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禁藥
容郄自然給不出回答, 顫抖著往后靠去,本能地想要遠離蘭山遠。
在他模糊的意識中,眉間有紅鈿的都是高階術修。術修們大多性格寬厚溫和,是純善之輩。
為何眼前之人分明笑著, 卻比魔修還要可怖?
藥效發作得極快, 容郄的五臟六腑連帶著經脈灼燒起來, 羞恥的異感上涌。
蘭山遠并沒離開的意思,甚至堂而皇之坐在問澤遺方才坐過的椅子上,漠然看著容郄露出丑態。
捆仙鎖束縛了容郄的動作,眼見容郄只是翻滾扭動, 蘭山遠眼中掠過絲乏味。
他故意動了動手指,將捆仙鎖松開些。
容郄得了空隙, 像是被扔進沸水的泥鰍,掙扎得更加狼狽。
他臉漲得殷紅, 眼睛充血似要爆開,下身那處被捆著,疼得他嗚咽喊叫。
可惜屋里悄無聲息下了結界,任憑他叫破喉嚨, 門口的劍修也聽不到求救。
蘭山遠足足聽了一刻鐘, 這才從袖中拿出個木匣。
打開木匣, 里頭還藏著十來顆春//藥。
容郄渾身肌肉撕裂疼痛,腦子已經被情//欲沖得模糊不清。
可即便如此, 他看蘭山遠的眼中也只剩畏懼。
蘭山遠笑意淡了些, 若是容郄這人精還清醒著,定能看出他的心情其實并不好。
咔噠。
他的下頜再次被卸下, 可飽受折磨的容郄已經毫無知覺。
“合歡散并非只是春//藥,服用十顆就足以讓金丹修士修為俱毀!
迎著容郄驚恐的目光, 蘭山遠將剩下的藥全都倒入他嘴中。
“若是他吃十顆,最多倒退幾年的修為。”
“可你資質平平,毀了經脈,此生都無法修行!
他平靜又溫和地述說著,語調極慢,似就是刻意為讓神志不清的容郄聽清。
“剛剛,你吃下去幾顆?”
容郄不住搖頭,想要吐出嘴里的藥,卻只能絕望地感受藥液流入喉嚨中。
“容凜,淬羽山莊”蘭山遠輕笑,杏眼彎彎。
“誰會接納毫無修為,誤入歧途的廢物!
殺人誅心。
容郄出自市井,也過過苦日子。
他這輩子拼了命修行,去討好容凜,接近容素,就是想要往后能過高人一等的生活。
可現在,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本能擁有的一切化為泡影。
他不知自己是哪惹了這修士 。
被春藥折磨到昏死之前,容郄最后一絲清醒的意識也沒捋清因果。
蘭山遠將捆仙鎖再次縛緊,熟練地將椅子復位。他面不改色脫下手套,把精巧的小藥匣放在容郄手中。
容郄的手自然拿不動藥匣,藥匣便順勢滾落在床底,上面還沾染了容郄的血跡。
做完一切后,微風掠過,屋里空空蕩蕩,和一刻鐘前的擺設別無二致
“容郄自殺了?”
問澤遺這才回去歇了沒一個時辰,就又來了麻煩。
容郄瞧著半死不活,居然悶聲干大事。
“谷長老是這般說的!
變故來得太快,前來傳信的言卿也感到茫然:“據說是藏了春//藥,等到您離開后,他就試圖吞藥自盡了,但是沒自盡成!
“且慢,吞藥自盡也就罷了!眴枬蛇z疑惑,“可誰家吞藥自盡,會藏春藥呢?”
言卿語塞:“在下不知,恐怕得問谷長老和留守藥寮的藥修了!
見過吃毒藥自盡,吃安眠藥自盡,還頭次見用春//藥自盡。
問澤遺滿腹好奇:“帶我過去!
他承認,他確實就是不想看容郄好過。
趕到藥寮,一群藥修團團圍著谷雁錦,里頭還有幾個修士背著劍,像是其他宗門來湊熱鬧的劍修。
不怪他們好奇,吃春//藥自殺實在是太罕見,不光丟盡淬羽山莊的臉面,還給修士們乏味又冗長的仙途增加了笑料。
墻倒眾人推,大家都想看容郄出丑。
但谷雁錦還是謹遵醫者的仁心,讓人守著容郄的病房,只許藥修進進出出,將閑雜人等排除在外。
“藥寮內不止容郄一名傷者,傷患養病需要清凈,各位請回吧!
