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撮合
白玉面具摔在地上, 素衣之人的面容毫無保留的袒露而出,借著咧咧的火光,劉非看得一清二楚。
——與劉非一模一樣, 分毫不差的臉面!
一樣的丹鳳眼,一樣高挺的鼻梁, 一樣上薄下厚略顯薄情的嘴唇,便是連清冷的姿儀,亦是如出一轍。
素衣之人下意識想用手去遮擋自己的臉面,但為時已晚, 顯然,他的臉面完全被劉非看光了, 看得清清楚楚。
素衣之人干脆道:“愣著甚么,快走!”
二人沖出火海,剛要舒出口氣, 黑夜中突然見到黑影攢動,竟是冒出來幾個死士, 引劍朝他們刺來。
素衣之人抓緊劉非,道:“這面!”
劉非被捆綁的時間很久, 此時腿腳發麻, 根本跑不動,加之他方才吸入了濃煙,稍微一動便咳嗽氣喘的厲害, 素衣之人拽著他猛地一個轉彎,拐入墻角的地方躲起來。
劉非捂著自己的嘴巴,盡量壓低喘息的聲音。
死士追過來, 顯然追丟了蹤影,但并不放棄, 來來回回的在附近搜尋。
劉非壓低聲音,道:“你不是會武藝么?”
素衣之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平日里只有劉非淡淡的看旁人的份兒,如今劉非竟看到了自己這樣冷淡且鄙夷的眼神,這滋味兒真是描述不出。
素衣之人道:“誰說我會武藝?”
劉非驚訝道:“那日京查考選,難道不是你替我武考?”
素衣之人道:“確是我無疑,但我只會騎射,并不會武藝。”
也是,君子六藝之中,確有騎射,卻沒有武藝的考核……
劉非輕聲道:“眼下怎么辦?”
素衣之人稍微思考,道:“你我對換衣衫,我來引開那些死士,你去找梁錯。”
素衣之人補充道:“方思給梁錯報信,梁錯此時合該已經到附近了,你去找他,依照他的武藝身手,定能護你周全。”
“那你呢?”劉非問。
素衣之人沒說話,劉非又問:“你不是說自己不會武藝,那怎么引開他們?”
素衣之人還是未說話。
劉非心中好氣,自己平日里不說話的時候,也是這副“死樣子”么?看著很令人窩火。
劉非拉住素衣之人的手掌,甚至與他十指相扣,道:“既然你說梁錯就在附近,那咱們一起等罷。”
素衣之人沙啞的道:“你怎么如此執拗?”
劉非挑眉:“非執拗不執拗,你還不知么?”
素衣之人:“……”
死士們在旁邊徘徊,雖二人極力壓低吐息,卻還是被發現。
“在那里!”
“殺了他們滅口!”
“一個別留!”
死士沖來,銀光閃爍,素衣之人一把推開劉非,劉非咚的撞在地上,疼得手臂發麻,卻顧不得這些,連忙爬起來,手心里全是血跡,熱乎乎的一片。
“你怎么樣?!”劉非沖過去攙扶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身形踉蹌,搖搖頭,道:“小傷。”
他捂著自己的手臂,看來是手臂被劃傷了,劉非仔細看了一眼,流了這么多血,不能說是小傷,但萬幸的是皮外傷。
劉非扶著素衣之人,手腕一抖,嗖嗖嗖——
藏在袖袍之下,茲丕黑父特意為他制作的袖箭猛然射出,幾個死士都沒有防備,驚慌閃躲,劉非趁機道:“快跑!”
死士緊追不舍,素衣之人的體力漸漸不支,或許是失血的緣故,冷汗涔涔而下,吐息比劉非的還要粗重,腳步漸漸凌亂。
素衣之人沙啞的道:“劉非,你快走,別管我了。”
不等劉非辯駁,素衣之人呵斥道:“讓你走!我死了沒有關系,但你不一樣!”
“甚么叫你死了沒有干系?”劉非反詰。
素衣之人一時語塞,此時死士已然追上來,素衣之人道:“走啊劉非!”
嗖——
死士將長劍擲出,劍尖直指劉非的背心,素衣之人眼睛一瞇,一把抱住劉非,似乎想要替他挨這一下。
啪!!
一聲金鳴巨響。
死士的長劍飛來,卻在半路被打掉在地上,一抹黑影突然從斜地里沖出,動作仿佛獵豹一般迅捷,他蒙著臉,又是一身簡練的黑色,甚么也看不真切,唯獨能看真切的,便是他一雙如狼反顧,微微隱露三白的眼目。
有人沖出來幫素衣之人擋了一劍,那些死士顯然沒想到會突然殺出程咬金,且對方武藝精湛,力度剛猛,下手狠辣,一時間糾纏不下。
劉非管不得太多,攙扶著失血的素衣之人,快速往黑夜中扎去。
那黑衣之人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二人,唰劍鋒一擺,持劍攔在路中,擋住死士的去路。
嘭……
素衣之人實在跑不動了,猛地跌在地上,狠狠的喘著氣,每喘一口氣,都有汗水流下,濕透了他的衣襟。
“怎么……”劉非道:“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分明只是劃傷了胳膊,的確會流血,但怎么會流這么多血?劉非的掌心濕透了,血跡溫暖而濕濡。
“呵呵……呵……”素衣之人躺在地上,輕笑出聲,他似乎很是愉悅,道:“劉非,你被我騙了。”
他說著,慢慢松開捂住胳膊的手掌,他的手臂的確受傷了,但最嚴重的傷口并非是手臂,而是胸口,素以之人抬手不是要捂住自己的手臂傷口,而是想要擋住自己胸口的傷處。
胸口還在汩汩的流血,簡直血流如注。
劉非眼目震動,道:“你……”
“你被我騙了……”素衣之人粗喘著氣道:“果然,騙人多了……是要還的。”
劉非掌心顫抖,壓住他的傷口,素衣之人狠狠一震,疼的雙眼發白,沙啞的道:“我說過……說過要保護你……”
不知為何,劉非總覺得,自己的胸口也在作痛,與素衣之人感同身受,但那種痛苦,實在太縹緲了,縹緲的仿佛不真實……
踏踏踏——
“劉非!”
是梁錯,從遠處跑來。
劉非眼眶發酸,急促的道:“快!救他!救他!”
梁錯乍一眼便看到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劉非,無論是容貌,還是身量,他瞇了瞇眼目,心竅中一時盤旋出許多疑問,但現在根本來不及發問,連忙蹲下來,將自己的革帶解下,唰唰兩下勒住素衣之人的傷口,素衣之人當即疼痛的昏死過去。
劉非緊張的手心發涼:“他怎么樣?”
梁錯將素衣之人抱起來,道:“快走,去找茲丕黑父!”
天空灰蒙蒙發亮,太宰府一團混亂,梁錯和劉非帶著一個渾身是血,面容酷似劉非之人歸來,茲丕黑父一看這情況,表情嚴肅,道:“必須立刻施救!”
劉非沙啞的問:“茲丕公,你可有把握?”
茲丕黑父沉默了下來,似乎有些猶豫,道:“這……此人失血過多,傷口又如此嚴重,能不能挺過來,全是未知之數……”
劉非心竅咯噔一聲,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拳,腦海中眩暈一片。
他忽然想起了甚么,伸手拽下自己腰間的玉佩,面色凝重,自言自語道:“是了,還有玉佩……”
啪……
有人輕輕的握住劉非的手腕,劉非定眼一看,是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他無力的躺在榻上,血水染紅了一切,用盡全力握住劉非的手腕,搖搖頭,道:“不要……不要用玉佩……”
劉非反駁道:“可是你……”
素衣之人還是搖頭,似乎在頂著一口氣說話,道:“我死了……只是死了,沒有關系……”
劉非已然聽他說過兩遍“沒有關系”,只是每次聽到這句話,他總覺得不只是胸口,心竅也在作痛。
素衣之人說完這句話,手掌一松,再次陷入了昏厥。
茲丕黑父道:“都出去,我要施救了!”
眾人忙退出屋舍,讓茲丕黑父專心施救,劉非神情有些恍惚,緊緊的握著手中的玉佩,指節用力發白,似乎隨時都會將玉佩掰斷。
是了,掰斷。
只要素衣之人有甚么問題,劉非隨時都會將玉佩掰斷,重回三日之前,便可以救他性命……
嘭!
劉非一時恍惚,沒有注意臺階,膝蓋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劉非!”梁錯一把摟住他,將人扶起來,道:“怎么樣?來這邊坐。”
梁錯扶著他在院子里坐下來,輕聲安慰道:“放心,那個人會沒事的。”
劉非點點頭,道:“他一定會無事的。”
梁錯似乎有些疑問,稍作遲疑,還是問出了口,道:“他……與你是甚么干系,為何與你長得如此相似。”
相似到幾乎一模一樣。
但這個世上,怎么會有一模一樣的人呢?
劉非仿佛不是在回答梁錯,喃喃的道:“是啊,他到底……是誰呢?”
天色已然完全大亮,屋舍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劉非立刻沖過去,道:“茲丕公,情況如何了?”
茲丕黑父道:“血已經止住了,實在是萬幸,只要不出現發熱的情況,傷口不潰爛,應該是無事。”
“呼……”劉非狠狠松出一口氣,道:“太好了。”
劉非推開舍門,走到軟榻跟前,血止住了,軟榻的被褥也換了新的,素衣之人面色蒼白,氣息游離的躺在榻上,雙目緊閉,沉沉的昏睡著。
梁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去歇息罷?”
劉非搖搖頭,道:“無妨,我在這里守一會兒。”
梁錯知道劉非性子執拗,便沒有再勸他,只是在一面陪著劉非。
劉非坐在榻邊,素衣之人昏睡了一整日,劉非便坐在旁邊一整日,天色昏黃之時,方思入內道:“陛下,太宰,那幾個死士有眉目了。”
梁錯立刻站起身來,道:“人在何處?”
方思垂頭道:“已經……死了,只是找到了尸首。”
梁錯臉色冷下來,道:“尸首在何處,帶朕去看。”
“是。”方思引路,帶著梁錯離開屋舍,劉非仍然坐在榻邊守著。
又過了一會子,素衣之人的吐息微微深沉,眼睫顫抖,竟是有蘇醒的意思。
劉非連忙起身,道:“你醒了?”
素衣之人睜開眼目,眼神一時有些恍惚,聚焦了良久,這才看清了劉非,道:“我到底……是死了沒有?嘶……”
他說到這里,似乎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
劉非道:“別亂動,小心傷口撕裂。”
素衣之人輕笑:“這般疼痛,合該是沒死了。”
劉非道:“你自然是沒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呵呵……”素衣之人沙啞的一笑,道:“好霸道呢。”
劉非見他似乎沒事了,受了這么重的傷,竟還能談笑風聲,心口的大石頭也算是落了地,但浮現出來的,是更多更多的疑問。
劉非挑眉道:“你不想解釋一下么?”
“解釋甚么……”素衣之人反問。
劉非道:“解釋一下,你我為何像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素衣之人笑道:“親兄弟?便算是同胞,也不能生得像咱們這樣,一般無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罷?”
“所以?”劉非道:“你不解釋解釋么?”
素衣之人沉默了片刻,緩緩的開口道:“其實你早就猜到了罷?我……就是你。”
劉非一點子也不驚訝,正如素衣之人所說,便算是同胞兄弟,也不能長得如此相似,而且素衣之人極度了解自己,已然不是肚子里的蛔蟲那么簡單。
有的時候劉非就在想,他甚至就是另外一個自己!
今日他聽到素衣之人的答案,一點子也不驚訝,甚至還有些了然,完完全全在意料之中。
劉非本是書中的炮灰,還有甚么比這個更加“玄幻”的呢?因此他聽到素衣之人的答案,反而松了一口氣。
劉非挑眉道:“也是,你如此聰敏,又料事如神,這不正是非本人么?”
“你啊……”素衣之人搖搖頭,道:“你不驚訝么?”
“驚訝甚么?”劉非問。
素衣之人幽幽的嘆息了一口,道:“你我不過……是書中一個可有可無的炮灰路人。”
素衣之人似乎是在回憶,也不知何時,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慘死之后,素衣之人有了自己的意識,他恍然發現,這一切本來都如此虛幻飄渺,自己之所以下場凄慘,因著一開頭故事便注定了——劉非,只是一個炮灰配角。
素衣之人笑道:“我自是不甘心的,一次又一次的改命,可是……無論如何改命,都逃不過。”
他說著,手指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胸口,沙啞的道:“都逃不過,被梁錯一劍穿心的下場……”
劉非才是書中的土著,并非穿越者,但他一直沒能恢復以前的記憶,原因無他,正因為素衣之人的覺醒帶走了劉非原本的記憶。素衣之人他并不屬于這里,卻因著執念出現在了這里。
劉非微微蹙眉,道:“可是如今已經改變了,徐子期、趙清歡早就不存在了。”
作為書中的主角,徐子期和趙清歡早就被劉非解決掉,這本書已經改變了許多。
素衣之人搖頭道:“我也以為如此,但無論如何改變,一切都會回歸正軌……劉非,你可知曉我被梁錯殺死過多少次?足足三十九次!若你不在梁錯動手之前,先殺了他,恐怕這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劉非心竅狠狠一震。
素衣之人艱難的伸出手來,將劉非的手掌握住,道:“我只想幫助你,我不想讓自己受過的痛苦,叫你再承受一次……”
劉非陷入了沉默,瞇起眼目思量著。
吱呀——
便在此時,梁錯去而復返,一走進來,便看到劉非與那個素衣之人親密的握著手,劉非比平日里都要“乖巧”,看得梁錯心頭醋意翻涌。
梁錯走過去,戒備的道:“既然醒了,便說說罷,你到底是何許人也?那個戴面具的軍師?一直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為何會與劉非生得如此相似?”
不只是相似,甚至是神似,一顰一顧,一舉一動,簡直一模一樣!
劉非看了一眼素衣之人,不知該如何對梁錯解釋,畢竟這“故事”實在太長了,而且梁錯并沒有覺醒,他不知自己是書中的反派,解釋起來過于麻煩,梁錯性子又多疑,一時肯定消化不了。
素衣之人搶先開口,道:“我是劉非的親哥哥。”
“哥哥?”劉非驚訝的看向素衣之人。
素衣之人微笑道:“哎,非兒叫的真甜。”
劉非:“……”可以確定,素衣之人就是另外一個時空里的自己,占便宜不吃虧的性子,真是與自己一般無二。
梁錯怔愣的道:“你是……劉非的兄長?”
素衣之人扯起謊來,一本正經,畢竟是經過歷練之人,比劉非的臉皮厚上十倍還有余,氣定神閑的道:“正是,吾名劉離,乃是劉非的親兄長。”
素衣之人覺醒之后,為了方便自己留在這里,自然起一個化名,畢竟劉非乃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一說出去名聲太過響亮。
梁錯怔愣片刻,表情很快轉變,變得十分恭敬而殷勤,仿佛一個懂事兒的晚輩,他本就只有二十出頭,平日里端著持重老成的帝王架子,如今一乖巧起來,活脫脫的小奶狗一只。
“原來是劉非的兄長,”梁錯微笑:“那不就是長輩么?之前朕多有得罪,長輩勿怪。”
劉非:“……”長輩都出來了。
劉離嗤笑一聲,道:“陛下言重了,哪里有得罪?”
梁錯剛想點頭應和,劉離幽幽的道:“只不過是將棗泥糕替換成了芥辣的內餡兒,這點子小事兒,說甚么得罪?”
梁錯:“……”大舅兄很記仇啊。
梁錯干笑道:“長輩為了救劉非,身受重傷,朕真是感激不盡,這就令人備下厚禮與補品,為長輩滋補身子。”
劉離并不領情,笑肉不笑的道:“劉非是我的弟弟,也是我最為重視之人,我救他,理所應當,再者……劉非只是人臣,陛下貴為至尊,又如何能讓陛下準備禮物呢?”
梁錯笑容更是干澀,道:“朕與劉非,干系親篤,本就不分彼此,劉非的兄長,自然是朕的長輩。”
劉離挑眉道:“這如何能當得起?實在是折煞小民了。”
“當得起,”梁錯道:“自然是當得起,長輩不必過謙。”
劉非:“……”
劉非看著他們唇槍舌戰,陰陽怪氣,無奈的道:“要不然,咱們說一說那些黑衣死士罷?”
他這么一說,劉離與梁錯都嚴肅起來。
梁錯沉聲道:“那些死士已然全部自盡了,朕派去之人,只搜索到了他們的尸首。”
劉非道:“陛下,可有發現?”
梁錯道:“全都是死士,無有宗親家族,其中幾個,在圄犴的記錄中可以查詢,是逃亡的死囚,除此之外,甚么也查不到。”
果然是死士,一旦身死,線索便斷了,根本查不下去。
劉非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對了,那個黑衣人。”
梁錯道:“甚么黑衣人?除了死士,還有旁的人?”
劉非敘述了一下當時的經過,道:“若不是那個黑衣人相救,我們恐怕沒命拖到如今。”
梁錯蹙眉道:“派出去徹查之人,并沒有提起甚么黑衣人。”
劉非狐疑道:“那人到底是誰?你可有眉目?”
劉非看向劉離。
劉離道:“叫哥哥。”
劉非:“……”
劉離重復道:“叫哥哥。”
劉非無奈,咬著后槽牙道:“哥哥,你可有眉目?”
劉離笑起來,似乎覺得劉非吃癟的樣子很有趣兒,畢竟劉非可是從不吃癟之人,也只有他自己,可以讓自己吃癟了。
劉離道:“乖弟弟既然這么問了……”
劉非追問道:“你識得他?”
劉離卻搖頭道:“不識得。”
劉非:“……”
劉非一陣沉默,道:“那你方才為何裝作一臉高深莫測?”
劉離笑道:“自然是為了讓你叫哥哥,非兒喚得哥哥,又甜又軟,好聽的緊。”
梁錯一陣頭疼,但不得不說,他也聽劉非喚過“好哥哥”,簡直令人熱血沸騰,的確又軟又甜,好聽的緊……
梁錯連忙攔住劉非,道:“劉非,長輩只是開頑笑,再者,長輩受了傷,你便讓一讓他。”
梁錯這一臉討好的表情,就差頭上冒出呼扇的狗耳朵了。
劉非翻了一個大白眼,道:“如此說來,你們都沒有頭緒。”
“可你有。”劉離篤定的道。
梁錯驚訝的道:“劉非你有頭緒?”
劉非點點頭,張開手掌,將一樣東西展示給眾人看。
是一片燒焦的殘頁,說是殘頁,不過只有掌心那么大,墨跡糊掉,看不真切。
劉離瞇眼道:“賬單。”
劉非點點頭,道:“正是埋在樹下的賬單。”
當時劉非找到賬單,剛要閱讀,突然被人打暈,醒過來的時候手腳被綁起,四周起了大火,那賬本也在火海中。
劉非匆忙逃走之時,順手抓了一頁賬本,只不過被火焰焚燒的不成樣子。
劉非瞇眼道:“并非臣托大,非乃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那幫人竟不惜放火燒死一個太宰,也要湮滅的證據,絕對是重要之物。”
梁錯道:“快看看,上面寫的是甚么。”
劉非將殘頁交給梁錯,字跡太模糊了,又被灼燒,完全看不清楚,梁錯對著光線仔細分辨,突然一震,沉聲道:“多……弓?”
隱約可以見到兩個類似于部首偏旁的墨跡,梁錯瞇眼道:“梁多弼?”
殘頁上寫的,并非是多弓,弼的一大半被燒掉了,因此只剩下多弓而已。
梁錯眼眸微動,聯想到謝文冶見到梁多弼,突然瘋癲逃跑的樣子,這或許……并非是偶然。
梁錯道:“謝文冶雖然瘋癲,但他見到梁多弼的反應很是古怪,與其他人都不一般,加之這賬單上的殘片,難道賬單與梁多弼有關?”
劉非搖頭道:“這臣就不得而知了。”
“咳……咳咳……”劉離突然咳嗽起來。
劉非緊張的道:“如何?可是不舒服?”
劉離微微搖頭,面色有些虛弱,他剛剛醒來,便說了這么多話,一般人氣血充足,說話并不消耗太多,但劉離如今十足虛弱,說話十分消耗精元,這會子便有些撐不住了。
劉非小心翼翼的給他蓋好被子,避免碰到劉離的傷口,道:“你先休息,之后的事情,養好傷再想。”
劉離點點頭,瞥眼看到梁錯,故意拉住劉非的手,道:“非兒,哥哥不想一個人歇息,你能陪哥哥歇息么?”
劉非:“……”
劉離故作虛弱的道:“頭好暈,傷口也好疼,非兒,萬一晚上哥哥的傷口突然惡化了,如何是好?”
劉非道:“別說嘴,不會惡化的。”
他想了想,也是,劉離就算學會了騎射,但自己的身子骨,劉非還是知曉一二的,受了這么重的傷,最忌諱的便是惡化,需要悉心照料才是。
劉非道:“好罷,晚上非與你同榻,照顧你。”
劉離挑唇笑起來,道:“還是非兒心疼哥哥。”
劉非只覺得胳膊上冒出了無數雞皮疙瘩,道:“別喚非兒。”
劉離點點頭,誠懇的道:“好的,非兒。”
劉非:“……”
梁錯本想今日留在太宰府,與劉非同榻而眠的,哪知半路殺出一個大舅哥來,梁錯心里酸溜溜,可是面子還是要端起來的,不能在大舅哥面前顯得太小氣。
梁錯干笑道:“長輩好生養傷,朕叫人去準備滋補的補品,劉非你放心,保證令長輩三日之內,生龍活虎。”
梁錯為了巴結空降大舅哥,將宮中許多名貴藥材帶來,讓茲丕黑父可勁兒的用,經過茲丕黑父的細心調理,果然三日,劉離便能下榻了,只要稍微注意一些,避免傷口撕裂,便沒有大礙。
劉離推開門,從屋舍走出來,剛一走出來,便看到劉怖抱著劍,站在他的屋舍門口,仿佛門神一般。
劉怖看到劉離的臉面,稍微有些吃驚,但又看到他那身素衣,很快認出是自己的義父,咕咚一聲,雙膝跪在地上,叩頭道:“義父!都怪劉怖辦事不利,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劉怖請罪,甘愿受罰!”
那日劉非為了謹慎,特意帶著劉怖一同前往解家老宅,哪知藏在暗處的死士如此狡猾,先是引走了劉怖,這才動手。
劉怖沙啞的道:“我害義父重傷如此,實在是沒有顏面面對義父。”
劉離挑眉,道:“你可有受傷?”
劉怖搖頭道:“沒有。”
劉離慢慢彎下腰,將劉怖扶起,道:“沒受傷便好,起來罷。”
劉怖吃驚的道:“義父,你不責罰與我?”
劉離道:“你閱歷尚淺,出現紕漏也在常理之中,這次記下來便好,下次不要再犯。”
“可是……”
劉離不讓他說完,又道:“義父這不是好好兒的?難道你想讓義父一直扶著你?仔細義父的傷口撕裂。”
劉怖趕忙站起身來,不敢再執拗,扶著劉離道:“義父,當心些。”
劉離在榻上躺得太久了,想要出去散一散,剛被劉怖扶到花園里,劉非便發現了他,道:“去何處,怎么不老實在床上呆著?”
劉離道:“好弟弟,哥哥知道你心疼哥哥,可是哥哥躺了三日,躺得腰酸背疼。”
劉非:“……”肉麻。
劉非道:“那只許在院子里稍微走一會兒。”
劉離笑道:“就知道我家非兒是刀子嘴豆腐心。”
劉非無奈,讓劉怖搬了一只躺椅過來,若是走累了,稍微坐一下。
劉離在屋子里三日,除了茲丕黑父,其他人都沒見過他,太宰府那么多人,早就聽說了,太宰有一個失散多年的親哥哥,生得和太宰一模一樣,別無二致,都是那么的清冷高傲,姿儀萬千,總之好看的不得了!
劉離好不容易出現,大家伙兒全都跑過來。
淄如驚訝的道:“哇——真的長得一模一樣!好看!好好看啊!”
淄如想要上前,劉怖攔住他,道:“仔細一些,別碰壞了義父。”
淄如這才恍然大悟,道:“義父?那不就是軍師么?軍師你原來是劉非的哥哥啊!你們長得太像了,你也好好看!”
劉離一笑,道:“淄如王子。”
淄如正在認親,喬烏衣便托著一個精致的錦盒前來,將錦盒擺放在劉離面前,一打開來,流光溢彩。
喬烏衣微笑道:“知曉劉君子這些日子臥榻無趣,這不是么,烏衣特意準備了一些頑意兒,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唯獨圖劉君子一個樂呵,若是無趣,便隨手頑一頑。”
好家伙,劉非一看,錦盒里全都是奇珍異寶,各種夜明珠、珍珠、玉石、珊瑚等等,甚么不值錢頑意,全都老值錢了。
劉離隨手挑了一件,笑道:“這些都是送給我的?”
“自然!”喬烏衣笑道。
劉離道:“無功不受祿,我怎么好收呢?”
喬烏衣道:“誒,怎么算是無功?劉君子舍命相救太宰,若不是太宰,烏衣哪里有命活到今日?這些都是應該的。”
茲丕黑父低聲道:“你就是想賄賂太宰的哥哥,讓他給你說好話。”
“你說甚么?”喬烏衣瞪眼。
茲丕黑父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后退好幾步,躲到劉非身后去。
喬烏衣道:“你給我出來。”
茲丕黑父搖頭道:“不,我不出去。”
喬烏衣露胳膊挽袖子,冷笑道:“是離開方邑的地界太久了,讓你都忘了我是個甚么手段。”
茲丕黑父很怕喬烏衣,人馬高大的膽子卻小,調頭便跑,喬烏衣追在后面,大喊著:“別跑!有種給我站住!”
