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晉江獨家發表
周書聞的心都化成了一灘水。
他根本無法拒絕這個秋恬主動提出的, 而自己也無比心動的要求。
入冬開始秋恬總是沒什么精神,周書聞剛把他圈進懷里,他就累極了似的沉沉睡去。
兩人一直懶床到第二天中午, 在阿姨來做飯之前起了床,收拾洗漱。
大約是睡了個好覺,秋恬整個人精神都好了不少, 不再是前幾天那樣蔫嗒嗒的狀態。
周書聞看著他在家里上躥下跳的樣子心里一松,感覺這些天縈繞在心里的若有若無的沉郁都消散了。
秋恬哼著歌在刷牙,叉腰對著鏡子滿嘴泡泡。
周書聞先洗漱好了, 便走過來倚在門邊, 秋恬轉過身, 將目光落到他身上,不再關注鏡子里的自己。
浴室墻壁的瓷磚反射柔和的光,很快鏡子里的身影又多了一道。周書聞的手先伸了出來, 勾住秋恬的腰,然后他整個人都走了進來, 從背后抱住秋恬。
這本來應該是很纏綿的景象, 安靜的浴室, 清晰的水聲, 還有兩人低聲的耳語。
但周書聞向來是不走尋常路的。
他抱著秋恬,一下一下啄他的耳垂, 親著親著突然覺得秋恬刷牙的樣子特別可愛。
他看看鏡子看看秋恬,看一下鏡子又看一下秋恬, 來來回回好幾次, 眼里的興味越來越濃。
鏡子里的秋恬是正面, 被他從后圈在懷里很小一只,剛起床沒梳頭發, 一團黃毛亂糟糟頂在頭上,偏偏發質又細軟,所以像早幾年流行的渣男錫紙燙(狂野版)。
而脫離鏡子,從周書聞的視角看過去,就只有秋恬的側臉。
這就沒那么狂野了。
秋恬側臉很乖,高鼻子圓鼻頭,鼻尖還很小巧;大眼睛長睫毛,眼珠子還是黃色的,整個人都是一種柔軟而乖巧的氣質,皮膚好得不像話。
周書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一根手指輕輕地順著秋恬的鼻梁滑下來,在鼻尖用力按了按,仿佛那里是什么特殊開關,按下去就會有神秘禮物。
然而禮物是不可能有的,反而觸發了秋恬的暴躁開關。
秋恬偏著頭躲開,糾起細細的眉毛,含糊地:“你干嘛!”
“你給我按一下,我想聽聽會不會有那種氣墊按鈕一樣噗嘰噗嘰的聲音!
“……?”秋恬一臉你是不是吃錯藥了的表情,彎腰“呸”一口吐出牙膏沫。
“我是人。”他說:“雖然是外星人,但也是人,誰家人鼻子是噗嘰噗嘰的?”
“我以為你就是呢!
周書聞松開手,雖然沒聽到“噗嘰噗嘰”的聲音,但表情仍然很滿足,目不轉睛地盯著秋恬。
秋恬不懂他在想什么,可能高材生的想法總是那么天馬行空亂七八糟吧。
他又彎下腰,用熱水洗臉,周書聞就站在他身后,手掌擱在他后背上,狀似無意地用指尖一下一下輕輕點著他的脊椎骨。
秋恬抽出一張洗臉巾蒙在臉上,剛直起腰周書聞又抱住他。
他額頭的頭發都濕了,有幾綹貼在腦門,周書聞熟練地幫他撥到腦后,秋恬就繼續用洗臉巾擦干臉。
他皮膚很薄,熱水一蒸就泛紅,此刻眼皮和眼圈都是紅的,睫毛浸濕后變成一簇簇的,像刷了睫毛膏似的更加濃密纖長。
周書聞便又將魔抓伸向了秋恬的眼睛。
他先是從額頭下手的。
順著眉心往下滑,指尖移到眉毛的地方,秋恬會下意識閉眼,于是他就可以撫摸秋恬薄薄的眼皮和長而濕的睫毛。
指腹的觸感很奇妙,秋恬的皮膚的確和大部分人類有很大的差別,肉眼看不出來,細細摩挲卻能感覺到。
人類的皮膚有毛孔有角質層,會分泌油脂也能藏污納垢,秋恬的臉卻潔白光滑,周書聞都想不通天熱的時候這家伙出的汗都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非要說的話,秋恬的皮膚就像是周書聞小時候最愛吃的那種冰皮月餅,當然這個形容不太恰當,只可惜周書聞見識有限,只能想到這一點……
絕對不是因為他有什么別的企圖!
他咬了秋恬一口。
對著秋恬冰皮月餅一樣的臉蛋子張開了血盆大口。
“!”秋恬捂著臉后退,雖然不疼,但這一下給他人都整懵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周書聞不語,眼神無辜。
秋恬:“……醫生壓力這么大么?”
“壓力?還好吧,”周書聞下意識說,想了想又糾正道:“確實有點大,但還不至于對我的心理狀態產生強烈創傷!
“那你怎么都開始咬人了?”秋恬戰戰兢兢。
“因為我覺得你真的很有意思,很神奇!
秋恬嚴肅:“可是我覺得你真的不太好!
周書聞太陽穴抽了抽,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互相用一種堪稱學術般嚴謹的目光注視對方。
須臾,周書聞率先破功,他笑了出來,肩膀抖得越來越厲害,以至于笑出了聲。
“咳,”他清了清嗓子,竭力穩住狀態,扶著秋恬的臉蛋轉移話題般說道:“刷完牙了?我看看還臭不臭。”
“當然不臭!”秋恬很有勝負欲的:“我們那的人就算不刷牙也不會臭!”
周書聞卻假裝第一次知道,演技拙劣的:“是嗎?我聞聞……”然后就在秋恬嘴上親了一口。
“呀!”
秋恬連忙捂住嘴:“阿姨在外面呢!”
甚至她剛從門口經過了一次!
周書聞回頭瞄了眼,又轉過來再親秋恬一口,同一時間阿姨再次目不斜視從門口經過。
秋恬臉都要滴出血了,周書聞便抬腳一踢衛生間的門,啪嗒一聲木門緊緊合攏。
“好了,這下她看不見了。”
門外,阿姨長長松了口氣。
要裝作又聾又瞎什么都不知道可真是累人啊。
可惜今天她一進家門,看到僅有的兩張床一張干干凈凈沒有絲毫褶皺,一張卻凌亂不堪就早已什么都明白了。
現在關門有什么用?
此地無銀三百兩么不就是!
·
兩人就這么在家賴了兩天,黏黏糊糊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比如不知道什么時候天就黑了,什么時候天又亮了。
比如一轉眼居然又是工作日了,周一,周書聞好像有什么大交班還是大早班的,總之走得比平時還要早。
自打秋恬主動邀請和周書聞一起睡覺后,他就沒再去衣帽間睡過自己床。
前一晚熬夜追劇,激情四射地追完了一整部復仇劇,硬生生打破了秋恬一到十點就冬眠的生物鐘。
于是他第二天睡得尤其死。
周書聞起床、周書聞洗澡、周書聞換衣服、周書聞吃早飯,連周書聞出門趴在床邊親了他整整五分鐘他都渾然未覺。
還是起床后他用菲歐娜放歌,心血來潮想看看家庭監控,才發現了早上那一幕。
秋恬自己都震驚了,又羞又臊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睡得如此像一灘死水。
下個月周書聞生日,秋恬一直想著送他一個生日禮物,且這是個驚喜,得悄悄地辦。
這兩天他都和周書聞待在一起,除了洗澡上廁所就沒分開過,連網購的時間都沒有,今天周書聞去上班,秋恬終于找到了機會。
他考慮了一下,最終沒有選擇網購,帶上趙嘉給的大紅包,一個人去了小酒圈。
冬天可真冷啊。
而且C市的冬天不下雪,總是陰云密布時不時飄一些寒津津的小雨,濕冷的風一吹,骨頭縫里都是酸脹的刺痛。
秋恬只在戶外待了一會兒就不行了。
他完全沒辦法忍受這種寒冷,也沒辦法隨著時間的延續而逐漸適應。
每一股冷風穿過衣褲撞擊骨骼時,都像是第一次體會,帶來嶄新的痛楚。
秋恬躲進商場里,買了一杯熱奶茶,吹著商場的暖氣在奶茶店里喘著粗氣坐了很久。
他不斷揉著手腕和膝蓋,直到脹痛逐漸消失,關節勉強恢復靈活,他才從店里出來,走上了扶梯。
他選了一家周書聞衣物里出現頻率最高的logo的店,一進去就有位漂亮的小姐姐為他服務。
生日是絕大部分人類都很看重的日子,雖然周書聞幾乎沒跟他提過這件事,但秋恬認為自己需要認真地為他準備一件禮物。
他對生日這種事不了解,在他生活地方,人們一般不對這種周期性的事情進行慶祝。所以來之前,他上網仔細搜了搜,男生生日應該送什么禮物。
網頁里面建議說,如果是普通朋友,可以送一些家用擺件裝飾,或者運動裝備;如果是比較親密的男性朋友,可以考慮貼身一點的,比如衣物、領帶、剃須刀……
秋恬覺得自己和周書聞應該算是很親密了吧,于是當導購小姐姐詢問他想購買哪類商品時,他毫不猶豫說了領帶。
小姐姐給他推薦了兩款領帶,一款張揚些,一款低調些。
低調的那款是深灰色的,刺繡紋路暗藏在面料之下,乍看只是純色,可如果有光源照射,或者仔細觀察,就能看到下面精致的螺旋紋。
不過按秋恬的審美,他一定會選張揚的那條,只是那條領帶上有很顯眼的格子紋路,秋恬拿起來看了一會兒竟然覺得格子在旋轉,驀地有些頭暈。
他放下領帶,只覺得自己閉上眼睛緩了緩,可下一秒卻被人扶住了,他這才發現自己身體在無力地下滑。
導購小姐姐驚慌失措地替他倒一杯溫水,而扶住他的是個陌生男人。
秋恬接過水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點了點那條款式低調的領帶麻煩小姐姐幫自己包起來,這才將向扶自己的好心人道了謝。
男人扶他坐在椅子上后就松開了手,但一直沒有離開,秋恬說話時他就一直盯著秋恬的眼睛。
秋恬看到他額角竟然滑下一滴汗珠。
而他穿得并不厚,現在是深冬,即便室內暖氣再足也不至于熱成這樣。
“……你還好嗎?”秋恬輕聲問。
“我、我沒事……”男人擦了擦汗,仍然一刻不停地看著秋恬的眼睛,像是壓抑著某種極其強烈的情緒,半晌才開口:“請問,你是秋恬嗎?”
秋恬一驚:“你認識我?”
男人抿著唇點點頭,他身量不高,四十歲上下,瘦而文弱,是個儒雅到有些懦弱的男人。
“我聯系過你,”他說:“大約一個月前,向你詢問外星生命……”
秋恬眉心立刻蹙了起來。
他想起來了,之前早上的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聲音確實和現在這個人很像,電話詐騙還不夠,居然還要追到現下了嗎?
“你是汪偉林同伙?”
“不是!”男人立刻直起腰:“我不是!”
小姐姐把領帶包好了,秋恬付完錢提起袋子就出了門,但那個男人還是一直跟在他身后。
“不好意思你千萬不要誤會,我跟汪偉林絕對不是一伙人,我沒有惡意,”他語速飛快地解釋著:“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甘興平我是——小心!”
他一把攥住秋恬的手腕,秋恬似乎很不舒服,臉色煞白像要站不穩,甘興平焦急地:“你還好嗎,你現在到什么程度了?”
這話問得很有含義,秋恬頓了頓,抬起頭警惕地回視他:“……你說什么?”
甘興平卻比他還要緊張,或者說是一種苦尋良久后興奮到極致的緊張,然后升華為恐懼。
他躲過周圍來來往往的路人,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是那里來的對吧。”
秋恬心臟一顫。
甘興平額角豆大的汗珠還在不停往下滑,手指顫抖:“WTG1643,可愛星球。”
“——我認識你們的眼睛!
轟的一聲,像有什么東西轟然爆裂了,秋恬心跳極具加速,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
隨即世界陷入黑暗。
第62章 晉江獨家發表
早上8:30
S大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神經外科病區。
董清雨跟在浩浩蕩蕩的查房隊伍里, 捂著嘴小心翼翼打了個哈欠,然后松開手繼續面無表情捧著筆記本。
今天是主任大查房,陳遠澤和周書聞在病區里一間房一間房地挨個查過去。
最近又來了幾個實習生, 兩位大佬的拷問對象重點放在了新人身上,董清雨混在人堆里毫不顯眼,伸長腦袋看周書聞彎著腰, 讓病床上的老奶奶用力握自己的手。
周書聞最近長得十分神清氣爽。
科室里不少人都發現他最近比從前愛收拾自己了,常常都是一副上完班還想去約會的造型,不像從前吃住都在醫院里。
今天也是, 大早上的查房, 大部分人都是洗把臉就過來了, 就這樣也尤嫌睡眠不足。
周書聞卻精力旺盛,居然從頭到腳都收拾了,頭發打理過, 襯衫和領帶搭配過,白大褂哪怕扣得整整齊齊也跟穿風衣似的。
病床上的老奶奶就是最佳受眾。
檢查完結束她也拉著周書聞的手不肯放, 不停地說自己家有個表外孫女, 長得漂亮工作好年紀也合適, 就是不愛談戀愛, 家里誰說這個就跟誰急。
“但我想著小周主任你這樣的一定行吶!”
老奶奶又是激動又是唉聲嘆氣的,病都沒好就已經想肩負起說媒的責任。
大家都笑了起來, 周書聞也笑了笑,口罩擋著臉看不出表情, 只能看到眼睛彎著很有親和力的樣子。
他把奶奶的手放回去, 拍拍她的肩:“您啊還是先好好歇著。”
“是啊劉老太, 你還先別操心晚輩了,”陳遠澤背著手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這年輕人搞事業是好事,您家姑娘多優秀啊,找對象這種事緣分到了肯定會來的……”
董清雨擠在人群里看熱鬧似的傻笑,正想偷偷把這一幕拍下來發給秋恬,就收到了秋恬的消息。
她四下望了望,退到最后側過身用筆記本擋住另一只手,點開了對話框。
秋恬讓她幫忙打掩護來著。
下個月周書聞生日,他準備出去買個禮物,不過需要保密,所以他拜托董清雨,萬一周書聞突然要回家或者有什么事,讓她提前給他報信,至少別讓他穿幫。
這事有什么難的,與人為善助人為樂呀。
董清雨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發了個“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包。
秋恬很快也回了個“貓貓感謝”,表情包的里貓是只小菊,和秋恬長得一模一樣。
董清雨被萌到了,隔空狠狠捏了捏那只貓,然后將手機放在胸口,突然有點惆悵的對周書聞感到極度羨慕。
手肘被撞了下。
董清雨猛地抬頭,手忙腳亂藏手機,卻撞上斜著眼睛的丁樓,被對方低聲告誡:“玩什么手機,當心下一個就問到你!
董清雨自知理虧,忍氣吞聲將手機收進了兜里。
人群又浩浩蕩蕩轉向下一個病房,他們立馬識趣地往旁邊站,讓陳遠澤和周書聞先過去。
周書聞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董清雨敏感地從他身上嗅到了秋恬的氣味,混雜在濃濃的消毒水味里仍然相當明顯。
這種味道不單是共用同一款沐浴露或者洗衣液那么簡單。
秋恬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味,這種味道讓他區別于其他人類,從前只他身上有,現在周書聞也染上了。
董清雨才知道原來除了臘肉,人也是能被腌入味的呀。
“瞅什么呢?”
