的面,皇貴妃諷刺自己活不了幾天了。自己已是將死之人,不過是算計落空,可太子和四阿哥是否如幼時那般交好仍舊存疑,皇貴妃得意一時, 難能如愿一世。
“娘娘,慎言。”平嬪眼底的怨毒還在,語氣沒比對方好多少。
殺人誅心,康熙懲治赫舍里氏, 又同意自己帶人進來監視平嬪,已經讓她顏面無存,算作誅心。
殺人。
自己不用殺,平嬪也活不久了。可是心里這口氣,實在咽不下。佟佳禾三兩步走到平嬪榻前,一只手按在她胸膛上,壓得平嬪動彈不得。
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在二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狠狠掌摑!
啪!
清脆又帶著些許沉悶的聲音,讓外間的太監愣了神。
皇貴妃娘娘……下手那么快狠準嗎?
右邊面頰疼到麻木,平嬪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打歪了腦袋,她回過神,又氣又急地喊道:“你竟敢打我?哪怕貴為皇后,也不能私下對嬪妃動手。”
佟佳禾甩袖收回手,厲聲道:“平嬪,這一巴掌是為太子殿下。你出身赫舍里氏,是太子的親姨母,不想著怎么關心愛護太子,反而想著挑撥太子與其他阿哥的關系。”
“這一巴掌都算輕了。”
“你!”平嬪氣極。
掌摑是極為羞辱人的法子,自己從小到大,便是雙親都沒有打過自己。
今兒平嬪嘴里可是說出來不少話,那太監看情況不對,想要快些回去與皇上說清楚,對著皇貴妃道:“娘娘,奴才先行告退……”
平嬪那個禮,他直接略過了。皇貴妃那模樣,說是想把平嬪赫舍里氏挫骨揚灰都不為過。有了這一遭,皇上對平嬪面子上的情分也沒了,如此一來,行不行禮也沒人追究。
對皇貴妃,該說的該做的一樣都不能少。他話還沒說完,又聽見一道熟悉的響聲。
皇貴妃娘娘這是……打上癮了?
佟佳禾照舊摁住平嬪,又甩了她右臉一耳光。
“這一巴掌,是為了四阿哥。你算計胤禛,不是輕飄飄幾句話就能大事化小的。”佟佳禾道。
接連挨了兩耳光,平嬪紅腫著臉躺在床榻上淌著眼淚,氣息幾乎只進不出了。
佟佳禾觀察了半晌,才對怔愣在原地,不知此刻是否要回乾清宮復命的太監道:“公公稍等,今日之事無關皇貴妃和平嬪,是我佟佳禾與小赫舍里氏之間的私人恩怨。勞煩公公把這句話帶到。”
這事不能牽扯到佟家和赫舍里氏,單純是自己看不慣平嬪這樣兩面三刀,相信得知此事的康熙也會滿意自己的說法和做法。
說罷,佟佳禾便抬腳走人了——
“娘娘,您咳嗽還沒好,要不奴才讓人去請太醫過來瞧瞧?”出了門,蒲雨憂心道。
自己每到冬天就咳嗽不止,是老毛病了,皇上也擔憂過許多回,讓太醫院想了許多法子都不見好。若是不答應,蒲雨還要繼續嘮叨個沒完,佟佳禾選擇妥協,“請過來吧,讓太醫看過了你們也好安心。”
蒲雨這才松了口氣,眼里露出笑意,“奴才遵命。”
如今太醫院里當值的太醫里,有自己提拔上來的,都和承乾宮有幾分交情,尤其是許太醫。
五公主想要嫁到佟家,皇上答應了,隆科多答應了,可自己還沒答應。
自己的三弟隆科多如今是鑾儀使,還兼正藍旗蒙古副都統。年紀輕輕做到如此地位,除了自身能力,也少不了阿瑪幫扶。
家中幾個兄弟,長兄病故,二哥不喜朝堂,隆科多這些年的鉆營,正好被阿瑪看在眼中,選做接班人。
佟家在他帶領下,確實有幾分模樣,只是太急功近利,舜安顏的婚事都可以作為交換的籌碼,以此和永和宮烏雅氏一笑泯恩仇。
外頭的事兒就罷了,手還想伸到后宮,也沒問自己愿不愿意。她這個三弟是越來越有主意了,越過阿瑪做了那么多決定,不吃點苦頭只會更張狂。
回到承乾宮,佟佳禾立刻寫了封家書,“這封給阿瑪,這封給額娘。”
何為祿把兩封信小心揣在懷里,匆匆出門。
“四公主呢?”佟佳禾問松露。
“公主正在后殿和良嬪娘娘、蘇貴人一起做荷包。公主說要做兩個松鶴延年的荷包,想在年前做好送給佟家二老。”
“舜安顏自小就喜歡鷹隼,問四公主可愿意再多做一個?”佟佳禾道。
松露看著皇貴妃,輕聲應了,親自往后殿去。
皇貴妃娘娘并沒有放棄四公主和佟家少爺的婚事,這般問,是要知道四公主心里是如何想的。
不一會兒,松露腳步輕快地回來復命,笑著
道:“公主讓娘娘放心,說這是順手的事兒。”
娘娘顯然是想讓四公主嫁去佟家的,四公主也這般想最好,二人齊心才好做事。
果然,松露見皇貴妃露出歡喜的表情。
“請許太醫進來吧。”
許太醫已經在等了好一會兒了,眼下見到皇貴妃身旁的松露出來,連忙問道:“松露姑娘,可是娘娘傳喚?”