劉非生怕他們沒輕沒重,撞傷了劉離,連忙攔在劉離身前,伸手護著。
二人剛走,北寧侯趙舒行也來看望劉離,準備了一些補品,還有解悶的書籍,道:“劉君子臥病在榻,也不好總是走動,這些書籍都是孤平日里常看的,能解無趣,也不知劉君子喜不喜歡。”
劉離隨手翻了翻,道:“既是侯爺喜歡的書籍,定然十足有趣。”
趙舒行拱手道:“還要多謝劉君子舍命相救太宰。”
劉離挑眉,笑道:“我救我的弟弟,你為何要謝我?”
“這……”趙舒行一時有些語塞。
“哦是了……”劉離笑盈盈的道:“你喜歡劉非,是也不是?”
趙舒行的面頰猛然通紅,這眾目睽睽之下,他突然被點破了心思,連連擺手道:“劉君子,不……”
“不什么?”劉離反問。
趙舒行一時更是語塞,他的確心儀劉非,曾經當面吐露心聲,只可惜……
劉離笑道:“我看你乃是正人君子,儀表堂堂,器宇不凡,你若是喜歡我弟弟,我可以幫你撮合一二,如何?”
淄如一聽,興奮的道:“劉君子,你看我如何?要不然也幫我撮合一二罷!我也喜歡劉非啊!”
劉離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道:“你也喜歡我弟弟?”
“是啊是啊!”淄如使勁點頭,點頭如搗蒜,道:“在鄋瞞之時,我曾與劉非吐露心聲,我君父也很支持呢!不然我怎會千里迢迢,來到大梁做質子?這里的羊肉,可沒有我們鄋瞞好吃。”
“是嘛,”劉離道:“淄如王子為了我弟弟,竟放棄了喜歡的羊肉,此情真摯,真真兒令人感動。”
淄如道:“是啊!”
正說話間,梁錯到了,他帶著許多的補品珍寶前來,一入府便聽到這樣的說辭,趕緊走過來,擠開淄如與趙舒行,殷勤的道:“長輩,今日氣色不錯,都能出來散一散了。”
劉離笑盈盈的看著梁錯,道:“陛下來的正好,我正有些煩心事兒,想要請教陛下,畢竟陛下是大梁天子,想必陛下可以決斷。”
梁錯態度誠懇的道:“長輩請說,朕可以為長輩分憂。”
劉離看了一眼劉非,道:“這北寧侯溫文爾雅,君子典范,這淄如王子英雄灑脫,英武不凡,都說愛慕于我弟弟,我只有這么一個弟弟,你說說看,我這個做哥哥的,合該撮合非兒與誰呢?”
劉非:“……”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梁錯的臉色瞬間僵硬起來,狠狠瞪了一眼趙舒行與淄如。
趙舒行咳嗽一聲,淄如大咧咧的道:“撮合我!撮合我!”
劉離笑道:“是呢,我聽非兒說,他尤其喜愛體格健壯的男子,淄如王子壯碩英俊,合該是我弟弟喜愛的類型。”
“真的嘛!”淄如興奮的仿佛一只小狗。
劉離話鋒一轉,又道:“不過……非兒此人粗枝大葉的,又需要仔細之人照顧,我嘗聽聞北寧侯溫柔善解人意,倒是個值得托付終身之人。”
劉非:“……”誰粗枝大葉?
梁錯終于忍無可忍,道:“朕溫柔體貼!朕體格健壯!”
說完,整個太宰府陷入了沉默,所有人尷尬的看著自夸的梁錯。
“咳……”梁錯后知后覺,方才有點太著急了,竟是很自然的自夸出來。
劉非揉著額角,道:“別鬧了。”
劉離挑了挑眉,道:“好罷,陛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借一步?”梁錯奇怪,看了一眼劉非,難道有甚么話,都不能當著劉非的面說?
劉非道:“你要說甚么?”
劉離一笑,道:“不許偷聽。”
說罷,劉離與梁錯便走到遠處,劉離了解劉非,這個程度劉非正好聽不見他們在說甚么。
一改方才頑笑的態度,劉離開門見山的道:“陛下可心儀于劉非?”
“自然。”梁錯篤定,一個磕巴也沒打。
劉離輕笑一聲,頗有些嘲諷,道:“那敢問陛下,心儀于劉非甚么?”
梁錯道:“自是全部。”
劉離提問:“不管劉非是甚么人,甚么樣的身份?”
梁錯鄭重的道:“朕喜歡的劉非,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的地位,不管他是甚么人,朕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劉離仿佛被他逗笑了,道:“即使劉非永遠也不會喜歡陛下?”
梁錯被他說得一愣,劉離咄咄逼人的道:“我很了解劉非,他沒有明確回應過陛下的心意罷?”
的確,之前梁錯的表白被劉非拒絕過,但二人相處的十足親密,這讓梁錯險些忘了,劉非還未回應自己的心意。
劉離重復道:“即使劉非永遠也不會喜歡陛下,陛下還會心儀于劉非么?”
梁錯瞇起眼目,沙啞的道:“朕會。”
劉離又笑了,道:“陛下的回答,還真是自信呢,可惜,沒有甚么是可以亙古不變的。”
梁錯道:“請長輩放心,朕可以證明給長輩看。”
他說罷,有些遲疑,道:“長輩如此想法,可是被甚么人傷過心?”
劉離沒有看梁錯,而是看向遠處,似乎在回憶甚么,幽幽的道:“傷心?不,只是被一條狗咬過罷了。”
第102章 暗許終生
狗?
梁錯不知劉離說的是甚么狗, 但下意識想打噴嚏,總覺得鼻子癢癢的,好像誰在背后說自己壞話似的。
劉離回過神來, 道:“與陛下說實話罷,其實……劉非已然有心儀之人了。”
“誰?”梁錯立刻追問。
劉離微笑, 道:“是我弟弟的青梅竹馬,他們早就暗許終生。”
青梅竹馬?梁錯瞇著眼睛仔細思索,劉非哪里來的青梅竹馬,若是說早年在南趙認識的人, 怕是只有趙舒行了,但劉非并沒有接受趙舒行的心意。
梁錯試探的道:“甚么青梅竹馬, 為何朕沒聽劉非提起過?”
劉離挑眉,唇角的笑容更大了,道:“陛下或許也知, ……劉非他失憶了,以前的事情, 全都記不得,其實我弟弟從小便有一個青梅竹馬, 二人頑的很好, 長大之后更是情投意合,只不過后來我弟弟遭逢變故,被迫與這位青梅竹馬分開, 如今我弟弟雖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但心里還會下意識思念這位青梅竹馬,以至于他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心意, 陛下,你可明白?”
梁錯聽的“心驚肉跳”, 劉非潛意識里在意那個青梅竹馬,所以才遲遲不接受朕的心意?
劉離看到他的表情,便知道梁錯已然信了大半,繼續道:“我弟弟也是個可憐人,以前的事情大多記不得了,唯獨是對此念念不忘,好似有了執念,倘或……倘或這位青梅竹馬出現在我弟弟的面前,他一定會記起所有的往事。”
梁錯更是心驚肉跳,如果青梅竹馬出現,劉非全都記起來,豈不是要和那個青梅竹馬雙宿雙飛,從朕的身邊消失?
不可!
絕不可讓這樣之事發生……
劉非很是好奇,“自己”都會對梁錯說甚么,還要避諱著自己,這么遠的距離,完全聽不清楚。
劉非屏住呼吸,一點點的往前挪動,借著花園中樹木的掩護,迂回前進,蹭到了梁錯與劉離身邊不遠的地方。
那二人正好沒有說話,劉非更是好奇,為甚么不說話?
就在劉非抻著耳朵仔細聽的時候,劉離突然開口了,道:“別鬼鬼祟祟的躲著,出來罷。”
劉非一看,被發現了?干脆大大方方的走出去。
劉非道:“甚么鬼鬼祟祟,這里是非的太宰府,只是隨便散一散而已。”
劉離輕笑一聲,也沒點破,反正自己要對梁錯說的,已然全都說完了。
劉非走出來,梁錯立刻看了他一眼,眼神酸酸的,還帶著一點委屈,看得劉非莫名掉了一地起皮疙瘩。
劉離到底對梁錯說了甚么?讓梁錯露出這樣被拋棄的小奶狗表情?
梁錯此時心里委屈極了,原來劉非一直沒有回應自己的心意,是因著他早就有喜歡的人了,雖然失憶,忘記了那個喜歡的青梅竹馬,但下意識的無法回應旁人,所以才遲遲不給自己答復。
梁錯很想問問,那個青梅竹馬能有朕好么?劉非的青梅竹馬,年紀肯定和劉非差不多,那絕對比朕年長,從體力方便,他便輸了個透徹,還有,朕的胸肌他肯定也是比不得的,又輸了個底朝天,朕就不明白,劉非喜歡他甚么?
但梁錯不敢問出這個問題,是了,他不敢,堂堂一朝天子,竟有不敢問的問題。梁錯生怕自己問出來,會刺激到劉非,讓他想起那個青梅竹馬,如此一來,豈不是適得其反?若劉非再與青梅竹馬雙宿雙飛,朕變成了做嫁衣的傻子,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大傻子!
因此梁錯只是委屈的盯著劉非,眼神委屈至極,可憐巴巴的,欲言又止,張嘴好幾次,但最后甚么也沒說。
劉非并非急脾性,但這會子也被梁錯弄得渾身不舒服,他干脆看向劉離,將劉離拽到一邊,低聲道:“你方才都說了甚么?”
“沒甚么。”劉離微笑。
劉非道:“我才不信。”
劉離道:“真的沒甚么。”
劉離并不回答,只是與劉非繞圈,最后笑瞇瞇的道:“我只是……在多疑的梁錯心中,種下了一顆多疑的種子罷了。”
劉非:“……”我自己還真是不遺余力的拆散我自己……
劉非干脆轉移了話題,道:“我一直想問問你,茶樓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謝文冶顯然與茶樓有關系,梁多弼飲了君子醉之后,反應那般劇烈,如今賬單中還有梁多弼的名字,這個君子茶樓,定然不簡單。”
劉離點點頭,道:“非兒覺得不簡單,那必然不簡單。”
劉非:“……”我自己好肉麻。
劉非道:“所以才想問問你,你不是經歷過的事情比我多么,你干脆告訴我前因后果,難道是有甚么不能說?”
劉離笑起來,道:“傻弟弟,哪有甚么不能說,你還當天機不可泄露呢?若是有天機,我恨不能與你說十遍。”
劉非奇怪的道:“那是如何?”
劉離道:“每一次改命,事情的軌跡都會發生改變,如今你改了這么多事情,事情的軌跡早就折騰的爛七八糟,我以前經歷過的三十九次,從沒有甚么君子茶樓,所以這一點,我也不知情。”
“原是如此。”劉非點點頭。
劉非又蹙起眉頭,道:“種種事情,都指向茶樓,我想查一查這個君子茶樓。”
梁錯見劉非與他“哥哥”一直在說悄悄話,自己也不好走過去偷聽,畢竟在長輩面前,還是要留下好印象,這樣才能比過青梅竹馬。
梁錯站在旁邊等了許久,許久之后,實在是不放心,萬一長輩與劉非說了甚么,叫劉非把青梅竹馬給記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于是梁錯硬著頭皮走上去,道:“劉非,長輩大病初愈,還是請長輩坐下來再說話罷。”
劉非總覺得怪怪的,梁錯叫另外一個自己是長輩,自己的確年長梁錯一些,但還是很奇怪。
眾人回到花園中重新坐下來,梁錯殷勤的將自己帶來的茶點擺上,各種各樣,簡直十全大補,全都是用最名貴的食材做成的。
梁錯親自給劉離添茶,道:“不知長輩可是有甚么煩心事兒?可以讓朕為長輩分憂?”
劉離道:“我是沒有甚么煩心事,只是非兒,他覺得君子茶樓有些問題,想要查一查,但不知合該如何下手。”
梁錯一笑,道:“只是這樣?”
梁錯轉頭對劉非道:“你合該早點告訴朕,也不必如此苦惱了。”
他說著,伸手握住劉非的手在掌中,舉止親密親昵。
劉離挑了挑眉,“咳咳”咳嗽了一聲,幽幽的盯著梁錯與劉非交握的手掌,梁錯被盯得渾身發毛,趕緊松開手掌。
劉離道:“不知陛下的法子,到底是甚么?”
梁錯笑道:“想要查君子茶樓,這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朕也有所耳聞,那座茶樓最近很是紅火,凡是丹陽城之中的達官顯貴,都以去過君子茶樓為榮,簡直成了我丹陽城的風尚……但說白了,君子茶樓并非朝廷產業,不過是坊間的產業,有句老話不是說了么,民不與官斗……”
劉非瞇了瞇眼目,道:“陛下的意思是……?”
梁錯的笑容莫名有些陰險,道:“隨便找個人檢舉君子茶樓,只要檢舉能送到政事堂,你便可以借著這個由頭,前往君子茶樓,想查甚么,便查甚么。”
劉非恍然大悟,的確是這么回事。
在大梁做生意,是需要一系列證件的,但凡有哪里不合格,或者被甚么人檢舉,都會引來一些麻煩,大梁對商賈的盤查很是嚴格,尤其是這些飲食之類。
劉非摸了摸下巴,道:“是個好法子。”
梁錯微笑的看向劉非,道:“朕替你想到了如此好的法子,是不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劉離站起身來,嗓音軟綿綿的道:“啊呀……突然好累了,可能是出來的太久了,總覺得有些頭暈。”
“頭暈?”劉非立刻站起來,攙扶著劉離,道:“身子剛剛好一點,你便到處亂跑,失血那么多,還是應該靜養才是,我扶你回去歇息罷。”
“好呢,乖弟弟。”劉離一笑,被劉非扶著往屋舍而去。
梁錯:“……”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長輩有點子針對朕?
*
丹陽宮,政事堂。
劉非坐鎮在政事堂之中,喬烏衣走入大堂,道:“啟稟太宰,司農署有要事稟報。”
劉非道:“講。”
喬烏衣將文書呈上,道:“太宰,司農署收到檢舉,聲稱君子茶樓,用瘟豬的豬肉做膳,有人食用之后,上吐下瀉,高熱不止,性命堪虞!”
“甚么?君子茶樓?”
“君子茶樓竟然用瘟豬的豬肉?”
“這不可能啊,我也去過茶樓,他們家的食材,都是頂好的!”
政事堂中許多官員,聽到喬烏衣的稟報,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有的官員道:“喬大夫,你這司農署的檢舉,是出自個人?”
“就是啊,君子茶樓那么高雅的地方,怎么可能用瘟豬呢?”
“怕不是有人想要詆毀君子茶樓。”
喬烏衣道:“諸位大夫都是朝廷中的老人,自然也知曉,有些檢舉是不能對外透露的。”
嘭!
劉非一拍案幾,面色沉重,義正辭嚴的道:“竟有此事?”
“太宰,”政事堂的官員:“下臣曾去過君子茶樓,并沒有食到甚么瘟豬,怕是有人別有用心呢!”
“是啊太宰,下臣也去過,并未有不妥。”
劉非一看,這么多臣子都去過君子茶樓,并且一力維護。
劉非幽幽的道:“諸位大夫,朝廷的流程便是如此,有人檢舉,便要有人辦實事,如今君子茶樓在丹陽城名揚千里,這檢舉更是不可怠慢,本相……準備親自走一趟。”
劉非接過喬烏衣的文書,道:“備車。”
“是。”喬烏衣拱手。
政事堂接到“熱情群眾”舉報,君子茶樓濫用瘟豬的豬肉入菜,吃壞了百姓,劉非身為百官之首,怎能坐視不理?自然是秉公執法,親自來到君子茶樓調查。
一行人進入坊間,將陣仗擺開,圍住君子茶樓的大門,將人群驅散,劉非這才負手上前,踏入了茶樓之中。
“哎呦!哎呦!”掌柜的親自迎接,道:“太宰!太宰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只是……”那掌柜遲疑道:“只是太宰……咱們小店中吃茶,都要號牌的,今日的號牌早已發放完畢,若是太宰想要吃茶,這……這也是需要牌號的。”
喬烏衣冷笑一聲,道:“你哪只眼目看到,太宰是來吃茶的?”
“這這……”掌柜的道:“那太宰您是……?”
劉非道:“本相接到熱心群眾舉報,你們的茶樓任用瘟豬,謀財害命。”
“甚么?!”掌柜瞪起眼睛,一臉吃驚:“瘟豬?哎呦喂——冤枉啊,冤枉啊太宰!咱們店雖然小了點,在丹陽城并不起眼兒,但選用的都是最最上好的食材,又怎么會是瘟豬肉呢?不可能,決計不可能!”
劉非淡淡的道:“可不可能,將你們的所有單據,賬目拿出來,本相親自過目查看,便一清二楚了。”
“這……可是……”掌柜的顯然遲疑了,賠笑道:“太宰這……您看……不太好罷?咱們店里這么多吃茶的上賓都還在呢,小店還要做生意,您這……這樣大張旗鼓的查店,以后……以后咱們小店還如何在丹陽城做生意呢?”
“就是啊!”有人站出來,為君子茶樓說話。
那人穿金戴銀,一身富貴,在君子茶樓的燭火照耀下,金閃閃直晃眼目,身形肥胖至極,仿佛一座大山,需要兩個使女左右用力,這才將他從席位上扶起來。
那山一般的男子走過來,昂著下巴道:“劉非是罷,早聽說你在政事堂,鬧得是烏煙瘴氣,一個外來戶,做人做事兒如此不低調,怎么,沒看到今日本侯在茶樓之中吃茶么?若是想要檢查,等晚上閉門再來!”
掌柜的連忙道:“是啊是啊,這……太宰,您看看,來咱們店中吃茶的,那都是丹陽城響當當的名流,如今您若是查賬,必然需要閉店,豈不是耽誤了這些人吃茶?若是……若是得罪下來,這可……”
“放肆!”劉非冷嗤一聲。
掌柜的嚇了一大跳,劉非冷笑:“得罪?本相乃是大梁的天官冢宰,百官之首,上達天聽,下糾臣工,如今本相收到檢舉,前來糾察,一切秉公處理,合乎條陳,若是有人覺得本相哪里做的偏僻,大可以上本參奏!”
“你!你!”那肥胖如山的男子指著劉非,道:“好啊劉非,你連我河興侯的面子,都不給了?”
劉非淡淡的道:“河興侯言重了,若是吃宴,本相定然會給你這個侯爺一個顏面,但今日并非吃宴,而是糾察檢舉,本相按照朝廷法律公辦,河興侯若是阻撓,依律笞刑!”
“你……你好啊!”河興侯氣憤的發抖,但竟是不敢執拗,一甩袖袍走了。
河興侯都走了,其他人一看,自己絕不能在太宰面前出頭,于是都默默不出聲。
掌柜的左右為難,道:“這樣罷太宰,小店肯定是配合糾察的,只是……只是能不能等閉店之后,您看看,還有一個時辰便閉店了。”
“等?”劉非冷笑:“等你們篡改賬目么?”
掌柜的連忙叨擾:“哎呦喂,小人怎么敢呢!”
喬烏衣呵斥道:“廢話那么多,立刻拿出所有賬目單據,配合糾察,否則將你們全都帶回司理,屆時就在牢中配合罷!”
掌柜的實在頂不住壓力,知好道:“太宰,您……您請……”
劉非一行人跟著掌柜上了二樓,來到茶樓存放單據和賬目的架閣屋舍之前,掌柜有些猶豫,拿出鑰匙,開了半天的鎖。
喬烏衣道:“磨蹭甚么,快些。”
“是是……”掌柜的雖然猶豫,但也沒有法子,最好磨磨蹭蹭的將屋舍打開。
嘭!
喬烏衣一腳踹開門,率先走進去,將架閣上的賬目全部拿下來,呈到劉非面前,道:“太宰,請過目。”
劉非接過賬目,他要看的自然不是甚么瘟豬的進貨單據,畢竟瘟豬這東西,其實是不存在的,所謂的熱心群眾舉報,其實是梁錯這個天子親自舉報的。
劉非快速翻看賬目,進貨的渠道很簡單,看起來并沒有甚么端倪,茶葉都是高檔貨,但也只是高檔貨,有些子平平無奇,很難想象,這樣的茶葉能在丹陽城成為翹楚風尚。
劉非翻了一圈,并沒有看到太多奇怪的東西,這才是最奇怪的。
兵謝文冶遭受毆打,還變得瘋瘋癲癲,自己去老宅,差點被人謀殺,說明這個茶樓十足的不尋常,可眼下看到的一切,都太尋常了,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劉非瞇起眼目,嘩啦嘩啦的翻著賬目,突然翻書的動作一頓,手指尖兒指著賬目中的一排小字。
這座茶樓的擁有者,也便是東主,赫然寫著……
——梁多弼。
第103章 小心被強吻
劉非瞇起眼目, 動作很快,仿佛沒有過多注意,又將書頁翻了過去。
“太宰您看, ”掌柜的賠笑,道:“咱們茶樓, 真的沒有用瘟豬,所有的食材,都是頂好的,決計不可能有那樣的東西, 太宰明鑒啊!”
劉非將賬目放下來,道:“今日草草糾察, 的確沒有看到甚么不妥之處,不過……若朝廷還有需要糾察的地方,還請掌柜的配合一二。”
“是是是!”掌柜的連忙道:“配合!自然要配合!”
劉非道:“那今日勞煩掌柜了。”
“不勞煩!”掌柜的道:“配合朝廷糾察, 是小人該做的事情,怎么能說是勞煩呢?若說勞煩, 是勞煩太宰了!”
劉非一行人下了樓,走出茶樓, 喬烏衣低聲道:“太宰, 就這么放過他了?”
劉非如有所思的道:“只是前菜。”
“非兒。”
劉非還在沉思,突聽一聲很是肉麻的輕喚,轉頭一看, 果然是劉離。
劉離坐在輜車之上,微笑的看著他,道:“非兒可散班了?哥哥來接你回家。”
劉非:“……”扮演哥哥, 上癮么?
劉非道:“你怎么來了,不好好兒在家里養病。”
劉離微笑:“弟親每日上班那么辛苦, 哥哥心疼你,又怕你散了班之后,被壞人拐跑,因此自然要來接你散班。”
說白了,劉離不遺余力的想要拆散劉非與梁錯,怕劉非散班之后去找梁錯,于是干脆過來接他。
劉非有些無奈,似乎想到了甚么,道:“先不回府,咱們去個地方。”
劉離道:“去甚么地方?難道……非兒想通了,想與哥哥私奔?”
劉非:“……”我的臉皮,真的這么厚么?為何“自己”這般熱衷于調戲自己?
劉非上了輜車,道:“我方才在茶樓的賬目中,看到了他們的東主,竟然是梁多弼。”
劉離蹙起眉頭,表情瞬間嚴肅起來,道:“宋國公府的梁多弼?”
劉非點點頭,道:“在解家老宅那本被燒毀的賬單中,也有梁多弼的名字,還有……謝文冶每次見到梁多弼,都會發瘋,這必然不是巧合,所以……”
“所以,”劉離道:“你想去找梁多弼,試試口風?”
劉非點點頭,道:“今日如此大陣仗糾察君子茶樓,如果梁多弼真的是茶樓的東主,那么他一定很快會聽到風聲,這個時候去敲打他,或許會令他露出馬腳。”
劉離點點頭,道:“也好,只要你不去找梁錯,全聽非兒的。”
劉非又是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對騎奴駕士道:“去宋國公府。”
“是,太宰!”
輜車往宋國公府而去,很快便到了府門口,仆役引著他們入府,宋國公梁飭還未歸來,梁多弼是個閑人,自然是在府中的。
“太宰!太宰……”
梁多弼聽說劉非來了,興高采烈得跑出來,道:“太宰,你來找我頑的么?”
梁多弼跑過來,當時瞠目結舌,道:“你……怎么有兩個太宰!簡直一……一模一樣!”
劉非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多弼,和往日里一般,看起來沒心沒肺,完全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這樣的人竟然是君子茶樓的東主,若不是被人利用,就是藏得太深。
劉非微笑道:“世子,容非與你引薦,這位是家兄劉離。”
劉離展開笑容,道:“世子,劉離有禮。”
梁多弼被劉離一笑,笑得暈頭轉向,道:“你……你……你也好好看!哦不不是!我是說你也有禮!”
梁多弼面紅耳赤,道:“快請,咱們進去說話!”
梁多弼讓人擺膳,請劉非與劉離入席,抱怨道:“幸虧你們來了,我差點憋死在家中!”
劉非試探的道:“哦?世子為何在家中憋悶,沒有出去頑耍?”
劉離道:“是啊,今日聽說那君子茶樓很是紅火,不知世子可去過?”
“嗨!”梁多弼嘆氣道:“去甚么茶樓啊!我是想去呢!可是……可是梁飭他……他竟然……”
梁多弼一臉羞憤,繼續道:“他竟然扣光了我所有的月錢!我……我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那些值錢的玉佩,也都被扣下了,換錢都不行,你說說看,我這樣,怎么出門!”
劉非與劉離對視一眼,也就是說,梁多弼這幾天沒出門。
二人眼眸一動,似乎同時想到了甚么,同時看向案幾上的酒壺,又看向梁多弼。
——灌醉。
不需要對方開口,二人似乎想到一處去了,已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劉離親自為梁多弼斟酒,道:“想來世子這幾日悶在府中十足無趣,嗨……若不是我身子不好,怕是早就來找世子,咱們飲上幾壺。”
劉離給他倒酒,梁多弼豈能不喝?直接一口悶了,道:“你身子怎么不好?生病了么?我聽說,最近朝廷中好些臣工都生病了,告假了不少。”
劉離笑道:“不是生病,是遇到了刺客,被刺傷了,險些去了一條性命。”
“甚么?!”梁多弼拍案而起,道:“朗朗乾坤,丹陽城之內,竟然還有刺客?”