董清雨一抖。
周書聞站在她面前垂著眼皮,大庭廣眾下擺出了一副十分有氣場的副主任的架子:“專心點!
董清雨:“……”
她努力將考究的眼神和無限發散的幻象收回,畢恭畢敬地點頭:“知道了周主任!
周書聞便收回目光,帶著一眾人馬昂首闊步走遠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飯,食堂里人滿為患,董清雨和丁樓找了個空位坐下。
“你說師兄生日咱們需不需要準備些什么?”
丁樓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飯,含糊地:“多少還是得準備,咱一起幫他慶個生唄。”
“那以前你們都什么禮物,給我參考參考呀。”
“禮物……禮物倒是不重要,”丁樓艱難咽下滿滿一口肉,額頭青筋都哽出來了。
董清雨滿臉“就這么餓嗎”的表情,嫌棄地將自己的番茄蛋湯推給他,丁樓拿起來猛灌一口,人才終于活了過來。
他嘆了口氣,擦擦汗:“禮物不重要,主要是個氣氛,別看師兄年紀輕輕的,他其實跟個老頭似的特愛熱鬧。”
“行,回頭跟小秋商量一下,”董清雨若有所思,又重點提醒丁樓:“你今天盯著點師兄,小秋偷摸著買禮物去了,師兄最近沒事老往家里跑,別給他抓包了。”
丁樓連連點頭,琢磨了會兒又奇怪地:“這么有儀式感吶?”
“那可不!
“別說,小秋這人真的怪好的,脾氣好性格好,偏還讓咱師兄給遇上了!
“是啊,有的人就是好福氣!
“——又嘀嘀咕咕說我什么壞話?”
身后驟然響起熟悉的聲音,董清雨差點嚇得把飯噴出來,戰戰兢兢回過頭:“師、師兄,你你你你什么時候來來來的?”
“我啊,”周書聞拖長語調:“你猜?”
“……”
董清雨又是一口老血壓在心底,瘋狂給丁樓使眼色:你說他聽見沒有?
丁樓回了個“安啦”的神情:這貨絕逼沒聽見,詐你呢。
周書聞端著餐盤,順勢在丁樓身邊坐下,露出和藹可親的笑:“都在聊什么?也說給我聽聽?”
丁樓:“……”
董清雨:“…………”
周書聞的笑實在太裝逼太做作,丁樓差點又被哽住,他給偷偷給董清雨打了個暗號,兩人匆匆扒完餐盤的菜就結伴而逃。
周書聞坐在原處,看著兩人倉皇的身影,慢條斯理吃上了第一口菜。
他心里已經有數了。
雖然沒聽見完整對話,但他聽見了秋恬的名字,再結合這兩人躲躲藏藏顯然有事瞞著他的神情,答案呼之欲出。
有什么是大家都可以知道唯獨需要瞞著他的呢?
當然是下個月他的生日。
而董清雨話里話外提到秋恬,多半是那家伙想給他準備什么禮物當驚喜。
周書聞搖搖頭,一邊吃菜一邊翹起了嘴,嘴角越揚越高幾乎快咧到太陽穴,最后又被他欲蓋彌彰地壓了回去。
對面桌的放射科主任艱難吞下一口沒鹽沒味的青菜,抬眼看到神外的周主任居然在邊吃邊笑不由大驚失色。
這么難吃的菜他居然吃得下去?還吃得和顏悅色仿佛那菜是他愛人似的。
放射科主任以一種看怪物的神色搖搖頭,果然再小眾的東西都能有受眾。
·
吃完飯周書聞哼著歌回到辦公室,掏出手機給做飯的王阿姨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找了幾個工人來拆床,今后衣帽間那張床將不復存在。
“下午人來了還麻煩你幫我盯著點啊!敝軙務Z氣平常,細聽卻有掩蓋不住的愉悅。
“啊?”王阿姨那邊有點吵:“可我今天沒去啊,小秋給我說的讓我今天不用去做飯了。”
周書聞眉梢一挑:“他什么時候跟你說的?”
“就今早啊,差不多十點那會兒,怎么了嗎?”
“沒事沒事,”周書聞握拳掩住嘴唇,“那就算了”。
他一定是去給我買禮物了,還有這么些天呢急什么啊,唉,真是拿他沒辦法。
周書聞心里嘴硬著,卻又因為覺得窺探到了自己在秋恬心中無可比擬的地位而膨脹起來,嘴又翹到了天上去。
“哎喲沒事的我去一趟就好了呀,”王阿姨熱心道:“畢竟是不熟的人要進屋子呢,我就在下面花園里鍛煉,上去幫你盯一下也好呀!”
“那就麻煩你了。”周書聞笑著說。
他的心早已飄飄然,以此刻的精神狀態看坨牛糞都覺得里面能長出花,別人說什么他都會答應。
下午的門診周書聞也是坐得格外舒心,面對每一位病人都微笑服務,耐心體貼到好幾位大爺大媽以為自己掛錯號,掛到兒科去了。
難得今天心情奇佳干勁滿滿,放的號卻不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時間還早得很,周書聞拿出手機,王阿姨的電話打了進來。
“誒王阿姨,怎么樣床都拆走了嗎?”
“都拆啦,”王阿姨說:“我就是想問下你那個床墊要扔掉嗎?”
那個床墊別說還挺好的,牌子貨小貴。
周書聞想了想,覺得秋恬沒睡多久,雖然后面用不到了,但萬一賀旗丁樓他們有時候留宿,正好可以拿來打地鋪,也免得賀旗老說他摳搜。
“不用了吧,”周書聞說:“先留著!
“可以你這個床墊都臟了哦,染了好大一片墨水!
周書聞奇怪地笑了笑:“什么墨水?不可能啊!
“真的,就藍墨水,”王阿姨急忙道:“好大一塊,我給你擦了好久都擦不掉!”
“怎么可能,應該就是在哪里弄臟了吧,”周書聞語氣輕快的:“我都不怎么用鋼筆,用也是黑墨水,家里根本就沒有藍——”
他說著突然頓住了,腦海里閃過一個倉促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卻在短短瞬間讓周書聞蔓延整天的愉悅消失殆盡,渾身僵硬冷汗直流。
他轉身搓了把臉:“那什么王阿姨,你先回去吧!
“啊?那床墊……”
“床墊就放那,你什么都不用管了,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哪怕竭力穩住聲線,王阿姨還是從他突變的語氣中聽出了不對,猶豫道:“那,那好吧……有什么就叫我哈,阿姨一直在的!
“嗯,謝謝。”
周書聞已經給不出別的反應了,掛斷電話后在原地站了好幾秒。
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盯著雪白的墻面,仿佛要從那上面盯出什么東西,又仿佛只是單純地因為某件事感到恐懼。
幾秒后他回過神,三下五除二扒掉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奪門而出,把正要進來的丁樓撞得一個趔趄。
“師兄?”丁樓驚魂未定。
“師兄你干嘛去——喂!師兄!師……不是這什么毛。俊
從醫院到小區步行只需要十分鐘,周書聞幾乎沒有開車上班的習慣,而打車繞路甚至比自己走還要慢。
周書聞在路上飛奔著,但不是權衡時間后的結果。
他這次根本沒辦法想這些,腦和心臟全被自己那個恐怖的猜測占滿,再也做不出任何思考,全憑本能在寒風里狂奔。
步行十分鐘的路程全力奔跑下縮短了一大半,王阿姨已經離開了,整座屋子空空蕩蕩,床墊擺在客廳中央。
周書聞喘息著上前,他脊背僵硬,小腿肌肉因為突然爆發性的運動而顫抖地跳動著。
他看見了王阿姨口中的“藍墨水”。
果真是好大一片。
從右上方一路往下延伸,幾乎占據了整張床墊三分之一的面積,痕跡集中在右側,唯獨在右上角突兀的缺了一塊。
當時的畫面一幕幕在腦海中平湊起來。
床單被鋪上了,是秋恬很喜歡的、不久前換洗下來的藍色床單;枕頭也放上去了,秋恬習慣睡在右邊。
腦海中秋恬身體蜷縮著,雪白的側臉下開始洇出深色的痕跡,從枕頭開始逐漸往下洇濕。
所以右上角才會缺一塊,因為被枕頭擋住了。
所以剩下的這一大片洗不掉也擦不凈的印記,是從秋恬身體里流出的血。
他的血液純粹、潔凈,沒有任何氣味,不會散發濃重的鐵腥,所以王阿姨以為那是藍色的墨水。
世界仿佛坍塌了,周書聞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
他幾乎不敢去看那片濃重的藍色。
巨大的恐懼從四面八方襲來,如同一只攥緊的大手,牢牢占據他的心臟和全部感官。
第63章 晉江獨家發表
“嘟、嘟、嘟……”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請稍后再撥……sorry……”
周書聞掛斷,再用力按下重播。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sorry……”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如此循環往復無數次后, 周書聞迎來了關機的結局。
他聯系不到秋恬了。
他會去哪里?
他會不會……終于還是回到他該去的地方了?
這個念頭猛地出現,就讓周書聞恐懼地戰栗一下,他扭頭看向那張紋絲不動的床墊。
血液是靜止的, 干涸的。
而留下這樣讓人心神俱焚的東西的人卻輕飄飄消失了,周書聞很難適應。
他根本就不可能適應!
極度的沖擊和震驚讓他呈現出近乎呆滯的狀態,而對秋恬的擔憂和思念又讓他心急如焚。
如果, 如果秋恬沒有回去呢?
那他會在哪里?
為什么聯系不到?
會不會受傷?會不會生病?會不會被別人發現他的身份?
這些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從腦海里冒出來, 一度讓周書聞脊背發寒, 甚至覺得比秋恬真的離開了還要可怕。
他坐在沙發上,彎腰握拳抵額頭,手機在掌心攥出一片潮濕。
冬季暗得極早的天色逐漸將客廳蒙上一層灰, 周書聞深深呼吸兩下后迫使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打開手機,撥通了董清雨的電話。
·
昏暗的房間里懸掛一盞小燈, 這是鄉下一棟自建的老房子。
廚房里飄著米粥的香氣, 裊裊白煙自鍋里盤旋而起, 鍋中濃稠的米粥汩汩冒著泡。
甘興平拿著勺子不斷攪拌, 時而拿袖子擦擦額頭的汗,他是個很愛出汗的男人。
手機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屏幕亮起震動牽連著鈴聲,甘興平關小火匆忙跑出去拿起來, 無意間將桌上另一只手機碰到了地上。
是秋恬的。
他連忙彎腰撿起來, 這才發現手機早已沒電關機了。
“糟糕。”甘興平不由一陣懊惱, 連忙找出數據線插上,一邊接通自己手機的電話慌忙回到廚房。
好險, 粥差點糊了。
“喂老師,”他將手機夾在肩頭,歪著耳朵沖那頭說:“對,我找到他了……還沒醒,我們在商場里沒說幾句他就突然暈倒了……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程度——”
他說著頓了頓,像察覺到什么似的扭過頭,目光穿過空曠的客廳投向遠處黑洞洞的客房門框里。
“怎么了?”電話那頭的是一道蒼老的聲音。
“我聽見里面傳出點動靜,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快去看看!”
“好,好!备逝d平連聲應著,怕粥真的糊了徹底關掉了火。
房間里比外面還要昏暗,雖說可愛星球的人眼睛不畏強光,但為了讓秋恬好好休息他還是將所有燈全關了。
甘興平輕手輕腳摁開床頭的一盞臺燈,小聲喚道:“秋恬?”
沒有人應。
燈光微微照亮了床上那人的臉,秋恬臉頰慘白毫無血色,眉心緊緊蹙著,額發被冷汗浸濕,像經受著某種強烈的痛苦卻醒不過來一般。
難受到極致時他會痙攣著發出呻|吟,彎曲的小臂無意識擦撞著床頭柜,引得年久的木頭發出吱呀聲響。
——那就是甘興平在外面聽到的聲音。
“怎么樣了?”電話那頭再次詢問。
甘興平回過神來:“還沒醒,不過他好像非常難受。老師您說我需不需要——”
“不用叫醒他。”
“啊?”甘興平遲疑。
“叫不醒的。”
被喚作老師的人低聲道,聲音像是秋天飄落的樹葉。
甘興平沉默了,將忐忑的目光移到秋恬身上。他似乎不理解為什么明明經歷著巨大的痛苦卻無法醒來,又像是對這樣的秋恬飽含擔憂和憐憫。
“先讓他睡著吧,我馬上到了,”老人說:“要是他那邊有人找,你也不用刻意隱瞞下落!
甘興平連連應著,等到對面先把電話掛斷才收起手機。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將給秋恬擦汗的毛巾放到枕邊,起身往廚房走,經過桌邊時,秋恬的手機亮了起來,有人給他打電話。
甘興平拿起來看了眼,來電顯示:AAA周書聞0113。
看起來像是某些瑜伽館或者駕校的銷售,不像什么重要的人。
甘興平往房間里探了探頭,顯然秋恬沒有自主接電話的能力,他第一反應是掛斷,但又想到剛才老師的叮囑,猶豫片刻,還是按下了接聽。
·
烤肉店里人聲鼎沸,五花肉被烤得滋啦作響,在金黃的燈光下分泌香濃的汁水。
董清雨提著包攥著手機,頂著一張吃肉吃得紅光滿面的臉從人滿為患的店里擠出來,捂著手機下端沖電話那頭喊:
“啊?!我不知道啊,小秋現在還沒回家嗎?!”
“……他他他就是說想出門給你買……買買買點東西,讓我保守秘密……對,在小酒圈……”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他不見了嗎?要不要我們幫忙找——”
“不用了!敝軙劥驍。
街頭喧鬧嘈雜,僅從聲音其實分辨不出他的情緒,董清雨卻更加不安:“周主任……”
“沒事,”周書聞說:“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別人,你忙吧!
“啊,我,周……”
董清雨還想說什么,但一緊張就結巴,沒等她組織好語言電話就已經被掛斷了。
周書聞今天實在太不尋常。
他平時絕不會用這么平靜的語氣說話,或者說是平靜到壓抑的語氣,他向來的語調都是偏輕快的帶著一種不甚所謂的態度。
哪怕是手術室里再危急的情況,他都是能掌控節奏的,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城市夜晚的鬧市區里燈紅酒綠,董清雨站在街邊被冬夜的寒風吹得漸漸清醒,看著熱鬧的店鋪接到,心里七上八下地跳著。
周書聞摁斷通話,徑直往小酒圈趕,按董清雨的說法,秋恬今天只去過那里。
所以哪怕小酒圈是整座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哪怕在那里找人是大海撈針,周書聞也必須去。
他坐進駕駛座,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習慣性重復撥打秋恬的電話,不可思議的是,這次居然通了。
周書聞立刻頓住了,握著手機的手一緊,用力盯著屏幕,后背瞬間滲出一片冷汗。
咔噠——
接通了!
周書聞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秋恬!”