許太醫態度十分謙和,松露瞥了眼桌上宮人給許太醫準備的茶水和點心,知道對方沒被怠慢后,才笑盈盈道:“許太醫,請隨我進去。”
娘娘從不苛待宮人,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能派上大用場的許太醫。
進了門,松露和蒲雨一內一外守著,許太醫躬身請安。
“賜座。”佟佳禾道。
許太醫淡然坐下。
平日里除了輪值到自己的平安脈,皇貴妃還沒主動傳自己過來。這次來,應是急事。自己是皇貴妃一手扶持起來的,家里也得了皇貴妃助力才能茍活于世。
宮闈之中,嬪妃之間的爭斗不比朝堂上的男人少。自己既然來了,就做好了完全的心里準備。
哪怕此刻皇貴妃要自己這顆人頭,他都心甘情愿地給。
許太醫等了許久,把脈之后按照從前的話囑咐了幾句,才聽見皇貴妃對著身旁的宮女悠悠道:“佟家娶兒媳,自是先選身體康健的,病秧子似的人可進不了佟家的門。”
許太醫猛地想到了佟二國舅的長孫舜安顏。
聽聞,皇貴妃膝下的四公主和這位少爺情投意合,皇上和皇貴妃也有意讓他們喜上加喜。
四公主身體不錯,皇貴妃這是何意?
許太醫不解,繼續認真傾聽。
“四公主、五公主,誰嫁到本宮母家,都是佟家的榮耀。”佟佳禾道:“許太醫,五公主的身體你要多上心,保她健健康康地出嫁才好。”
許太醫瞬間明了,“微臣明白。”
德妃娘娘所出的幾位阿哥公主,除了十四阿哥,身子都不太健壯,不然也不會夭折了一個又一個。
只需格外關照一下五公主,兩個月足矣。
許太醫低聲且堅定道:“娘娘,微臣一定竭盡所能,讓您兩個月后如愿。”
十一月是自己大哥,舜安顏阿瑪葉克書的忌日,康熙的賜婚圣旨,應該就選在年節時下。
兩個月,剛好來得及。
舜安顏的額娘追隨阿瑪而去,他早早就立誓此生不納妾,與妻子相扶到老。這事兒京城人盡皆知,五公主應當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要不顧一切嫁進佟家。
佟家的大門,沒有自己的允許,五公主進不去。
除非,皇上愿意給自己已逝表弟賜一個病病歪歪的兒媳,眼睜睜看著佟家長房絕后——
永和宮。
五公主親昵地挽著德妃的胳膊,母女倆小聲道:“額娘,汗阿瑪已經同意讓我嫁去佟家了。多虧了大哥,這門婚事才十拿九穩。”
德妃心里雖感念大阿哥的相助,但也沒忘了自己的親兒子,“大阿哥肯助你,還不是因為你親弟弟。十四為了你的婚事,跟著大阿哥屁股后面跑了小半年,他才愿意為你在皇上跟前說話。”
母女二人找了地方坐下,把宮人都支得遠遠地。五公主總覺得自己心里分外不踏實,對德妃道:“舜安顏喜歡烏希哈,總是對我冷嘲熱諷,將來我嫁去了佟家,恐怕上下都會防備。”
“我早就料到了,到時候不止讓你嫁妝豐厚,風光大嫁,還會給你安排幾個老人,震一震佟家的人。”
到哪兒都得有自己的心腹才能成事。
德妃看了眼石榴和葡萄,隱約記得葡萄似乎想出宮,加之葡萄曾經把石榴壓制地動彈不得,心里有了主意。
“你把葡萄帶去吧。”去了佟家,比在宮里自在多了,算是讓她如愿。
自從五公主有印象起,葡萄就格外沉默寡言。比起會在她跟前噓寒問暖奉承不已的石榴,葡萄確實更穩重一些。
五公主想了想才道:“好,到時我尊她一聲嬤嬤,將來留在府中養老。”
二人的對話隱約傳到石榴和葡萄耳中,石榴特地往葡萄臉上望了望,發現她神色如常,看不出心中所想,只能遺憾扭頭看向別處。
如今五公主得寵,十四阿哥也得皇上喜愛,她們的日子已經比之前好多了。皇上重情,娘娘位列四妃,大面上不會比其他幾人差在哪兒。
只要五公主嫁得好,十四阿哥上進娶得好,德妃娘娘的日子才會越來越好。
德妃道:“你汗阿瑪想要你和佟家聯姻,借此來修復四阿哥和你們姐弟二人的關系。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見到四阿哥的時候態度要恭敬。佟家已經是他母家了,佟國維不死,承乾宮那位就一直有人撐腰。”
“舜安顏自幼沒了雙親,頗為識時務。只要你們二人成婚,即便他心里再不滿也不敢在太子腳下的皇城里對你不敬。”
五公主盈盈笑道:“額娘說的是,女兒都記下了。額娘餓不餓?今兒我陪著額娘一起用午膳。”
德妃詫異,“不用回寧壽宮嗎?”