見到問澤遺過來,她毫不留情板著臉,和湊熱鬧的修士下達逐客令。
“發生了什么?”
其他修士失望地離開,問澤遺悄聲問谷雁錦:“怎么讓他藏了春//藥進來?”
“前些天搜他身也沒搜出春藥,可屋里沒有人進去過的痕跡,而且我進去后,在床底瞧見了這個!
谷雁錦拿出盒子:“所以怎么看,都是他用特殊手段藏了藥!
木盒子里頭的異香味熟悉,逼得問澤遺后退半步。
他想到了些不太好的事,耳根微微發紅。
啪。
谷雁錦扣上小匣子的活扣:“里頭已經沒藥了。”
“容郄是真狠,依照剛才那副模樣,得是吃了二三十顆合歡散!
問澤遺倒吸了一口涼氣:“吃這么多,他還活著嗎?”
他那日頂多吃了半顆,已經出現師兄幫助他的幻覺。
容郄這吃法就算吃山楂丸都得脹氣,更別說吃這邪性的春//藥。
“活著!彼樕系。
“只是合歡散是最烈的春藥,里頭添了太多極陽的藥材,若是吃得多了,極其容易損害身體!
谷雁錦嘆了口氣,聲音卻帶了笑意。
“簡而言之,他廢了。”
“一身修為全廢了?”
“不止。”
谷雁錦隱晦到:“因為短時間反復刺激,那處也廢了。”
“真慘!
問澤遺面露同情,忍住沒笑出聲。
“他是討厭的壞人,才不慘。”
青藿鼓著小臉,抱著放玉針的盒子路過:“好不容易給他接好經脈,他自殺不成,我又得給他接一次。”
她身后跟著藥寮收留的三尾靈貓,也有樣學樣,垂頭喪氣地喵了聲。
谷雁錦卻心情更好了:“罕見病例十年都見不上一次,他經脈斷得如此徹底,剛好是你練手的機會!
青藿怕給人施針動經脈,可既然是藥修,就必須克服恐懼。
她正愁找不到地方給青藿練縫針接脈,容郄不光送上門來,還連著送兩次。
想必青藿接好他的經脈,醫術又能精進一番。
“是,師尊。”
青藿有氣無力:“我會努力!
瞧見小姑娘悶悶不樂離開,問澤遺抽了抽眼角:“所以容郄倒是干了好事!
“自然是好事。”谷雁錦收斂笑意,“不過他究竟是如何藏藥依舊存疑,你要是能查,最好還是去屋里看看!
“查不到就算了,關他的病房嚴防死守,蟲子都進不去,九成九是他受誰威脅要吞藥自盡。”
“我這就去看看!
可問澤遺進了屋,并未發現哪處端倪。
窗門屋門緊閉,容郄被綁在床上不省人事,身上的捆仙鎖又加了幾根。
空氣中彌漫的藥香里隱約有淡淡的尿臊味,問澤遺捂著鼻子,嫌惡看了眼床上的容郄。
怕是磕春//藥磕得失禁了。
他看了眼谷雁錦撿到木匣的地方,又看了眼容郄目前躺的地方。
木匣落在那位置,的確像是從他手中滾落,屋里的陳設也沒改變。
這回容郄就算醒來,怕是也徹底成瘋子傻子了。
得虧沒把寶全壓在容郄身上。
問澤遺閉氣出了屋,頭次覺得藥寮大堂的中藥味如此清新芬芳 。
“千丈巷里有異動么?”
他喚來言卿。
問澤遺的身體狀況不佳,注定他不能親自去千丈巷里查探。
但持明宗的劍修和術修眾多,隨便派幾個分神期修士喬裝后在千丈巷探查綽綽有余。
“風平浪靜,只是尋煙坊人去樓空,依舊沒有坊主的線索。
“坊主被驚動后,興許不會再回來了。”
問澤遺思忖片刻:“晚些時候,將尋煙坊眾人的動向交給我!