然而對面傳出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
劇痛,撕裂一般的劇痛。
血液變成滾燙的巖漿,而骨頭卻像長滿尖刺的冰錐,瘋狂研磨著皮肉和神經。
秋恬在劇烈的痛苦里煎熬著,像被鎖在時間盡頭,循環往復同一個噩夢,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拼盡全力也醒不過來。
某個瞬間,疼痛到達頂峰,秋恬分不出是哪里,或者是全身每一寸骨骼在撕裂的一樣的痛,然后熱流撞開龜裂的皮膚。
秋恬睜開眼,視線是模糊的,他像是躺在水里,溺水般的憋悶難以呼吸。
好一會兒聽覺才漸漸恢復,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喘息,屋子里光線昏暗,有人在用一張熱毛巾給他擦臉。
他艱難地偏過頭,淚水將床頭燈光切割成四分五裂的光斑,而隱在那扭曲光源中的,正是白天在商場里叫住他的那個男人。
男人拿著毛巾靠近,秋恬立刻向后一縮,全身肌肉緊繃著,充滿了警惕和戒備。
他身上很痛。
這種疼痛不來自外界,而是由體內最深處的迸發的,和他源源不斷感到的空耗一樣,是一種既劇烈又漫長的疼痛。
其實秋恬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剛才那一下的躲閃牽動肌肉掀起的劇烈疼痛讓他的嘴唇都在顫抖。
但他仍然強硬的撐起上半身,以防御和抗拒的姿態和眼前的男人隔開一段距離。
“唉,”甘興平嘆了聲:“你別緊張,我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我現在只是想幫你把臉上的血擦掉。”
秋恬一怔,視線緩緩聚焦,這才發現甘興平手上拿的白毛巾上確實沾著一塊塊藍色痕跡。
但這個人對他的血液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奇怪,仿佛早就習以為常了那樣用溫熱的毛巾一點一點小心地靠進,擦拭秋恬的臉頰。
“你先前突然暈倒嚇死我了,”甘興平說:“來不及交流,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你現在到什么程度了!
秋恬敏銳地捕捉到他總是變化的代稱:“你們?”
“對,還有我老師,”甘興平說:“其實他是想親自來找你的,但他年紀大了,四處奔波不方便。今天找到你時候他還在外地,怕錯失機會,我就先硬著頭皮來見你了!
秋恬蹙眉:“你們到底是誰?”
甘興平盯著秋恬,昏暗的燈光下神色認真而憂慮,甚至不再那么懦弱。
“我,”他說:“應該說我老師,他就是第一個發現WTG1643上存在高等生命的人,他叫潘文生!
第一個發現……
秋恬額角抽痛,記憶回溯到幾個月前幽暗閉塞鋪滿血腥紅毯的講座里。
汪偉林夸夸其談的模樣還歷歷在目,秋恬清楚地記得他當時說的是,第一個發現可愛星球的人,是自己的表叔公。
“你老師是汪偉林的表叔公?”秋恬低聲卻強硬的:“你們是一伙的?”
“不不不絕對不是!”甘興平兩只手差點搖出火星子,隨即又憤憤地垂下頭:“他們曾經確實是有點親戚關系,汪偉林小的時候經常跟在老師身邊,對老師研究的東西略微知道一點!
他深吸一口氣:“長大后他想正式跟老師學習,但老師覺得他這個人心思不定,就沒收他,久而久之就沒有了聯系。沒想到后來他居然用著那些年窺探到的關于WTG1643一星半點的東西,添油加醋搞起了詐騙。”
秋恬一邊聽著,一邊用力撐著床墊坐直,他咬著唇慢慢呼出一口氣,說話時尾音虛弱地發顫:“既然都沒有聯系了,現在又怎么會找上我?”
甘興平看得出秋恬動作不變,知道他現在全身關節都應該是僵的,體貼地想扶一下他,卻被排斥地躲開了。
他于是又嘆了一聲。
“很早以前我和老師就在H國定居了,一直以來都沒有汪偉林的消息,我們也沒有關心過!备逝d平說:“還是這次詐騙的事情鬧大了,東窗事發,我們才從別的親戚口中輾轉得到的消息!
“畢竟他是利用老師當年的資料碎片進行篡改再洗腦的,老師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回來一趟,沒想到在了解細節的時候發現了你!
秋恬眉梢一揚:“我?”
“對,你,”甘興平平靜溫和的眼睛注視著他:“老師一眼就發現了你不同于其他人,或者說很有可能就是……當然,現在我們已經證實了這個猜測。”
秋恬喉頭滾了滾,做著激烈的心理斗爭,但混沌的大腦沒辦法讓他清晰地思考起來。
他搖了搖悶痛的頭:“一個月前你就聯系了我,就算我當時沒信,既然像你們說的這么急,那為什么現在才找上我?”
“這……”甘興平忽然露出慚愧的神色,垂著眼睛搓了搓手,不再像方才講述經過那樣沉穩堅定,又變回了秋恬對他的第一印象——過分儒雅以至于帶著幾分與世無爭的討好。
“我們被警方調查了,”他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說來也奇怪,有人舉報我們和汪偉林詐騙案有關,這不一來二去就耽擱了么……不好意思啊!
秋恬:“……”
秋恬想起來了,第一次接到甘興平的電話那天,他確實把這個號碼發給了負責汪偉林案子的警官。
他是當事者,周書聞是報案人,兩人一直被警方強調有任何線索都要上報,秋恬當然要遵紀守法。
然而那天他心情有點急,把號碼發給警官時似乎加了很多負面的主觀印象。
一種突然的心虛襲擊了秋恬。
他摸摸鼻尖,掩唇咳了聲,低聲說:“畢竟你們跟汪偉林還是有親戚關系的,定居國外……咳咳!國外那么久,突然在這個節骨眼回來,警察肯定會有考量的……”
秋恬一邊說一邊咳嗽著,他其實很不會撒謊,但因為當下身體狀況過分虛弱,反倒沖散了面上的心虛。
房間里只晃著一盞暗沉的臺燈,甘興平鼻梁架著厚厚的鏡片,根本注意不到秋恬的表情,竟然十分贊同地感嘆著:
“是啊,確實應該好好配合調查!
秋恬咳得更兇。
甘興平連忙把熬好的米粥從廚房里端出來,舀了一碗給秋恬:“你吃點東西吧。”
他說著又像怕秋恬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似的,連忙解釋:“雖然食物對你們來說不是必要的,但這個熱的吃下去你的胃痛應該會好一點。”
秋恬表情未變,心里卻又是一驚。
他們好像真的對他身體會出現什么狀況尤其清楚。
“你不用這么看著我,”甘興平搖頭笑笑:“其實除了你我沒有親眼見過WTG1643的生命,畢竟是研究了一輩子的東西,所以天可能表現得有點緊張!
他將碗放到床頭柜上,示意秋恬有需要可以自取:“如果你還有什么別的疑問可以等等我老師,他都會給你解答了!
秋恬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猶豫片刻,將信將疑地接過了碗,他確實胃里很不舒服。
可才吃了不到兩口他就嗆到了,先前斷斷續續的咳嗽在那瞬間爆發,秋恬猛地彎下腰,牽扯到后腰僵硬的肌肉又是一陣劇痛。
眼前幾乎是頃刻黑了,秋恬把肚子里僅有的一口粥都吐了出來,肚子里絞痛,冷汗唰唰往外冒。
他覺得自己臉上又濕了,溫熱的、粘稠的。
甘興平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刷刷給他遞紙巾,短短幾秒又緊張得滿頭大汗,聲音都是顫抖的:
“你……你一直這么頻繁流血么?”
第64章 晉江獨家發表
秋恬拿紙巾蒙著口鼻, 按壓一會兒后流血逐漸減少。
他重新靠回床頭,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心里對自己的情況有了些預期。
甘興平捧著電話簡短地講了幾句,看到秋恬坐了回去,又遞給他幾張濕巾紙:“怎么樣, 還好嗎?”
秋恬:“應該不太好!
“啊?”甘興平大驚。
“不過無所謂,”秋恬同時道,拿濕巾把臉上的血跡一點點擦干:“應該死不掉。”
甘興平:“……”
人活著好像不是只有死或者不死吧?
生活質量呢?
歡樂美好呢?
健康地活著和不健康地癱著總還是有一點差別的吧?
不過秋恬本來也不是凡人。
他們這些地球土著凡夫俗子理解不了人家的想法也正常, 畢竟哪個地球人能踏踏實實活他幾百歲呢?
可能有時候活得太久確實會對生死失去實感, 覺得滄海桑田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甘興平悻悻地在椅子上坐下, “什么都別說了,先等老師來吧。”
秋恬笑了笑。
他太陽穴脹痛,視線時而不太清晰, 皺眉按了按額角,余光瞥見床頭上甘興平的手機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的手機呢?”
“什么?”甘興平正在走神, 愣了一秒后站起來:“哦哦, 在外面, 等下我給你拿!
他噔噔噔跑出去, 幾秒后又噔噔噔跑回來,強迫癥得到強烈滿足似的:“正好, 剛剛充滿電。”
秋恬接過來,焦急地打開了通訊界面和聊天軟件。
果然周書聞找他找瘋了!
秋恬心里跳了一下。
居然有種逃課出去的學生在網吧里睡過了頭被老師打爆電話的緊張。
微信、短信、電話全部周書聞的名字沾滿了, 然而所有消息都停留在半小時前。
秋恬歪了歪頭, 感到很不對勁。
“哦對了, ”甘興平一拍大腿:“我才想起來,剛剛有個脾氣很沖的銷售給你打電話。”
秋恬:“?”
甘興平:“我也不清楚, 他劈頭蓋臉就問我你在哪,我剛報了地址他立馬就給我掛了!”
“噢,他還警告我不準打你的注意,”甘興平說著又好笑又無語:“天知道我又不是干銷售的,跟他搶什么生意!”
秋恬:“……”禮貌微笑。
大哥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正說著門外傳出幾聲響動,甘興平立刻正色,站起身亦步亦趨迎了出去。
須臾,外間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昏暗的夜里,門框像一張黑洞洞的嘴。
太陽穴不時的抽痛讓秋恬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他微微瞇眼注視著門口,兩道人影出現在了暗光里。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人,脊背微微彎曲,但體型仍然比矮小的甘興平高出很多,前進的步伐有些許急促。
一進門就直逼秋恬而來。
借著臺燈的光秋恬看清了他的臉,他年紀很大了,至少有七十多歲,臉頰和頸部的皮膚都松弛地下垂著。
但眼睛清晰明亮,骨架大而瘦長,不難看出年輕時候英俊的影子。
他沒說話,先是很認真地看著秋恬的眼睛。
過于厚重的目光一度讓秋恬感到不適,向后微傾著身體。
“你什么時候進行的循環?”
秋恬身軀一震:“什么?”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老人見到他后,問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潘文生一字一頓的:“你、什么時候、進行的循環!
秋恬心跳瘋狂加速,對上老人如炬的目光,唇瓣輕微顫了顫。
“……我還沒有!
“還沒有?”潘文生音量驟升:“你不是已經將近200個周期了嗎?”
“所以是第兩百個!
秋恬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氣,盡力平復著呼吸。
事到如今,他幾乎沒有懷疑了。
他是他們星球誕生到如今,第一個可以進行生命循環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潘文知道這一點。
他甚至還知道秋恬目前已經存活了將近兩百個生命周期。
唯一的差錯在于,從字里行間聽起來,他似乎覺得秋恬應該很早以前就已經結束了循環。
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其實從秋恬誕生起,培養基地的研究員發現他體內的原生能量大大高出星球平均水平,甚至有可能支撐二次生命循環起,就一直在試圖預測出他循環的日期。
當時研究員們通過對他體內能量進行延續性測試,一致認為他將在第180個周期進行循環。
但這只是一次不準確的估量。
僅僅在一個周期后就被更正了。
哪怕到現在,可愛星球也沒幾個人記得180周期這個節點。
甚至秋恬都沒想得起跟周書聞提,其他地球人更不可能知道。
為什么在潘文生那里,卻仿佛是一件重如千鈞的事?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秋恬試探著開口。
潘文生卻沒應。
他向后靠近椅背里,就像陷進了與世隔絕的屏障里。
秋恬只能看到他嘴唇輕微開合著,目光在一剎那失去了焦距。
“兩百……”他喃喃的,表情空白而迷惘,像是一根抓緊多年的繩索斷了,突然不明白自己該何去何從。
良久,他輕微地點了下頭,“那是等不到了……是等不到的!
秋恬不明所以。
他心里又驚又疑,將目光投向甘興平。
甘興平默默地站在潘文生身側,對上秋恬質問的視線,也只是為難又苦澀地笑了笑。
一時間室內寂靜無比。
潘文生在短短片刻頹然老去很多。
而秋恬壓抑疼痛的呼吸聲變得尤為明顯。
甘興平艱難地想要從中調和,又發現無論那邊自己都插不上嘴,忙活一陣假動作最后還是局促地縮到了一邊。
隆冬深夜,鄉村里寒風呼嘯。
不多時,院子里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隨著剎車開關門,驚起看門土狗的一陣狂吠。
緊接著正門被哐哐錘響,只聽聲音都能感到來訪者的急躁。
甘興平連忙跑出去開門。
幾秒后外面響起他的驚呼:“哎哎哎你誰?……怎么還推人呢!……住手!再推我報警了!……啊別跑!站。
潘文生煩躁的從椅子上轉過身:“鬧騰什么!”
秋恬也皺眉循聲望去。
還是那個黑洞洞的門框,從里面飄來寒冬凌冽的風。
秋恬瑟縮著咳了聲,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他腳步極快,裹著濃濃的寒意徑直來到秋恬身邊,衣擺掀起的風掃過床腳的帷幔。
秋恬在燈下看清了他的臉,眼中閃過一抹欣喜:“你來啦!”
周書聞不發一言,將秋恬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在看到秋恬煞白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眶后眸色深深沉了下來。
他抓起秋恬的手腕將他擋在身后,以一種保護欲過剩的目光盯著對面的老人:
“你做了什么?”
潘文生側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著椅背,脊背略顯佝僂,聞言掀起眼皮瞧了周書聞。
只一眼就仿佛看穿了什么,發出一聲冷嘲:“呵。”
周書聞:“?”
秋恬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真以為我不敢報警嗎!”甘興平追過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強硬地指著周書聞,另一只放在手機屏110撥號鍵前的手指卻在發抖。
“一句話不說就闖……闖……”
他說著音量忽然弱了,膽子小卻沒那么蠢,從現在房間里站位的格局就能看出不速之客是秋恬那邊的人。
110報警界面被劃掉了,甘興平收起手機,走了進來,以嶄新的目光重新注視周書聞:
“你就是那個銷售?”
周書聞:“什么玩意兒?”
這一屋子都是些什么奇葩?
甘興平露出單純的眼神:“難道我記錯了?那個周……什么來著,周書聞,你不是嗎?”
“是,”周書聞冷冷的:“我怎么就成銷售了?”
AAA周書聞0113,這排字在歷歷在目。
而周書聞本尊正靜立眼前。
甘興平感到對方的目光極其不友善,就像無聲地將他罵了一頓似的,莫名委屈:“你敢說0113不是你的工號!”
周書聞:“……”
秋恬:“…………”
潘文生:?
這是哪一出?
良久,周書聞薄薄的嘴唇動了動,黑夜里他的表情沒有變化:
“那是我的出生日期!