劉非道:“可不是么,就在解家老宅,那些刺客還放了一把火,要燒死非呢。”
梁多弼一臉震驚,焦急的道:“怎么還有這樣的事?太宰你可有受傷?”
劉非搖頭道:“幸而得……得兄長相護,并未受傷。”
劉非管劉離叫兄長,還是有些子別扭的,但是在外面為了不惹人懷疑,還是要做足表面功夫的。
劉離明顯占了便宜,微笑道:“保護非兒,不是應該的,與哥哥還這般見外。”
梁多弼聽他們說起解家老宅著火的事情,驚訝的道:“就是謝先生的那處老宅?太奇怪了,為何要把解家老宅燒掉?還要謀害太宰?這太古怪了!”
梁多弼一臉百思不得其解,他思考的模樣很真切。
劉非將樹坑里賬本的事情偷偷抹掉,梁多弼好似完全不知賬本的存在一般。
“是了,”劉非道:“世子的身子可大好了?”
一說起這個,梁多弼臉色通紅,畢竟那日里出了丑,還是當著眾人的面子,梁多弼簡直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才好。
梁多弼點點頭,道:“早……早好了。”
劉非又道:“后來可查出那茶水,是否有問題?”
“嗨!”梁多弼道:“別提了!根本無從查起,那個倒賣我茶水的,聽說早就出城去了,不知跑到何處,找也找不到,梁飭去打聽了一下,君子茶樓以前還真有那么一號跑堂的,但聽說是因為手腳不干凈,總是偷東西,就被攆出去,誰知道這樣道德敗壞之人,是不是給我喝了假茶,害我……害我如此丟人!氣死我了!”
梁多弼的言辭沒有任何紕漏,劉非與劉離對視一眼,二人繼續給梁多弼倒酒,輪番找話頭勸酒。
不一會子,梁多弼果然醉了,儼然變成了一個大舌頭,嘟嘟囔囔的道:“唔——不行……不能再喝了,好暈……太宰你……你怎么變成了四個……哇——好多,好好看!”
劉非笑盈盈的道:“世子,你醉了?”
“沒……沒醉!”梁多弼擺手,咚,下一刻,腦袋磕在案幾上,幾乎要睡了。
劉非輕輕晃了晃他,幽幽的道:“世子,最近……可有甚么苦悶之事?”
“苦悶……”梁多弼反應很慢,道:“苦悶……苦悶……”
說到最后一遍苦悶,掙扎著抬起頭來,一臉委屈,眼淚竟是流了下來,噼里啪啦的仿佛斷線的大珍珠,一面嗚嗚的哭,一面用手背擦拭。
“噗嗤……”劉離忍不住笑出聲來,道:“真可愛。”
劉非無奈的道:“嚴肅點,別像個變態。”
劉離挑眉,道:“哦?我若是變態,那你也是變態,我便不相信,你不喜歡看旁人哭。”
劉非:“……”
是了,劉非有個不為人知的喜好,就是喜歡看別人掉小珍珠。
“咳……”劉非清了清嗓子,不得不說,梁多弼醉醺醺掉小珍珠的樣子,是挺可愛的。
梁多弼哭得可委屈了,道:“嗚嗚……你都不知,我最近……最近可苦悶了!那個梁飭,他不給我錢!克扣我的月錢!還把我屋子里值錢的東西都拿走,就是防著我拿去換錢,我就……就差把褲子都給當了……嗚嗚嗚,我容易嘛?”
“噗嗤……”劉離又笑了出來。
劉非道:“嚴肅一點。”
梁多弼繼續控訴,道:“你說我……我能不苦悶嘛?還有……還有,這都不是最苦悶的,最苦悶的是……”
重點要來了?劉非與劉離對視,難道和茶樓有關。
梁多弼抱著自己的膝蓋,委屈的仿佛一個巨型小可憐兒,道:“我這幾日,還總是做夢,夢到……夢到我與太宰親近……”
劉離看了一眼劉非,挑了挑眉。
梁多弼斷斷續續的道:“可……可夢著夢著,太宰突然變成了梁飭!變成了梁飭!嚇得我立刻、立刻就醒了!太嚇人了好嘛……嗚嗚嗚,后半夜整宿整宿的不敢睡,嗚嗚……我好幾日,都沒……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咚!
說到這里,梁多弼頭一垂,砸在案幾上,似乎是徹底醉了過去。
劉非揉了揉額角,這都甚么跟甚么?明明想聽一些關于茶樓的事情,結果甚么也沒問出來。
二人離開宋國公府,回了太宰府,天色已然黑透了。
“劉非!”梁錯竟在府中,似乎已然等候多時了,微笑著迎上來,道:“長輩也回來了,長輩身子還未恢復,快些回房歇息罷?”
劉離一臉柔弱,道:“是呢,我感覺身子有些虛弱,是需要回房歇息,非兒,你很久都沒有與哥哥同、床、共、枕了,不如……今夜與哥哥一起睡?”
劉非知曉,劉離不想讓自己與梁錯相處,故意說的一臉曖昧。
梁錯心里酸溜溜,但又不好在長輩面前顯得小家子氣,便哈哈干笑道:“朕……朕就是來看看你,無事朕便回去了,劉非,你照顧好兄長,朕先走了。”
梁錯說完,一臉被拋棄的小奶狗模樣,若頭頂上有耳朵,此時一定是軟趴趴低垂著,一步三回頭的往前走,似乎想要劉非挽留自己。
劉非剛張開口,劉離一把拉住他,道:“不許留他。”
梁錯最終可憐兮兮的離開了太宰府,上車回宮去了……
第二日劉非按照往常,進宮前往政事堂,臨散班之時,劉離果然又來了,比劉非下班還準時。
劉離笑瞇瞇的道:“哥哥特意來接你散班,感動不感動?”
劉非道:“不敢動。”
劉離嘆氣道:“誰叫我弟弟太不令人省心,一不小心,就會被狐貍精勾走。”
狐貍精?說的是梁錯么?
劉離搖搖頭,道:“哦不是狐貍精,是狗精。”
劉非:“……”
二人剛要離開政事堂,便看到司徒署的官員匆忙走進來,道:“太宰,下臣有要事稟報!”
劉非散班一向很準時,政事堂的官員也知曉這一點,所以一般的事情,絕對不會趕著劉非散班才來說,想必真的是要緊事兒。
劉非看了一眼劉離,道:“勞煩兄長稍等一會子。”
劉離點點頭,在一邊坐下來,臣工很是有眼力見兒,送上茶水來。
劉非道:“何事?”
司徒署的官員呈上文書,道:“太宰,這乃是御史署送來的文書,檢舉河興侯欠債不還,逾期六月有余。”
“河興侯?”劉非瞇著眼目仔細思索。
不就是昨日里,在君子茶樓看到的那個肥胖如山的男子么?
河興侯穿金戴銀,在君子茶樓一擲千金,看起來富貴至極,竟然欠債不還?
在古代,朝廷是會發布“國債”的,許多“國債”面對官員,不同品階的官員,可以借貸不同數額的債務,等到了日期再還回去,這可是朝廷重要的收入之一。
而這些債務,都是有嚴格還款日期的,逾期不還,處理非常嚴格。
劉非沒想到,這個河興侯,在外面如此豪氣,結果私底下是個老賴,借了朝廷的國債,卻一直遲遲不還,已經拖欠半年有余。
司徒署的官員愁眉苦臉的道:“太宰有所不知,最近逾期欠債的朝廷官吏,愈發之多,比之去年,竟直接翻了一倍還有余,司農署收不上賬目,御史核查檢舉,已然聯名告到了司徒署,這其中……這其中以河興侯借債最多,拖延最久,下臣也沒有法子,因此請太宰做主!”
劉非算是聽明白了,司徒署想要抓一個典型,嚇唬嚇唬那些欠債不還的官吏,否則朝廷的經濟來源,很快便會變成負數,負責國債的官員也不好交代。
這其中以河興侯最為惡劣,自然便是那個典型。
但問題在于,河興侯是侯爺,又是老梁人,別人都動他不得,司徒署這才來找劉非做主。
劉非道:“欠債的名單可有?”
“有!有!”司徒署的官員趕緊把名冊呈上。
劉非翻開來查閱,不由輕微瞇了瞇眼目。
“怎么了?”劉離十足了解劉非,只要劉非稍微蹙眉,他立刻便能明白劉非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上前詢問道。
劉非指著名冊,給劉離看,道:“司徒署的姚大夫,司空署的王大夫,還有司馬署的方將軍,這些人……都是君子茶樓的常客。”
劉非昨日才查看了君子茶樓的賬目,其中便有收入賬單,賬單上記錄的十足清楚,不但將收入記錄下來,甚至是誰前來消費,此人在朝廷中的官階,身處的府署,竟也記錄的一清二楚。
劉非現在手中逾期不還的名單,與君子茶樓的常客賬單,幾乎吻合,吻合程度高達八成!
“也就是說……”劉非喃喃的道。
劉離接口:“這些人為了君子茶樓一擲千金,甚至向朝廷借貸,八成連借貸都還不上,還要去君子茶樓消費。”
劉非點點頭,眉心緊蹙,幽幽的道:“吃茶而已,這聽起來跟像是……”
他說到此處,便沒有說出來。
劉離沙啞道:“更像是上癮。”
劉非點點頭,只覺這件事情愈發的嚴重起來。
司徒署的官員也不好打擾劉非思索,便一直靜靜的站著。
劉非沉聲道:“這件事情,非必須管一管。”
他說罷,將賬本往案幾上一丟,冷聲道:“將河興侯,扣押前來。”
“是!”司徒署的官員一聽劉非要出手,簡直興高采烈,趕緊去扣人。
不一會子,便聽到“放開我——”“放開!”“你們這把子庸狗,竟敢抓本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么!”
河興侯被推入政事堂,劉非坐鎮在中央,劉離坐在他的手邊。
河興侯不屑的道:“做甚么?!不知馬上便要黃昏了么?有事兒找本侯,便等明日!”
劉非一笑,道:“本相等得,只怕河興侯,你等不得。”
“甚么意思?!”河興侯呵斥。
劉非道:“大梁律規制,逾期不還超過六月者,凡有爵位,予以奪爵處置。”
“甚么?!”河興侯不敢置信,道:“你……你要奪我的爵位?!”
劉非幽幽的道:“不錯,今日叫河興侯知曉,河興侯語逾期已久,不知自省,反而日日在外消遣,奪侯處置。”
“呸!!”河興侯掙扎起來,大吼道:“劉非!你是個甚么東西?!奪侯?!本侯做侯爺的時候,你還在尿床吃奶呢!一個外來戶,你也敢奪本侯的爵位,我呸!!”
司徒署的官員怒斥道:“河興侯,你竟敢如此對太宰說話!”
河興侯簡直是無差別攻擊,臉紅脖子粗,仿佛一個點燃的炮仗,道:“你是甚么狗東西?太宰的走狗么?也敢如此對本侯說話!?”
河興侯的表情太過嚇人,一雙眼珠子充血,幾乎奪眶而出,那司徒署的官員嚇得連連后退,大喊著:“抓住他!抓緊他!”
兩個士兵連忙抓緊河興侯,但是河興侯身材有如山一般,肥厚壯實,他稍微一掙扎,那兩個士兵竟然不夠看,愣是被他甩在地上。
河興侯發瘋似的沖上去,一把掐住司徒署官員的脖頸,大喊道:“我掐死你!!掐死你這走狗——!!”
“嗬……”司徒署的官員被掐的臉色漲紅,仿佛豬肝一般要滴血。
劉非道:“河興侯,你要造反不成!?”
他這一呵斥,并沒有將河興侯呵醒,反而讓他更加狂躁,他放開司徒署的官員,癲狂了一般,嘶聲力竭的高喊:“狗東西!你竟敢奪我的爵位!!老子今日便宰了你!!宰了你!!!”
他沖過來,簡直勢不可擋,跺的地面哐哐作響。
“當心!”劉離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劉非。
二人倒在地上,閃過河興侯的一掌,河興侯掄起手來,還要再打劉非。
劉離死死護住劉非,便在此時,“嘭——”一聲巨響,河興侯仿佛皮球一般滾在地上,疼痛的大吼著。
梁錯從政事堂外面沖進來,直接將河興侯踹翻在地,扶起劉非和劉離,道:“沒事罷?”
劉非被劉離護在懷中,一點兒沒有受傷,倒是劉離,他的傷口剛剛結疤沒幾日,方才摔在地上,震得傷口生疼。
劉離勉強道:“沒事。”
劉非緊張的道:“甚么沒事!”
河興侯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他那日在茶樓,還需要兩個使女一同用力,才能從地上站起來,可見肥胖到了一定的程度,但今日,竟是一股子怪力,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瞪著赤紅的眼睛,仿佛吃了死人肉一般,大喊著:“狗娘養的,老子宰了你!”
他竟是不顧梁錯在面前,嘶吼著再次沖過來。
屠懷信帶著士兵撲入政事堂,快速將河興侯押解在地。
河興侯不斷掙扎,謾罵道:“狗娘養的狐媚子!庸狗外來戶!就憑你也敢奪老子爵位!王八羔子!老子跟你們拼了!拼了!”
梁錯冷聲道:“河興侯欲圖謀反,行刺于朕,立時下獄。”
“是!”屠懷信親自押解著河興侯,從政事堂離開,往圄犴而去。
司徒署的官員嚇懷了,河興侯簡直像是中邪了一般,他便是自負老梁人,不將太宰放在眼中,但梁錯是大梁的正統,總不能將梁錯也不放在眼中,他方才簡直活脫脫的發瘋!
劉非扶著劉離,沉聲道:“這個河興侯,看起來有些問題,還是讓茲丕公來看一看他罷。”
劉非說的有問題,是真的有問題,并非罵人的那種有問題。
河興侯沖動狂躁,力氣巨大,方才的舉動怪異至極,仿佛瘋了一樣,劉非覺得,這可不單純是氣怒所致。
茲丕黑父很快進了宮來,先給劉離查看了一下傷勢,劉離的傷口并沒有裂開,也是萬幸,茲丕黑父叮囑他注意養傷,千萬不要留下病根兒,這才前去圄犴,給河興侯診看。
劉非將茶樓的東主乃是梁多弼的事情,與梁錯說了一遍。
梁錯沉聲道:“這個梁多弼,素來只有紈绔的頭銜,朕從未聽說過,他還有經商的頭腦,君子茶樓的生意如此紅火,若不是大手筆,絕不會有這樣的境況。”
劉非沉吟道:“勞煩陛下派人暗中查一查,這梁多弼,可有多余的私產。”
“私產?”梁錯道:“你為何要查他私產?”
劉離笑道:“看來還是哥哥了解非兒,非兒想要查梁多弼的私產,是因著君子茶樓的出入賬都太合理了,說不定見不得人的地方,藏在他們的東主手中,而茶樓的東主,明明白白記錄著是梁多弼,若梁多弼有藏在私底下的私產,說不定會和茶樓有所牽扯。”
劉非點點頭,道:“非正是這個意思。”
劉離又道:“只非兒者,哥哥莫屬。”
梁錯心里酸溜溜,朕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明白的稍微慢了一點點,就一點點!
“陛下!太宰……”
茲丕黑父去了一會子,這說話的光景,匆匆折返而來,似乎很是焦急,滿臉都是熱汗。
劉非道:“茲丕公,可查出甚么了?”
茲丕黑父喘著粗氣,道:“河興侯……河興侯他……中毒了!”
“中毒?”劉非眼眸一動,道:“可是和謝文冶中的毒,一模一樣?”
茲丕黑父驚訝的道:“太宰,你怎會未卜先知?正是!正是!”
梁錯蹙眉道:“河興侯與謝文冶,中的是一種毒?可是他們的反應癥狀,并不一樣。”
茲丕黑父解釋道:“陛下有所不知,這樣的毒素,茲丕以前所未見過,但這幾日研究毒理,也發現了一些端倪,這毒若是每日少量服用,可使人慢性中毒,就如河興侯一般,平日里察覺不出來,一旦積攢過量,便會出現精神恍惚,甚至出現幻覺的情況。”
劉離道:“那河興侯力大如牛,也是毒素所致?”
茲丕黑父點頭道:“正是,不知諸位可有發現,其實謝先生發病之時,也是力氣頗大。”
謝文冶那日從府邸跑出來,若不是因著力氣奇大,旁人攔他不住,也不能叫他逃跑了。
茲丕黑父道:“這怪毒有一定的壯陽亢奮之效果,這點倒是因人而異。”
劉非喃喃的道:“壯陽……?”
他似乎想到了甚么,追問道:“梁多弼那日害病,可是中了這毒?”
“這……”茲丕黑父搖搖頭道:“這茲丕不知,說不清楚,世子當時的反應,只像是服用了過量的壯陽藥,方才茲丕也說過,若是劑量不夠,這毒是看不出甚么的。”
茲丕黑父又解釋道:“謝先生瘋癲狂躁,可能是因著一次性服用了太多怪毒,以至于神志不清。”
劉非幽幽的道:“請問茲丕公,這毒……可令人上癮?”
茲丕黑父一愣,驚訝的道:“這……太宰竟是又能未卜先知?這怪毒的確令人上癮,方才茲丕去圄犴為河興侯診治,河興侯躁動不安,的確是癮癥發作的模樣,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嘴里說著胡話。”
劉非問:“他嘴里都說了甚么胡話?”
茲丕黑父回答道:“他說……他要喝茶。”
茶!
劉非心頭一震,果然如此。
謝文冶的瘋癲和茶樓脫不開干系,梁多弼也吃了一杯“假茶”。還有為君子茶樓一擲千金,為了吃茶,甚至不惜借貸國債的官吏們。
劉非沉聲道:“君子醉果然有問題。”
劉離道:“看來……必須找個借口查封茶樓了。”
劉非和劉離都是擁有現代記憶之人,按照茲丕黑父所說,這君子醉怕是毒#品一類,令人上癮,便算是傾家蕩產,也要喝上一壺,加之君子茶樓還精細記錄了這些官員的底細和明細,簡直便是握住了朝廷的把柄。
劉非瞇眼道:“師出無名,該如何查封君子茶樓呢?”
他說到這里,突然看向梁錯,劉離似乎與他想到一處去了,同時看向梁錯。
梁錯一愣,登時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錯覺,而且是雙倍毛骨悚然!
劉非微笑道:“看來……”
劉離道:“陛下該登場了。”
梁錯:“……”???
*
君子茶樓。
掌管的噔噔噔從二樓沖下來,一打疊的跑出,咕咚跪在地上,扣頭道:“草民拜見陛下!陛下萬年——”
原是大梁天子梁錯,親自前來茶樓飲茶。
梁錯可是天子,便算是沒有號牌,親自前來,君子茶樓也必須招待,再者,梁錯便是丹陽城的風向標,他吃過的茶,必然揚名天下。
倘或君子茶樓真的販賣有問題的茶飲,想要因此獲利,并且抓住朝廷的把柄,那么梁錯這個天子,一旦吃了茶,上了癮,簡直正中他們的下懷,君子茶樓合該更是愿意,沒有不接待的道理。
果不其然,掌柜的殷勤接待:“請!請!陛下,您請!”
劉非與劉離跟隨著梁錯走入茶樓,掌管請他們去二樓雅間落座,梁錯卻道:“不然,朕看這一樓便不錯,朕好不容易親民一次,怎可獨飲?再者,朕今日前來,也沒有號牌,便壞了你們的規矩,更不好去雅間落座了。”
掌管的趕緊把一樓的席位擦干凈,請梁錯坐下來。
“陛下您稍等,好茶這就端上。”
掌管的親自端上茶水,還有美味佳肴,擺了滿滿一大桌子,道:“陛下請用茶。”
梁錯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一副享受的模樣,將茶杯放在唇邊。
便在此時……
“啊呀!”劉非突然驚叫一聲,大喊著:“有蟲子!”
梁錯趁機放下茶杯,道:“甚么蟲子?”
劉離眼疾手快,將準備好的死蟲子扔在案幾上,道:“快看!在那里!在菜里!”
大庭廣眾之下,誰能想到堂堂太宰,竟用死蟲子栽贓陷害?眾人自然都想不到,因此突然看到菜里有一條大蟲子,嚇得都是驚叫起來。
“真的有蟲子!”
“好大一條!”
“好惡心!還只有一半,另外一半……不會被陛下吃了罷?”
“噓——你不要命了!”
嘭!!
梁錯狠狠一拍案幾,配合的拍案而起,道:“放肆!!”
掌柜的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道:“陛下!陛下明鑒啊!這……這……不可能有蟲子啊!”
梁錯冷聲呵斥:“這么大一條蟲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還想狡辯?!難不成,你還要說是朕自己扔的蟲子,陷害你們不成?!”
梁錯把能說的都說了,掌管的還能說甚么?
他若是敢指責陛下,就是以下犯上,君子茶樓要關門,他若是說不出蟲子的來源,便是食品有問題,民生大事,君子茶樓還是要關門。
劉非和劉離想到的法子,便是如此絕妙,只要梁錯出馬,便是讓君子茶樓進退兩難,有苦說不出!
劉非道:“陛下,您沒事罷?可要傳醫士?”
梁錯道:“自然要傳醫士!朕若是有個甚么,拿你們茶樓是問!”
“來人!”梁錯朗聲道。
丹陽宮衛尉屠懷信立刻站出來,拱手道:“陛下!”
梁錯憤怒的道:“將這黑心的茶樓,給朕立時查封!”
“陛下!陛下誤會啊!”掌柜的跪下來磕頭,道:“誤會誤會!肯定是誤會,小店怎么會有蟲子呢?誤會……”
梁錯冷笑道:“事到如今,還要狡辯,將這茶樓,從掌柜到跑堂,全都給朕抓起來,交由司理,嚴加審問!”
“是!”
“陛下!饒命啊——”
“誤會!陛下明鑒啊——”
掌柜的大喊著,被士兵押解起來,很快押走。
君子茶樓里沸沸揚揚,屠懷信帶人查封,賓客被迫離開,眼睜睜看著茶樓貼上封條。
劉非挑唇看著茶樓,轉頭微笑:“大功告成。”
劉離與劉非相視一笑:“得來全不費工夫。”
二人實在太過默契,縱使是“親兄弟”,梁錯也十足吃味兒,連忙擠在二人中間,道:“劉非,長輩,朕方才表現的可好?”
劉非微笑:“差強人意。”
劉離嫌棄:“馬馬虎虎。”
梁錯:“……”
折騰了這一大通,君子茶樓暫時查封,但日后會不會解封,還要看他們如何自證,這都不是長久之計,長久之計便是,將君子茶樓背后的東主挖出來,無論他是誰,販賣這樣的茶水,絕對是毒瘤無疑。
劉非回了太宰府,累的癱在軟榻上,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吱呀——】
是推門的聲音,很是輕微。
劉非勉強睜開眼目,很快發現自己并非是醒了,而是進入了預示之夢。
因著這里的環境有些陌生,分明是一間屋舍,但屋舍看起來有些許的簡陋,并不是自己的太宰府。
【一素衣男子側臥在榻上,和衣而眠,沉沉的睡著。】
劉非看的清楚,是劉離!
雖劉離與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甚至便是另外一個時空中的自己,但劉非還是能一眼分辨出劉離的差別,劉離看起來臉皮極厚,但其實是經過風霜的偽裝,他睡覺之時尤其沒有安全感,總喜歡側臥,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
那里……
掩藏著被梁錯刺穿三十九次的傷痛。
【踏踏踏……】
【是輕微的跫音,一條黑色的人影悄無聲息的走入屋舍。】
劉非看的真切,那黑衣之人腰上別著短劍,正是那日里解家著火,幫他們攔住死士的黑衣執劍男子。
【黑衣執劍男子來到軟榻跟前,無聲的站定,目光幽幽地凝視著劉離。】
【一雙藏在昏暗之后的眼目,仿佛反顧的狼眼,隱約露著三白,除了眼目之外,就連眉毛也被黑布遮住,甚么也看不出來。】
【黑衣執劍男子沉默了良久良久,久到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
【他慢慢伸出手,一點點的,隔空勾勒著劉離的面容,仿佛在親昵的撫摸著劉離的面頰。】
【隨即低下頭來,隔著黑色的遮面,輕輕吻在劉離的唇上……】
【“唔……”】
【劉離輕輕的呻吟了一聲,他似乎是睡得很淺,十足戒備,猛地睜開雙眼,但那黑衣執劍之人分外警戒,立刻躥身離開,消失在黑夜之中。】
【“誰?”劉離醒過來,黑暗的屋舍中空蕩蕩的,甚么也沒剩下……】
劉非睜開雙眼,天色已經大亮,四周還是太宰府的屋舍,他盯著天花板一陣,似乎還在回想昨夜的預示之夢。
有人偷親了劉離一下?
劉非洗漱更衣,推門走出來,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一大早的,是梁錯來了。
梁錯道:“劉非,朕查到了,梁多弼果然有一處私產。”
劉離也起了身,聽說梁錯來見劉非,立刻母雞護小雞一樣走出來,生怕梁錯對劉非動手動腳。
劉非道:“梁多弼的私產在何處?”
梁錯道:“就在京郊不遠,挨著一處寺廟。”
劉非瞇眼道:“看來需要親自走一趟了。”
劉離點點頭,道:“我這就去收拾東西,今日便上路。”
劉非遲疑的道:“你身子還未恢復,便別去了。”
梁錯點頭道:“是啊長輩,朕可以照顧劉非。”
劉離冷笑,道:“不勞煩陛下了,哥哥照顧弟弟,是天經地義的,我怎么好放非兒一個人,一不小心,被野狼叼走了怎么辦?”