五公主出來一個時辰了,按理來說該回去了。
自打五阿哥成婚后,五福晉便隔三差五來給太后請安,陪著她用膳吃茶。因五福晉的蒙語說得流利,太后也漸漸對她有所改觀,不在介懷五福晉是滿洲出身。
孫媳婦再好也比不得親孫女,五公主一躍成為太后跟前的紅人。
“太后娘娘似是不滿這樁婚事,我這段時日還是少往她老人家跟前湊,還她個清凈。”五公主解釋道。
德妃嘆了口氣,“太后到底照拂了你這些年,該有的走動不能少。過幾日是舜安顏阿瑪的忌日,你寬慰一二即可。”
“儲秀宮的平嬪時日無多,卻一再見這個見那個。皇上、皇貴妃和太子夫婦都見了個遍。”五公主換了個話題。
說起平嬪,德妃也有些唏噓。
明明是仁孝皇后的親妹妹,這些年在宮里跟個沒名沒姓的人兒似得,皇上鮮少去看她,太后那邊更沒把她當回事。
只有曾經的太皇太后偶爾會想起她,年節時賞賜東西,比別的嬪位多幾分,但也越不過妃位。
“大約是求自家的婚事,我記得年前平嬪還想求皇上和太子給赫舍里氏賜婚。”
“賜婚?”五公主滿不在乎,“大約是赫舍里氏不成器的子弟吧。”
這事兒德妃略有耳聞,平嬪是為了侄子求娶貴女,皇上至今還未松口,德妃猜測以赫舍里氏的身份,最后應會許他家一個近支宗室女做媳婦。
至于是親王之女還是郡王之女,都不關她們母女的事。
“等平嬪咽了氣,明年選秀汗阿瑪自會給她母家挑選一個出身好的秀女。”五公主滿不在乎道。
德妃覺得這話晦氣,不愿接,心里還壓著女兒的婚事,低聲催促道:“你和舜安顏的婚事還是早些定下為好。你去皇上跟前撒嬌也好弄癡也罷,求他一道賜婚圣旨。”
她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五公主得意道:“額娘,如今佟家都是那個隆科多做主,皇貴妃的阿瑪年事已高,對外做做樣子,在家頤養天年做富家翁,哪里能越過隆科多?”
“再者說了,這婚事是大
阿哥促成的,大哥這人最好臉面,胤禵私下又與他道謝了數次,他能眼睜睜看著我與佟家的婚事不成?”
母女二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葡萄從外頭進來,稟報道:“娘娘,三福晉、四福晉和五福晉來了。”
“快請進來。”德妃道。
榮妃與惠妃交好,三福晉與永和宮算有些往來,因五阿哥是蒙古太后養大的皇子,五阿哥夫婦在宮里行事也沒有太多顧忌,五福晉是個喜歡湊熱鬧的,哪兒的事都愿意湊上去瞧瞧。
這四福晉怎的來了?
五公主驚詫問道:“額娘,這……”
德妃道:“三福晉博學,四福晉持家,五福晉活絡,你快要出嫁了,我叫她們過來,是想讓你學學她們的長處。”
德妃聲音清亮,幾位皇子福晉進來就聽見這話。
三福晉在眾福晉里出身最高,今兒本不想來,是榮妃勸說了一番才同意來永和宮走一遭。
聽見德妃的話,算是承了這面子情,領著四福晉和五福晉恭敬請安。
德妃笑容愈發和善,“你們快坐下,我準備了你們幾個愛吃的點心,快來嘗嘗我永和宮的手藝。”
五公主看到嘴角微揚的德妃,當即明白額娘心里對皇貴妃的怨恨不減當年,這是她有意要與四福晉扯上關系,膈應皇貴妃。
就算現在撇的再清,四阿哥也是從額娘肚子里生出來的,自己和舜安顏的婚事已經讓皇貴妃不快了,再弄出四福晉和永和宮來往的風聲,更讓皇貴妃兩頭慌亂。
“哎呀!”
忽然,殿內有人驚呼一聲,接著便是桌上碗碟掉地的脆響。
眾人聞聲看去,四福晉旁邊的桌案上干干凈凈,而四福晉本人正慌亂無措地捂著肚子。
“點心有毒??”
五福晉不可置信地問,接著絲滑地把自己才吃到嘴里的一小口點心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