·
半小時后,甘興平費盡口舌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仰頭灌下一大杯水。
周書聞坐在床沿,身上強烈的對峙意味消散了些,但仍然呈保護姿態地將秋恬護在身后。
“你也不用護雞崽子似的把他藏著,”潘文生說:“我們要是真想做什么,還能等著你趕過來嗎。”
真是個第一印象、第二印象都很刻薄的老頭。
周書聞無法將脊背放松下來。
他像是在經歷了一場極大的心理折磨和恐懼之后,強行給自己套上了一層枷鎖。
如果秋恬靠他近一點,用頭發蹭蹭他的掌心,讓他知道自己還在他身邊的話,他就能稍微冷靜些,受到觸動一般眼神變得溫柔。
他揉揉秋恬的后頸,摸到了一手黏膩的冷汗,而秋恬的后背冰冷,血肉虬結在一起像石頭一樣堅硬。
周書聞心驚肉跳地低下頭。
朦朧的光亮下,秋恬慘白的嘴唇很輕微地顫抖著,顯然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秋恬?”周書聞像被石頭砸中那樣頭暈目眩,扶住秋恬的肩膀:“你哪里痛?”
甘興平默默地補充:“他現在應該哪里都很痛!
“為什么?!”周書聞無法克制自己變調的尾音。
“快死了怎么會不痛呢?”潘文生直言不諱。
周書聞差點氣笑了:“你胡說什么!”
“要么留在地球徹底消亡,要么回到WTG1643進行第二次生命循環,”潘文生靜靜看著周書聞:“這兩種結果對你來說有什么區別呢?”
周書聞頓住了,忽而他眸色動了動,垂頭看向秋恬:“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秋恬抿著慘淡的嘴唇不發一言,綿長的疼痛使他無法掩蓋孱弱和疲憊。
周書聞從來沒覺得他這么削瘦過。
“不應該說知道,”潘文生輕笑:“他自己的生命循環機制,還有誰能比他更清楚!
周書聞咽喉動了動,額角的青筋在壓抑中突了起來。
潘文生目光掃過他緊繃的側臉,淡淡道:“現在沖他發火確定不會后悔?”
周書聞轉頭:“誰他媽說我要發火了!”
潘文生扯了扯嘴角,對這個憤怒又驚恐的男人視若無睹,偏頭看向他身后的秋恬。
“你來地球那天距離循環的日子還有多久?”他說:“告訴我你們那里的時間就好!
秋恬痛得頭暈眼花,其實根本沒有力氣說話,但他還是竭力回想了一下,低聲道:“96天!
“那到地球是什么時候?”
“六月……”
“六月二十八號。”周書聞補充。
潘文生了然地抬了抬下巴,“比我想的要多!
“五個月,”他豎起五根枯瘦的手指:“好好珍惜你們在一起的五個月吧!
周書聞眸光一沉:“什么意思?”
“WTG1643的一個周期等于200個當地自然日,等于730個地球日,”潘文生蒼老的臉上沒有表情:“不是百分百精確,但也差不太多!
秋恬吃驚地抬眼,喘息著:“你怎么會知道……”
潘文生沒說話,倒不是被問住了,而像是被這句話傷到了。
他頜關節動了動,半晌平靜道:“我認識過你們那里的一個人。”
“可是——”
可是即便是他們也不知道兩個世界的時間關系。
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止住了,秋恬眼瞳閃了閃,從中想明白什么,進而理解了那句話里深刻的含義。
胸中猛然一陣鈍痛,他彎下腰倒抽著氣。
周書聞從后面抱住他,緊貼著他滿是冷汗的后背,嶙峋脊骨的顫抖傳至周書聞胸膛。
潘文生從包里摸出一樣東西放置床頭:“讓他拿著睡一會兒吧,能好受些!
臺燈越來越暗的光線下,舊木桌上躺著一串深綠色水晶串成的項鏈,正中央的墜子是一個被填的滿滿當當無法開啟的木頭匣子。
長約六七厘米的細長矩形木匣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
“這是什么?”周書聞說。
“我一定什么都要告訴你嗎,不要就還我!”
潘文生站起來,帶著甘興平怒氣沖沖走出臥室,木門被嘭一聲撞緊。
但他沒有帶走那串項鏈。
不知道這東西的具體來頭,但秋恬將它攥在掌心,的確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疼痛。
雖然不至于藥到病除,至少讓他有了些力氣去休息。
周書聞脫掉外套和他一起躺了下來。
唯一一盞臺燈熄滅后,兩人都沒有說話。
秋恬思緒紛雜,想到潘文生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就感到一陣悲涼。
他們確實不知道兩個世界的時間關系,但在可愛星球,人們的生命周期都是固定的。
秋恬是兩百周期,之后還能第二次循環。
而除此之外的普通人,有的是100周期,也可能是120、150,甚至可能只有短短的50個周期。
這個時間從誕生起就能夠通過能量檢測計算出來。
所以潘文生大概是親眼目睹過一個可愛星人從來到地球的第一天,直至徹底消亡的全過程。
通過他生命的時長,計算出了兩個世界的時間關系。
周書聞大概也早已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沒有說話地將他抱得很緊。
秋恬疲倦至極,本能地將臉埋進周書聞胸膛,聽著他比往常更沉重紛亂的心跳。
“我不一樣,”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我不會死的!
第65章 晉江獨家發表
第二天一早, 天剛蒙蒙亮。
兩人啟程離開了鄉間的小屋子。
告別時秋恬將項鏈還給了潘文生,覺得這個東西對他來說應該很重要,所以動作異常小心。
“昨天謝謝你。”他說。
潘文生沒推辭, 隨意擺了擺手,將項鏈用絨布細心擦拭干凈收進一支素雅的象牙盒子里,然后才抬頭瞅了眼秋恬:
“怎么樣, 能有用嗎這個東西?”
秋恬莞爾:“很有用,我睡了個好覺!
他仍然很虛弱,靠在周書聞臂彎里攏一件雪白的厚外套, 臉色和衣服一個顏色, 眼底有濃濃的青黑。
如果不是周書聞將他托著, 這冬日里的一陣風大概都能把他卷走。
潘文生只瞧他一眼就知道這玩意兒大概只起到了個聊勝于無的作用,但對秋恬目前的狀況來說,哪怕只是好一點, 也總比什么都沒有的強。
他是真心在感謝,潘文生知道, 一直強硬的語氣不明顯的和緩了些:“行了, 回去好好過日子吧。”
這種濃濃的臨別之際倒計時的意味讓周書聞很不舒服, 他皺了皺眉, 以一種下意識回避的心理偏了偏頭。
潘文生哼了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謝謝。”
周書聞沖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
前方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怕他沒聽見, 周書聞再次提高聲量,誠懇的:“謝謝你!”
潘文生的手舉了起來。
聽到了, 閉嘴!
可別像昨晚那樣把剛睡熟的狗吵醒了!
周書聞:“……”
秋恬抿著嘴輕輕笑了笑。
此刻天剛微亮, 天際一半還是深藍, 另一半泛起了淡青色,秋恬潔白的臉龐和灼亮的眼睛在暗色里格外清晰。
周書聞想如往常那樣拍拍他的額頭, 手都伸出來了,卻又舍不得。
他心里就像被水浸濕了似的又酸又澀,最終將一個輕盈的吻作為代替,落在了秋恬的眉心。
“我很好笑嗎?”
他頂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因為怕吵醒院子里的土黃狗而忍氣吞聲的模樣的確很好笑。
但秋恬搖搖頭,“你很可愛!
他這樣看周書聞時,明澈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就好像他的世界滿心滿眼都是他。
周書聞心神一顫。
下一秒,把外套帽子扣到秋恬頭上:“別矯情!
他環著秋恬往車上走,沒走兩步又像忍不住了似的,把帽子拉下來去看秋恬的眼睛:
“你剛那樣說是在跟我賣萌吧?”
“你肯定是。”
他自言自語:“你肯定覺得我喜歡死了!”
秋恬笑得捂住了嘴。
甘興平眼見著周書聞把秋恬送上副駕駛,一邊碎嘴著一邊給他系好安全帶,笑著上前:
“路上注意安全啊!彼f。
周書聞點點頭:“謝謝你,你們昨晚也辛苦了!
“不辛苦,”甘興平說著,深吸了口氣,“其實能親眼看到秋恬,我也特別激動特別緊張,哈哈……”
他憨憨地笑著:“還有我老師脾氣就這樣,有時候說話直您別見怪!
“不會,”周書聞連忙道,他頓了下:“我其實很感謝!
“不用不用,”甘興平謙虛地笑著,遞給他一張名片:“之后如果還有什么需要就聯系我們,不用見外!
周書聞收下名片,再次道謝。
甘興平似乎感到更加折煞,連連后退,沖車窗里探出腦袋的秋恬招招手:“再見了秋恬。”
“再見,”秋恬笑著晃晃手指,突然起了些玩笑的心思,強調道:“真的非常感謝!
果然甘興平臉都漲紅,極度不適應這種你來我往的恭維,手忙腳亂送他們離開了院子,自己就跑回了屋子里。
秋恬收起笑吟吟的視線,“他也好可愛!
周書聞:“……”
周書聞嘴角一下子平了。
方才還真情實感的那點感激蕩然無存。
他打著方向盤緩慢前行在鄉間小路上,天色更亮了幾分,有幾戶人家的院子里已經冒起了裊裊炊煙。
秋恬琢磨著他的神色,說道:“當然還是你最可愛!
周書聞不語。
豎起耳朵,還有呢?
“你不僅可愛還很帥氣。”
不錯。
再多說說。
“不僅帥氣還很有才華!
周書聞的翹嘴要壓不住了。
“而且你還特別喜歡我!
這是最重要的。
因為感受到了愛,秋恬才知道這是多么美好的東西。
每次周書聞露出很喜歡很喜歡他的眼神時,整個人都溫柔得在發光。
他收回視線,在周書聞又要嘴硬說他矯情的時候,喉嚨恰到好處地癢了起來,捂著嘴咳了兩聲。
周書聞立刻裝不下去了,緊張地看過來,見秋恬咳了好幾下都沒止住,直接靠邊停了車。
他很怕秋恬咳得太兇會吐,也怕他又開始流鼻血。
昨天秋恬睡著后,潘文生跟他短暫地聊過一會兒。
周書聞借此知道了秋恬之所以會頻繁地流血,其實是因為他體內的能量已經不受控制了。
如果他不是能夠進行二次循環的生命體,那他其實就已經處在生命消亡的末期了。
能量大量流失、消耗,像我們的癌癥病人一樣飽受折磨。
而血液是承載能量的最大載體。
“如果后面他不僅僅只是流鼻血,也開始腹痛、吐血、牙齦出血,你不要太緊張!
潘文生說這話時,眼里那種仿佛親身經歷過的真實感讓周書聞不寒而栗。
因而此時此刻,周書最害怕的,不是秋恬的咳嗽。
而是懼怕看到秋恬捂著嘴唇的細白的手指間,隨著他起伏不定的咳嗽,會緩緩溢出某些深色的痕跡。
這副畫面像噩夢一樣縈繞在心尖。
周書聞甚至沒感覺到自己后背出了一層的冷汗。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
周書聞只是在自己嚇自己。
秋恬并沒有吐血。
咳嗽是有一點久,以至于秋恬臉頰漲紅了,又因為牽扯起體內的疼痛轉而變得青白。
但他至少沒有吐血。
周書聞替秋恬順了順胸口,喂他喝了點溫水,然后讓他靠進自己懷里。
他竭力不表現出驚慌,給了秋恬一個安撫的擁抱,親吻他的發頂,告訴他:“沒事,沒事的……”
但其實更需要這個擁抱的,好像是他自己。
·
回程的路上,秋恬又睡了過去。
他總是體力不支,所以每當身體里的疼痛不那么叫囂時,都會抓緊一切機會補眠。
周書聞沒有叫醒他,到車庫后,輕手輕腳將他抱了出來。
但這樣輕微的顛簸下,秋恬還是醒了。
他睡眠不如以前好了。
周書聞看著他迷迷糊糊睜開眼,下意識就想下去自己走,連忙將他抱得更緊。
“沒事,”他親了親秋恬的額頭:“睡吧乖乖,我抱你回去。”
秋恬眸光動了動,臉上溢出淺淺笑意。
他沒有逞強,安分地將頭枕在周書聞肩上:“你這么好?”
“這話說得,”周書聞輕笑:“我以前不好嗎?”
秋恬閉上眼睛,嘴角的笑渦若有若無浮現著:“都好,都好。”
這樣閉著眼,長長的睫毛闔下來,秋恬眼底的淡青色更明顯了。
不知道為什么,周書聞心里有點痛又有點酸。
大概是想起秋恬剛到他家里時,在浴缸里呼呼大睡怎么也叫不醒的樣子了吧。
他那時候真挺可愛的。
周書聞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有病,才會將全部注意力只放在秋恬的瞳孔有沒有對光反射上。
而刻意不去想他的眼睛是多么漂亮。
·
周書聞生日這天,天氣尤其好。
他原本是不太在乎這種日子的,往常的這天他都在上班,有時候一臺接一臺的手術做下來,時間也就這么悄悄地溜了過去。
今年生日他正好休假。
早在幾天前,秋恬看過日歷后,就提議說要給他好好慶祝一下,朋友們紛紛附和。
周書聞骨子里是個愛熱鬧的人。
他其實不喜歡冷冰冰的手術臺,也不喜歡空蕩蕩的家,只不過一直以來一個人單著,慢慢也就習慣了。
可是現在突然要他在這種歡慶熱鬧的場合里擔當主角,他一時倒不太適應,擰巴地讓大家不許起哄。
“我才不過什么生日,”周書聞硬邦邦地說:“多麻煩!
但秋恬朝他撒嬌了。
他對這種攻心之策一向沒有半點抵抗力。
“這是我第一次給人過生日誒,”秋恬用灼亮的眼睛看著他:“你不想和我一起擁有一個特別的回憶嗎?”
其實這時候秋恬不太舒服。
他吃過午飯后吐了,好像腸胃已經不太能適應人類的食物一般,開始吃得很少。
大家圍坐在一起商量生日要怎么過,他就抱著一只熱水袋靠在周書聞肩頭,眉目格外安和寧靜。
當時周書聞只想親他。
但礙于還有外人在場,不得不按捺下來,假裝鎮定地點了點頭。
從矯揉造作斬釘截鐵的“多麻煩!”,到壓著上翹的嘴角做作點頭,前前后后頑強抵抗了不超過半分鐘,周書聞就迷失在了溫柔鄉里。
不過應壽星本人強烈要求,大家還是稍微收斂了些,沒有把周書聞平平無奇的三十一歲生日辦得如同六十大壽那樣鋪張浪費。
商議之后大家一致決定,不訂什么花里胡哨的酒店場地了,就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慶祝一下。
·
一月十三號當天,秋恬早早起了床。
他學著電視里演的那樣,買了花和彩帶,將屋子里四處都掛上了氣球。
進門的入室大廳的那一整面墻,掛滿了用字母氣球拼成的“happy birthday”。
至于生日禮物,他悄悄咪咪溜出去買的那條領帶早就被抓包了。
從潘文生鄉下的宅子里出來的時候,還是老潘親手把袋子交給周書聞提著的。
事已至此,秋恬也就不再把領帶當做驚喜。
周書聞起床洗漱換好衣服后,他就攥著領帶屁顛屁顛跟在周書聞身后,要他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戴這一條。
衣帽間里,周書聞站在收納領帶的衣櫥前,看著秋恬一大早的忙活勁,想逗一逗他,故意裝作挑選其他領帶的樣子,朝秋恬抬了抬眼皮:
“想讓我戴你這條?”
秋恬用力點頭,像個獻寶的小朋友。
周書聞將衣櫥關上,側身靠在門邊,笑著說:“好啊,那你幫我系!
秋恬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迷茫。
“我是很愿意的,”他為難道:“但是我不會呀!