劉非欲言又止,劉離還以為他想勸說自己留下。
劉離道:“想也別想。”
劉非道:“非不是這個意思……”
他說著,又看了一眼劉離,還是欲言又止,道:“你最近……多注意一些。”
“注意甚么?”劉離迷茫:“傷口么?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不是……”劉非抿了抿嘴唇,道:“睡覺的時候,注意一點,小心……小心被人強吻。”
劉離:“……?”
第104章 搞曖昧
劉離眼皮一跳, 道:“你在說甚么亂七八糟的?”
劉非道:“總之,你多注意一些。”
梁錯查到梁多弼在京郊有一處私宅,這處私宅很是隱蔽, 旁人并不知曉,若不是劉非提點, 恐怕所有人都不知曉,其實梁多弼有自己的宅邸。
因著在京郊的寺廟旁邊,眾人打算以游覽為借口,前去一探究竟。
劉非這幾日正好休沐, 便打著休沐的旗號,出門往京郊的寺廟而去。
一路上十足平靜, 這座寺廟不是很出名,香火也并不十足旺盛,所以路上人煙稀少, 根本沒有遇到任何熟人。
寺廟的住持聽說天官大冢宰親自前來上香,十分恭敬的在門口迎接。
劉非是以太宰的身份出行, 劉離則是太宰的哥哥,至于梁錯, 梁錯自然沒有表明天子的身份, 便是太宰的隨從了。
一行人住進了寺廟的客院,客院冷冷清清,不知除了他們以外, 還有沒有其他落腳之人,聽起來悄無聲息。
大家從早上出發,到了寺廟已然過了黃昏, 整頓一番,吃了齋飯, 天色便漸漸黑透下來。
劉非進了客房,舉目四望,有些子簡陋,畢竟這里是寺廟,都是清修之地,這已然是最好的房間,卻還是與太宰府比不得的。
劉非看著門扉,看著戶牖,看著軟榻,突然……
突然覺得而有些眼熟。
這里房間的布置擺設,怎么那么像自己昨日夢境中,劉離被黑衣執劍之人偷吻的地方?
難道……
劉非眼眸微動,推門走出去,來到隔壁劉離的屋舍。
劉離還未歇息,看到他走進來,調侃道:“怎么了弟弟,一個人睡不著,想要找哥哥為你排憂?你若是怕黑,哥哥與你同床共枕,也是可以的。”
劉非自動忽略了劉離的垃圾話,仔細觀察劉離的屋舍,果然,和隔壁差不多的擺設布置,唯一不一樣的,便是這個屋舍的案幾,缺了一個角,或許是不小心被撞掉的,和夢境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劉非眼膜微動,看來就是這里了。
“怎么了?”劉離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道:“愣著做甚么呢?可是有甚么事兒?”
劉非回過神來,道:“沒有,只是過來看看。”
“看看?”劉離很是了解劉非,瞇眼道:“到底何事?”
劉非一臉平靜的道:“無事,來看看你的屋舍怎么樣,本想與你換屋舍的,看來不怎么樣。”
劉離狐疑的看著劉非,劉非道:“早點睡罷。”
說完,轉身離開,但并沒有回自己的屋舍,而是鉆進旁邊梁錯的屋舍。
梁錯正在更衣,看到劉非走進來,有些驚訝。
隨即笑起來,道:“嗯?劉卿難道是怕夜間寂寞,竟主動來找朕,不過……此地乃是佛門清幽之地,太宰這般來找朕,怕是……不太好罷?”
梁錯一個人腦補了許多許多,劉非走進來,一臉平靜的看著他,等他說完所有的話。
梁錯:“……”怎么感覺像是朕一個人自娛自樂?
劉非無法直接告訴梁錯,自己夢到了一個黑衣人,大晚上會去偷吻劉離,所以只好道:“陛下,臣方才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
“在何處?”梁錯立刻收斂了笑意,一把抓起佩劍。
劉非道:“只是一晃而過,已然消失了。”
梁錯更是蹙眉,道:“這里距離梁多弼的私宅很近,難道是梁多弼聽到了甚么風聲?不行,朕去看看……”
“等等,陛下。”劉非抓住他的手,道:“不要打草驚蛇。”
梁錯道:“你的意思是……?”
劉非挑唇一笑,方才鋪墊了那么多,終于說出了重點,道:“陛下,方才那個黑衣人一直逡巡在劉離的屋舍旁邊,咱們不如守株待兔,看看他還會不會出現?”
梁錯一想也對,如果黑衣人出現,便現身抓住他,點頭說道:“也好。”
劉非目的達成,挑了挑眉,心想非實在是太聰明了,用劉離做誘餌,等那黑衣執劍之人出現,便讓梁錯抓住他,非倒要看看,他的廬山真面目如何。
二人靜坐在屋舍中,為了不讓人起疑心,便將燭火吹滅,一時間屋舍中黑洞洞的,配合著幽靜的蟲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寧靜之感。
梁錯握著劉非的手掌,劉非等了一會子,有些犯困,腦袋一點一點的,干脆靠在梁錯的胸口,枕著他的肩膀,淺眠一下。
“劉非……”
劉非聽到梁錯的喚聲,揉了揉眼目,迷茫的睜開眼睛,四周太過昏暗,甚么也看不清楚,劉非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還迷迷糊糊的。
便聽梁錯警戒的低聲道:“外面有人。”
劉非的眼睛瞬間亮堂起來,那個黑衣執劍之人來了?要來偷情劉離了!
甚么困意都沒了,劉非跟著梁錯來到戶牖邊,戶牖雖然關著,但是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有些許變形,關不嚴實,可以透過縫隙看到外面的光景。
只見黑壓壓的院落中,真的有黑影一閃而過,動作迅捷猶如黑色的獵鷹,悄無聲息的鉆入劉離的屋舍。
梁錯壓低聲音,道:“當真有刺客。”
他說著,便要動手,劉非壓住他的肩膀,道:“別著急,先看看。”
看看?梁錯奇怪,還要看甚么?
劉非深知,那個黑衣執劍之人對他們沒有惡意,上次謝家老宅著火,死士追殺自己與劉離,還是那黑衣執劍之人出手相助,否則他們根本無法逃脫。
二人來到劉離的屋舍戶牖之下,戶牖同樣變形,可以從縫隙看到里面的光景。
劉離已然熟睡,和衣躺在榻上,側臥著,雙手抵在胸前,看起來十足沒有安全感。
黑衣執劍之人慢慢向前,一點點靠近熟睡中的劉離,站定在榻邊,凝視著劉離的側顏。
梁錯看了一眼劉非,那意思是在問他要不要動手。
劉非搖搖頭,壓了壓手掌,示意梁錯再等一等。
梁錯耐著性子等待,過了良久良久,梁錯險些以為那黑衣執劍之人,只是一尊黑色的雕像,突見那黑衣執劍之人突然動了,慢慢彎下腰來,一點點貼近劉離。
梁錯眼目一瞇,按住腰間佩劍,難道黑衣人要傷害劉離了?
但看起來又不像,黑衣執劍之人若是想要傷害劉離,這么近的距離,隨時都可以取劉離的性命,何必再挨得那么近?
梁錯的目光從戒備到吃驚,低聲道:“他是要……”
黑衣執劍之人是要偷吻劉離!
劉非驗證了自己的想法,那個黑衣人果然如同夢境中一般,竟然要偷吻劉離,就在黑衣執劍之人馬上要親到劉離的一霎那,劉非大喊道:“抓住他!”
梁錯斯時撲出,沖向黑衣人。
黑衣人警戒而迅猛,快速抽身,從戶牖撲出屋舍。
劉非就在戶牖旁邊,黑衣執劍之人沖出來,劉非立刻展開手臂攔住他的去路,那黑衣人似乎有些捉急,不想被抓到,下意識就要推開劉非,但出手的一霎那,反而縮回手來,從劉非身邊掠過去。
那黑衣人繞過劉非花費了一些時間,梁錯已然追上去,“啪!!”一聲金鳴,梁錯引劍出鞘,與黑衣人雙劍激蕩,發出劇烈的響聲。
劉離終于被驚醒了,連忙起身查看,道:“怎么回事?”
劉非站在一旁觀戰,指著那黑衣執劍之人,道:“他,就是他,他偷親你。”
“甚么?”劉離顯然沒有反應過來,一臉迷茫。
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黑著臉色道:“你之前讓我小心被人強吻,是不是夢到了甚么?”
劉非咳嗽了一聲,抬眼看著夜幕,坦然的道:“沒有。”
劉離挑眉道:“沒有?”
劉非岔開話題,道:“你認不認識這個黑衣人?”
劉離道:“裹得那么嚴實,甚么也看不見,如何認識?”
劉非道:“上次幫助咱們攔截死士的,合該也是他。”
劉離仔細去看那黑衣執劍之人,他正在與梁錯纏斗,二人招式剛猛,反應迅捷,每一招猶如閃電一般,劉非與劉離都是不會武藝之人,看的眼花繚亂,別說看清楚黑衣人了,梁錯也是一身黑衣,只是沒有蒙面,便見到黑色的一片,幾乎無法區分清楚他們二人的身影。
那黑衣執劍之人似乎很著急脫身,不想與梁錯糾纏,他用了幾個假動作,晃開梁錯的追擊,突然身形一閃,猛地向墻頭躍上。
梁錯想要去追,但又唯恐是調虎離山的計策,怕有人趁機對劉非和劉離不利,因此并不敢追上,眼睜睜看著黑衣人逃離。
劉非感嘆道:“跑了。”
梁錯收劍入鞘,緊緊蹙著眉心,道:“方才那黑衣人,有些子古怪。”
“古怪?”劉非道:“如何古怪?”
梁錯沉聲道:“他合該是宗室之人。”
“為何如此說?”劉離問。
梁錯道:“不瞞長輩,這宗室子弟,從小入學宮習學,無論武藝路數如何,兒時首先入門的,必然是學宮師父教導的武藝,所以有一些下意識的習慣,是掩飾不得的……方才那個黑衣人,雖然刻意掩藏了自己的招數,但的確是學宮子弟無疑。”
劉非摸著下巴,道:“朝廷的人?”
眾人這一鬧騰,梁錯也不敢睡了,畢竟這里距離私宅不遠,又是多事之秋,干脆三個人住在一間屋舍中,劉離和劉非躺在榻上,梁錯坐在門邊,替他們二人守夜。
劉非有些困了,靠著劉離的肩膀,眼皮沉重,似乎想到了甚么,強撐著困意,口中喃喃的道:“其實……想要再出引出那個黑衣人,也不是難事兒。”
“哦?”劉離道:“你又有甚么壞點子?”
劉非道:“點子管用就好,分甚么好壞。”
劉離道:“那你說說看。”
劉非道:“那個黑衣人,其實是……想親你,你方才睡著之時,他在你的榻前,足足站了小半個時辰。”
“半……”劉離瞪著眼睛,道:“那你為何一直不行動?”
劉非振振有詞的道:“我總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要親你,對不對?”
劉離:“……”
劉非又道:“所以,依我所見,這個黑衣人,對你有不一樣的執念,既然如此,便好引出來了。”
劉離眼皮狂跳,道:“我覺得,你想說的并非甚么好法子,要不然還是別說了。”
“別,”劉非拉住他的袖子,道:“你問我,快問我,是甚么法子。”
劉離:“……”
劉非晃了晃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目。
劉離冷笑:“你這樣對我沒有效果,可是拿捏不住我的。”
劉非再次晃了晃他的袖子,眨了眨眼目,還極為做作的稍微歪了歪頭,道:“哥哥,你快問我是甚么法子。”
劉離:“……”
劉離陷入了沉默,他一直知曉自己長成甚么模樣,旁人總說自己的容貌猶如謫仙下凡,清冷不可言喻,原來這撒嬌的模樣,又肉麻,又……又有點無法拒絕。
劉離硬著頭皮道:“甚么法子?”
劉非笑起來,道:“既然那個黑衣人如此重視于你,執著到變態的地步,倘或……你與旁人親近,他必然藏不住,會直接跳出來。”
“親近?”劉離奇怪。
劉非信誓旦旦的點點頭,道:“你可以故意和旁人搞曖昧,如此,那個黑衣人必然會出現。”
劉離嘲諷的一笑,道:“和誰搞曖昧?這里可是寺廟,清修之地,你叫我與誰去搞曖昧?”
劉非目光一動,慢慢轉移到屋舍的門口,盯著抱劍正襟危坐的梁錯,幽幽的道:“你覺得梁錯如何?”
梁錯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的視線,轉過頭來,便看到劉非與劉離齊刷刷的盯著自己,那眼神,相當的可怕,仿佛是野獸盯著一只小白兔……
二人討論著,便睡著了過去,一夜平安無事,第二日一大早,三人便打算出去,去尋旁邊的私宅。
他們從屋舍中走出來,劉非用手肘拱了拱劉離,道:“你想的如何,搞曖昧。”
劉離:“……”
“太宰?!”一聲驚訝的嗓音傳來。
劉非轉頭去看,有人驚喜的迎面跑過來,道:“太宰,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來這里了?這也太巧了罷!”
劉非眼眸微動,竟是梁多弼!
這附近有一處梁多弼的私產,而此時,梁多弼又如此巧合的出現在了寺廟,果然真是太巧了,過于巧了。
劉非不著痕跡的道:“世子?你怎么也在這里?真巧呢。”
“是啊!”梁多弼滿臉驚喜:“誰說不是,我隨阿母來此處禮佛,沒想到竟然能遇到太宰!”
梁多弼很是健談,道:“我之前就隨阿母來過這附近幾次,這附近的山水,我都清楚的厲害,太宰你若是想要游覽的向導,盡管來尋我!”
劉非一笑,道:“是么?我們正愁不熟悉此地,想要找一名向導呢。”
劉離也道:“是啊,就是不知……世子愿不愿同游?”
“愿意!當然愿意!”梁多弼一口答應下來。
梁多弼又道:“哦不過……我阿母也在,不知太宰介不介意與我阿母一并子同行?”
劉非道:“自然不介意。”
“那太好了!”梁多弼道:“今日天氣正好,秋高氣爽,咱們這就走罷!我跟你們說,這附近有一處山,雖然不高,但景致很好,若是來得恰巧,還能看到滿山的紅葉呢!”
梁多弼話匣子一打開,喋喋不休,熱情的厲害,有主動約他們同游,看不出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
眾人在寺廟門口集合,果然看到了太夫人,太夫人年歲大了,腿腳不便,坐在輜車中。
梁多弼來的時候,也是做輜車來的,這會子要與他們同游,自然不能坐輜車,三匹馬四個人,梁錯自然想要與劉非同乘,正好增進感情,這一路上耳鬢廝磨的,想一想便令梁錯心竅發麻。
哪知……
劉非笑盈盈地道:“咱們四個人,只有三匹馬,這樣罷,陛下與兄長同乘。”
梁錯一臉震驚,道:“朕……與長輩?”
劉非暗自對劉離做了一個口型:搞曖昧。
梁錯自然是堅決不同意的,這同乘一匹馬,難免磕磕碰碰的,劉離乃是劉非的兄長,這成甚么模樣?
梁錯硬著頭皮道:“不如……朕為長輩牽馬?”
虧得梁錯能想得出來,為了不與劉離同乘,竟然選擇牽馬,于是其他人坐在馬背上緩行,身為一朝天子的梁錯,則是在下面為大家牽馬。
劉非有些遺憾,嘖嘖舌,道:“大好的曖昧機會,白白被浪費了。”
眾人行了一會子,梁多弼道:“就是前面,快看!前面有一片紅葉了,真好看!咱們下馬去仔細看看罷!”
梁多弼夸下馬背,眾人也跟著下馬。
劉離下馬之時,白色的衣袍竟然被絞進了腳蹬子中,身形一晃,低呼一聲,便要從馬背上摔下。
梁錯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劉離,沒有讓劉離摔到。
劉離靠在梁錯懷中,手掌壓著梁錯的胸口,眾人都是驚魂甫定。
咔嚓……
若有似無的聲音,是甚么人踩碎了樹枝。
劉非指著樹林的深處,道:“是那個黑衣人!”
果然,黑衣人又出現了,正如劉非所說,他的執念很深,一直偷偷跟著劉離,劉離一旦與旁人親近,或者稍顯曖昧,那個黑衣人頭會“露出馬腳”。
劉非道:“別讓他跑了。”
梁錯立刻撲身追上。
劉非拍了拍劉離的肩膀,挑眉笑道:“哥哥,你很會釣魚呢。”
劉離:“……”方才真的是意外。
第105章 那個變態
梁錯去追黑衣人, 梁多弼驚訝的道:“怎么回事?怎么還有刺客么?”
劉非淡淡的道:“世子不必擔心,算不上刺客,頂多是……一個變態。”
“變態?”梁多弼一臉迷茫, 變態是甚么意思?
黑衣人并不戀戰,油滑的厲害, 一直想要逃跑,這里不似寺廟,乃是野外,更是方便黑衣人逃跑。
眾人追在后面, 劉非累的呼呼喘粗氣,劉離的體格鍛煉的比劉非強一些, 但也累的夠嗆,熱汗涔涔而下。
劉非斷斷續續的道:“他……他真能跑啊,到底要……跑到何處去?”
“你們看。”劉離突然說了一句。
眾人方才只顧著去追那個黑衣執劍之人, 并沒有注意四周,眼前不遠處, 赫然是一座宅邸。
這座宅邸,不正是梁多弼的私產么?
黑衣人并非沒目的的逃跑, 而是將他們故意引到這里, 快速消失了蹤影。
如今同行的還有梁多弼,尚且不知梁多弼是真傻,還是裝傻, 梁錯更是不敢貿然追去,只得瞇著眼睛,涼颼颼的看著黑衣人逃跑的方向。
劉非擺擺手, 累的險些癱在地上,道:“別追了。”
梁錯趕緊回身, 摟住劉非,讓他靠在自己懷中休息。
“咦——?”梁多弼指著宅邸,驚訝的道:“這里有一座大宅,好氣派啊!”
劉非和劉離同時看向梁多弼,似乎想要從梁多弼的眼神與微表情中,看出甚么端倪來,但很顯然,梁多弼的表情純粹是驚訝,一點子端倪也沒有。
梁多弼道:“我來這邊幾次,竟都沒發現這里有一處大宅,修建的還挺氣派的,是甚么有錢人家的私宅罷?”
劉非道:“世子以前來過,都不知曉,那非便更是不知曉了……”
他說到這里,眼眸微動,道:“咱們跑得如此疲累,嗓子干渴的厲害,不如……進去納納涼,管主人家討口水喝,如何?”
梁多弼第一個贊同,道:“好啊好啊!我正好口渴的厲害,咱們過去罷!”
梁多弼一點子也沒反駁,甚至很是積極。
“多弼。”太夫人的輜車終于跟了上來。
輜車沉重,雖然舒適,但是行路很慢,他們在前面追趕黑衣人,輜車走不快,只能慢悠悠的追趕,這時候才跟上來。
太夫人打起帳簾子,道:“不要胡鬧,咱們又不認識這處宅邸的主人家,貿然討水,成甚么模樣,不要丟了老梁人的臉面。”
劉非挑眉道:“太夫人您多慮了,只是討杯水喝,怎么能與丟人扯上?再者說了,咱們這里頭,大梁的天子,宋國公府世子,還有非這個一朝太宰,若是能登門討水,是他主人家的幸事才對,足夠吹出去三輩子的,主人家怎還會嫌棄呢?”
“就是啊!”梁多弼道:“阿母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太夫人似乎還想說甚么,劉非堵住了她的話頭,道:“若是太夫人執意覺得討水喝丟人,這樣罷,您在這里等候,我們討了水之后,再給太夫人送過來。”
太夫人沒了言語,“嘭!”將車簾子放下去,似乎不想與劉非說話。
梁多弼道:“走罷,我去叩門!”
梁多弼很是積極,來到大宅的門邊,叩叩叩拍著門環,道:“有人么?主人家在家么?”
敲了好一陣子,太夫人打起帳簾子道:“沒人便別敲了,敲得心煩。”
“誰啊?”就在此時,門內有人應聲。
梁多弼驚喜的道:“打擾了,主人家在家么?方便開開門,我們路過此地,想要討口水喝。”
吱呀——
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很小很小的縫隙,一個仆役打扮的男子,有些子高壯,若說是仆役,更像是護院,從門縫里看了他們一眼,冷聲道:“甚么人?!敲甚么門!沒水沒水,快走!”
那仆役兇神惡煞,說罷便要關門。
“誒!!”梁多弼伸手推門,不叫他關門,道:“你這仆役,甚么態度?我要見你主人家!”
“哼!”那仆役冷笑一聲,十足不屑,道:“滾開!再不滾開,我便要打人了!”
梁多弼氣怒的道:“你這人,與你好好兒的說話,你怎么卻不會好好兒的說話,一個仆役而已,竟這么大譜子?”
劉非走過去,往門縫里看了一眼,那仆役身材高大,堵的嚴嚴實實,故意用身子堵著,不叫他們去看,但劉非還是看到了一瞥,門后并沒有任何影壁,大宅里面空蕩蕩的,一眼看過去有些荒涼,好似不是給人住的一般,只有私宅的外觀很是宏偉。
劉非故意道:“你這小廝,恁的如此無禮?你可知自己在與誰說話?你眼前這位,可是丹陽城大名鼎鼎的,宋國公府世子!”
梁多弼挺胸抬頭,無比自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對啊!我可是宋國公府世子!你竟如此無禮!”
“世子?”那仆役吃了一驚,眼眸快速旋轉起來。
劉非將他的表情看在眼中,那仆役完全不似被梁多弼的身份震懾住了,反而有些慌張,且眼珠子滾動之快,仿佛在反復思量甚么。
那仆役很快回過神來,呵斥道:“甚么世子?我怎么沒聽說過?世子能到這里來么?我告訴你們,快滾!不然我要打人了!”
“你這人……”梁多弼頂著門,就是不讓他關門。
劉非拿出一副胡攪蠻纏的模樣,道:“你竟是連宋國公府都不看在眼中?如此猖狂,我今日必須要見一見你家東主!”
那仆役瞪眼道:“不走是不是,老子今日便教訓教訓你們!”
他說著,躋身從門內走出來,果然猶如山一般高壯,剛才門縫里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身材魁梧,滿身糾結的肌肉,一條胳膊甚至比劉非的腰還粗,這說是仆役,都沒人相信。
梁多弼瞬間慫了,干咽了一口唾沫,遲疑的看向劉非,道:“太……太宰,現在怎么辦?”
劉非抬了抬下巴,道:“怕甚么?”
梁錯立刻走上前去,將劉非護在身后,伸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之上,戒備又警戒的模樣。
劉離也走過去,拉住劉非,一副母雞護小雞的樣子。
劉非被二人團團的保護著,反觀梁多弼,梁多弼被漏了出去,左右看了看,趕緊竄到劉非身后躲起來。
“小子!”那仆役擼胳膊挽袖子,便要來打架。
就在此時……
呼——
一股濃煙從宅邸中飄散出來。
“著火了——”
“快,救火!救火啊!”
“走水了……”
眾人定眼一看,濃煙更是劇烈,從宅邸中源源不斷的翻滾騰空而起,仿佛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獸,伴隨著濃煙,還有明艷的火色,竄天而起。
“怎么回事?!”那高壯的仆役大吃一驚。
他顧不得劉非等人,連忙沖進宅邸去救火。
劉非給眾人打了一個眼色,道:“走!”
趁著宅邸混亂,劉非等人也沖進宅中,果然,根本沒有甚么影壁,別說是影壁了,連院墻都沒有,整個宅邸就是一個巨大的空殼,更像是一個倉庫,院落里堆放著滿滿的木箱,所有的木箱全都合著蓋子,上面還打了私人的封條。
“救火啊!”
“貨燒了!快救火!”
“你們是甚么人!?怎么進來的!”
有人發現了劉非等人,劉非道:“我們是來救火的,怎么著這么大火啊。”
他說著,裝作十足不小心的模樣,“嘭——”一聲,撞翻了一只木箱子。
木箱子落得很高,翻滾下來掉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盒子里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竟然是……
茶餅!
一個個茶餅摔成了碎屑,包裹茶餅的紙張上赫然寫著——君子醉。
“君子醉?!”梁多弼指著那些茶餅,驚訝的道:“這里難道是君子茶樓的庫閣么?可……可這茶餅,包裹的也太簡陋了罷?這要賣這么多財幣么?奸商啊!”
著火其實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救火的人全都跑出來,全都穿著仆役的衣裳,但一個比一個人高馬大,壯實的仿佛打手一般。
那些人慢慢圍攏過來,梁多弼干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識向后退了幾步,總覺的很是危險,道:“你們……你們要干甚么?”
仆役道:“他們都看見了……怎么辦?”
劉非走出來,道:“我乃天官大冢宰劉非,君子茶樓已然被查封,你們卻在此時囤積茶餅,本相要看你們的賬單與憑證。”
仆役們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劉非呵斥道:“還不快將賬單與憑證拿出來?”
仆役們還是沒有說話,但下一刻,不知是誰大喝一聲,道:“殺了他們!誰也別想離開!”
那些仆役竟然斯時暴起,沖向眾人。
“劉非!”梁錯一把拉住劉非,將他護在身后,同時引劍出鞘,挑飛襲擊向劉離的兵器。
“啊!”梁多弼大喊一聲,他沒有人保護,連忙抱頭亂竄,四處奔逃,大喊著:“怎么回事!你們要造反啊!”
仆役們發瘋的沖向眾人,只有梁錯一個人會武藝,還要保護三個人,而那些仆役一個個高壯無比,十足駭人。
“當心!”劉非大喊一聲,只見有人砍向劉離,梁錯一時無法分心。
當!!!
一聲巨響,那仆役的兵刃瞬間被彈飛,一抹黑影突然出現,一把摟住劉離的腰身,將人向后一帶。
是那黑衣執劍之人!