他們讓滄洛山放走尋煙坊里頭的人,同時也聯合幾家宗門的高階術修,給他們身上都藏了符咒。
符咒極其隱蔽,但除了能定他們的位置,再無其他用處。
表面上看,所有人都不知道坊主是誰,可問澤遺相信總有坊主的眼線,安插在看似普通的優伶、小廝之中。
否則光靠著中層的鴇母,坊主很難第一時間掌握尋煙坊各處動向。
而安插符咒,并且暗中監視他們對修士來說輕而易舉,幾乎沒有風險。
千丈巷名聲不好,里頭的干事的人幾乎都無家可歸,那么他們中頻繁去往某處,且并不是為了混口飯吃的家伙,就顯得尤為可疑。
“是。”
得了命令,言卿立刻著手安排。
問澤遺前頭囑托好事,活動了下僵硬的筋骨,打算回去歇息會再繼續盤坊主的行蹤。
最近宗里吵吵嚷嚷,今日又一整天沒個消停,他也有些累了。
師兄應付其他宗門的長老宗主得心應手,但想必也不好過過一段時日。
走到半路,問澤遺發覺有人在鬼鬼祟祟跟著他。
他背過身,厲聲質問:“誰?”
話音落下,三個年輕的劍修齊齊從山石后探出頭來。
三人身著不同顏色校服,瞧著是外宗來的修士,眼中清澈單純,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
為首的劍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問副宗主。”
“你們跟著我作甚?”
感覺到對方并無惡意,問澤遺也收斂起冷淡的模樣。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為首的青衣劍修眼睛亮了,他頗為羞澀地低下頭,支支吾吾不敢開口,臉頰上泛起詭異的紅暈。
“副宗主,我,我仰慕你很久了。”
問澤遺立刻警惕后退。
最近見多了怪事,他聽到這話難免應激。
劍修們大大咧咧,并未發現他舉止異常。
那劍修閉著眼,不管不顧繼續道:“您揮劍的英姿翩若驚鴻,是我們所有劍修的楷模!”
“我們掌門說了,要學習您對劍術忘我的境界!
當然也說過只學習武態度,不要學問澤遺的人品作風就是了。
這話,劍修自然不敢亂說。
“沒錯!绷韮蓚劍修附和,眼中仿佛有星星。
“我們仰慕您百年,還是第一次見著真容。”
“所以就想和您打個招呼,只是”
他頭壓的極低,扭捏:“我們不敢!
原來是這意思。
問澤遺掩下心虛。
原主雖然舉止張狂,但實力毋庸置疑,有慕強的劍修欣賞他倒也正常。
他們跟著,原來只是好奇而已。
壞了,自己好像真變得不對勁了,對仰慕這詞都疑神疑鬼。
“謬贊了!
他趕忙換上自若笑容掩蓋自己的尷尬,與自來熟的劍修們說起話來。
卻沒瞧見不遠處樹叢封住的小道,有人正看著他們的方向。
蘭山遠的手指撥開綠葉嫩枝。
他看著被少年們簇擁著,正笑得燦爛的問澤遺,眸色沉沉。
第042章 醋意【二合一】
“多謝副宗主指點!”
劍修們也就纏了問澤遺一刻鐘, 發覺到時候不早,匆匆和他道了別:“我們先回去了,要是師尊尋不到我們,定然會生氣的。”
“去吧, 下回別偷偷摸摸, 容易被誤會。”
問澤遺微笑目送劍修們小步跑開。等到前后無人, 他面上笑容減淡。
微微側身,問澤遺看向右側密密匝匝的樹叢。
這樹叢里頭還生了盤藤,硬生生將一條大道分割成兩條小道。
方才和劍修們說話時,似乎有人隔著這道屏障在看他。
可透過枝葉縫隙, 他并未看到誰的身影。
問澤遺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回去的路上, 他一直都多留了個心眼。
直到走入湖心小筑,他還是沒發現四下異常。
桌上散著紙, 上面是畫了一半的地圖。
尋煙坊一層被毀,問澤遺根據自己的記憶,繪制了尋煙坊一層的圖紙,以及進入千丈巷可走的偏道。
尋煙坊里頭構造復雜, 但沒有直通向外的密道, 若是其被包圍, 里頭的人想出去難如登天。
而其余幾層有修士們查過,并沒發現適合脫身的密室與傳送法陣。
他和鴇母打過照面, 深知鴇母的修為并不高, 不足以突破修士們的包圍。
得是坊主的術法足夠高超,才能在那晚伙同鴇母全身而退, 且神不知鬼不覺。
沒有連通外界的暗道,意味著他們無法掌握坊主逃跑的方向。
問澤遺盯著圖紙看了會, 將圖紙收起疊好。
他披散銀發,換下衣服,躺到床上閉了眼,梳理著腦海中凌亂的線索。
禁藥之事錯綜復雜,他暫且將路上遇到的插曲拋之腦后。
翌日。
“副宗主,請您過目!