周書聞忍不住了,捧著他臉狠狠親了一口。
太可愛了,可愛到他都舍不得再逗他。
他直接將秋恬抱了起來。
秋恬抓著領帶的手環到他脖子上,他鼻尖嗅著秋恬發間的香氣,兩人一起坐到了沙發上。
周書聞讓秋恬跨坐在自己腿上,一邊親他,一邊抓著他的手教他怎么系好一條領帶。
今天的天氣是真好啊,隆冬里很少能見到如此明媚的太陽。
大片大片金色的陽光灑進來,他電視墻上那一整片油畫里的麥浪宛如沐浴在盛夏里。
秋恬的發絲、睫毛也是金黃,側臉被勾勒出淡淡的金邊,淺黃的眼瞳明亮如透明的泉水。
一開始他很認真地在學習。
周書聞看著他認真垂落的眼睫,仿佛能讀懂他的內心——他想讓周書聞在生日這天擁有一個系得最漂亮的領帶。
微涼的指尖時而滑過咽喉,周書聞忽然拉起他的手,在潔白如玉的手背上點了個吻,用灼灼的目光注視秋恬。
某種程度上說,秋恬真的很懂事,也很聰明。
往常學習能力極強,只通過人類的口型和肢體就能迅速掌握一門語言的秋恬,在這一刻突然變笨了。
笨得讓人喜歡。
于是每一次周書聞手把手帶他系完一遍后,問:“有沒有學會?”
他都純然地搖搖頭。
然后閉上眼睛,等著周書聞抓住他的下巴,又驚又喜地親上他好一會兒。
如此循環往復,耗費整整一個小時,周書聞都沒能把秋恬教會,正經的系領帶也逐漸朝不正經的方向發展。
變成了一種親吻游戲。
直到秋恬嘴腫了不讓親了。
周書聞把秋恬圈在懷里,親昵地蹭蹭他的額頭,發現秋恬喘著氣,眸光微微失焦。
“怎么了?”他摸摸秋恬的臉頰:“哪里難受嗎?”
秋恬小臂搭在胸腹上,好幾秒才緩慢回過神。
他抬眼,迎上周書聞略顯緊張的目光,輕輕笑了下,搖搖頭,說:“親累了。”
周書聞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哎呀,怪我怪我,”他低低地笑起來,嘴上這么說,話里話外卻絲毫沒有自責的意味,反而心情更加開朗了。
他托著秋恬的后背將他攬進懷里:“那抱一會兒,抱到不累為止!
秋恬輕輕應了聲,熟練地抬起手臂,環住周書聞的脖子,略顯依賴地將臉埋進他頸肩。
在周書聞看不到的地方,不太舒服的,輕輕皺起了眉。
第66章 晉江獨家發表
午飯時間剛過, 客人們陸陸續續到場。
因為是寒假,稀客周宇澤也賞光前來了。
他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一摞一摞往茶幾上放。
“這個是小爺我傾情相贈的, ”他說:“這個是我媽精心挑選的,這是你爸的……他倆出國調研去了,讓我帶話, 說恭祝您老壽比南山洪福齊天——嗷!”
周書聞一巴掌拍上他后腦勺,抬腿將他掃去了一邊:“讀書讀傻了嗎?”
賀旗、丁樓、董清雨也各自帶了禮物來,一時間將門口堆得滿滿當當。
下午秋恬和周宇澤董清雨在客廳打游戲, 周書聞就跟另外幾位出去買點零食飲料快餐甜品什么的。
秋恬沒怎么打過游戲, 看著屏幕里炫目的特效和四處躥動的小人, 不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脹頭暈惡心。
連打三把后,董清雨停戰去上廁所,秋恬終于得以休息片刻。
他喝了口果汁, 剛從冰箱里拿出來不久的,冷的, 甫一下肚胃里更里不舒服, 又酸又脹還有點抽痛。
秋恬連忙把果汁放遠, 不喝了。
周宇澤還在精神抖擻地喝冰可樂, 對著手機屏幕大展壯志豪情,揚言要把敵軍殺個片甲不留。
秋恬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周宇澤抬眼一瞥:“你也上廁所。俊
“不不, ”秋恬擺手,臉頰發白:“我不玩了, 等清雨回來你們繼續吧!
“啊?咋了干哥?”周宇澤立馬放下手機:“是這游戲太簡單了, 你發揮不出水平嗎?那不然咱換一個?等周書聞他們回來咱再玩點桌游啥的……”
他面色紅潤, 聲如洪鐘,一點瞧不出初三學子被中考折磨得萎靡不振的模樣, 甚至讓人覺得哪怕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他也能一拳干到三個英雄好漢。
這點和周書聞簡直一模一樣,不愧是親兄弟。
周書聞就最愛向秋恬展示,什么叫做“充沛的精力是男人的勛章”。
秋恬喃喃感嘆:“年輕就是好啊。”
周宇澤笑:“這話說得,跟你多大歲數了似的,干哥你這不也年輕著呢么!”
呵,秋恬蒼涼一笑。
我都已經快兩百歲啦!
他懷揣蒼老的心理活動想著,換成你們地球的歲數,修煉成精至少都有青白娘子里青蛇的道行啦!
“哈哈……”
可他只是干巴巴笑了兩聲,兩邊臉頰的梨渦若隱若現,皮膚雪白一戳就是一個坑,瞧著比長得著急的周宇澤還要年輕點。
周宇澤也在一瞬間共情周書聞。
覺得他哥費勁巴拉追到手、以后說不定還會成為他嫂子的這位干哥,真是有兩把刷子。
尤其那一頭黃毛,還有那渣男錫紙燙的發型,在周宇澤這種被學校拿著尺子量頭發長度的中二男眼里,簡直是時尚潮流的頂配!酷炫狂拽的代言人!
秋恬:“……”
這是看什么呢……
他瞅著周宇澤一直往自己頭上瞟的眼神,局促地抓了抓頭發。
壞了,起床忘記梳頭了。
呀,好害羞……
就在這時,胃里又抽了下,秋恬臉色一變,彎腰按住了上腹。
董清雨從廁所里出來,甩著手上的水珠,就見秋恬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站立著。
客廳180度的全景窗前拉著一層薄薄的乳白色紗簾,今日格外好的陽光從中透出來,紗簾被染成暖橙色,而房間里則是極其溫和柔軟的色調。
秋恬弓著腰,露出的小半張臉在這樣的色調里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董清雨甚至看不清他的神色。
“怎么了小秋?”她于是走進,扯了張餐巾紙一邊擦手一邊問:“肚子不舒服嗎?”
“……對,”過了好幾秒秋恬才緩慢開口:“游戲我不玩了,我太困了,要去廁所!
說完就按著肚子溜號了。
董清雨:“……”
周宇澤:“…………?”
“我剛才……是突然聾了嗎?”他問董清雨:“他說他要去廁所睡覺?”
董清雨也是沉思良久。
但畢竟是語文曾經考過140的學霸,很快她就完成了一番無懈可擊的閱讀理解。
“我認為這是沒有關聯的,獨立的兩件事,”她宛若分析學術報告那般嚴謹地說道:“小秋的意思應該是,他肚子痛要上廁所,但同時他也很困,所以上完廁所后需要去睡個午覺!
她感嘆道:“這也足以彰顯我國語言文化的精悍凝練吶!”
周宇澤:“……我不是來放假的么?”
“誒小周啊,你們現在上語文課,有沒有學到過——”
“我記得你是學醫的!
“是呀。”
“那就閉嘴吧姐……求你了……”
董清雨:“……”fine。
·
周書聞買完東西回來,客廳里只剩下兩個人了。
放眼望一圈,秋恬不在可視范圍內。
周書聞洗了個手,邊洗邊問他倆:“秋恬呢?”
結果那兩人打游戲打上頭了,各占茶幾一角,捧著手機全神貫注,眼珠子幾乎都要鉆進屏幕里去。
于是周書聞走近,用力敲了敲桌面:“問你們話呢!”
“哎呀!”周宇澤抱著手機一抽,飛快道:“睡覺呢!”
“這時候睡什么覺,你們——”
“快快快!姐快上!沖過去!我掩護你!沖啊——!”
董清雨聲嘶力竭:“啊啊啊我來啦——!”
周書聞:“……”
罷了。
他揉了揉飽受折磨的耳朵,轉身往房間走,親自檢查的秋恬的狀況。
走到一半他又停了停,抄起餐桌上的紙盒往茶幾那邊一扔,紙盒精準在周茶幾中央劃過,像是沖開了周宇澤和董清雨為游戲建造起的防線。
“哎呀我靠!”
“干嘛啊這是#¥%&%……”
得到一片被影響了發揮的罵聲,周書聞這才神清氣爽地繼續前行。
一到門口他身上那種松散無所謂的神情瞬間收斂了,轉動門把手時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心。
咔噠。
門鎖很輕地響了聲。
臥室里窗簾被拉緊了。
秋恬睡覺沒有周書聞那樣留一盞夜燈的習慣,因而房間里格外幽暗。
開門那瞬間,周書聞隱約看到床上的鼓包動了動,他側身進門,反手將門合攏,三步并作兩步兩步來到床邊。
秋恬果然醒著,翻了個身面對他。
周書聞在床邊坐下,俯身將秋恬抱起來,圈進自己懷里,輕輕撫了撫他的脊背:
“沒睡著嗎?還是我吵醒你了?”
秋恬搖頭,懶洋洋地垂著眼皮,他舉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周書聞先不要說話。
室內安靜下來。
不一會兒客廳里乒乒乓乓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周宇澤和董清雨還在激烈交戰中。
“戰況焦灼啊。”秋恬幽幽道。
周書聞低低笑出了聲。
秋恬也無奈地彎了彎唇角。
“我去教訓他們,”周書聞說:“打個游戲跟殺豬似的,不知道的以為這輩子第一次玩手機呢,倆土鱉!
秋恬肩膀抖動,笑得抓住了周書聞的衣角。
“可別了,”他說:“你這么沖出去會被打的。”
而且其實聲響也不大,這座房子隔音不錯,雖然那兩人在外面戰得如火如荼,但門關好后傳進房間里的聲音只是淺淺一點。
換做其他正常人,是遠不至于被影響睡眠的。
秋恬深知這一點,明白睡不著主要原因在自己身上,他總是時不時這痛那痛,搞得他有點神經衰弱。
今天胃尤其不舒服,好幾次都有點想吐,但真正一到廁所里又什么都吐不出來。
但周書聞這么抱著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感覺好了一點。
于是秋恬也抱住周書聞的脖子,很依賴地在他側臉蹭了蹭。
“怎么了乖乖?”周書聞親昵地蹭著他的鼻尖回應。
“沒有,”秋恬低聲說:“就抱一下!
周書聞于是將他摟進,給足安全感地讓他枕在自己肩上,撫著秋恬微涼的頭發,眸色不由沉了沉。
他當然也知道這點聲響影響不了什么,畢竟秋恬曾經是音響在耳邊放著都能睡得著的體質。
只可惜現在……
周書聞定了定神,不讓自己表現出憂慮的情緒,輕松地抱著秋恬。
“他們敢嗎?”他笑著說:“我在那兩人心里,一個是如父的長兄,一個是掌管實習報告簽字大權的頂頭上司,他們誰敢在我面前說半個不字?”
秋恬:“……”
秋恬對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無言以對。
他斟酌著:“對清雨來說或許像那么回事,但周宇澤……”他又沉默了,繼而點了點頭:“算了,有自信是好事。”
兩人就這么一邊閑聊著一邊抱了一會兒。
周書聞時不時親親秋恬的嘴,咬咬秋恬的耳垂,覺得他在屋里睡了半天也沒睡暖和,身上仍然涼津津的,臉頰也有點冰。
“是冷嗎乖乖?”他說:“被子不夠厚還是溫度不合適?”
秋恬搖頭:“沒有,不怎么冷。”
昏暗的房間里,周書聞并不能完全看清秋恬的臉色,只能通過說話的狀態來依稀判斷。
秋恬應該確實有些疲憊,但還不到特別困的程度,只是懶洋洋的沒精神。
“要不要起來活動一下?”他想了想,拍拍秋恬的后腰,說:“賀旗買了新的桌游。”
秋恬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松動,但最終還是選擇放棄:“算了吧,我再睡一下下,免得晚上沒精神。”
他聲音低低的,聽上去確實不大感興趣。
周書聞琢磨片刻,也就沒有勉強,俯身吻了吻秋恬的眉心。
“那好吧,有什么事就叫我好嗎寶寶?”
秋恬點點頭答應下來,享受著周書聞溫柔的安撫,又仰著脖子在周書聞下頜親了一下。
周書聞明顯飄飄然了。
他對秋恬每一次主動給予的親吻都有著異乎尋常的心動。
覺得這是愛意濃到極致的表現。
是秋恬青澀的回應。
全身血液都在涌動,周書聞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覺得現在要是拉出心電圖鐵定是一個個游走的愛心形狀。
他忍了半天沒忍住,捧起秋恬的臉狠狠親了他好一會兒,自我感動地抒發著:老子也愛你!的中心思想。
然后化身一只柔情似水的啄木鳥,從秋恬的眉毛啄到下巴,這才給他掖了掖被角,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地、滿意地離去。
于是外邊眾人迎來了一個昂首挺胸的周書聞,那嘚瑟勁,整一個滿園春色關不住。
于是他們也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內,身臨其境體驗了一把:戀愛中的男人是多么惹人厭煩!
一桌人好好玩著桌游,周書聞卻平均十五分鐘就要回房間一次,每次兩到三分鐘不等。
美其名曰關心秋恬睡得香否,安否,想他否。
直到周書聞第六次鉆進臥室,相親屢屢受挫的賀旗直接把手牌一摔:
“我就不明白了!人好好在里頭睡著呢他一個勁往里鉆個什么勁兒!要是有人趁我睡覺二十分鐘來一次二十分鐘來一次,我特么鐵定給他踹外太空切!”
董清雨現場嗑倆小時cp,整一個身心愉悅,滿面笑容地勸道:“哎呀,熱戀期是這樣噠,旗哥你也可以多看多學,以后準能派得上用場!”
不經意卻尖銳的用詞深深刺痛了賀旗。
他氣沉丹田調整即將走火入魔的紊亂脈息。
周宇澤卻一擊絕殺:“你要是想得明白還能到這歲數了都沒對象?”
“噗——”
賀旗吐血,倒地不起。
K.O!
“什么什么,你們在說什么?”丁樓神游狀況外:“他倆好上了?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沒人通知我?!天啊——!”
他悲痛萬分:“你們排擠我!”
眾人:“……”
轟然一嘆:“哎咦~!”
賀旗又殘血地爬了起來。
想到連丁樓這種純天然的蠢貨都能活得好好的,那自己找不到女朋友似乎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
房間里,秋恬換了身衣服走進洗手間,聽著外面的動靜皺起眉:“他們干嘛呢?”
自己不過是睡了兩個小時的覺,外面那叫一個熱火朝天吶,愣是一刻都沒消停過。
“過生日嘛,”周書聞面不改色的:“大伙高興!
“我瞧著他們比你本人還熱情。”
“是啊,為我高興嘛!