劉離瞇了瞇眼目,突然出手,一把朝黑衣人的面巾抓去,黑人似乎早有準備,躲避仆役的同時,向后仰頭,面巾并沒有掉下來。
但黑衣人一仰頭,他的面巾稍微有些錯位,黑衣人遮擋嚴密的臉面,除了眼目,稍微露出了一絲眉毛,是……
斷眉!
劉離渾身一震,就在他想要看清楚那斷眉之時,黑衣人已然松開劉離,快速抽身而走,仿佛是一抹幻覺,從未真實出現過一般。
“你可有受傷?!”劉非跑過去扶住劉離,緊張的上下檢查。
劉離正在發呆,眼神空洞洞的,口中呢喃著:“斷眉……這不可能,或許是巧合……”
劉非沒聽清楚,道:“到底怎么回事?”
劉離回過神來,搖搖頭,道:“無事。”
梁錯護住眾人,道:“他們人太多了,想要離開這里,并且保留證據,恐怕很難。”
劉非思考了一瞬,道:“那便先抽身。”
這里堆放的茶餅如此之多,想要轉移基地,起碼需要一段時間,如果眾人先抽身離開這里,然后帶兵折返,肯定還能將他們拿住。
梁錯點頭道:“好!”
眾人準備抽身,哪知這時候變故突然。
“啊——”有人驚叫了一聲,定眼一看,竟然是太夫人!
宋國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梁多弼的阿母,梁飭的大母,被一個仆役用刀架住脖頸,挾持著走了進來。
仆役呵斥道:“不想讓這個老東西死,就立刻把兵刃扔下!”
太夫人年事已高,又被挾持,顫巍巍的驚叫:“別……別傷害我!多弼……多弼快救阿母啊!”
“阿母!”梁多弼驚慌不已,道:“怎么辦、怎么辦!阿母……”
梁多弼對劉非道:“太宰,快……快救救我阿母啊!”
“都不許動!”仆役呵斥:“聽到沒有!否則我殺了這個老東西!把兵器扔下,扔下啊,我數三下,否則……”
劉非淡淡的道:“三。”
仆役愣住,道:“你說甚么?”
劉非道:“你不是說數三下么?我替你說了,一二三,還是三二一,數完了,你要干甚么,趕緊的,麻利點,婆婆媽媽的,你是太監么?”
“你……你……”仆役被氣得臉色漲紅,七竅生煙,道:“我手里有人質!你敢這般與我說話,難道不想讓這老東西活命了么?!”
劉非聳了聳肩膀,很是無所謂的道:“我與這位老人家非親非故的,再者,你看看,老人家一把年紀了,活得肯定也夠不夠了,要不然你趕緊下手罷,還是下手罷。”
太夫人大叫道:“不要!不要啊!!救我啊!救老身!”
梁多弼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道:“這……這可怎么辦啊!”
那仆役不比梁多弼好多少,又著急又驚慌,本以為抓住了人質,便可以無所顧慮,哪知道這人質根本不管用。
仆役大吼:“我真的會殺了她!!殺了這老家伙!!”
踏踏踏——
一陣跫音快速逼近。
仆役更是驚慌,連忙朝著跫音的方向看去,黑壓壓的一隊人,竟然是……
“官兵”仆役驚恐的大喊:“你們竟然找了官兵!?”
梁錯略微有些吃驚,看了一眼劉非,又看了一眼劉離,哪里來的官兵?
在來查看私宅之前,誰也不知道這座私宅,與君子茶樓到底有沒有干系,為了不打草驚蛇,這一趟劉非打算暗暗的查探,所以根本沒有布置官兵,哪知這時候竟然來了這么多人。
怎么也有五十人,一行撲過來,目的十分明確,根本不像是路過,快速包圍了宅邸的前后門。
仆役挾持著太夫人,眼眸亂轉,大吼一聲,突然一把推開太夫人,轉頭便跑。
“啊呀——”太夫人一聲驚呼,梁錯想去抓那逃跑的仆役,但太夫人正好擋住了梁錯的去路,只是稍微這么一停頓,那仆役已然跑了出去。
其他的仆役看到官兵,驚慌大亂,慌忙四處沖突,官兵卻已然沖了進來,為首之人一身勁裝官袍,腰配短劍,伸手壓在劍上,朗聲呵斥:“若有擅跑沖突之賊子,就地格殺!”
“是!大人!”
那些官兵立刻拔出佩劍,仆役們的人數遠遠少于那些官兵,配備也沒有他們精良,瞬間被包圍在中間,誰也不敢反抗,根本無法逃脫。
劉非仔細去看那帶兵的官員,大抵二十出頭的年紀,可以說是年紀輕輕,身材高大,那高挺的身材,尤其是藏在勁裝之下的胸肌,簡直和梁錯有一拼,只不過面容平平無奇,分明長得也算是端正,五官標志,但組合在一起,竟是個大眾臉,說不出來的普普通通。
那官員一身勁裝,要配短劍,又是帶兵之人,像足了武將。
只不過他并非是個武將,身邊帶的也并非是兵,而是司理署的差役。
此人正是司理署的大夫。
年輕男子拱手道:“梁任之拜見陛下。”
梁任之,聽名字便知曉,他與梁翕之一般,都是梁氏的宗族子弟,梁任之乃是梁錯的從兄,但并非是皇子皇孫,而是公孫,公爵之后,正兒八經的老梁人。
梁任之任職司理署,乃是掌管刑獄的官員。
梁錯蹙眉道:“梁任之?你怎在此地?”
梁任之面色平靜,甚至有些冷漠,拱手回答道:“臣聽聞此地常常有強盜出沒,特意來差役巡邏,遠遠看到火光濃煙,便前來查看,沒想到竟遇到了陛下,臣救駕來遲,驚擾了陛下,還請陛下責罰。”
竟是有這么巧的事情,梁任之突然出現,幫助眾人解圍,扣押住了宅邸中的仆役和贓物,可惜的是,還是跑了一個仆役。
梁錯點點頭,道:“你立刻讓人查抄宅邸,將這個宅子中所有的物件,一樣不落,全都給朕封起來,押解回丹陽城,還有……這里的所有人,一概押解,朕要親自提審。”
“是,陛下。”
梁任之言簡意賅,甚至沒有一句廢話,揮手道:“押人。”
梁多弼趕緊跑過去,扶起摔倒的太夫人,道:“阿母你沒事罷?”
太夫人哆哆嗦嗦,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顫抖的道:“我沒……沒……沒事……”
梁任之行動起來很麻利,將所有的贓物封上封條,差役押解著仆役,用繩子穿起來,以免有人半路逃跑。
梁錯一回頭,便看到劉非盯著梁任之不停的打量,那目光很是專注,上上下下的掃視,尤其在看到梁任之的胸膛之時,會短暫的停頓一會子,然后再繼續掃視。
梁錯心頭一陣酸澀,他承認,梁任之的胸肌也很有看頭,尤其是一身勁裝,衣料又貼身,完全將高大挺拔的身形展露出來。
然,梁錯覺得,和朕比起來,他還差遠了!
梁錯走過去,故意擋住劉非的目光,他身量很高,肩膀又寬闊,劉非瞬間看不清楚,卻還是側頭去看。
梁錯干脆用手掌捂住他的眼目,道:“看甚么?那么好看么?”
劉非點點頭,道:“臣發現,這位司理大夫的身材,竟是與陛下有一比。”
梁錯冷笑:“那是因著他穿了勁裝,朕的袍子太寬大了,你才會有此錯覺。”
劉非挑了挑眉,梁錯拉住他,道:“別看了,沒甚么可看的。”
于是拉著他上馬,道:“回去了。”
劉離同樣翻身上馬,回首看著那座宅邸。
“怎么了?”劉非湊過去道。
劉離道:“方才……是誰放的火?”
劉非一笑,道:“還能是誰?無非是那個黑衣人,他方才故意引咱們過來,如不是著火,咱們也進不來,看來他是有意的。”
的確,那黑衣人逃竄的方向,正好是宅邸的方向,就在劉非等人與仆役僵持不下之時,宅邸又著火了,除了那黑衣人,誰還能做到如此巧合?
劉離瞇起眼目,道:“巧合也太多了,還有那個司理的官員,他來的也太巧了。”
劉非轉頭看向梁任之,道:“就是胸很大的那個?”
劉離無奈的道:“就知道看胸。”
劉非挑眉道:“難道你沒看?”
劉離:“……”當然……也看了。
由司理梁任之護送,眾人一路返回丹陽城,天黑之時便進入了丹陽城內。
梁任之負責將贓物和仆役們押解回司理的圄犴,沒說多余的話,很快離開了。
劉非看著梁任之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道:“以前非也見過司理的官員,怎么都未見過這位公孫?”
梁錯酸溜溜的道:“你也說了,是公孫。”
公孫的確是姓氏,但他的本意,那是公爵的孫子,久而久之,便有人用公孫二字作為姓氏,傳承了下去。
丹陽城中有許多國公、公爵、侯爵、伯爵等等,雖然到了梁錯這一輩,兄弟姊妹不多,但老一輩的宗族還是很多的。
梁任之是宗族公爵之后,也就是梁錯的從兄,從兄便是宗族之中的兄長,到了梁任之這一代,他已然不世襲爵位,也并非甚么世子,但看在他公孫的身份上,混個一官半職還是有的。
這些士族子弟進入官場,多半都是混吃等死,家中蔭庇,不缺財幣,糧俸可有可無,甚至還可以給朝廷補貼,而朝廷要的,便是老梁人在官場中的比重,平衡之用。
梁錯道:“像這樣的宗族子弟,平日里做的都是一些可有無可之事,從來不干正事,你自然不曾見過他。”
劉非道:“那便奇怪了,梁任之乃是一個不干正經事兒的宗族子弟,為何竟要上趕著去京郊抓強盜呢?又那么恰巧,看到了起火,這才幫陛下將賊子和贓物抓住?”
梁錯瞇了瞇眼目,道:“朕令懷信去打聽打聽。”
劉非點點頭。
梁錯道:“時辰夜了,今日你便留下來,在朕的路寢過夜罷。”
劉非卻笑道:“陛下,眼下還不能燕歇。”
“不能?”梁錯奇怪。
劉非道:“正是,臣要立刻去抓宅邸的東主梁多弼歸案。”
梁錯有些不解,道:“梁多弼分明與咱們一同入京,你當時為何不抓他,反而要兜這么一大圈子,讓他回到了宋國公府?”
劉非挑唇一笑,道:“梁多弼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端倪,如今宅邸被查抄,物證人證都被咱們帶了回來,若他真的是君子茶樓的東主,肯定會沉不住氣,將他放回宋國公府,他必然立刻行動,這個時候正好去抓個現行。”
梁錯道:“有理。”
他思索了一下,道:“你帶別人朕不放心,朕要與你同去。”
夜色寧靜,宋國公府突然雜亂起來。
火光沖天,人聲鼎沸,士兵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住府邸大門,仆役們全都在竊竊私語。
“怎么回事?”梁多弼從屋舍中哈欠連天的走出來,伸了個懶腰,道:“誰一直在吵鬧?”
他一出門,當時就傻了眼,驚訝的道:“如何這么多人?陛下?太宰?”
梁錯與劉非親自帶兵,包圍了宋國公府,宋國公梁飭跪在地上,道:“陛下,不知臣所犯何事,需要勞動陛下如此大陣仗?”
劉非道:“國公爺不要誤會,犯事的人,不是國公爺,而是……世子。”
“甚么?”梁多弼指著自己鼻子,驚訝道:“我?我怎么了?”
梁錯揮手,冷聲道:“拿下!”
屠懷信親自上前,擒住梁多弼,梁多弼疼的子哇亂叫:“怎么回事啊!我……我犯了甚么事?哎呦,還有好疼啊!”
太夫人聞訊趕了出來,哭天喊地的道:“你們這是做甚么啊!放開!快放開多弼!”
劉非幽幽的道:“太夫人,本相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今日遭遇挾持之事,難道太夫人都忘了么?經查證,那宅邸的東主,竟然便是梁多弼本人。”
“甚么?!”梁多弼首先驚叫出聲:“我!?怎么……怎么可能?我甚么時候有那么大一處宅邸了?我都不知!”
太夫人吃了一驚,很快又繼續哭訴道:“不可能!決計不可能!多弼哪里有甚么宅邸?他最近連月錢都被克扣了,哪里能置辦宅邸,一定是誤會!誤會啊!”
梁錯涼颼颼的道:“是不是誤會,都帶走再說。”
“多弼!多弼!”太夫人一陣哀嚎,拉住梁飭焦急的道:“國公爺,你快、快給多弼擔保啊!他是你的叔叔,你的為人你最清楚的,你快給多弼擔保啊!”
梁飭瞇起眼目,深深的看了梁多弼一眼,竟沒有為梁多弼說話,而是道:“陛下若有需要,我宋國公府,定全力配合查證。”
“你……”太夫人氣得渾身打顫,雙眼一翻,竟是被氣暈了過去。
“太夫人!”
“不好了,太夫人昏厥了!”
“快!快去叫醫士!”
宋國公府雜亂不堪,劉非與梁錯押解著梁多弼離開,剛一出宋國公府,便看到太宰府的車子停在路邊。
劉離打起帳簾子,道:“非兒,上車罷。”
劉離是專門來接劉非的,顯然又開始棒打鴛鴦的模式,不想讓劉非跟著梁錯回宮。
梁錯微笑道:“長輩,今日夜了,不如……”
不等他說完,劉離已然道:“不如陛下早些回宮歇息。”
梁錯:“……”
梁錯沒有法子,只好回宮歇息,劉非則是跟著劉離回了太宰府休息。
劉非睡了一個好覺,因著昨夜忙到后半夜,日上三竿才醒來。
方思伺候他更衣,道:“郎主,司理署的梁任之來了。”
“梁任之?”劉非奇怪,他跑來做甚么?難道是與昨日查抄相關?
劉非洗漱更衣,來到前堂,果然看到了梁任之。
他板著臉,不茍言笑,坐在席上,看到劉非入內,起身作禮,道:“太宰。”
劉非道:“不知司理大夫,今日前來,可是有甚么要緊事?”
梁任之道:“并非公事,而是……”
他頓了頓,拿出一瓶傷藥,道:“昨日查抄匪賊宅邸,太宰的兄長似乎扭傷了手腕,下臣常年在司理打交道,備得一些不錯的跌打藥,所幸今日無事,特意為太宰送來。”
劉離扭傷了手腕?
劉非并不知劉離扭傷了手腕,趕緊讓方思請劉離出來,劉離也有些詫異,活動了一下手腕,道:“只是輕微的扭傷,已然不怎么疼痛了。”
昨日的場面太過混亂,劉非都不曾注意,劉離竟然扭傷了手腕,回來之后劉離也不曾談起,也沒有請茲丕黑父醫治,若不是今日梁任之說起,劉非根本不知情。
梁任之道:“這傷藥十足管用,若是劉君子不棄,便拿著用罷。”
他說完,似有些遲疑,道:“下臣還懂得一些推拿的手法,可以配合傷藥活血化瘀。”
劉離想要拒絕,畢竟他與梁任之根本沒甚么接觸,昨日才第一次見面,這又是送藥,又是按摩的,聽起來有些……殷勤。
劉非卻拉住劉離,道:“不知道會不會麻煩公孫?”
“自是不麻煩。”梁任之道。
劉離奇怪的道:“你搗甚么鬼?”
劉非低聲道:“你難道忘了那個黑衣服的變態?”
劉非說的,自然是那個黑衣執劍的男人,抓了幾次,都沒能將他抓住。
劉非悄聲咬耳朵道:“梁任之若是為你按摩涂藥,你說曖昧不曖昧?那個黑衣服的變態,一定會按捺不住出現的。”
劉離眼皮狂跳,劉非催促道:“那便勞煩公孫了。”
梁任之道:“不勞煩。”
劉非推著劉離坐在席上,還故意讓劉離距離梁任之很近,二人的膝蓋幾乎碰在一起,若有似無的。
梁任之將跌打的傷藥倒出來一些,涂抹在劉離的手腕上,然后輕輕推開,開始推拿按揉。
“嘶……”劉離一抖,似乎覺得有些疼痛,單薄的肩膀顫了一下。
梁任之道:“對不住,我輕一些。”
劉離搖搖頭,道:“無妨。”
劉非趁著他們推拿,站起身來,看似不經意的晃悠到大堂的門口,往外看了幾眼,沒有人,別說是黑影了,甚么影子也沒有。
劉非回頭看了一眼,梁任之還在給劉離推拿,道:“好了,請劉君子活動了一下手腕,看看好些了沒有。”
劉離試探著活動了一下,驚喜的道:“真的不疼了?多謝公孫。”
劉非沒看到黑影,連忙跑回來,道:“哥哥,你難道忘了,你的左手也疼。”
“也疼?”劉離活動了一下左手,不疼,好好兒的。
劉非對他眨眨眼目,低聲咬耳朵,道:“那個黑衣服的變態還沒出現,再揉一會子。”
劉離一陣無言。
梁任之蹙眉道:“劉君子的左手,可也受傷了?”
劉離微笑,滴水不漏的道:“不瞞公孫,的確……也有一些疼,只是不嚴重,不好麻煩公孫。”
梁任之道:“并不麻煩,請劉君子把左手伸出來,下臣為劉君子推拿。”
劉離又伸出了左手,其實他左手一點子也不疼,完全沒有受傷,硬著頭皮讓梁任之推拿,劉非則是又晃到大堂門口,仔細觀察,放眼望去,除了偶爾走過去的幾個仆役,完全沒有可疑人士。
“好了。”梁任之推拿很麻利,道:“請劉君子試試看,可好些了?”
劉離本就不覺疼痛,像模像樣的晃了晃手腕,客套的道:“已然無事了,真真兒是多謝公孫。”
梁任之道:“不必謝,舉手之勞。”
那邊已然推拿完畢,黑衣執劍之人竟然沒有出現,劉非蹙眉,喃喃自語的道:“奇怪,難道那變態,還是有選擇性的變態?”
梁任之很快便告辭離開,劉離道:“如何,你的計劃落空了?”
劉非百思不得其解,道:“你與那個梁任之,又摸又揉的,那個變態,為何不出現?”
劉離眼皮狂跳,甚么叫又摸又揉,聽起來很不正經。
劉非若有所思的道:“難道……那個變態,只吃梁錯的醋?”
他想到這里,拉住劉非道:“咱們進宮去罷。”
劉離道:“進宮去做甚么?”
劉非一笑,道:“馬上要到午膳的時辰了,咱們進宮去找梁錯用膳,正好方便你與梁錯曖昧,把那個變態引出來。”
劉離:“……”頭、頭好疼。
劉非拉著劉離進宮,梁錯本是很樂意與劉非一同用膳的,他巴不得劉非來找自己,只是……帶個大舅哥來,算怎么回事?
劉離本就力求棒打鴛鴦,拆散劉非與梁錯,今日劉非還十足乖巧,主動讓劉離坐在二人中間,道:“哥哥,你坐這里。”
劉離無奈的坐下來,劉非還擠劉離,讓他再往梁錯身邊靠一靠。
梁錯不敢挨得長輩太近,縮著肩膀,小可憐一樣往旁邊縮了又縮,幾乎縮成一個條狀,反觀劉非,霸占了一大張案幾,活脫脫一個大地主。
劉非笑盈盈的道:“陛下,兄長他扭傷了手腕,不好用力,陛下你來喂兄長用膳罷。”
“朕……咳咳!”梁錯剛喝了一口湯羹,嗆得直接咳嗽出來,臉紅脖子粗的。
讓朕喂大舅哥用膳?
劉離道:“別鬧。”
劉非則是一本正經的道:“沒鬧,你難道不想引出那個變態么?”
劉離自然是想知曉那人是誰,可是……劉非這提議,難道還不是瞎鬧么?
劉非催促著,道:“陛下,就喂兄長食這道魚丸罷。”
梁錯眼皮狂跳,連連干笑,道:“這……”
劉非用小匕舀了一只魚丸,將小匕塞在梁錯手中,抬了抬下巴,示意梁錯將魚丸喂給劉離。
梁錯:“……”
劉離:“……”
眾人僵持半天,梁錯硬著頭皮,眼一閉,心一橫,舉著小匕塞過去,的確是塞過去。
劉離張口含住魚丸,小匕正好撞在他的牙齒上,“嘶……”劉離痛呼一聲,捂住自己的嘴巴。
梁錯這才發現自己干了“壞事”,連忙道:“對不住對不住,長輩沒事罷?”
劉非探頭看了看路寢殿的大門,沒有聲音,沒有動靜,一切靜悄悄的。
劉非擺手道:“再喂一顆魚丸。”
梁錯頭疼欲裂,劉離則是感覺牙疼……
劉非道:“剛才喂得太快了,慢一點,暗昧一些,旖旎一些。”
梁錯干笑著,用小匕又舀出一顆魚丸,動作快準狠,仿佛用上了功夫,直接塞在劉離口中。
“嘶……”
這回沒撞到牙齒,但是魚丸是從湯羹中舀出來的,很是燙口,劉離沒有防備,燙的直抽氣。
咔嚓……
一聲輕微的響動。
劉非瞇眼,快速從路寢宮的內殿沖出來,合該是那個黑衣服的變態沉不住氣了。
劉非沖出去,“嘭……”一聲,竟是與人迎面撞了個滿懷,險些跌倒在地上。
“公孫?”劉非看著對方。
正是司理署的大夫梁任之!
劉非是去抓變態的,沒想到撞到了梁任之,連忙去看殿外,空無一人,連巡邏的士兵也沒有,更別提甚么黑影了。
劉非蹙眉道:“公孫怎么在此?”
梁任之面色冷靜且嚴肅,道:“下臣有要事,求見陛下。”
第106章 心有靈犀
梁錯聽見動靜走出來, 道:“梁任之,你怎么來了?”
梁任之拱手道:“陛下,臣有事稟報。”
梁錯點點頭, 道:“講。”
梁任之沉聲道:“陛下,君子茶樓的掌柜, 在圄犴中畏罪自殺了。”
“甚么?”梁錯瞇起眼目,沙啞的道:“畏罪自殺?”
梁任之道:“臣無能,還請陛下責罰。”
梁錯追問,道:“如何能斷定是自盡, 不是出于他殺?”
梁任之道:“容臣細稟。”
昨天夜里,眾人回了丹陽城之后, 劉非親自帶人去宋國公府抓君子茶樓的東主,也就是私宅的所有者梁多弼。
回來之后,劉非便讓圄犴, 將梁多弼與那個茶樓掌柜關在一起,如此一來, 也能試探一番梁多弼。
梁任之道:“臣按照太宰的吩咐,將梁多弼與茶樓掌柜關在一起, 特意加強了牢卒的守衛, 根本不可能有刺客或者死士進入司理圄犴,然……今日早晨,牢卒發現茶樓掌柜已然身亡。”
劉非蹙眉道:“如何身亡?”
梁任之道:“根據驗傷, 茶樓掌柜是被碎瓷片,割破了喉嚨,失血過多身亡的。”
劉非眼眸微微轉動, 道:“碎瓷片從何而來?”
梁任之回答道:“合該是圄犴中的承槃碎片。”
劉非又問道:“梁多弼不是被押解在同一間牢房之中么?他便沒有發現甚么?”
梁任之點點頭,道:“今日早晨, 最先發現茶樓掌柜身亡的,正是梁多弼,牢卒聽到了梁多弼的慘叫,前去查看,發現茶樓掌柜已然失血過多。”
梁錯沉聲道:“擺駕,朕要親自去司理圄犴查看。”
“是,陛下。”
劉非與劉離跟著梁錯前往司理署的圄犴,圄犴大門的警戒更加森嚴,圍著許多士兵,里面三步一個士兵在巡邏。
眾人走進去,一股子血腥氣撲面而來,梁任之前去稟報,因著茶樓掌柜死得過于蹊蹺,所以牢卒們不敢貿然妄動尸體,就讓尸體一直那么放著。
梁多弼還被關押在牢中,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將腦袋埋在膝蓋里,根本不敢看尸體一眼。
踏踏踏……
梁多弼聽到了腳步聲,嚇得一個哆嗦,勉強抬起頭來,驚喜的道:“太宰!太宰!”
他連忙蹦起來,竄到牢門邊,隔著牢門大喊:“太宰!你終于來了!快……快放我出去,給我換個牢房也好,這里……這里有死人啊!”
梁多弼臉色發白,嘴唇干裂顫抖,整個人狼狽不堪,一看便是被嚇得不輕。
劉非觀察著他的表情,似乎想要看出甚么端倪,梁多弼的模樣,一點子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劉非道:“世子,你可識得昨夜與你同牢的囚犯?”
梁多弼使勁搖頭,道:“不、不認識,沒見過……”
他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了甚么,道:“不對不對,我見過他……他不是那個茶樓的掌柜么?我之前見過他!”
梁多弼曾經去過君子茶樓好幾次,為了喝上君子醉,可謂是絞盡腦汁,雖然最后他也沒喝上純正的君子醉,但掌柜的見過兩面,乍一看沒有印象,但仔細一看,的確是有些印象的。
劉非道:“除了在茶樓,你還見過他么?”
梁多弼搖頭,道:“真……真沒有了。”
梁多弼伸手去抓劉非,道:“太宰,那……那是個死人啊!太可怕了,給我換、換間牢房罷!”
梁錯立刻上前一步,拉住梁多弼,拉住劉非后退了半步,沒有讓梁多弼碰到劉非。
梁錯瞇眼道:“梁多弼,朕問你,昨夜與你同牢的囚犯身死,你便一點子也不知情么?”
“不知啊!”梁多弼連忙道:“我真的甚么也不知,我睡著了,昨夜被關進來,已然是后半夜了,我實在太累了,就睡著了……今日還是被血腥味嗆醒的,十足難聞,我一睜眼……嚇、嚇死我了!”
梁多弼的喊叫聲,將牢卒引來,牢卒這才發現,茶樓掌柜已然斷氣。
梁多弼道:“我哪知道,他好端端的,突然……突然就死了!”