尋煙坊下人們的動向在符咒面前無所遁形,術修們整合好后,讓言卿交給了問澤遺。
問澤遺對照著尋煙坊周遭地圖查看比對,將其中幾人的行蹤對應姓名,標了紅圈。
“派人盯著他們,不要暴露行蹤!
流連在千丈巷其他秦樓楚館的應是在找下家,跑去尋煙坊附近轉了圈的妓子,大抵是想要從里頭拿些自己的金銀珠寶,好盤算往后的生計。
與那些行蹤飄忽,還反復出現在某處的人相比,到處跑著討生計的人嫌疑自然小些。
嫌疑小不代表可以放過,但至少要把重心放在更可疑的人身上。
“是。”言卿躬身。
“我立刻去安排。”
言卿剛走,青藿便找上了他:“問師叔,師尊她有事尋您。”
她急匆匆過來,氣都順不上,趕忙拍了拍胸口:“是、是禁藥有眉目了!
“慢些跑。”問澤遺給她倒了杯茶。
“我這就去藥寮,你先歇會。”
進了藥寮,問澤遺發現前堂擠滿了各個門派的藥修,他們疲憊又欣喜,興奮地竊竊私語著。
見到問澤遺,藥修們精神一凜,齊刷刷問好。
“問副宗主!”
谷雁錦從藥房里走出來,后面還跟著洛芷參。
洛芷參和他熱情打著招呼:“副宗主,您近些天氣色真好!
在南疆時,問澤遺周身的靈氣不暢,面色也極差,現在瞧著至少養好了些。
谷主認為他會死得早,果真是看錯了。
依照這架勢,問澤遺肯定能順利飛升。
和其他藥修不同,谷雁錦臉上并無太多喜色。
“四師弟,隨我來!
“一群人試了數十次,才磕磕絆絆煉出個同禁藥五六成像的方子!
關上門,谷雁錦輕輕嘆氣:“雖說像,同真的方子還差得遠!
洛芷參依舊笑嘻嘻的:“可光憑著藥丸,也只能還原到六成像!
“雁錦,別太擔心了!
谷雁錦睨了她眼,不知是還記恨洛芷參炸她丹爐,還是對洛芷參這副沒心沒肺模樣感到無語。
查出禁藥的成分是他們藥修的分內事,眼下停滯不前,谷雁錦心頭憋悶。
她沒應洛芷參的話,攤開掌心:“四師弟,你看。”
問澤遺接過藥丸仔細端詳,這藥丸仿得極其成功,從外觀和氣味上已同禁藥別無二致。
可里頭放的靈藥都是安神鎮痛的下品藥材,沒有半點催人入魔的藥效。
五六成像還遠遠不夠,若是要研究能起效的解藥,必須得是十成像才穩妥。
洛芷參扶了下頭上的玉釵,終于正色:“這藥里頭的魔性是灌注進去的,禁藥本身么大抵只起了轉換的作用,將魔性轉換到修士身體,使其入魔。”
“藥引找不出,我們就無法推斷其他關鍵的藥材,只能憑著禁藥的氣味和顏色來還原!
谷雁錦補充:“初步推測,藥引是某種罕見妖族的皮毛,只是人族對妖族的引知之甚少,所以”
她沒說下去,問澤遺聽得明白。
人和妖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必要時候還會同仇敵愾對付魔族,實則兩頭都瞧不起對方。
妖族多數擅長術法,恐懼力量強盛的劍修同時又瞧不上人族術修,所以妖修一般只和獸修、藥修門派打交道,而且也多數往來極淺。
想要弄清楚禁藥成分,就得找到樂意幫忙的妖族高階藥修,期間要費好一番波折,保不齊還得對妖低聲下氣。
谷雁錦向來最討厭這種要和外人、外妖打交道的麻煩事。
“師姐不必擔心,我來想辦法 !
“哦?”
洛芷參眼中閃過絲興味:“問副宗主想的辦法,莫不是提著劍闖入山林,隨后逼那群妖族老兒就范吧?”
“洛長老說笑了,我之前是喜歡靠武力解決問題,但早已改過自新。”
問澤遺微笑。
他不喜使用暴力,可若是真到了非要找妖族不可的時候,也不介意去抓個妖修過來。
但他更相信,持明宗和妖族之間有談的余地。
因為魔,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也是,我瞧副宗主是可靠了許多!甭遘茀⒄A苏Q,湊到谷雁錦旁邊。
“蘭宗主在閉關,副宗主當家做主,居然也能將持明宗打理得井井有條 。”
谷雁錦沒好氣看著她,終究是忍住把她拍開的沖動。
也許問澤遺說得是對的,她就該學些防身的術法,省得洛芷參弄壞她的丹爐,還敢死皮賴臉貼上來。
“我要同師兄學的還有太多,只是暫管幾日宗務!