秋恬:“…………”
秋恬冷靜關上廁所門,開始洗漱。
刷牙的時候他其實胃痛得有些明顯了,以至于不得不僵直地站了一會兒。
直到電動牙刷停止震動,胃里的抽痛重新回到可以忍受的范圍,他肩膀才緩緩松懈下來。
隨著循環日期的臨近,秋恬的確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一天天衰敗,無處不在的疼痛成了家常便飯。
就像蛇要蛻皮,鳳凰也要經歷過涅槃才能重生那樣,秋恬的新生也是要伴隨死掉一次的痛苦的。
從前那些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的細碎的疼痛,時間久了竟然也能慢慢地忍受,并加以習慣。
秋恬撐著洗手臺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匆匆結束了洗漱。
晚餐時分趙嘉也來了,帶著家里幾個備受寵愛的廚子現場開灶做了一大桌子菜。
秋恬勉強吃了幾口就覺得胸腹飽脹,竟然一丁點也塞不下去了,撐著額角看大家吃肉喝酒好不熱鬧。
中途周書聞注意他臉色不好,問他要不要喝點熱水。
秋恬回絕了。
其實水也喝不下。
周書聞神色凝重起來,抓著他的手腕靠近,低聲說:“不然今天就到這里,我們先進去——”
“來來來讓一下啊,小心別撞到!”
丁樓捧著蛋糕從身后出現,那是一個三層的皇冠樣式的大蛋糕,在丁樓手里顯得金碧輝煌又搖搖欲墜。
周宇澤跟賀旗一左一右小心護送著。
三人從中間穿過,周書聞不得不暫時松開秋恬的手。
“吃蛋糕了啊!”丁樓大嗓門地張羅著:“蠟燭呢,火機呢……咱壽星的紙皇冠哪去了……哎呀這桌子亂的,能不能來個人收一下!”
秋恬第一次幫人過生日,還是幫自己喜歡的人,看到這種場面終于來了點精神。
他找到蠟燭,插到蛋糕上,親自點燃了火。
賀旗關掉燈,整座屋子陷入黑暗,又被餐桌上搖曳的燭光隱隱照亮。
周書聞擔憂地看著秋恬,卻被秋恬拉進人群中央,親手給他戴上了皇冠。
“是不是要許愿唱生日歌了?”秋恬開心地說。
眾人紛紛起哄。
周書聞不太自在的,“一定要這么正式嗎?”
“哪里正式了?”大家笑著:“過生不都這個流程嗎?”
秋恬呀拉著他手,在燭光下沖他笑:“快點!
周書聞被他這個笑哄得一陣目眩神迷,順從地閉上了眼。
周宇澤用音響放歌,大家一起打著節拍唱生日快樂,鬧嚷中周書聞似乎聽到秋恬咳了兩聲。
他立刻要回頭,卻被人推了推肩膀。
“別睜眼,”秋恬在他耳邊很輕地說:“許愿吧!
周書聞于是忍了忍,在忐忑中合十雙手。
漸漸的秋恬咳得更厲害了,是吵鬧的環境也掩蓋不住的急促的咳喘。
趙嘉擔憂的:“小秋沒事吧……”
周書聞直接吹滅蠟燭,反手去拉秋恬。
房間霎時一片黑暗。
而他剛碰到秋恬的手腕,就感到秋恬綿軟地倒了下來,心里狠狠一顫。
啪嗒!
燈亮了。
整座屋子在同一時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上一秒歡快愉悅的氛圍就像被鋒利的刀刃一刀斬斷,余韻變得殘損而心驚肉跳。
餐桌上,蛋糕的皇冠在明媚光輝中閃耀,周書聞的皇冠卻倉惶地掉落在地。
他懷里抱著秋恬,潔白的襯衫和昂貴的領帶變得凌亂不堪,染著一大片星星點點的藍色液體。
是一種在光輝下神秘又幽美的深藍色。
而這樣美麗的色彩正源源不斷從秋恬的口唇中溢出,滴進周書聞捧著他臉的掌心。
流經手腕,濺落至地面。
第67章 晉江獨家發表
搞砸了。
秋恬想。
一切都搞砸了。
他是那么想陪周書聞好好過一次生日, 但他還是搞砸了。
他回憶不起當時其他人的表情。
但他清楚地記得沒有人再出聲,時間就像被按下暫停鍵一樣變得無限漫長而空寂。
他身體里是異常沉重的疼痛,以至于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去控制、去阻止血液從口鼻中流失。
深切的難過將他包裹。
他在遺憾和痛苦中感到意識漸漸抽離, 世界徹底黑暗。
·
世界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像被定住了般動彈不得。
他們或是驚恐或是木訥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周書聞將秋恬從地上抱起來,一言不發地走近臥室, 背影消失在漆黑的門框內。
地板和桌椅的角上深藍的液體依然鮮明無比,烙進每個人的眼底,以至于他們甚至無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幻覺。
直到賀旗轟然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刮擦地面劃出尖銳的刺響, 明亮的客廳才不像是一副安靜的油畫。
記憶飛速倒轉, 回到了周書聞第一次將秋恬帶去自己心理診所的那天。
秋恬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向他描述的,關于遙遠宇宙另一端的浩瀚畫卷,關于另一種生命的棲息繁衍, 全部細節洪水一樣涌入眉心。
是那么歷歷在目。
以至于賀旗滿頭大汗,雙目愣直, 感到后背冒出的冷汗將襯衫全部浸濕。
他嘴唇無意識顫抖著:“難不成……難不成都是真的?”
·
半夜, C市竟然罕見的下起了雪。
潘文生和甘興平到周書聞家里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
周書聞給他們開的門。
他在短短幾個小時內看上去頹喪了很多, 染血的衣服換了, 脖子上干涸的零星血點卻沒注意去擦干凈。
客廳的燈已經滅了,原本開門時此起彼伏的AI的歡呼也被周書聞關掉了。
他怕又吵醒秋恬。
在等潘文生趕來的這段時間里, 秋恬痛了很多次也吐了很多次,一開始他嘔了很多血, 到后來似乎就是一種單純的、極致的疼痛。
他的意識不太清晰, 但又好幾次都沒忍住對周書聞說, 他覺得身體里像有火在燒他的心臟。
可是周書聞抱著他,分明覺得他全身都冷得像冰塊。
燒心的火又是從哪里燃起來的呢?
周書聞不知道。
他只知道秋恬一定是痛得受不了了才會這么說的。
秋恬每一個字的聲音都很細弱很輕微, 周書聞要將耳朵貼緊他的唇畔,才能聽到那一丁點夾雜在顫抖里的氣聲。
再后來,他好像睡著了。
痛到精疲力竭后沉沉地睡了過去。
周書聞不愿意讓任何聲源和光亮吵到秋恬。
他關閉了家里所有的燈,只留下臥室門邊的一個小小地燈,散發出微弱的、令人安心的暖橘色光源。
畢竟秋恬現在睡眠質量肉眼可見地差了許多,周書聞在行走關燈和暫停一切可能發出聲響的AI時,輕微的腳步和聲響都能讓無意識地抖動一下。
于是潘文生踏進門時,這座屋子幾乎像個藏在深山里的洞穴,安靜、漆黑,唯獨溫度暖得如同春天。
周書聞家里的裝潢一向簡潔,地上的血跡被收拾干凈了,殘留的食物和蛋糕卻都還在餐桌上,散發著冰冷的香氣。
當時他將秋恬抱回房間后,盡量冷靜迅速地遣散了眾人。
賀旗應該是完全想明白怎么回事了,一個勁不可置信地搓著臉頰。
其他人都還云里霧里的驚恐著,周書聞也沒時間詳細解釋多少,只懇請他們一個字都不要說出去。
潘文生掃了眼桌上絲毫未動的蛋糕和生日蠟燭,隨口道:“今天你生日?”
周書聞有點晃神。
從迎潘文生和甘興平進門開始,他整個人都是恍惚的,頓了幾秒才淡淡應了句:“是!
“那是挺受沖擊的!迸宋纳匝宰哉Z。
周書聞沒再說話,勉強勾了勾嘴唇,帶他們走向臥室。
他小心轉動門把,對身后兩人小聲道:“他剛才好不容易睡著,還麻煩你們動作小一點,不好意思啊!
“沒,沒!备逝d平在后面連連擺手,十分理解共情保證一定會注意的模樣。
潘文生沒什么反應,但進門后腳步的的確確放輕了不少。
他往里面掃了眼。
整間臥室都很暗,只有門口亮著一盞地燈,房間里裝飾陳設都很少,但清一色是溫馨的色調,就連床品也是泛著一點點珍珠光澤的米白色。
這樣的室內裝潢其實和周書聞本人的形象不太符合,但奇怪的是,也并不會顯得過分突兀和割裂,好像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心腸柔軟的人。
秋恬就躺在這樣一個四處都柔軟的地方,蜷在大床的右側,安靜得沒有一絲起伏。
光線過于昏暗,潘文生不得不再走進了些,彎下腰借著暗光看清秋恬的臉色。
確實不大好。
怎么會消瘦到這種地步……
WTG1643的生命體和地球人類是有本質不同的,作為能量延續性生命從他們的第二十個周期后整體的能量磁場就不會有太大的波動,換到最淺層表現的來說,外形也就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哪怕是接近最后的衰亡期,因為能量的劇烈消耗承受巨大的痛苦,外觀上也僅僅只是蒼白一些,皮膚變得透明一些。
秋恬卻肉眼可見地瘦了非常多,即便整個身體都藏在被子里,但露出的側臉上掛不住一絲肉,脖頸也細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折斷。
“這是怎么的?”潘文生問:“他最近是痛得厲害嗎?”
“對,”周書聞低低地說:“全身都很痛,所以也很少能睡著,今天大概是胃太難受了吧,吐了很多血!
他胡茬都冒了出來,坐在床尾的凳子上,肩背塌了下來,整個人頹喪得不行。
潘文生“嘖”了聲,瞅著周書聞仿佛被擊垮了的樣子,很是不滿地移開視線。
他從包里的象牙盒子里拿出那條項鏈,彎腰輕輕放到秋恬胸口。
像有感應似的,秋恬明明熟睡著,卻下意識將項鏈中央的小匣子攥緊在心間。
潘文生沖兩人使了個眼色,三人便一道輕聲出了門。
客廳里,周書聞將沙發下的燈帶打開了,潘文生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瞥周書聞一眼:
“我不是已經給你打過預防針了嗎,吐血是完全可能發生的,怎么還喪成這個樣子!
“是啊,我怎么會這樣呢……”周書聞搓了把臉,低頭自嘲地笑了笑。
潘文生無聲地嘆了口氣:“所以你連夜把我找過來是想做什么?”
“我沒辦法了,”周書聞很輕地說:“但我想你一直研究這個,說不定……說不定……”
潘文生輕笑,連名帶姓地:“周書聞。”
周書聞抬起頭,他身上穿著隨手從衣柜里薅出的白T,沙發下燈帶的光映地他側臉格外英俊,眼中卻飽含深刻濃重的不安。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學醫的,”潘文生說:“那你應該知道,地球上的一切藥物都沒有用!
周書聞沒有說話,下頜一點一點繃出凌厲的弧度。
“沒有任何一種藥物能治療他,或者緩解他的痛苦;當然了,也沒有毒藥可以殺死他!
潘文生面無表情盯著周書聞的眼睛:“哪怕你現在給他喂下足以殺死一百個人□□,他也不會死。就像喝下一杯水一樣,他的現狀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然了。
周書聞當然知道。
從很早以前,大約是周書聞發現消炎藥無法治療秋恬腫脹潰爛的傷口起吧,或許還要更早,他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甚至因為職業關系,周書聞對現代醫學于秋恬毫無用處的事實,比潘文生還要理解得更深刻,于是也更絕望。
這種絕望一直深埋在心底,在周書聞有意無意地回避下,化為不時泛起的憂慮。
然而現在徹底爆發了,血淋淋攤開在眼前,再也沒有一絲一毫可供逃避的空間。
“你那個項鏈……”周書聞說。
“治標不治本,”潘文生說:“暫時或許能夠讓他不那么痛,但也沒有更多的用處了。”
他沒有詳細說明,周書聞也就不再細問,喃喃地:“已經很好了,已經很好了……謝謝。”
“唉。”潘文生擺手。
客廳一時又陷入沉寂,周書聞沒再開口,目光縹緲地盯著虛空,眼瞳漆黑幽深,好像什么都沒想,又仿佛深陷在某種情緒里。
甘興平喝完了一杯又一杯水,仍然不斷擦著額頭和脖子上的汗。
沒辦法,周書聞家溫度開得太高了。
甘興平已經把厚外套和開衫毛衣脫了都還是熱得冒汗,剩下最后的一件貼身衣物,要是再脫好像也不太禮貌,只能硬忍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甘興平將喝空第五次的水杯小心放到茶幾上,那一聲輕微的擦響喚醒了周書聞。
他抬起頭,視線在燈帶朦朧的光里緩緩聚焦,看向潘文生:“如果他不在這里會不會好些?”
潘文生眉毛抖了下:“……什么?”
“如果他從來就沒有到過這里,”周書聞說:“如果他一直就在自己的世界好好活著,是不是就不會這么難受了?”
他說這話時目光沉沉但極度明亮懇切,就像是下一秒就會付諸行動那般,有種詭異的天真。
潘文生蒼老下垂的面部肌肉都顫了一下,被這種眼神盯得沒能說出話來。
還是甘興平干巴巴地笑了兩聲,打破平靜:“你這是……說什么呢,那個世界的事我們怎么知道呢……秋恬自己或許都說不清楚。而且現在已經這樣了啊……”
“是。”
周書聞眼皮垂了下去,那種讓人為之一顫的迫切感又在頃刻間消散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就隨便說說,”他喝了口水:“現在也找不到回去的辦法……要換件衣服嗎?”他問甘興平:“看你出了很多汗!
“……不不不!沒事,不用!蓖蝗灰话侔耸却筠D彎的話題讓甘興平愣了好大一下。
“不好意思啊,”周書聞露出一個歉疚的笑:“秋恬身上總是很冷,所以家里溫度有點高,我給你找件短袖吧,看你一直流汗。”
“沒事,沒事,真的不用,”甘興平永遠一副客氣無比的模樣,連連擺手:“我沒關系,也沒有熱到那種程度。”
正說著,不遠處臥室里傳來很輕的聲響,周書聞最先反應過來,朝那邊望去。
大概是秋恬醒了。
他于是立刻站起來,結束那段無厘頭的聊天,快步走向臥室:“失陪一下。”
沙發上,兩人緩緩對視了一眼。
第68章 晉江獨家發表
臥室里的燈終于亮了起來。
秋恬靠著枕頭坐在床頭, 周書聞替他擦去額角的汗,又讓他喝了些溫水。
“怎么樣,有沒有舒服些?”周書聞問。
秋恬點點頭, 露出一個寬慰的笑。
他臉頰仍然蒼白,嘴唇毫無血色,仔細看能發現眼底皮膚泛著細細的紅血絲, 像是皮膚薄到極點輕易就能戳破似的。
但至少神態平和了些,不再像幾個小時前那樣痛得全身都痙攣起來。
“好多了,”他說著感覺脖子上掛著什么東西, 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潘文生那條項鏈, 愣了一下:“你找他過來了?”
“對, ”周書聞沒有隱瞞,“你之前的樣子實在太……”
“太可怕嗎?”秋恬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落寞。
“不是, ”周書聞連忙道,怕他多心似的輕輕抱了抱他:“怎么會可怕呢……”
他說著緊緊緊抿了抿唇, 像是壓著千言萬語一樣, 神情滿是憂慮。
“我只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秋恬當然明白他。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那時的樣子是有多嚇人, 光是藍色的血就已經足夠讓人類感到畏懼和不適了。
更何況他是不受控制往外一口一口吐著那樣的血。
換成正常的人類, 流了那么多血大概都快沒氣了吧,周書聞親眼看到這樣的場面又怎么可能不受沖擊呢……
秋恬眸光暗了暗, 又用力笑起來。
“沒事的,”他輕聲說:“這是正常的呀, 等我……”他頓了下, 用盡量輕松的方式:“等我重生回來就好啦!