劉非挑眉,道:“你說他好端端的?昨夜他的反應很正常?”
梁多弼點頭如搗蒜,道:“正常……正常不正常我不知道,我們都沒說過話,我太困就直接睡了。”
這一點牢卒可以作證,因為一整個晚上,牢卒并沒有聽到交談之聲,也沒有奇怪的動靜,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茶樓掌柜是自盡的,否則不可能沒人發現。
還有,茶樓掌柜除了失血過多的傷口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看起來也像是自盡的。
“太……太可怕了!”梁多弼求饒道:“好歹給我換間牢房!”
“多弼——多弼啊——”
有人叫魂兒一樣,哭天喊地的聲音被攔在圄犴門口,但還是一陣陣傳進來。
“讓老身進去!”
“老身要去探看多弼!”
“多弼——多弼……”
梁多弼聽到動靜,道:“阿母?是阿母來了?”
梁錯看了一眼劉非,點點頭,道:“把太夫人放進來。”
“是。”梁任之親自去放行,很快太夫人便走了進來,同來的還有宋國公梁飭。
太夫人聞到了劇烈的血腥氣,又看到了地上的尸體,嘔了一聲,差點吐出來,嫌棄的捂著嘴巴和鼻子,跑過去道:“多弼!老身的好孩子,你沒事罷?”
梁多弼瑟瑟發抖的道:“阿母!你快救我出去啊!這里……這里太可怕了,還有個死人!”
茶樓掌柜自盡,圄犴出現了死人,消息很快傳開,宋國公府又一直關注著梁多弼的動向,太夫人自然便聽說了這件事,吵著鬧著要來探看梁多弼。
太夫人心疼的道:“多弼,嗚嗚嗚,你這是要心疼死老身啊!都瘦了!瘦了……嗚嗚嗚……”
“陛下!”她話鋒一轉,完全不像方才哭得那般慘烈,道:“陛下!多弼好歹是咱們梁氏子孫,也是大梁正兒八經的宗族之后,陛下將多弼關在這樣骯臟簡陋的牢房中,傳出去……傳出去豈不是傷了咱們老梁人的臉面?”
劉非挑眉道:“哦?難道宗族子弟,還要專門開辟一間特別牢房不成?”
太夫人瞪著劉非道:“都是你!是你挑撥離間,對也不對?不是你的話,陛下怎么會突然下令抓多弼!我們多弼是個頂乖巧的孩子,絕不會做壞事兒!多弼平日里張口閉口,都是太宰你的好話,而如今呢,太宰你竟如此坑害多弼!你于心何忍呢!”
梁多弼連忙拉住太夫人,道:“阿母……”
不等他說完,劉離已然護犢子似的站在劉非面前,冷冷的凝視著太夫人,嗤笑道:“太夫人說話,真真兒是好笑吶。太夫人可知,私宅的東主查出是梁多弼,這罪過有多大?倘或梁多弼真的是君子茶樓的東主,那便是殺頭的大罪,當連坐,太夫人您的這顆腦袋也將不保!如今還能叫喚,可是想要一口氣叫喊個夠本兒?”
“你……你……”太夫人聽著劉離的話,氣得翻白眼。
梁多弼臉色慘白,道:“殺……殺頭?還要連坐?”
的確,君子茶樓的事情牽連甚廣,雖只是用食品有問題的借口,將茶樓查封,但梁飭身為宋國公,也是有些門路的,加之梁多弼被扣押,梁飭多番打聽了一夜,終于聽出了一些眉目,就連被關押在圄犴中,被奪侯的河興侯,也與君子茶樓有牽連。
梁多弼使勁搖頭,道:“陛下,太宰,不關我的事啊!我真的不知,甚么私宅,我以前從未去過,還有……還有茶樓,我若是君子茶樓的東主,我也不必去拿號牌了,對不對啊!”
太夫人哭道:“是啊是啊!多弼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陛下明鑒啊!明鑒啊!”
“這可怎么辦啊!”太夫人拽著梁飭,道:“梁飭,你快給多弼求情,快啊!”
梁飭今日是來一探究竟的,梁多弼牽連之事很廣,搞不好便會將宋國公府拉下水,梁飭身為宋國公,必然要保住整個國公府。
還有梁多弼……
梁飭的目光幽幽的凝視著梁多弼,一時間有些陰鷙,倘或……
只是倘或,梁多弼真的死了,便再沒有甚么宋國公府世子,自己才是名正言順的宋國公。
梁飭抬起頭來,涼絲絲的道:“如此大事,臣不敢妄議,聽憑陛下發落。”
太夫人瞪著眼睛,道:“你……”
太夫人一口氣沒緩過來,眼睛一閉就暈了過去。
梁錯不耐煩的擺擺手,道:“拖走。”
茶樓掌柜突然死了,一條線索便這樣斷了,再經過太夫人這么一通大鬧,梁錯自是有些不歡心的。
劉非卻道:“陛下,茶樓掌柜身死,其實正說明茶樓背后的東主著急了。”
劉離點點頭,道:“正是如此,看來咱們抓梁多弼這一步棋,是抓對了。”
梁錯蹙眉道:“如今看來,梁多弼或許并非背后之人。”
劉非道:“然,他必然與背后之人有牽連,梁多弼被抓入獄,那人已然心急,著急忙慌的將茶樓掌柜滅口。”
梁錯道:“司理的圄犴如此嚴密,這真正的東主,是如何滅口茶樓掌柜的呢?”
劉非摸著下巴,道:“或許真的是自盡。”
劉離道:“掌柜身上沒有多余的傷口,或許并不需要旁人滅口,茶樓掌柜看到梁多弼被抓,便選擇了自盡。”
劉非突然笑起來,道:“你們別忘了,咱們還有另外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劉離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微笑道:“謝文冶。”
“是啊,”梁錯撫掌道:“朕怎么把謝文冶給忘了呢?他定然與茶樓有聯系,之前還險些被滅口。”
劉非道:“謝文冶被滅口一次,但沒死成,如今那個背后的東主又如此著急,茶樓掌柜死后,謝文冶必然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那咱們便添一把火,讓這個肉中刺,更為扎人一些。”
劉離似乎又是明白了甚么,笑道:“你是想要……”
“無錯,”劉非點點頭,道:“如果此時將謝文冶已然清醒的消息宣揚出去,那個背后之人必然要坐不住。”
劉離笑道:“你也很會釣魚。”
劉非道:“還是哥哥教的好。”
梁錯看著劉非與劉離你一言我一語,二人心有靈犀,簡直不點自通,自己杵在旁邊,仿佛根本插不上嘴,登時心里酸溜溜的,便是連長輩的醋也要吃一口。
劉非讓人將謝文冶清醒的事情傳出去,尤其要往朝廷里傳,君子茶樓的常客都是朝廷里的達官顯貴,背后東主必然掌握了不少人脈與消息,只消將謝文冶已然清醒的假消息傳入朝廷,然后布下天羅地網,守株待兔便可。
夜幕濃郁而透徹,太宰府中一片寂靜。
沙沙——
好似是輕微的跫音,幾條黑影從院墻翻入,快速往太宰府的后院而去。
刺客悄無聲息地摸到一處屋舍跟前,十足小心謹慎,先是仔細查看,確認屋舍之中的人已然熟睡,吐息平穩,這才謹慎的推開門走進去。
他們手中握著利刃,高高舉起利刃,動作干脆利索,往軟榻上砍去。
嗖嗖嗖嗖——
“嗬!”
“嘶……”
刺客來到榻邊,腳下似乎踢到了甚么,力度很小,十足不起眼兒,但的確是踢到了甚么,仔細一看,是一根細線,已然被刺客踢斷。
細線仿佛是機括,無數的銀針射過來,扎在刺客的身上,有的扎在背上,有的扎在手上,有的扎在臉上。
銀針很是細小,仿佛毛毛雨,只是稍微有點疼,疼痛的感覺甚至沒有驚嚇大。
與此同時,榻上熟睡的男子突然發難,一把掀開被子,他的被子里竟然藏著長劍,那男子根本不是謝文冶,而是劉怖!
“是陷阱!”
“有詐,快撤退!”
“有啊,啊,啊啊……”
刺客喊著喊著,突然含糊不清起來,嘴巴張開著,竟開始不受控制的流口水。
那含糊不清的刺客,臉上扎著細細的銀針,因為一時情急,銀針還未能拔下來。
其他幾個刺客震驚詫異的看著他,哐當——
不等其余的刺客奇怪,那被銀針扎了手背的刺客,突然將兵器一扔,沉重的兵器砸在腳上,居然不覺得如何疼痛。
那刺客明顯感覺手背發麻,沒有了知覺,連兵器都握不住。
另外被扎了后背的刺客,干脆咕咚一聲,渾身癱軟的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啪啪啪!
有人撫掌,慢悠悠的走出來,正是劉非!
劉非面帶微笑,仿佛在看一場好戲,道:“精彩,實在太精彩了,還是茲丕公的麻藥好用。”
無錯,那些銀針,正是茲丕黑父研制出來的麻藥,且是最新型的麻藥,只需要一點點,無論甚么刺客,甚么死士,便算是一頭牛,瞬間也能被藥倒,連自盡都不能。
劉非道:“勞煩大侄子,把這些刺客都抓起來。”
大侄子劉怖:“……”
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眾人便抓住了幾個死士,劉離也走出來,道:“下一步,便是審問這些死士,當然……還有放出謝文冶被刺身亡的消息。”
劉非笑瞇瞇的道:“真是愈發有趣兒了。”
太宰府連夜放出了刺客夜襲,謝文冶被刺身亡的消息,甚至為了逼真,還撒了幾盆雞血在門口,看起來十分的慘烈悲壯。
丹陽城是最藏不住消息的地方,加之劉非有意透露消息,第二日一大早,整個朝廷都聽說了,太宰府混入了刺客,還殺了一個瘋子。
因著入宮早,朝廷都會準備朝食,臣工們聚集在用飯的堂中,這是每日早晨交流消息,互通有無最好的地方,一面用膳,一面閑談八卦。
“聽說了么?昨日太宰府,遭遇了刺客!”
“還死了一個人呢!”
“甚么人?”
“聽說是個教書先生,和前些日子查封的君子茶樓有干系。”
“我便說,那個君子茶樓不簡單。”
“誰說不是呢……”
劉非與劉離進入飯堂,找了靠邊的案幾坐下來,聽聽八卦,果不其然,今日飯堂中的八卦,都太宰府遭遇刺客一事。
劉非笑道:“看來消息傳得很成功。”
劉離道:“茶樓掌柜死了,謝文冶也死了,那個背后的東主,怕是覺得自己高枕無憂了。”
二人正在說話,又有人走入了飯堂,一身挺拔的勁裝官服,正是司理署的刑獄之官梁任之。
梁任之取了朝食,沒有在空的案幾落座,而是走到了劉非與劉離跟前,道:“不知臣可否坐在此處?”
劉非挑了挑眉,道:“請便。”
梁任之坐下來,道:“聽聞昨日太宰府遭遇刺客,不知太宰和劉君子,可有受傷?”
劉非故意提高了嗓音,讓所有人都可以聽到,道:“我們倒是沒有受傷,但那些刺客心狠手辣,竟是將在本相府中養傷的謝先生給……唉——”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劉離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安慰道:“那謝先生與咱們萍水相逢,本想著幫襯他一把,眼看著瘋病都要醫好了,唉……真是可惜了。”
梁任之目光微動,看了一眼劉非,又看了一眼劉離,從自己的承槃中,將裝著魚食的小碟子取出來,推到劉離面前,他沒有再說話,托著自己的承槃轉身離開。
劉離有些驚訝,低頭看著裝滿魚食的小碟子,這難道是梁任之送給自己吃的?
劉非一笑,用手肘拱了拱劉離,頑味的打趣道:“哥哥,諸位司理大夫,是不是喜歡你?”
第107章 龍袍加身
劉非笑瞇瞇的道:“哥哥的桃花, 很旺盛呢。”
劉離挑眉道:“現在喚哥哥,倒是喚的很順口了?”
劉非:“……”是啊,甚么時候喚的如此順口了。
入秋之后, 丹陽城會迎來秋日最重要的一場祭祀,不同于祭祀豐收。五谷豐登固然重要, 但這樣的祭祀面向百姓,馬上要迎來的秋祭則是大不同。
秋祭乃是大梁宗族內部的祭祀,換句話說,也就是只有老梁人, 且是梁氏宗族,皇親國戚才可以參加, 可謂是一年之中,格調最高的祭祀活動了。
劉非并不是大梁宗族,甚至不是他們口中土生土長的老梁人, 按理來說,是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祭祀, 然偏偏,他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 百官之首。
此次秋祭, 劉非便是祭祀的司禮。
秋祭當日,大梁宗族子弟從丹陽城出發,來到丹陽城隔壁的梁城。
梁城乃是大梁的發源之地, 最開始的大梁,其實只有梁城這么大點子地盤,后來慢慢兵強馬壯, 便開創出了大梁的一片天地。
大梁建成之后,因著梁城太小, 不夠彰顯大梁的氣派,所以才緊挨著梁城,建立了丹陽城,丹陽城演變成了大梁的都城,而梁城也沒有廢棄,整個城鎮不允許百姓居住,干脆變成了大梁的祭祀場所。
每年秋祭,梁氏的宗族貴胄都會來到梁城。
浩浩蕩蕩的祭祀隊伍抵達梁城,因著距離不遠,早上出發,正午便可抵達,正好可以趕上祭祀的吉時。
“河興侯真的被奪侯了。”
“他竟然都沒有參加祭祀……”
“你們不知,甚么奪侯那么簡單,河興侯他……死了!”
“甚么!?死了?!”
“噓——小點聲!”
“河興侯死在牢獄之中,聽說是惡疾突發,誰知真假呢!”
眾人在等候祭祀的空隙,侃侃而談起來,很快聲音消失,只見天子梁錯,太宰劉非,款步走入祭祀大典,秋祭即將開始。
“陛下……”
司理大夫梁任之匆匆而來,在梁錯耳邊低聲道:“梁多弼不見了。”
梁錯蹙眉道:“甚么叫不見了?”
梁任之道:“司理圄犴遭劫,梁多弼被帶走了。”
梁錯道:“甚么人膽敢劫囚?”
梁任之搖搖頭,道:“尚且不知。”
圄犴突然發生了大事,但此時正是吉時,秋祭絕不能耽誤,梁錯揮了揮手,示意梁任之先退下去,等祭祀完畢,再去處理梁多弼的事情。
梁錯身為天子,站在祭壇的最前列,大梁宗族子弟,按照爵位高地,官職高地依次排列,首先便是致辭,梁氏之中會選出年事最高,最為德高望重的長輩,先行致辭。
那長輩顫巍巍的被攙扶著向祭臺走來,便在此時,突然有人一推那長輩,從后面擠了出來,大搖大擺的走上祭壇。
“怎么回事?”
“怎么是個老嫗?”
“這不是宋國公府的太夫人么?”
“前段日子犯了事兒的,她怎么上去了?”
那推開長輩,站在臺上之人,正是宋國公府的太夫人,也就是梁多弼的阿母,梁飭的大母。
梁錯蹙眉,道:“太夫人,你這是何意?”
太夫人拄著拐杖,與平日里的模樣不太一樣,道:“陛下,在祭祀之前,老身有一事想要在梁氏的列祖列宗面前稟明!”
梁錯冷聲道:“太夫人,朕敬你是長輩,立時下臺,還有情可原,否則……”
太夫人根本不理會梁錯,表情竟十足的囂張,道:“今日出席秋祭的諸位,哪一個不是我大梁最為貴重的宗族子弟?哪一個不是我老梁人?然,就是有這么一個人,他并非梁氏之后,也并非老梁人,卻站在此地!”
太夫人說著,拐杖一指,指向此次秋祭的司禮——劉非。
太夫人呵斥道:“劉非!你并非梁氏,也不是我們老梁人,竟站在這里,恬不知恥的主持秋祭!”
劉非平靜的目視著太夫人,道:“太夫人你也不姓梁,還不是站在這里,恬不知恥的搗亂秋祭,你這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你!?”太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拐杖哆哆哆在地上戳了好幾下。
太夫人道:“聽聽!聽聽!老身雖不是梁氏,但老身乃是正兒八經的老梁人,而他!這個劉非,一個南趙來的叛賊,竟做了咱們大梁的天官大冢宰,可笑!可恥!身為老梁人,難道便如此甘心么?”
太夫人振臂高呼,道:“諸位老梁人,諸位大梁的宗族子弟,你們難道真的甘心,讓這些外來戶搶走咱們的江山么?劉非他將朝廷弄得烏煙瘴氣,結黨營私,甚至奪侯削爵,河興侯便是被劉非這個奸佞,奪取了爵位!若是不加阻止,下一刻是誰?是誰的爵位將不保?我們的祖上,為了大梁拋頭顱灑熱血,而劉非這等奸佞,只是碰碰嘴皮子,便要搶走梁氏的江山!絕無可能!奸賊,將大梁的江山,還給我們老梁人!”
劉非挑了挑眉,道:“太夫人,今日秋祭,你這是要造反不成?”
“造反?”太夫人幽幽的道:“老身可不敢造反,但今日……若陛下不清君側,可別怪老身,與諸位老梁人不滿了!”
劉非氣定神閑,笑道:“你以為自己如此扇動對立,梁氏子弟便會與你站在一面了么?”
太夫人高聲道:“諸位老梁人,你們都是梁氏的貴胄,是梁氏最高貴之人,你們一定不忍心看到梁氏毀在這些外來戶手中……”
她頓了頓,道:“今日,老身提議,舊君退位,新君登基,重振我老梁人的威嚴!”
太夫人這話終于說到了重點,祭祀大殿中瞬間沸騰起來。
“太夫人這是……要造反么?”
“她一個老夫人,竟然要造反?”
“她還想自己即位不成?”
“新君,新君在哪里呢?除了陛下,誰還是大梁的名正言順?”
“別告訴我是梁翕之……”
的確,除了梁錯之外,最為名正言順的,也就是前太子的兒子,曲陵侯梁翕之了。
梁翕之被左右盯著,一臉迷茫,道:“怎么回事?”
太夫人卻沒有看梁翕之一眼,而是道:“我兒梁多弼,乃梁氏之弟,國之貴重!可當大任!”
他這一說完,劉非忍不住笑起來,道:“小世子?”
“梁多弼?”
“這老婦是瘋了罷?”
“誰不知梁多弼乃是丹陽城赫赫有名的紈绔?他做天子?”
“我大梁是想亡國么?”
太夫人煽動了半天輿論,當他說出要讓梁多弼即位之時,竟是無人應和,畢竟這個說法實在太離譜了。
梁錯雖心狠手辣,即位之后又有暴君的流言蜚語,但他能力過硬,曾帶領北梁,將北燕打怕,如今整個大梁井井有條,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臣子們各有分工,怕是瘋了,才會同意讓梁多弼即位。
梁多弼在丹陽城的人緣兒其實不錯,畢竟為人大方,又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從不與人結怨,但說到底,他就是個紈绔,吃喝頑樂找他可以,但是商討大事,大家誰也不會去找梁多弼,眾人心里都有一桿秤,都有一本賬,在朝堂中混跡的,誰是糊涂的?
太夫人說完,半響沒人回應,甚至都是質疑之聲。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來啊,將新君,請出來!”
人群一陣騷動,有人排開后面的人群,竟是帶著梁多弼走了出來。
方才梁任之才來稟報,圄犴被劫,梁多弼失蹤,沒成想這會子梁多弼竟然出現了。
梁多弼一身黑色的朝袍,頭戴冕旒,竟是與梁錯“撞衫”了,他也穿著天子的朝袍。
眾人一看到梁多弼這番打扮,均是倒抽一口冷氣,這就是造反啊,妥妥的造反,連龍袍都提前準備好了!
梁多弼是被架著走上來的,他面色慘白,一臉的懼怕,眼神慌張的東張西望,發現了太夫人,道:“阿母!阿母快救我啊,這是怎么回事?”
梁多弼的疑惑不像是裝的,他手足無措,且是被架上來,仿佛不是自愿穿上龍袍的。
太夫人安撫道:“多弼,不必害怕,這幾日你受驚了……阿母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好,你看,你馬上便要成為天子了。”
“天子?”梁多弼一時反應不過來,道:“甚么天子?阿母,到底怎么回事?”
太夫人道:“多弼,暴君寵信奸臣,將整個朝廷弄得烏煙瘴氣,你身為老梁人之后,正兒八經的梁氏宗族,理應匡扶大梁,順應天意啊!今日在梁城,你即刻登基!”
梁多弼甩開太夫人的手,道:“這到底怎么回事?!誰要即位?誰要登基?阿母,你這是做甚么!”
太夫人恨鐵不成鋼的道:“來啊,送新君即位!”
幾個打手架住梁多弼,要將他送上祭臺。
梁飭站出來道:“太夫人,你若還不迷途知返,別怪我宋國公府大義滅親了!”
“哈哈哈!”太夫人瞪著梁飭,道:“你算甚么東西!我兒才是宋國公府的世子,本該是他繼承國公的爵位!若不是你!不是你!!我兒早就是國公爺了,老身也不必如此拼命為我兒爭取前程!”
劉非涼颼颼的道:“你爭取的不是前程,是謀逆!”
太夫人道:“今日是我老梁人的祭祀,你這個外來戶,沒有資格開口!”
劉非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為了老梁人,為了梁氏,為了兒子,但你心中,其實只想滿足自己的貪欲!你敢不敢問問梁多弼,他到底想不想做天子!”
太夫人大吼道:“自然想!!這個天底下,哪有人不想做天子?!哪里有人不想做天子?!”
梁多弼似乎有些忍無可忍,他還是很害怕,渾身打抖,卻用力大喊:“我不想!”
太夫人一愣,道:“多弼,你別說氣話!”
“我不想!”梁多弼重復,道:“阿母,你到底在干甚么!你難道不知我是甚么樣的人么?我這樣一不會打仗,二不會治國,甚至連生意都不會做,連銀錢都不會賺的人,怎么做天子啊!做天子,是要對百姓負責的,我如何能負起這般重大的責任?”
他這話一出,祭壇喧嘩起來。
朝廷中的臣工們,都自詡通透明達,哪一個不比紈绔子弟梁多弼要聰明的多?
但他們被權勢迷住了眼目,永遠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梁翕之聽得渾身一震,是啊,做天子,是要對百姓負責的,自己以前因著仇恨,想要將梁錯扳倒,無數個夜晚,做夢都想坐上天子之位,可是梁翕之從沒想過,自己能不能對百姓負責,能不能擔得起這個天下。
梁多弼這么一個紈绔,他都想過……
“你住口!!!”太夫人呵斥,眼珠子通紅,道:“”多弼!你住口!我是你的阿母,我還能害了你不成?!既然你做不了決定,阿母替你做決定,這個天子,你做也要做,不做也要做!”
梁錯忍不住冷笑,道:“天子之位,是這般容易,誰想試一試,便試一試的么?”
太夫人哈哈笑起來,道:“是啊,你說得對。”
她說著,從袖袋中拿出一卷文書,握在手中晃了晃,道:“這乃是君子茶樓的賬單。”
“君子茶樓?”
“她怎么有君子茶樓的賬單?”
“難道……”
“無錯!”太夫人高聲打斷喧嘩,道:“老身,才是君子茶樓,真正的東主!”
劉非瞇起眼目,面色平靜猶如止水,道:“果然是你。”
太夫人沒有注意劉非的篤定,得意的道:“老身便是真正的東主!您們喝過的君子醉,早就被老身悄悄在其中加了藥!”
臣工再次喧嘩起來,要知曉,君子茶樓在未被查封之前,可是丹陽城的風尚,有錢人都想去茶樓喝一杯,朝廷中但凡有點銀錢的,都會去喝茶,沒有銀錢的,借錢也要去喝茶。
太夫人舉著賬本,道:“老身實話告訴你們,君子醉但凡多飲,都會害上癮癥,令你們茶不思飯不想,便是傾家蕩產,也要飲上一口!而這個朝廷,三分之一的卿大夫,都喝過君子醉!你們若不聽老身的話,便會癮癥發作而死!!!”
“癮癥……”
“怎么會如此!”
“這可怎么生是好?”
太夫人喋喋發笑的道:“自從君子茶樓被查封,諸位是不是寢食難安,總想飲上一口君子醉?哈哈哈這便是癮癥!河興侯惡疾突發,慘死在獄中,你們可都聽說了?老身告訴你們罷,他就是癮癥發作,抓肝撓心而死!你們若不擁戴我兒多弼,也將是這個下場,這個下場!”
“卑鄙!!”
“簡直是無恥!”
“這可如何是好?我們若是不從,癮癥……癮癥發作起來,難不成真的要死人?”
劉非打斷了在場的喧嘩,道:“你承認便好,君子茶樓,還有令人害癮的毒茶,都是你一手策劃,記在梁多弼名下的私宅,也是太夫人你的罷?那日還假裝被挾持,便是為了故意放走知情的打手,對也不對?”
太夫人有恃無恐:“你如今知曉,老身又有何懼?朝廷中的臣工,三分之一都飲過君子醉,他們都將成為老身的奴人!永遠不敢違逆老身,否則……便只有癮癥發作,像河興侯一樣,不得好死一個下場!”
“哦?”劉非挑眉:“河興侯,當真因癮癥發作而死?”
“自然!”太夫人篤定。
劉非搖搖頭,道:“有時候,還是不要太自信了罷。”
他說著,輕輕拍了拍手掌。
劉離親自押解著一個身材肥胖猶如山一般的男子走出來。
“嗬!河興侯!”
“那不是河興侯么?他沒死!”
河興侯身上帶著枷鎖,繞著鎖鏈,蹣跚的走出來,看到太夫人登時猙獰起來,掙扎著大喊:“老東西!!你這個老東西,竟然派人來殺我!!”