周書聞注視著他的雙瞳, 而后笑了起來,揉揉秋恬的頭發, 將他抱進懷里。
秋恬便熟練地將側臉貼緊周書聞胸口,隔著衣料聽清晰傳來的心跳。
他很喜歡聽周書聞的心跳聲,覺得這種跳動緩慢沉著又很堅定,和他自己總是又快又虛浮仿佛想要馬上跳完就停止的心跳既然不同。
就好像周書聞的心跳可以綿長的延續很久,有種讓人心安的穩定。
他輕輕嘆了聲:“對不起呀……”
周書聞不悅地蹙了蹙眉:“怎么這么說!
“我把你生日搞砸了呀,”秋恬愧疚地:“本來以為可以堅持到結束呢,結果……還弄得大家都看見了!
“別這么想,”周書聞拍拍他的頭:“這有什么關系,他們那里我會去說的,你能陪我過生日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秋恬不再說話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覆在雪白的皮膚上既輕盈又有種驚心動魄的深刻。
他點了點頭,這樣埋在胸口聽周書聞說話,傳出的聲音也和平時不同,有點空曠,但又很親密。
每次周書聞抱著他,輕輕摸他的頭發和他低語時,他總是很享受。
周書聞就這么靜靜看了秋恬好一會兒,而后低聲問:“你們那里,接近消亡的時候都會這么難受嗎?”
秋恬抿抿唇:“……會呀。”
雖然會,但就像地球有醫院可以治病一樣,他們也總有辦法能夠緩解這種難受,不讓自己在痛苦中消亡。
不過秋恬沒提這一茬。
他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但我不一樣嘛,我經歷這些是為了進行生命循環,天底下那些人為了活久一點什么事都愿意做,算起來我這些也不算什么了!
他說著忽然頓了頓,想起什么似的抬起頭,“你怎么想到問這些?”
“沒什么,”周書聞回視他的眼睛,既悲傷又憂慮,心事重重的。
最終他嘴唇動了動:“我就是在想,如果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辦法,地球的環境能支撐進行這樣的循環嗎?”
“……”秋恬愣住了,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似乎沒想到周書聞會往這方面想。
又像是一直以來回避的東西被突然撿了出來,攤開放到了陽光下,讓他驀地無所適從。
“——咳咳!”
兩聲咳嗽打斷了對話。
潘文生站在門口,清了清嗓子:“考慮這些有什么用,一天天盡想些亂七八糟的,你是能建艘飛船把他塞回去還是怎么的!
周書聞:“……”
甘興平垂頭扶額,很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潘文生的衣袖。
您老可住嘴吧,人家好好抒發著情緒呢,你來這一句也不怕被打。
潘文生一把扯回袖子,回頭上下一眼:“拉我衣服干嘛?你冷我也不借。”
甘興平:“…………”
他無可奈何深深吸氣,朝周書聞干巴巴一笑:“嗐,瞧這……我老師絕對不是真想讓你造飛船!
周書聞松開緊緊環住秋恬的手,輕咳一聲在秋恬身邊坐下,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深陷情緒以至過于矯情無法自拔了。
“我知道,”他客氣地笑了聲:“你們放心,我目前還不具備建造飛船的技能。”
潘文生大驚:“那萬一你要是會你還真造啊?”
周書聞:“……?”
話題一時變得過分詭異,一群所學專業、從事行業與飛船制造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在這說得煞有其事,反倒是問題的核心——秋恬本人被摘了出去。
秋恬靠在床頭,視線隨著說話的人來回轉動,沒忍住笑了出來。
從他的表情能清清楚楚看出,他覺得這群人認真的樣子莫名其妙的可愛。
周書聞給了秋恬一個眼神。
這哥們又不得勁了。
在周書聞心里,可愛永遠是對一個人最高級的贊美,只可用于被喜歡的人迷得魂不守舍的時候,詳情可見周書聞面對秋恬的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他也不能忍受秋恬對除自己以為的任何人表達出可愛的含義,哪怕對方兩個都是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了。
甘興平不知道周書聞在想什么,于是在對方將一種古怪的目光投射過來時,虛歲都才49的他報以了熱情的微笑。
周書聞:“……”
秋恬將一切盡收眼底,笑意更加明顯,他眼睛彎彎的,嘴角的梨渦也凸顯出來。
他抓住周書聞的一根手指,將他握拳的手慢慢撐開,再把自己的手包裹進他的掌心,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
就是這么輕輕一下,周書聞沒什么表情的嘴角就抽了抽,脊背挺直了,脖子也梗了起來,一整個目眩神迷了!
他偏頭掩飾般咳了聲:“這是干什么?”
“沒干什么呀,”秋恬用真誠的語氣:“手有點冷。”
“這么嚴重啊,”周書聞挑眉,緊接著煞有其事地把秋恬兩只手都握緊,“那確實得好好暖一下!
甘興平直接移開了視線。
他是個很講公德的人,面對這種非禮勿視的場面,一向很懂得減少直接的存在感,捂著眼睛就縮去了門邊。
然而他老師不是這種人。
尤其是面對那些本就毫無公德之心的臭談戀愛的人。
潘文生哼了一聲,瞧著秋恬的臉色:“還有心情調情,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秋恬回過神。
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和周書聞眉來眼去的樣子全被看見了,耳根驀地爆紅,連忙將手抽了回來。
他摘下脖子上的項鏈遞給潘文生,“謝謝您,今天又麻煩您了。”
然而這次潘文生卻沒收回來。
須發盡白的老人垂眸盯著這串項鏈看了一會兒,輕輕一擺手:“你先收著吧,就當欠我一個人情,以后……”
他頓了頓,旋即搖了搖頭,轉身往門口走去。
周書聞立刻站起:“太晚了,兩位不嫌棄的話今天就先在這里歇一晚吧。”
潘文生腳步停了下來。
他年紀大了,哪怕現在身體還算不錯,但到底不是二三十歲的年紀了,熬到凌晨三四點精力多少有些撐不住。
再說甘興平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他回過頭,目光在周書聞真摯的臉上停留一會兒,心漸漸軟了下來,第一次對這個年輕人感到些許欣慰。
“好吧,”他點點頭:“那就麻煩了!
周書聞開朗地將兩人迎了回來。
然而十分鐘后,衣帽間門口,潘文生略微彎曲的脊背因為怒氣在發抖。
明亮的燈光清晰地照亮他每一絲表情,以至于周書聞發現他氣得胡子都差點掉下來。
“這就是你給我們提供的住所嗎!”潘文生用力一敲拐杖:“?”
偌大的衣帽間里,周書聞琳瑯滿目的衣服掛滿了一整面墻,褲子掛滿另一面墻,而昂貴的領帶和手表占據了第三面。
剩下的空間則全留給了秋恬。
只有中間空出來的潔白的瓷磚地面在頂燈的照耀下光可鑒人,映出潘文生那仿佛被戲弄了一般的,漲紅的臉。
“床呢?!”
靠……!
周書聞也傻了。
他站在門口,這才想起自己早在半個月前就將那張床給拆了,就連床墊也因為染上了秋恬的血而被處理掉了。
但今天大概是忙暈了,也可能是注意力壓根沒在這上頭。
他完完全全把床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以至于鬧出了如此不禮貌的笑話。
就連甘興平也睜大眼,似乎對眼前的事實感到不可思,喃喃地:“這么大的房子只安一張床是怎么想的呢……”
周書聞脖子都紅了,一直以來都因待人接物妥帖備至而被從小夸到大的他,不能接受自己犯下這樣的失誤。
“抱歉抱歉,”他認真道:“我馬上給你們定酒店!
“唉……”
身后一陣嘆息響起。
周書聞回頭,見秋恬扒著臥室的門框,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地走過來。
他連忙將他扶住。
秋恬搖了搖頭,看周書聞的眼神是一言難盡的無奈。
“我早就想提醒你的!彼撊醯卣f:“可你突然的熱情是拽都拽不回來啊……”
第69章 晉江獨家發表
當晚, 周書聞連夜將兩位老人送去了酒店。
潘文生罵罵咧咧,甘興平一如既往老好人地從中調和。
雪天風大,秋恬沒跟著一起出來, 周書聞送完兩人后緊跟著就往回趕,潘文生在后面又是嫌棄又是不放心地叮囑:
“別太急躁!”
但周書聞已經跑遠,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他只能嘆了口氣, 搖搖頭拉上房門。
周書聞往回趕的腳步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促。
雖然這么說有點矯情,但他的的確確很不安心,總有一種時間已經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覺, 越是向前走著, 越是流逝得越來越快。
他不得已奔跑起來。
回到家時暖氣撲面而來, 沙發下溫暖的燈帶、窗前色澤柔軟的窗簾、還有敞開的臥室門里依稀可見的床角,都在一瞬間帶來寧靜安穩的氣息,將周書聞凌亂的心跳一點點撫平。
他脫掉外套, 輕手輕腳走到臥室門口看了眼,床上隆起的鼓包安安靜靜, 秋恬應該是又睡了, 看上去沒什么不適。
他緩緩松了口氣, 輕聲將門合攏, 這才終于找到時間把亂作一團的客廳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用了一個小時將客廳恢復到最初整潔的模樣, 最后才去洗了個澡。
忙活完這一陣,窗外天已經蒙蒙亮了。
周書聞換上干凈的睡衣, 被濃黑夜幕里撕開的第一道光攫取了視線, 隨手將擦頭發的毛巾搭在椅背上, 走了過去。
那一道亮光在整片天空里顯得極其微弱,不足以照亮清晨的街道, 是而街邊的路燈都還亮著。
上早班的行人已經開始穿梭其間,在剛開張的包子鋪前走走停停。
雪似乎停了。
但外面的街道并沒有銀裝素裹。
C市這樣的城市很少下雪,即便在最冷的時候偶爾飄上兩滴,也幾乎看不到鵝毛一樣漫天飄零的大雪。
一整晚過去,只是像下了場小雨一般,街道變得濕淋淋的。
周書聞突然很好奇,現在那些在街上行走的人們,如果睡得早些,會不會都不知道昨晚其實下過雪。
往常周書聞也是這些來來往往人群里的其中一個,但今天他的排班在下午。
原本的計劃是,跟秋恬好好過個生日,然后兩人一起在暖和的被窩里睡個不知天昏地暗的懶覺。
沒想到現實居然是一晚沒睡。
一個普通的夜晚,現在想來居然像過了很長的時間,漫長地在幽深的隧道里茫然前行很久很久。
周書聞失神地盯著窗外的街道,直到被不知什么時候打開的窗戶撲了一臉冷風,夾著雪的雨水劈頭蓋臉砸下來。
他一激靈地回過神。
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還好早上不上班。
好了,這下整個人都清醒了。
他社畜味極濃地關上窗戶,還特么多愁善感非主流式地看什么街景啊,也不嫌矯情。
秋恬要是醒著指定笑話他。
有這時間不如回床上抱著秋恬好好膩歪一陣。
秋恬在被子里窩一晚上了,不知道該有多暖和,臉蛋肯定也跟個暖手寶似的。
周書聞這么想著,迫不及待鉆進了屋子里。
被窩如他所想的那樣溫暖無比,秋恬卻沒如預料中那樣陷入沉睡,他入神地盯著窗簾虛開的一點點縫隙,眼中滿是清明。
周書聞掀開被子上床,肩膀擋住了窗簾中的光,秋恬眼神這才一點一點聚焦、回攏,落回周書聞身上。
周書聞側身躺下,“沒睡著嗎?”
秋恬抿抿嘴:“早就睡醒了。”
“我還以為你會繼續冬眠呢。”周書聞訝異地。
秋恬笑起來,鉆進周書聞懷里,臉頰緊貼在對方胸口,周書聞熟練地將他抱住。
果然很暖和。
雖然不再像從前那樣暖成一顆的小火球,但至少正常多了,比先前冷得跟冰塊似的體溫讓周書聞安心許多。
周書聞緊緊抱著他,像不知足地在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是一個極度緊密的擁抱。
秋恬也滿足地享受著,但在挨到周書聞的側臉和手指時卻“哎呀”了一聲:“你怎么這么冷呀。”
“……我剛開窗站了一會兒!
秋恬不解地:“大冬天的為什么要去吹冷風?”
“……”
周書聞不知道該作何解釋。
總不能直說自己瘋病犯了,獨自迎風上演了一處狗血虐心偶像劇,并將矯情的男主角深情獨白在心里過了好幾遍,硬生生給自己憋出幾滴感動的淚水吧。
要是說了秋恬一定會笑得厥過去。
這是周書聞不想看到的。
“沒什么,”他用冷淡到矜持的語氣:“就是想看看外面還在下雪沒有。”
“……”
不知道為什么,秋恬總感覺這個男人今天有點裝。
但他來不及細想了,一個“雪”字直接將他的興致拔到最高點。
“下雪了?!”
他一骨碌坐起來,嚇得周書聞也一個鯉魚打挺跟著一道起身,護著他的腰背生怕他一口氣沒提上來又倒下去。
好在秋恬只是頭昏了幾秒,憑借過人的意志清醒過來,搭著周書聞的手臂就要下床。
“我活這么多年還沒親眼見過雪呢,”他欣喜地:“就來地球以后在電視上看過幾回,看得著摸不著可饞死我了!
周書聞跟在后頭手忙腳亂,又是找拖鞋又是拿外套。
“有什么好饞的啊又不能吃——”
轉頭一瞧秋恬已經光著腳顛顛地往窗前跑了,周書聞只得放棄拖鞋,緊跟秋恬而上將他攔腰抱住:
“我這外頭沒開地暖呢,你玩什么沖刺!”
唰啦——
秋恬拉開了窗簾,黃澄澄的眼睛緊盯著外面,因為期盼而閃動著盈盈的光。
然而灰白的晨光照亮了他的臉龐,卻照不亮他的心。
他盯著窗外和往常沒有半分差別的街道陷入迷茫,繼而沉思,淺而晶瑩的眼珠子仿佛都暗淡了。
“雪呢?”他扭頭問周書聞。
頗有些昨晚潘文生敲著拐杖朝周書聞咆哮“床呢!”的猙獰霸道——當然是溫柔可愛版的。
周書聞的眼睛就是濾鏡,一對上秋恬自動發射老土非主流愛心邊框,只是他自己不覺得也不承認。
于是他盯著秋恬看了一會兒,不可思議地皺起眉:“你怎么連這個都要撒嬌?”
秋恬:“……?”
大哥你又怎么了?
是太久(一個上午)沒上班把你憋瘋了嗎?
“雪早停了,”周書聞說:“我們這里的雪都小氣,下一晚上也鋪不起來。”
“那你不早說!
“我是想說,”周書聞頓了頓,表情忽然變得揶揄:“但你突然的熱情是拽都拽不回來啊!
秋恬:“……”
這話怎么有點耳熟。
依稀記得仿佛出自某個冰雪聰明知書達理胸懷寬廣的美男子之口。
“你在嘲諷我?”
“我怎么敢!敝軙剰纳迫缌鞯兀骸吧埔獾奶嵝蚜T了!