他這一句話,似乎激起了千層浪,方才太夫人分明說,河興侯死于癮癥,但如今河興侯好端端的出現,不僅沒死,還說太夫人要殺他。
劉非笑盈盈的道:“讓本相來為諸位解惑罷……君子醉常飲,的確會令人害上癮癥,但這種癮癥其實并不致命,只有一次性過量服用,才會有性命之憂。”
謝文冶便是被茶樓一次性灌入了太多的毒藥,但他命大,并沒有死,只是瘋了。
一般的茶飲,尤其是量少,根本不能致命。
但太夫人為了烘托君子醉的可怕功效,特意派人去圄犴中謀害河興侯,想要制造出河興侯惡疾暴斃的消息,好掌控輿論,詐怖曾經食用過君子醉的官員。
只是沒成想,太夫人的計劃被劉非識破了。
那日刺客刺殺謝文冶不成功,全部落網,太夫人的底細和接下來的謀劃,早就被刺客和盤托出,因此劉非提前知曉,太夫人想要謀害河興侯,早一步設下圈套,將計就計。
“不!不!”太夫人使勁搖頭,道:“君子醉,會……會令你們上癮,會令你們肝腸寸斷,你們得聽我的,擁護我兒上位!!”
梁錯冷聲道:“想用一家茶樓,便顛倒我大梁的社稷,你也太過癡人說夢了一些,來人……將叛賊拿下。”
太夫人臉色猙獰,眼眸晃動,大喊著:“不!老身不甘心!”
她說著,袖袍一抖,竟退出一把匕首來。
參加祭祀,都是要解劍的,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都沒有佩戴兵刃,太夫人舉起匕首,瘋狂的沖向人群。
“當心!”
梁錯一把摟住劉非,將人緊緊護在懷中,劉離剛要撲向劉非,已然被梁任之一把拽住,將人往后一帶。
哪知瘋癲的太夫人并不是瞄準劉非,而是舉著匕首發瘋的刺向梁飭,嘶聲力竭的怒吼著:“都是你!是你搶走了我兒的國公之位!老身就是死,也要將你拉下黃泉!!!”
嗤——!!
鮮血噴濺,一抹高大的黑影突然沖出來,一把抱住梁飭,用自己的背心護住梁飭,太夫人的匕首刃端全部沒入血肉之中,只留下一個把手。
滴答——
滴答……
鮮血涌出,染紅了黑色的龍袍……
梁飭震驚的睜大眼目,眼看著突然沖出來,擋在自己面前之人。
竟然是……
——梁多弼!
太夫人反應過來,慘叫道:“多弼!多弼——!”
梁多弼身形一晃,染血的高大身軀壓著梁飭,一起倒在地上。
士兵沖上前來,將太夫人押在地上,太夫人嘶吼著:“多弼!老身的乖兒!!都是你們,是你們害我兒!老身與你們拼了!!”
梁飭摸了一手鮮血,怔愣的不敢置信,顫聲道:“醫士……醫士,救救他……”
劉非連忙道:“快,去請茲丕公!”
梁多弼極其虛弱的道:“不用……不用救我,我……我是個無用之人,死了才能令……令大家安心……”
今日梁多弼黃袍加身,若是不死,必然便是插在朝廷中的一根毒刺。
梁多弼的意識已然有些不清醒,扯開唇角,沒心沒肺的笑起來,道:“不要救我……求你了,好哥哥。”
說罷,梁多弼似乎沒了氣力,緩緩閉起眼目……
第108章 你會消失
梁多弼緩緩閉上眼目, 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
鮮血源源不斷從他的胸口流淌,順著黑色的衣襟,一點點蔓延, 濃烈的血腥隨著秋風擴散開來……
血……
劉非盯著梁多弼胸前的傷口,不知為何, 心口突然涌出一股不適的感覺,那種感覺仿佛正在膨脹,不斷的擴大,壓抑著自己的心竅。
有甚么東西, 在劉非的腦海中不斷的閃爍著,分明劉非是個心盲癥患者, 除了預示之夢,他難以腦補出任何畫面,但不知為何, 他的腦海中閃爍著一些奇怪的鏡頭。
亮斑,鮮血, 夾雜在一起,不停的閃爍著, 伴隨著胸口劇烈的疼痛。
“嗬……”劉非倒抽一口冷氣, 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身子輕微搖晃,幾乎無法站立。
——朕……
——再也不會信你。
——從今往后, 我梁錯與劉非一刀兩斷!
奇怪的畫面還在劉非的腦海中閃爍著,仿佛滔天的巨浪,不停的翻涌, 隨著畫面的不斷清晰,劉非的胸口也愈發疼痛, 冷汗從額角涔涔流下。
“劉非……劉非……”
“劉非……你怎么了……”
劉非似乎聽到有人在與自己說話,可是疼痛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元,讓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只能用毫無焦距的眼神,恍惚的盯著梁多弼的鮮血。
“劉非!”劉離注意到了他的恍惚,趕緊上前,一把抓住劉非。
劉離想要喚醒劉非,卻不知怎么的,劉離的身子突然一歪,毫無征兆的摔倒。
梁任之沖上來,一把將劉離抱在懷中,劉離的神情十足恍惚,一瞬間虛弱到了極點,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劉非!”
“劉離……”
劉非聽到梁任之的呼喊聲,他在喚劉離,猛地清醒過來,睜大眼目,自己身上沒有任何血跡,胸痛仿佛也只是錯覺,耳朵里也沒有任何幻聽。
他焦急的轉頭去看劉離,劉離虛弱的臉色慘白,吐息困難,冷汗像是下雨,將他的衣袍濕透。
劉非稍微清醒過來,劉離的情況也跟著瞬間好轉了,臉色肉眼可見變得紅潤起來,吐息也正常了許多。
“快!”
“醫士!”
醫士沖入祭壇,將渾身染血的梁多弼抬下去施救。
“劉非?”梁錯扶著他,擔憂的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劉非搖搖頭,道:“沒事……”
他方才看著梁多弼的鮮血和傷口,仿佛著魔了一般,但現在好了不少。
祭祀的吉時不能錯過,畢竟這是梁氏宗族每年最大的祭祀盛典之一,梁錯對劉非道:“你先去歇息罷,這里有朕呢。”
劉非和劉離離開了祭壇,前往祭壇后殿休息,梁多弼正在旁邊搶救,醫士來來往往,嘈雜的腳步聲不斷。
劉非看著忙碌醫士們出神,劉離突然道:“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甚么?”
劉非搖搖頭,道:“有幾個畫面在我的腦海中閃過去,一瞬間的事情,現在又記不清晰了。”
他說到這里,側頭看向劉離,道:“你……方才怎么了?”
劉離語氣很平靜的道:“沒甚么,興許是這幾日太累了,剛才稍微有些頭暈。”
“騙人。”劉非很輕松的識破了劉離的謊言。
劉非道:“你難道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么?我們是同一個人,騙別人就不要騙自己了。”
劉離被他逗笑了,道:“是了,除了我了解你以外,你也了解我。”
劉非追問道:“所以到底是為何……你怎么突然不舒服?”
劉離聳了聳肩膀,很無所謂的道:“我也不知道。”
劉非張了張口,用很輕的聲音呢喃道:“是不是……只要我想起來以前的記憶,你就會消失。”
他的嗓音輕飄飄的,仿佛沒有任何重量,但說出來的話,狠狠敲擊在二人的心竅之上。
劉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道:“不要瞎想了。”
后殿的拐角處,一條黑影藏在墻后。
那黑影身材高大,一身司理官袍,正是司隸大夫梁任之。
梁任之方才送劉非與劉離來到后殿之后,并沒有走遠,而是靜靜的站在偏殿的墻后,屏氣凝神,斂去吐息的聲音。
他聽到劉非與劉離的談話,深深的看了一眼后殿的方向,終于抬步離開,向遠處而去……
祭祀終于順利結束,梁錯等人從祭壇出來,梁飭連忙問道:“太宰,梁多弼如何了?”
劉非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梁飭。
梁飭心中咯噔一聲,焦急不已,追問道:“太宰!梁多弼如何了?”
他說著,平日里最為循規蹈矩的老梁人,已然忘記了禮數,一把抓住劉非的手腕,道:“他到底如何了!”
劉非平靜的道:“宋國公稍安勿躁,從今往后……宋國公府再沒有世子了。”
轟隆——
梁飭腦海中一聲驚雷巨響,幾乎將他整個人劈得癡傻,他一時間忘了反應,呆呆的看著劉非,喃喃的道:“你說……沒有……沒有世子是甚么意思……他……梁多弼他……死了?”
梁飭抬起手來,他的手心里還有沒洗掉的鮮血,那是梁多弼的血跡……
劉非的表情還是十足平靜,道:“正如宋國公所聽到的。”
梁飭身形一晃,踉蹌數步,幾乎跌倒在地上,慘白的臉面仿佛死灰一般。
就在此時,方思從殿外急忙入內,道:“陛下,郎主,梁多弼醒了!”
梁飭還沉浸在死灰一般的悲痛之中,他的雙眸無神,肩膀無力的下垂,方思的話仿佛疾風,瞬間將死灰般的灰燼吹的爛七八糟。
梁飭抬起頭來,不敢置信的喃喃說道:“他……他不是……”
劉非一本正經,臉不紅心不跳,狡辯道:“本相方才說宋國公府的世子沒了,的確是沒了,畢竟若是梁多弼還以世子的身份活著,于陛下,于你,都是一種阻礙,但本相可沒說梁多弼死了。”
梁飭:“……”
劉離笑瞇瞇的站著旁邊,那笑容一臉自豪,十足寵溺的看著劉非。
梁錯則是搖了搖頭,道:“宋國公,快去看看梁多弼罷。”
梁飭來不及思考劉非是不是在戲耍自己,抬步便跑,沖向梁多弼的屋舍。
哐——
梁飭大步跑進去,撞開舍門,便見到梁多弼躺在榻上,他此時已然清醒了,嘴里哎呦哎呦的低聲呼喚著。
“怎么……怎么那么疼啊?”
“醫士叔叔,太疼了,有沒有止疼的藥啊,我快疼死了……”
“救命啊,好疼啊……受不住了。”
梁飭走過去,梁多弼這才看到了他,眼眸微微顫抖,道:“你……你沒事罷?”
梁飭搖搖頭,道:“你不是保護了我么。”
“是……是啊……”梁多弼垂下眼目,自己保護了梁飭,險些丟了整條性命。
劉非等人跟著走進來,道:“算你命大,茲丕公就在附近,否則等茲丕公從丹陽城趕到梁城,你的小命早就去了十八回,等到十八年后,你才能再做一條好漢。”
“哎呦……”梁多弼疼得呻#吟,哭喪著一張臉,道:“我可不想再做好漢了,好漢太疼了!疼死我了……嗚嗚嗚……我還以為自己真的死了呢,太嚇人了,嗚嗚嗚……我還沒來得及吃完所有好吃的呢,我想吃春酆樓的棗泥糕,烤羊腿,再加上一壺美酒,哎呦……疼死我了……”
劉非笑道:“還能惦記著吃的,看來沒甚么大事。”
梁錯還要處理太夫人叛亂一事,不能在此地久留,大家都退出殿去,讓梁多弼好好養傷。
梁多弼突然道:“梁飭!你……你等一等,我有話……想與你說。”
梁飭看了他一眼,駐足留了下來。
等其他人都走了,梁多弼這才開口,道:你……我……我阿母,你能不能……”
“不能。”不等梁多弼說完,梁飭似乎已然知曉他要說的是甚么,斷然拒絕。
梁多弼的眼神昏暗下來,他方才是想要請梁飭說情,或許陛下能饒太夫人一命。
梁飭面色冰冷,十足絕情的道:“我梁飭,乃是宋國公,我手中握著的,是整個宋國公府的性命,上下幾百條人命,若是算上宋國公府的外戚與旁支,更是數不勝數……我不能用這些性命去賭。如今太夫人犯了事,不管你覺得我是否冷血不近人情,我都要與她撇清干系,更別說替她求情了。”
梁多弼垂下眼目,道:“我……我知曉了。”
梁飭張了張口,是想要安慰梁多弼,但他的話到了口頭,根本說不下去,干脆轉身離開,丟下一句:“你好好歇息罷。”
梁飭離開了后殿,整理自己的衣冠,來到前殿,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罪臣梁飭,請求謁見陛下!”
轟——
前殿的大門打開,梁錯的嗓音道:“進來罷。”
梁飭走入殿中,除了梁錯,劉非也在殿內,梁飭咕咚一聲跪在地上,扣頭道:“罪臣無顏面對陛下,還請陛下責罰。”
“哦?”梁錯挑眉,道:“你何罪之有?”
梁飭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道:“太夫人犯上作亂,罪不可恕,罪臣不敢替她狡辯甚么,只是……只是此事當真與我宋國公府無關,罪臣并不知情,還請陛下明鑒!”
梁錯淡淡的道:“朕知曉你的忠心,在這些國公侯爵之中,你的確是一心一意為了大梁的。”
梁飭驚訝的抬起頭來。
梁錯又道:“方才劉非已然替你求過情了,太夫人叛亂,與你無干,讓朕不要牽連宋國公府。”
梁飭更是震驚,目光閃爍的去看劉非,十足慚愧的道:“太宰大義,竟是……竟是替罪臣求情。”
要知曉,之前梁飭與劉非不和,他乃是正兒八經的老梁人,又世襲宋國公的爵位,心比天高,自然是看不起劉非的,處處與他作對,甚至還改革了京查考選,想要將劉非踢出京城。
卻沒想到,今日鬧出這么大的笑話,劉非還替他求情,簡直是以德報怨,令梁飭慚愧。
劉非一笑,道:“非也沒有甚么大義,畢竟宋國公的所作所為,并不出格,便算是改革京查考選,也是君子所為,沒有搞任何小動作。”
梁飭的手段一向光明正大,他不屑于那些骯臟的法子,便比如這次的京查考選,所以他打算讓劉非落榜,卻也沒有用見不得人的法子,因而劉非最后還是順利通過了考選。
梁飭更是慚愧,道:“太宰心胸寬闊,實在令梁飭羞愧。”
梁錯道:“宋國公府與此次叛亂無干,除了太夫人,和君子茶樓的一干人等,朕不愿再追究下去。”
“謝陛下!”梁飭叩頭。
但他沒有立刻起身,遲疑的道:“罪臣敢問陛下……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梁多弼?”
梁多弼雖然沒有參與謀逆,但他在祭壇之下,眾臣面前,黃袍加身,這可是死罪!
若是梁多弼不死,便是梁錯的臉面不好看,因此方才劉非才說,宋國公府世子已然死了,從今以后,再也沒有宋國公世子一說。
梁錯幽幽的道:“宋國公你說說看,朕該如何處置梁多弼?”
“陛下!”梁飭跪在地上,咬了咬嘴唇,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道:“請陛下開恩!饒梁多弼一命!臣……臣愿意以不再世襲宋國公爵位為條件,請陛下開恩,但求放梁多弼一條性命!”
梁錯有些吃驚,多看了一眼梁飭,又看向劉非,似乎在征求劉非的意見。
宋國公府從很久之前,便不再擁有封地,也就是說,宋國公的爵位可以世襲,但是沒有自己的地盤,而如今梁飭提出不再世襲宋國公的爵位,那么他便是最后一任宋國公,在他之后,無論是他的兒子、孫子、侄子,或者甚么其他親戚,都沒有承襲的權利,這無非等于削藩。
劉非道:“國公爺可想好了?”
梁飭嗓音沙啞卻分外堅定,道:“罪臣知曉,陛下是大有為之君,從陛下將方國收為方邑這舉,其實罪臣便看出來了,陛下是想要收權……若陛下可以放梁多弼一條生路,臣……愿意做陛下的開路人。”
梁錯挑眉,笑道:“梁飭你起來罷,朕答允你了。”
梁飭狠狠松了一口氣,道:“謝陛下!”
君子茶樓一案,太夫人與茶樓賊子落網,繳獲了許多有毒的茶餅,劉非將這些茶餅盡數銷毀,茲丕黑父忙著給中毒的臣子們醫治解毒,司理署則是負責抓拿茶樓余黨。
因著臣工們聽說君子醉有毒,且會令人害上癮癥,都知曉太夫人不安好心,所以十足憤恨茶樓的黨羽,便自發舉報,也方便了司理署抓人。
劉非在家中休沐,甚是悠閑,門外一陣雜亂,是司理署的差役正在拿人。
劉非挑了挑眉,摸著自己的下巴,慢慢翹起唇角,似乎在思量甚么。
“又在想甚么壞主意?”劉離從他背后走來。
劉非道:“我在想那個黑衣人,他許久都未出現了。”
劉離瞇了瞇眼目,道:“哦?難不成,你有法子令他現身?可別說讓我與旁人曖昧這種不靠譜的法子了。”
劉非搖搖手,道:“不然,我想出了更好的法子。”
曖昧的法子,時靈時不靈,劉非指著門外的那些差役和余孽,道:“如今正在糾察茶樓的余孽,不如……我們便假裝府中被余孽偷襲,然后……”
劉非挑起嘴唇,幽幽的道:“上次茲丕公的麻服散針不錯,只需要一點點,便是一頭牛都能藥倒,不如我們……”
劉離的眼眸也亮堂起來,簡直一拍即合,道:“你打算把黑衣人引過來,藥倒他?”
劉非點點頭,道:“既然你與旁人曖昧他不出現,那你遇到危險,他還能不出現么?”
夜色濃郁,太宰府中寂靜無聲,便在此時,突然沖出幾個刺客,動作迅捷,直逼劉非與劉離的屋舍。
哐——
那刺客的動靜很大,踹開門大喊著:“受死罷!”
舉起銀晃晃的長刀,沖著軟榻上的劉離砍下來。
“嗬……”劉離一聲驚呼,猛地一個翻身摔下軟榻,快速從屋舍中跑出來,他方才正在歇息,只穿著一身很單薄的內袍,倉皇跑出來之時,還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
嘭……
劉離摔倒在地上,疼得他爬不起來,眼看著身后的刺客已然追上來,又是舉刀就砍。
當——!!!
關鍵時刻一把短劍襲來,格開刺客的襲擊,有人一把抱住劉離,向后退了數步。
劉離定眼一看,是那黑衣執劍之人,雖包裹的很是嚴實,但那雙眼眸,猶如一頭野狼,總是帶著反顧的三白,極具辨識度。
嗤!
一聲微不可見的輕響。
黑衣執劍之人摟著劉離腰間的手突然一僵,低頭去看,便見劉離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細細的銀針,而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個十足不起眼的小紅點。
正是被銀針所致!
黑衣執劍之人身形晃動了一下,猛地松開劉離的腰,后退五六步,與劉離拉開距離。他使勁搖了搖頭,但還是身形不穩,直接單膝跪地,跌倒在地上。
劉離晃了晃手中的銀針,微笑的道:“你中計了。”
這時候劉非才慢條斯理的從屋舍中推門走出來,一步一步的逼近黑衣人,笑盈盈道:“不要白費力氣了,你是跑不掉的,我倒要看看,你生得甚么模樣。”
罷了,兩只白皙纖細的手掌來回的揉搓,劉非仿佛一個強搶民女的惡霸,道:“千萬不要掙扎,因著你越掙扎,非可是……會越興奮的。”
第109章 心有所屬
劉離道:“別說廢話了, 快點摘下他的面巾!”
劉非一笑,道:“急性子,不過我喜歡。”
劉非伸手去拽那黑衣執劍之人的面巾, 黑衣人用盡全力,撇頭躲開劉非的手掌。
“嘖!”劉非感嘆了一聲, 道:“還挺烈。”
劉非一把鉗住黑衣人的下巴,不令他掙扎,這樣也方便取下面巾。
就在劉非即將拉下黑衣人面巾的一剎那,劉非感覺腰上一輕, 黑衣人竟是突然偷襲,一把扯掉了劉非腰上的玉佩。
那只看起來十足不起眼, 卻可令時光倒流,宛若重生的玉佩!
黑衣人抓住玉佩,用盡全力, 猛地將玉佩砸出去。
“別……”
“不……”
劉非與劉離幾乎同時喊出聲,二人誰也顧不得黑衣人, 快速撲向那玉佩,絕不能讓玉佩撞在墻上, 也不能讓玉佩掉在地上, 一旦玉佩碎裂,時光便會倒流回三日之前。
三日之前,太夫人都白抓了, 更不要說眼前的黑衣人了。
二人沖過去,撞在一起,幸好同時接住了玉佩, 沒有叫玉佩掉在地上。
而就在此時,黑衣執劍之人竟然油滑的厲害, 用盡全力從地上撐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他跑了!”劉非指著黑衣人的背影。
眾人趕緊去追,但黑衣人似乎很是了解丹陽城的地形,這里的街坊繁華,街道復雜,黑衣人竄入街巷之中,很快消失了蹤影。
劉離蹙眉道:“都是你,讓他鉆了空子。”
劉非道:“怎么能怨我呢?明明是你,多扎他幾下就好了。”
劉離:“……”
“不過……”劉非挑眉笑起來:“這個黑衣服的變態,越來越有趣兒的,他竟然……知曉玉佩的功效。”
劉離同樣陷入了沉思,是了,黑衣人的舉動,明顯是知曉玉佩的功效,所以才突然偷襲,目的就是讓劉非與劉離,不得不轉移注意力。
劉離嫌棄的看著劉非的笑容,道:“還說別人是變態,你笑得更像。”
劉非:“……”
君子茶樓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朝廷報告了一番南趙的發展。
南趙兼并入北梁,難免有些“水土不服”,梁錯派遣了官員前去治理,如今已然經過一段時日,留守在南趙的官員上報,初有成效,百姓安定。
南趙的戰亂雖然已經平息,但終究是剛剛并入大梁,還需要多多安撫。
梁錯準備南巡,一路從丹陽城到南趙,巡查社稷,安撫百姓。
說起南趙,最為熟悉之人自然是北寧侯趙舒行了,此次南巡盛典,便由趙舒行全權負責,掌控行印。
南巡的第一站乃是距離丹陽城不遠的紫川山,正好也可以查看一下紫川山的挖礦情況,在紫川山落腳補給之后,便可以繼續向南。
此次扈行,除了掌管行印的趙舒行之外,司農喬烏衣、醫官署茲丕黑父,還有司理梁任之,宋國公梁飭都會跟隨。
除了這些人,還有一個怎么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梁多弼。
宋國公府的世子已然“死了”,梁多弼便再也不是宋國公府之人,為了不讓旁人起疑心,梁多弼特意搬出了宋國公府,他一時沒有落腳的地方,便干脆住進了劉非的太宰府。
梁多弼是因著梁飭才受傷的,梁飭給了劉非一大筆財幣,便算是梁多弼租住的月錢,當然還有衣食住行的口糧錢。
太宰府的空屋舍那么多,多住一個人不多,還有財幣入賬,劉非自然愿意,欣然接受了新住戶梁多弼。
最不樂意的,當然要數梁錯了,他可沒忘了,當日梁多弼壯陽藥發作,把強吻梁飭當成了強吻劉非,這說明甚么?說明梁多弼是有賊心的,只是沒有賊膽罷了。
此次出行,梁多弼也想跟著隊伍。
梁多弼的傷口已然結巴,他身強體壯,年紀又輕,很快便生龍活虎,一路上嘰嘰喳喳。
“太宰!太宰你快看!”
“哇——那邊好好看!”
“哇——那邊也好看!”
“紫川山!快看!紫川山要到了!”
梁錯揉了揉額角,梁多弼好似沒來過紫川山一般,明明上次他也來了,喃喃的道:“真想把他嘴縫上。”
劉非笑了笑,倒是不以為然,道:“梁多弼這些日子在府中,多少有些消沉,出來走一走也好。”
梁多弼的阿母,也就是太夫人,已然伏法,梁多弼一直在養傷,并沒有去見太夫人最后一面,他一直甚么都沒說,不過劉非看得出來,他其實消極了很多,與平日里地主家的傻兒子形象不太一樣。
雖平日也有說有笑,但都是強顏歡笑。
劉非道:“難得出來,隨他罷。”
梁錯一聽,更是吃味兒,摟住劉非的腰身,道:“你這么慣著梁多弼,難道不怕朕吃味兒么?”
劉非挑了挑眉,道:“陛下吃味兒的模樣,還挺好看的,多吃點。”
梁多弼的嗓音在緇車外面此起彼伏,透過輜車仍然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劉非一笑,突然傾身過去,主動親在梁錯的嘴唇上。
二人在輜車中,外面的響動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大有一種眾目睽睽之下偷情的錯覺,梁錯的吐息陡然粗重起來。
梁錯將人一把按到在輜車的軟毯上,沙啞的道:“距離扎營還有一會子,不如……”
砰砰砰!
不等梁錯說完,梁多弼竟然開始拍輜車的窗子,底氣洪亮的道:“陛下,太宰!快看啊,那邊有個集勢,看起來好熱鬧啊!”
梁錯:“……”還不如讓梁多弼一直消沉下去。
今日是趕集的日子,正好旁邊有一處集市,梁多弼以前根本沒見過,道:“太宰,咱們去看一看罷!”
梁錯黑著臉打起帳簾子,道:“看甚么?人那么多,有甚么可看?”
梁多弼振振有詞的道:“陛下不是想要體察民情么?咱們這番大張旗鼓的南巡,官員跪地相迎,如何體察民情?不然咱們悄悄的去集市體察一番!”
劉非也從未去過集市,看了看遠處的熱鬧光景,道:“陛下,梁多弼說的有道理。”
梁錯:“……”
劉非想去集市看看,梁錯沒有法子,便讓趙舒行帶著扈行的隊伍,先一步去紫川山,等劉非游覽過集市,再去紫川山匯合。
劉非下了緇車,梁多弼立刻擠過來,道:“太宰,你也沒逛過集市罷?我也沒有,咱們一起走罷!”
梁錯只是后下輜車一步,便看到梁多弼這個狗皮膏藥已然黏上去了,怎么趕都趕不掉。
劉非看這個也新鮮,看那個也新鮮,因著以前沒見過,覺得都挺好頑的。
梁多弼看到一只小狗擺件很可愛,木頭雕刻的,道:“太宰你看,這只小狗呆頭呆腦的,好是惹人可憐!”
劉非定眼一看,這小狗……果然憨頭憨腦的,腦袋很大很大,歪著頭,活脫脫就是梁錯的翻版。
當然了,在旁人眼中,梁錯怎么可能呆頭呆腦,他不暴虐成性已然是萬幸,與這只小狗簡直天差地別,但劉非就是能看出共同之處,尤其這小狗眼睛旁邊還有一顆大大的珍珠,好像在哭一樣,楚楚可憐的,十分惹人喜歡。
劉非回頭看了一眼梁錯,輕笑道:“真可愛。”
梁多弼眼眸一轉,立刻湊到梁飭旁邊,伸出手來掂了好幾下,道:“給我點錢。”
梁飭冷淡的看著他,道:“沒有。”
梁多弼焦急的道:“給我一點嘛!就一點點,一點點財幣,我要去買那只小木狗!”
梁飭無奈道:“買他做甚么?”
梁多弼人高馬大,卻一臉羞澀,道:“太宰……太宰喜歡,我想送給太宰。”
梁飭:“……”
梁飭無奈的看了一眼獨自羞澀的梁多弼,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在太宰身上,浪費感情了。”
“為何?”梁多弼道:“這怎能叫浪費呢?”
梁飭無奈的又看了他一眼,心想著梁多弼真是不會看眼色,陛下都快把他瞪死了。
梁多弼揪著梁飭的袖口,道:“給我點錢,就一點點!好哥哥,我叫你好哥哥還不行?”
梁飭:“……”
“哎呦!”梁多弼突然捂住了心口,改變了策略,五官恨不能團在一起,仿佛一個油皮大包子,嘴里咿咿呀呀的道:“哎呦疼……疼——疼死我了,傷口、傷口又疼了……如果……如果有點錢的話,好像就不疼了……”
梁飭冷笑一聲,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給你錢么?”
梁多弼干脆撒潑道:“我不管!你給我買那只小木狗!快點快點!”
梁飭實在是無奈,忍不了梁多弼當街撒潑,又是喊好哥哥,又是捂心口的,太過引人注目,梁飭只好掏了錢,給梁多弼買了那只小木狗。
梁多弼興高采烈,將小木狗收在袖袋中,歡歡欣欣的去追前面的劉非了。
一行人在集市上頑了一會子,很快去紫川山與大部隊匯合,紫川山的官員安排了燕飲,為梁錯接風洗塵,就在今日晚上。
眾人到了紫川山,各自去更衣洗漱一番,好一會子參加燕飲。
梁多弼揣著那只小木狗,興奮的來到劉非下榻的屋舍門口,準備等一會子劉非過來,就將小木狗送給他。
梁多弼獨自等著,一會兒笑,一會兒有些羞赧,總之表情精彩紛呈。
踏踏踏……
是跫音,劉非果然從遠處走來。
就在梁多弼要迎上去的時候,有人一把抓住劉非,將劉非拉入懷中,是梁錯!
梁錯拉住劉非,不讓他進屋,道:“你方才與梁多弼那個小子走得太近,朕吃味兒了。”
梁多弼睜大眼睛,下一刻差點驚叫出聲,梁錯竟突然吻下去,含住了劉非的嘴唇廝磨,劉非也沒有推開梁錯,甚至伸手摟住了梁錯的脖頸,主動回應起親吻。
“嗬!”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拉住梁多弼,將怔愣的梁多弼拉到墻后。
“噓!”梁多弼剛要大喊,對方已然出聲,道:“是我。”
是宋國公梁飭。
梁多弼一臉委屈的看著他,道:“太宰……太宰和陛下……”
梁飭抱臂冷笑,道:“我說甚么來著?你偏不聽。”
梁多弼更是委屈了,道:“陛下文武雙全,長相又俊美,地位尊貴,我……我和陛下是不是差太遠了?”
梁飭挑眉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梁多弼眼神雪亮,道:“那你說,我比陛下強在何處?”
梁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過了良久,道:“你……可進取的地方更大。”
梁多弼遲疑的道:“你……是不是在損我?”
梁飭:“……”
梁多弼的木頭小狗沒能送出去,懷春的少男夢突然被打碎。
紫川山的燕飲開始之后,梁多弼便愁眉苦臉,一面嘆氣,一面飲酒。
劉非很快發現了他的古怪,走過來道:“可是傷口又疼了?怎么愁眉苦臉的?”
梁多弼抬頭看著劉非,深吸一口氣,然后“唉——”深深的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太宰,你讓我自生自滅的好。”
劉非:“……?”
梁飭在一旁抱臂道:“太宰不必多慮。”
劉非見他身子沒事,便點點頭離開了。
“唉——”梁多弼又是狠狠嘆了一口氣。
“唉……”
“唉、唉、唉……”
梁飭終于忍無可忍,黑著臉道:“再嘆氣,下個月的月錢便沒有了。”
梁多弼連忙捂住子自己的嘴巴,使勁搖頭。
劉離走過來,在梁多弼身邊坐下來,微笑道:“小君子這是怎么了?一直嘆氣不止?”
劉離與劉非穿的衣裳不一樣,因此梁多弼一眼辨認出了來者是太宰的“哥哥”,搖搖頭,道:“沒甚么,郁結于心罷了……”
劉離笑得了然,道:“小君子可是心儀于我弟弟?”
“你……”梁多弼震驚的道:“你怎么知曉?”
劉離輕笑:“小君子一片癡情,還為我傻弟弟準備了禮物,我如何能看不出來?”
梁多弼搖頭道:“不不,可是……太宰已然心有所屬……”
劉離挑眉,道:“劉非與陛下么?”
梁多弼瞪眼道:“你也知曉?”
劉離點點頭,道:“自然知曉,只是……他們是不可能的。”
“為何?”梁多弼吃驚的道:“這話怎么講?我親眼所見,太宰與陛下很是親密,甚至……甚至……”
甚至還在親吻。
劉離垂下眼目,幽幽的道:“小君子雖不在朝中為官,但也明白甚么叫君,甚么叫臣,對么?”
梁多弼一臉迷茫,有些沒聽懂。
劉離輕笑道:“君主的寵愛,哪里有天長地久的呢?來時如洪,退去如潮,不過都是人世間的規律罷了,沒有一個是例外的。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陛下的寵愛,總是有時限的,又如何能一輩子愛惜劉非?因此我才說,他們是不可能的。”
梁多弼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
劉離鋪墊了那么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小君子心儀于劉非,大可放心追求。”
“當真?”梁多弼眼眸雪亮。
劉離點點頭,道:“自然,小君子赤誠之心,難能可貴,身為劉非的親哥哥,我可是很看好小君子吶。”
梁多弼瞬間自信心爆棚,挺胸抬頭,道:“多謝劉君子,我、我知曉該如何做了!”
他說著,噌的站起身來,大步朝著劉非而去。
“劉非!”梁多弼來到劉非面前,劉非正在與梁錯說話。
梁多弼將小木狗賽在劉非手中,聲音洪亮的道:“這……這是送給你的!”
劉非攤開手掌一看,略微有些驚喜,道:“這是集市上賣的那只小木狗?”
梁多弼點頭如搗蒜,道:“我見你喜歡,便……便買下來了,送給你!”
劉非笑得很是溫柔,反復摩挲著掌心中的小木狗,道:“多謝,非很喜歡。”
梁多弼臉面通紅,仿佛劉非說喜歡的,不是那只小木狗,而是梁多弼本人一般,梁多弼結結巴巴的道:“喜喜、喜歡就好!”
說罷,一溜煙兒跑了。
下午從集市回來之時,梁錯其實看到梁多弼了,便是故意在他面前親吻劉非,當時梁多弼嚇得“屁滾尿流”,梁錯還以為已然輕松的解決了這個情敵,誰知……
沒一會子功夫,梁多弼竟是頑強的復蘇了。
劉離微笑的走過來,道:“小君子雖沒有功名在身,也沒甚么大抱負,但勝在真摯,會哄我弟弟歡心,您說是不是,陛下?”
梁錯:“……”
“陛下。”紫川山的官員前來,手中捧著奏本匣,道:“陛下,這是紫川山引薦的履歷,還請陛下過目。”
梁錯此次南巡,除了安撫南趙的子民之外,還需要沿途選出一些當地的名士和官吏,提拔上來,填補南趙的治理空缺。
當地的官員們都會舉薦或者引薦一批人選,趁著今日接風宴,紫川山當地官員便將引薦的履歷呈上,請梁錯過目。
梁錯眼下懶得看履歷,便讓寺人接了,改日再行選拔。
紫川山的官員十足殷勤,道:“陛下,這位乃是我紫川山有名的名士,趙歉堂……趙先生,快來拜見陛下與太宰。”
那名喚趙歉堂的年輕男子上前,拱手作禮道:“拜見陛下……”
他說著,剛要給劉非作禮,面色一愣,很快浮現出驚喜的神色,激動的道:“劉非,是你?”
劉離就在旁邊,目光一動,也有些驚訝,道:“是他?”
劉非完全不記得趙歉堂是甚么人物,眸光轉向劉離,極輕極輕的耳語,道:“他是誰?”
劉離也低聲耳語,卻令劉非震聾發揮,道:“你的青梅竹馬。”
第110章 陛下柔弱不能自理
青梅竹馬?
劉非仔細打量眼前的青梅竹馬, 大約二十幾歲,合該與自己差不多的年紀,面皮偏白, 干凈而文雅,且透露著一股清高傲視的姿儀。
“劉非, 當真是你,”趙歉堂那張清高冷傲的面孔,瞬間化開無盡的溫柔,道:“我終于見到你了。”
劉非并不記得趙歉堂, 畢竟他沒有任何以前的記憶,只是對他公式化的笑了一下。
劉非在打量自己的“青梅竹馬”之時, 梁錯也在打量。
梁錯心中警鈴大震,死死盯著眼前的趙歉堂,青梅竹馬?難道是劉離口中, 那個和劉非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馬?
之前劉離說過,劉非之所以沒有答應自己的心意, 正是因著劉非有一個青梅竹馬,劉非心中下意識想著那個青梅竹馬, 只要他見到青梅竹馬, 肯定會記起以前的事情……
梁錯一雙陰冷的眼目,上下打量著趙歉堂,也不過如此, 是個文弱書生,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身量一般般, 更別說身材了,完全沒有肌肉的模樣, 也沒有強健的胸肌,與朕真真兒是不可同日而語,差太遠了!
趙歉堂似乎發現了站在一旁的劉離,驚訝的道:“這位是……怎么會有兩個劉非?”
劉離保持微笑,道:“我是劉非的兄長。”
“兄長?”趙歉堂奇怪:“劉非怎還有一個兄長?我卻不知。”
梁錯語氣很不好的道:“劉卿有沒有兄長,一定要讓你知曉不成?”
趙歉堂似乎沒有感覺到梁錯的敵意,拱手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實劉非乃是趙地人士,與草民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干系,所以草民十足了解劉非……”
梁錯哪能不知他就是那個青梅竹馬,還在朕面前炫耀?
梁錯打斷他的話頭,道:“劉非乃是大梁太宰,你一個白丁,總是劉非劉非的直呼起名,是不是不合規制?虧你還是個讀書人。”
趙歉堂恍然,還是沒有看懂梁錯的敵意一般,趕緊拱手道:“是是,陛下斥責的是,草民許久未見太宰,一時情切,竟是忘了禮儀與規制,草民自詡讀書人,實在該罰。”
梁錯冷哼一聲。
劉非平靜的道:“以前沒有兄長,但現在有了,是失散多年的親哥哥。”
若是這話從旁人口中說出,或許會覺得尷尬,但劉非說的極其平靜,完全沒有一點子扯謊的模樣,不知為何,就是令人十足信服。
趙歉堂點點頭,道:“原是如此!沒成想太宰還有一位長相一模一樣的哥哥,如是不說,謙堂還以為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太宰呢。”
趙歉堂看著劉非,欲言欲止,道:“太宰,這些年……過得可好?”
趙歉堂似乎有許多話想與劉非說,看起來像是要敘舊的模樣,梁錯的心竅瞬間打翻了醋壇子,不耐煩的道:“沒有其他名士引薦了么?一個個都要敘舊的話,朕這一晚上,履歷還看的過來么?”
紫川山的官員嚇得哆嗦,不知為何,陛下的心情突然變得很不好很不好,幾乎跌入了谷底,一張口語氣像刀片子似的鋒利。
紫川山的官員趕緊磕頭,道:“陛下息怒,還有,還有,下臣這就為陛下引薦。”
那官員推搡著趙歉堂離開,又讓其他名士捧著履歷,前來拜見。
趙歉堂拱手退下,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劉非,眼神依依不舍,那仿佛不是一雙眼目,而是兩坨漿糊,死死黏在了劉非身上,怎么扒也扒不掉。
劉非發現了,梁錯總是瞪著趙歉堂,神情狠呆呆的,自帶一股敵意,有點子莫名其妙。
劉離忍不住輕笑一聲,心中十足清楚,梁錯這股子敵意是從何而來,畢竟青梅竹馬的事情,便是出自劉離之口。
劉非有一個青梅竹馬不假,劉非乃是北燕四皇子,因著從小逃離北燕,在南趙混日子,所以幼年十足辛苦。
趙歉堂乃是趙氏貴胄之后,說簡單點,其實趙歉堂和趙舒行一樣,都是南趙的貴族,可惜趙歉堂的祖上犯了謀逆的大罪,他們一家子被牽連,趙歉堂年幼,所以得以生還,但一輩子不得被趙氏朝廷錄入,走不得仕途。
趙歉堂很有學問,喜愛讀書,滿腹經綸,但正是這樣一個才子,卻不能入仕,便像是提前宣布了死刑一樣。
趙歉堂性子孤傲清高,又不愿意為五斗米折腰,日子同樣過的很是辛苦。于是趙歉堂和劉非便結識在了一起,有段日子他們便是鄰居,住在同樣簡陋的小茅屋中。
后來劉非認識了北寧侯趙舒行,趙舒行為他的才華傾倒,重金請劉非出山,到府中做門客。
而趙歉堂因著祖上的罪過,這輩子都無法入仕,也不能去做趙舒行的門客,便一直留在深山老林之中,繼續做他的世外高人。
說起來,劉非和趙歉堂的確是青梅竹馬,且同病相憐,但后來因著劉非的離開,已然很久很久都沒見過趙歉堂。
再有,劉離是“過來人”,他經歷了三十九次的變故,每一次變故之中,都沒有趙歉堂的出現,所以劉離才放心的用青梅竹馬作為“擋箭牌”,誰知這第四十次,青梅竹馬竟活脫脫水靈靈的出現了呢?
劉離揉了揉額角,頭一次有些頭疼。
其他名士叩見天子,都是一些當地的名士,不過紫川山這地方,沒有多少真正的名士,所以這些人的才華,與趙歉堂根本不能相提并論,官員主推的就是趙歉堂,誰知道趙歉堂并不合乎陛下的眼緣兒。
其他名士很快退下去,官員們殷勤的上前敬酒。
梁錯一轉頭的空隙,便看到那個青梅竹馬趙歉堂,竟然又回來了。
確切的說,那些名士都沒有離開,也參加了此次燕飲,趙歉堂來到劉非身邊,面容是久別重逢的欣喜,道:“原來你真的做了太宰,之前我也曾聽聞過一二,但實在難以置信。”
劉非對趙歉堂點點頭。
趙歉堂又道:“是不是有點子奇怪,我分明是南地的人,怎么跑到紫川山來了?”
其實劉非不奇怪,也并非是不奇怪,而是不好奇。今日是他第一次見到趙歉堂,又沒有以前的記憶,對趙歉堂就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的交情,再多了也沒有,他這個人并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所以他并不奇怪。
趙歉堂笑道:“你離開之后,成了北寧侯的客卿,我又在深山老林呆了幾年,你也知曉的,我這個人……砍柴砍柴不行,打獵便更不要提了,就是能寫寫字,但是那地方的村民,都不識得字,我的字畫也賣不出,家中很快揭不開鍋,我便……離開了南地,打算進入北地來討生活。”
趙歉堂不能在南趙入仕,為了生存下去,干脆來到了北梁。
于是一路輾轉,趙歉堂最終在紫川山附近停留了下來。
趙歉堂笑道:“聽說紫川山要開礦產,我便畫了幾個開礦的圖略,當地的官員正好在找關于司空的能工巧匠,于是我便留在了礦場幫忙。”
司空就是建筑水力一類,趙歉堂學富五車,尤其對司空很是感興趣,他畫的圖紙被紫川山的官員嘖嘖稱奇,很快便采納了,如今的礦山都是在設計的圖紙之下動工的,因著趙歉堂的功勞十足大,所以這次官員才會向梁錯引薦趙歉堂。
趙歉堂說完,欲言欲止,道:“你……你過得還好么?”
劉非點點頭,趙歉堂苦笑一聲,道:“也是,你都是太宰了,我一個白丁還問你這些。”
“其實……”趙歉堂垂下頭,幽幽的道:“你跟著北寧侯離開之后,我便……便會經常想起你,我突然一個人活過,還有些不適應,后來……后來我下定決心去北方,也是因著聽說你去了北方,所以想要去碰碰運氣,沒成想北方實在太大了,我找了你許多年,一直沒有你的音信,今日……今日終于叫我找到了你。”
“劉非,”趙歉堂抬起頭來,目光死死的凝視著劉非,似乎鼓起勇氣,想要說甚么,道:“其實我對你……”
梁錯偷偷聽著趙歉堂與劉非敘舊,心竅中咕嘟咕嘟的冒著酸泡泡,好啊,他們以前還住在一起,毗鄰也算是住在一起!
而趙歉堂這個模樣,仿佛要對劉非表白似的。
不可,朕不允許。
梁錯剛要走出,卻被人一把抓住,回頭一看,竟是梁任之。
梁錯道:“你抓住朕做甚么?”
梁任之竟也在偷聽趙歉堂與劉非敘舊,道:“陛下要這般出去?”
“有何不可?”梁錯反問。
梁任之道:“自是不可。陛下乃一朝天子,若是這個時候出去,豈不是坐實了偷聽墻角的卑劣行為。”
梁錯:“……”也不算太卑劣罷。
梁錯催促道:“那你說則么辦?你給朕想個法子,看起來不是那么卑劣的。”
梁任之思索了一陣子,道:“要不然……裝醉罷。”
“裝醉?”梁錯蹙眉:“這法子怎么那么耳熟呢?”
可不是耳熟么?之前趙舒行與劉非表白之時,梁翕之便攛掇梁錯裝醉,這法子已然用過一次了。
梁錯道:“這法子再多用幾次,朕就成慣犯了,還以為你有甚么好法子。”
梁任之陷入了沉默,道:“那就裝病罷。”
梁錯眼眸微動,道:“這個可以有。”
趙歉堂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剛要繼續說下去。
“太宰!”梁任之大步走過來,打斷了趙歉堂的嗓音。
劉非道:“司理大夫,來的如此匆忙,可是有甚么事?”
梁任之緊緊蹙著眉頭,一臉嚴肅的道:“陛下突然病倒了。”
“病了?”劉非面露驚訝,梁錯牛犢子一般的身子,方才還好好兒的,怎么突然病了?
梁任之又道:“陛下突然發熱,滾燙害人,興許是水土不服之癥,還請太宰前去看看。”
“好,”劉非道:“非這就去。”
劉非顧不得趙歉堂,轉身便走,趙歉堂對著劉非的背影張了張口,最終甚么也沒有說出來。
梁錯躺在紫川山府署,最奢華的屋舍中。
嚴嚴實實的蓋著被子,臉色潮紅一片,額角都是汗珠,面色痛苦,哎呦哎呦的呻#吟著,看起來的確是病得不輕。
踏踏踏——
是腳步聲,有人走了進來。
“哎呦——哎呦……朕難受……”梁錯裝模作樣的呼喊著,定眼一看,竟然是梁任之,當即變臉一般道:“劉非呢?怎么就你一個人?”
梁任之平靜的道:“太宰去請茲丕公了,正在來的路上。”
梁錯眼眸微動,道:“茲丕黑父也要來?那萬一他看出朕在裝病,可如何是好?”
梁任之抱臂道:“陛下不要將被子里的暖爐踢翻便好,這么高的體溫,茲丕公就算查不出所以然來,也不會輕易說陛下是在裝病……來了。”
梁錯也聽到了,一串腳步聲匆忙而來,這次顯然是劉非與茲丕黑父了。
劉非走進來,立刻來到榻前,驚訝的道:“陛下的臉怎么如此紅?”
他說著伸手去摸,滾燙無比,更是嚇了一跳,連忙道:“茲丕公,陛下發熱嚴重,快來診脈。”
“是。”茲丕黑父也不耽誤,立刻上前診脈,梁錯的體溫高得嚇人。
梁錯伸著手腕,眼眸不安分的動了動,瞥向一旁鎮定的梁任之,對梁任之打了兩個眼色。
茲丕黑父緊皺眉頭,道:“這……這……”
劉非道:“茲丕公,是有甚么不能說的么?”
“這倒不是。”茲丕黑父搖搖頭。
劉非又問:“可是陛下病得很嚴重?”
茲丕黑父再次搖搖頭,道:“臣愚鈍,陛下……陛下脈搏強健有力,體魄分明強壯,也不見任何害病的跡象,但偏偏高燒不退,這……這就很古怪了。”
“嘶……”梁錯突然倒抽一口冷氣。
“怎么了?”劉非擔心的詢問。
梁錯:“……”被被窩里的暖爐燙了一下,真的很燙。
梁任之淡定的道:“怕是陛下發熱難受。”
劉非道:“茲丕公,先開一劑湯藥,讓陛下的熱退下去再說。”
“正是。”茲丕黑父道:“臣這就開藥方。”
茲丕黑父寫藥方,劉非站在一旁,二人時不時交流一下梁錯的病情。
梁錯見劉非背過去,連忙揪住被子一角,輕輕扇風透氣,被子里都快燙成燒窯了!
梁任之用高大的身軀擋住梁錯,讓他可以扇風。
梁錯低聲道:“你這法子,真的管用么?”
梁任之還以低聲,道:“陛下請放心,太宰便是愛見陛下脆弱、可憐、無助的模樣。”
“脆、脆弱?”可憐?無助?
梁錯險些被說懵了,這是在說朕么?
梁任之又道:“一會子陛下最好再擠兩滴眼淚出來。”
梁錯更是震驚,道:“哭?你讓很哭給劉非看?”
梁任之點點頭,道:“太宰最為愛見的,便是陛下落淚,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梁錯:“……”
梁錯仔細一回想,好像確實是這樣,劉非有一種特殊的癖好,喜歡看別人哭,便算是顏色普通的,沒有傲人胸肌的,稍微一掉眼淚,劉非都很是愛看,更別說朕這樣,顏色絕佳,還有傲人胸肌的了,若是哭起來,絕對拿下。
梁錯一愣,道:“你怎會如此了解劉非?”
梁任之看了一眼梁錯,還未來得及回答,茲丕黑父的藥方已然開好了。
茲丕黑父出去煎藥,梁任之很是有眼力見,道:“有太宰照顧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屋舍中只剩下劉非與梁錯二人。
梁錯立刻“哎呦……嘶……”的呻#吟著,道:“劉非,朕好難受……”
劉非來到榻前,坐在榻牙子上,又試了試梁錯的體溫,道:“怎么如此燙?好似比剛才更燙了?不行,非這就去叫茲丕公回來。”
“別去。”梁錯一把拉住劉非的手腕,將他拉回來,深吸一口氣,采納了梁任之的建議,盡量裝作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可憐兮兮的道:“朕難受,劉非,你留在這里,陪陪朕,哪里也不要去,好么?”
劉非不疑有他,點頭道:“自然,陛下高燒嚴重,臣自然要留下來照顧陛下。”
“劉非,”梁錯輕聲道:“你待朕真好。”
劉非安撫的道:“茲丕公親自去熬藥了,陛下稍微歇息一下,閉目養神,一會子飲了藥,早些安寢,明日必然便好了。”
“朕不想歇息,”梁錯拉著劉非的手,道:“朕有事問你……那個趙歉堂是怎么回事兒?聽說……他是你的青梅竹馬?”
梁錯問得小心翼翼,畢竟劉離之前說了,劉非便算是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也對青梅竹馬芳心暗許,若是見到了青梅竹馬,說不定很快便會恢復記憶,梁錯不想讓劉非恢復記憶,給他人做了嫁衣。
劉非道:“陛下,非之前說過,非的確是失憶了,許多事情就得,自然也不記得甚么青梅竹馬。”
“真的?”梁錯道:“你不記得他了?”
劉非點點頭,道:“自然是真的。”
“那……”梁錯拉著劉非的手心,在他白皙細膩的掌心中曖昧的剮蹭,道:“那你是喜歡朕多一些,還是喜歡那青梅竹馬多一些?”
劉非十足奇怪,道:“陛下的問題好生古怪,非都不記得青梅竹馬,又如何談喜歡?”
梁錯欣喜若狂,道:“那你說,你親口說,喜歡朕。”
梁錯又催促道:“朕是病患,你便說一說,讓朕歡心歡心,不然朕哪哪都疼,嘶……好疼。”
劉非有些無奈,嘆了口氣,似乎敗下陣來,道:“非……”
他剛說了一個字,突然皺起眉頭,拉住梁錯的手掌反復摸了摸,道:“陛下,你的體溫……怎么下降的如此之快?”
梁錯僵硬:“……”糟糕,暖爐是不是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