秋恬:“……”
秋恬臉垮了下來。
他被周書聞打橫抱在懷里,撐起上身和周書聞對視的時候,脖頸緊繃出的曲線相當優美。
周書聞很喜歡,仔細欣賞兩秒后,直接低頭在秋恬脖子上咬了一口。
當然只是輕輕地用犬齒磨了一下,他可舍不得咬出血。
秋恬全身戰栗地捂住頸側,瞪視周書聞:“怎么還咬人呢?”
“因為很好看。”周書聞砸吧了下嘴,絲毫不避諱。
秋恬臉又紅了。
一早上的,跟個變色龍似的。
顯然秋恬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更加不好意思,一晃一晃地埋下了腦袋。
他沒梳頭的時候發型一直都很狂野,用周宇澤的話來說叫做渣男錫紙燙,再配上他乖乖仔的臉,效果相當獨特前衛。
周書聞一直喜歡秋恬這種不修邊幅的發型,覺得既原生態又很有個性,而且每次腦袋一動頭發就跟著打顫,像安了一腦門天線似的,怎么看怎么可愛。
他把秋恬往懷里一顛,叭叭就往人臉蛋子上啵出響亮的兩口,城墻般厚重的濾鏡一旦爆發勢不可擋。
“走咯~”他抱著秋恬轉了一圈,托舉洋娃娃似的往回走:“再去睡一覺。”
秋恬一驚:“又睡?!”
“我熬一晚上了,你不能陪我再睡一會兒嗎?”
周書聞賣了一個略顯滄桑的慘。
表演其實非常拙劣,但秋恬聽進去了,他甚至呆愣了一會兒,在腦海中細數了一遍周書聞對自己的種種好,驀然騰起一陣不忍。
好從來不應該是單方面的,愛也是相互的。
秋恬堅定地點了點頭,抱住周書聞的胳膊趴在了他肩頭。
“我一定會陪你的!
天!
“……”
周書聞心都化了。
他用力擼了擼秋恬的后頸,歡天喜地一起鉆進了被窩。
秋恬身上溫溫熱熱的,不算很暖但也不冰涼,抱著相當舒服,只一瞬間就讓忙活一晚的周書聞差點沉入夢想。
“你身上還痛不痛?”他低語著問。
“不怎么痛了!鼻锾褫p聲說。
潘文生的項鏈確實有一點用,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但秋恬的的確確能從中汲取到一些能量,將疼痛稍作扼制。
“那就好……”周書聞呢喃著,仿佛已經睡著了一般:“那就好。”
秋恬注視著他的眉眼,感受著他逐漸平穩的呼吸,不由感嘆,這家伙從前還說他睡眠質量好呢,現在看起來,他自己也不遑多讓啊。
徹底安靜的時候,時間往往流逝得既快又慢,不知道過了多久,枕邊突然響起手機震動。
秋恬一個激靈,在鈴聲響起前立刻靜音。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周書聞,很好,還是睡得跟死豬似的。
然而來電顯示上明晃晃飄著兩個大字——賀旗。
好了,終于還是找上來了。
想來賀旗一定是輾轉反側一個晚上,終于忍到白天才打來這么一個電話。
秋恬靜了靜心。
事情畢竟是由他而起的,也該由他來解決,不能什么都依靠別人。
他看了眼周書聞熟睡的模樣,油然而生一種需要擔當的責任感,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
這次,就讓他來迎接風暴吧!
第70章 晉江獨家發表
臨近除夕, 某個晴空萬里的中午。
趙嘉站在周書聞家樓下,攏了攏大衣柔軟的領子,忐忑盯著電梯門上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女人妝容精致, 衣著優雅,精心打理過的長卷發披在肩頭,幾乎看不出年紀, 但面容卻透露出些許緊張。
她腳邊放著一大堆保養品,一手提水果一手抱捧花,百合和康乃馨混合的花束, 說是去看望坐月子的朋友也不為過。
這已經是她佇立電梯門前的第十分鐘了。
終于, 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般,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毅然決然刷下了電梯卡。
電梯緩緩上升,往常刷一下手機就過去的時間, 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趙嘉一度想要臨陣脫逃。
激烈掙扎中, “!币宦曒p響, 門打開了。
入室玄廳正面墻上“happy birthday”的氣球已經被拆除了, 但還有一大堆生日禮物堆在角落沒來得及拆。
趙嘉瞥了眼浴缸里的小魚兒, 擔心周書聞最近沒心思照料,但沒想到居然個個都還挺肥的。
于是她只拿起魚食象征性喂了一點, 怕待會兒給撐死了。
再右轉,那扇入戶門成了她最后的緩沖。
猶豫了一下, 趙嘉在自己輸密碼開門和敲門等待周書聞來開之間, 選擇了后者。
她小心翼翼按下門鈴。
等了一會兒, 沒有回應。
她又按了一次,狐疑地將耳朵貼在門上, 里面聽起來似乎好像……有些慌亂?
“誰啊?”周書聞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又悶又急躁。
趙嘉隱約還感覺周書聞在暗罵樓下物業不詢問他就放人進來,那么多物業費喂狗了。
當然她不可能親耳聽見,畢竟房子隔音還是不錯的。
這些只是她作為周書聞親媽,在對周書聞的臭脾氣了如指掌的前提下,做出的合理推測。
顯然她的推測沒有錯。
在她柔情蜜意地喊出:“我是你媽媽呀~”幾個字后,里面甚至咚的一聲,不是嗑了腦門就是撞了個大逼斗。
兩秒后,周書聞聲音清晰起來,“你怎么來了?”
趙嘉對著攝像頭撥了撥頭發,咧嘴盡量露出一個自然的笑:“來關心關心你們呀~”
監控視頻里,她懟在鏡頭前的臉畸變后眼睛碩大,明明又緊張又尷尬卻竭力裝出松弛感地說:“怎么啦,不然我自己進來?”
“別!”周書聞破音,“等等,等我五分鐘。”
趙嘉立馬退后:“好呀,好呀,你們慢慢來,慢慢來……”
“——千萬別急呀!”她不放心地大喊道:“都收拾好了再叫我進去,我多等等無所謂——!”
……
一秒。
兩秒,沒人應了。
趙嘉更加忐忑。
·
周書聞的確說到做到,說五分鐘就沒提前哪怕一秒,在最后準時準點地打開了房門。
趙嘉先是上上下下瞅了他幾眼,看到他衣著整齊,頭發清爽,面色正常,才放心地踏進了門。
家里也不錯,干凈整潔一絲不茍空氣清新。
趙嘉稍稍松了口氣,然而余光掃過半開的臥室門,瞬間捕捉到了凌亂的床鋪,心里又是一驚。
砰!
周書聞一把將門扣緊。
趙嘉立刻移開視線,若無其事清了清嗓子,走到沙發前撫裙坐下。
“這,”她斟酌著詞句:“大中午了才起呀?”
周書聞給她倒了杯白開水,“又不上班!
趙嘉恍然大悟:“有道理哈!杯h視一圈:“小秋呢?”
“洗漱呢。”
秋恬一早起來把頭發睡爆炸了,偏偏趙嘉突襲,他緊張得不行,覺得一定要以好的精神面貌世人,這不久久盤踞廁所試圖壓制自己的頭發。
沒辦法,發量王者總會經受這樣的苦惱。
趙嘉眼珠子轱轆一轉,體貼道:“我懂,我明白!
周書聞不懂她在明白什么,搖了搖頭,瞥一眼門口進貨似的的保養品:“來就來吧,帶這么些東西干嘛。”
“這不為了給小秋養身體嗎,”趙嘉煞有介事的:“那天我瞧著這孩子怕是……”她頓了頓,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感覺身體不太好!
“……”
周書聞想說好不好的吃你那些都沒用。
話到嘴邊又停下了,搖頭笑了笑:“謝了啊,媽。”
能不能保養身體都無所謂,反正只要味道好,秋恬肯定也喜歡吃。
正說著,秋恬從洗手間里出來了。
他應該是跟頭發抗爭無果,最后直接洗了個頭,但又太著急所以沒吹干,發尾還濕漉漉的。
周書聞離他不遠,抬手直接摸了摸他的頭發,“不然再吹一下?感覺有點濕啊!
“沒事,”秋恬看上去有點緊張,和周書聞說著話眼神卻往趙嘉那邊瞟:“這一點點很快就干了!
周書聞無奈地看他一眼,沒說什么,去洗手間拿了張干毛巾給他,秋恬自然地接過來,在發尾擦了擦。
比起秋恬這種被捅破秘密后的緊張,趙嘉的目光大膽許多,兩只眼珠子差點釘秋恬身上。
周書聞把秋恬往身后擋了擋,不悅地:“你稍微收斂點!
“抱歉抱歉,”趙嘉連忙道:“我只是太好奇了!
“還好奇什么,該知道的不是都知道了嗎。”
“是啊,賀家那孩子都跟我解釋了!
周書聞拉著秋恬在沙發上坐下,放任秋恬一言不發地貓在自己身后。
那天他睡著了,秋恬一個人跟賀旗解釋了全部,現在自己親媽找上門,沒道理再讓秋恬沖在前頭。
周書聞淡定地:“那你信嗎?”
“我……”趙嘉欲言又止,是一種已經信了但又不敢全信的模樣。
她深吸一口氣:“所以我來,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賀家小子瘋了,還是我做夢了。”
周書聞若有所思點點頭,平靜道:“他沒瘋,你也沒做夢。”
“……”
趙嘉緊盯著周書聞的眼睛,似乎想從中揪出那么一絲玩笑的意味。
然而她瞧了半晌也沒瞧出,得到的反而只有愈發深刻的認真。
“嗬——”趙嘉倒吸一口氣捂著胸口向后倒去。
“阿姨?!”秋恬嚇了一大跳,臉都白了,立馬就要去扶,卻被周書聞攔住。
“沒事沒事,”周書聞抱著他,輕輕撫了撫他的胸口:“她沒事,你先喝點水!
秋恬哪里喝得下:“可是她——”
你親媽都快被我嚇死了耶!
“乖,聽話!敝軙劮浅5。
果然不出幾秒,趙嘉又吸了一口氣自己坐起來了。
她端起水喝一口:“老媽厥過去了也沒見你多擔心,”又呸一聲:“連水都是冷的。”
“將就吧,哪那么多事,冬天就是放一會兒就冷了……”
“你這么刻薄的嘴到底跟學的?”趙嘉剜他一眼:“我以后都自帶好吧,誰稀得喝你家水!”
秋恬眼珠子在兩人之間一轉一轉的,雖然沒說話,思路卻很清晰,立馬抓起趙嘉的水杯:“我去給您換熱水!”
“誒——”
“等等!”
兩人同時制止。
周書聞一把抓住秋恬的胳膊,將水杯從他手里攥出來,認命地:“我去,我去。”
秋恬于是又正襟危坐起來,和趙嘉對視一眼,互相給了對方一個干巴巴的笑。
周書聞給生他養他的親媽用心換了杯熱水,還精心撒了兩顆茶葉,趙嘉端著水杯,終于又重回優雅模樣。
“你現在怎么想的?”周書聞問。
趙嘉沒搭理他,目光一直落在秋恬身上,秋恬被看得汗毛都豎了起來,在心里徹底做好了趙嘉暫時不能接受自己身份的準備。
畢竟當初周書聞都也了好大的心理建設才徹底接受自己創鬼……哦不,遇到外星人的事實。
然而趙嘉突如其來的就是一句:“我能摸下你的臉嗎?”
“……誒?”秋恬呆了。
趙嘉豎起一根手指,閃亮的美甲熠熠生輝:“求你了,就摸一下下。”
秋恬愣了好幾秒,反應過來后立馬主動把臉伸了過去:“當然可以,兩下下三下下,隨便摸多少下下都可以!”
“真的啊?”趙嘉面露喜色:“那我就不客氣了呀~”
夾在中間的周書聞:“……?”
現在開始他才是真有點看不懂了。
只見趙嘉伸出修長的手指,小心不讓指尖的美甲戳到秋恬,然后在他臉上慎重地捏了一下。
而后表情古怪地一變。
然后又捏了一下。
“這是什么意思?”周書聞沒忍住。
趙嘉面露疑惑:“也沒什么區別啊,我還以為都外星生物了,起碼材質手感會有所不同呢!
秋恬:“?”
周書聞:“……你以為在買包嗎?”
趙嘉收回手,訕訕一笑。
周書聞無奈扶額。
秋恬端坐沙發上,雙手搭著膝蓋,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人畜無害:“阿姨你千萬別害怕,我是不會做出傷害你們的事的。”
“這我當然知道。”趙嘉一擺手。
就秋恬這小身板,估計她都能直接撂翻,做得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更別提這孩子性格是那么溫和。
趙嘉終于將自己說服了,臉上緩緩浮現出欣慰的神色,看向周書聞:“不錯啊,這么千年難遇的事都讓你給碰上了,不愧是我生的!
她驕傲地:“真有種!”
周書聞:“……?”
·
晚上兩人陪趙嘉好好吃了一頓飯,趙嘉又撂下一堆錢給秋恬,心滿意足地走了。
秋恬洗漱完畢后從洗手間里出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她就這么輕易接受了?”
“為什么不接受?”周書聞在電腦后看資料,抬眼瞥秋恬一眼。
“可你聽見她之前說什么了嗎?”秋恬跑過來,倚在長桌邊:“她問我我皮膚這么好是不是因為用了我們那兒特產的護膚品,她居然想從外星進口過來!”
周書聞轉過椅子,低笑著看向秋恬,拉他坐到自己腿上。
“我媽的腦回路一向異于!彼f著頓了頓,調整用詞:“一向很有生意頭腦!
“……哇哦,”秋恬捧場地:“那你們母子都好聰明呀,不愧是親生的!
周書聞笑出了聲,埋在秋恬頸側肩膀抖動:“別,我可不敢跟她比。”
秋恬哼了聲:“性格真是一模一樣!
連愛捏他的行為都一樣!
“畢竟是血脈相連,”周書聞抱緊秋恬,環著他的腰將他往自己懷里帶了帶,無意間瞥見秋恬的膝蓋,倏而大驚:
“你這怎么弄的?”
“。俊鼻锾竦皖^,這才發現膝蓋居然腫了一大片,青紫交錯,視覺沖擊相當強烈。
白天他一直穿長袖長褲的家居服,完全沒注意到,晚上洗漱后才換的及膝短褲,往周書聞身上一坐,褲子蹭了上去,這才把膝蓋露了出來。
秋恬自己也很驚訝:“我……我不知道啊……”
他努力想了想,覺得可能是中午那會兒弄的。
那時候他正跟周書聞在床上膩歪,趙嘉突然駕到給他嚇了一大跳,跑去洗手間收拾,慌亂中可能不小心磕到了。
“哎呀,沒事的,”他把褲腿往下拽了拽,遮住嚇人的青紫,笑著說:“又不痛,要不是你說我都沒發現呢。”
可周書聞的臉色卻深深沉了下來。
先前那些輕松玩笑的歡樂像被某種可怕的力量一瞬間抽離殆盡,剩下濃重的憂傷。
他心疼的不僅僅只是秋恬磕了碰了,而是時至今日,秋恬將自己磕出這樣的傷,卻已經分辨不出痛了。
那平時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忍受怎樣漫長的疼痛呢?
周書聞說不出話。
他抬起手想摸摸秋恬的臉,但最終只是將他帶進懷里,輕輕吻了吻他的頭發。
“嗯,沒事的,”他輕聲說:“我們去休息了好不好?你不是還有部電影想看么!
秋恬揚起頭,眼睛亮亮的:“你不看資料了呀!
周書聞笑了笑,眷戀地注視他的眉眼:“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