蘭山遠此次閉關,比上次還久些。
這幾天風和日麗,可問澤遺卻盼著來場暴雨,落下雷劫,讓蘭山遠突破這惱人的小境界。
“果真如此!甭遘茀⑤p飄飄道。
“你們師兄弟吶,感情真好!
和分不開似得。
“自然,持明宗上下一心!眴枬蛇z勾起唇角。
而且這是他的大師兄。
“雁錦,你藏著的話本子,能不能借我看看!
等到問澤遺離開,洛芷參迫不及待道:“就那本師兄弟的,我早就想看了!
果真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谷雁揉了揉額頭:“你們蒔葉谷已經窮得話本都買不起了?”
“這倒不是,可我師姐們不讓我看!甭遘茀⑽,“我都千來歲了,她們總管我,把我當孩子!
“那我更不能給你看。”
谷雁錦眼中掠過惡劣笑意,心情愉悅:“否則讓鑄月長老知道,非得來念叨我不可。”
不顧洛芷參急得跺腳,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問澤遺對此渾然不覺。
他的手摸過沿路松樹和柏木粗糙的樹皮,登時染上了粘膩的松香柏香。
不遠處,蘭山遠的小筑清晰可見。
若是不提還好,可谷雁錦一提,他越想越放心不下蘭山遠。
推拒了幾個想要同他談話的宗門長老,他孑然一身,又來到了萬年松下。
松樹簌簌作響,一道白影背對著他,正站在樹下。
與萬年松比,人的身軀顯得格外渺小,卻又分外鮮明。
蘭山遠與這一片蒼茫的綠色天地格格不入。
“師兄!”問澤遺又驚又喜,腳步又快了些,落在肩頭的樹葉顛了顛,踉蹌著被抖落。
“你出關了?”
聽到聲音,蘭山遠手中的松針落下,化成細碎的木靈力。
他這才回過身來。
問澤遺踏著石階往前,蘭山遠也面帶笑意,緩慢朝著他走了幾步。
“才剛出關,你來得巧!
他上前來,熟絡地輕拍問澤遺掛著落紅的袖子,替他拂去花瓣:“怎么來得這般急?”
問澤遺的肌肉緊繃片刻,隨后很快松懈下來。
“沒事!眴枬蛇z笑道,“想來看師兄,所以就順道來了!
他擔心師兄在突破中受傷,但若是說出來,難免戳到蘭山遠突破失敗的痛處。
微不可聞的輕笑飄散在風里,蘭山遠緩緩收回手。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有些我處理不來的事,還得師兄來定奪!眴枬蛇z猶豫了片刻,“師兄,我過幾天還得去個地方,需要你答應!
“何處?”
“千丈巷!
蘭山遠臉色微沉,聲音卻依舊溫柔:“千丈巷危險,為何還要去?”
橫豎蘭山遠都得知道,問澤遺只能硬著頭皮道:“查出來幾名原在尋煙坊的小廝形跡可疑,且他們出沒于千丈巷中!
“師兄需要坐鎮宗內,師姐不方便去,而我既然承下調查禁藥的任務,就該我親自去。”
他小心觀察著蘭山遠的神色,企圖從中捕捉到什么。
卻一無所獲。
“若是非要去千丈巷,就早去早歸!
蘭山遠微皺的眉頭松開:“多帶些人去,不好的吃食千萬不要入口。”
“師兄!
問澤遺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三歲孩童,怎會亂吃些不干不凈的東西!
說著說著,他自己差點氣虛,訕訕住嘴。
要真讓大師兄知道他吃春//藥后的慘樣,指不定得念他多久。
“可你是我師弟,總不能全然放下心!碧m山遠突然問。
“我在南疆給你的玉符,還收著嗎?”
問澤遺不明所以,乖乖應:“收著的!
把玉符隨身帶像是靠不住的小孩,所以他把玉符好好收在自己抽屜里面,用木匣藏著。
“若是遇到事,隨時可以用它喚我來幫你。”蘭山遠定定看著他,異色的瞳中滿是溫柔。
“任何事都行。”
“好!眴枬蛇z臉頰發熱。
“若是師兄有事,也可以隨時來喊我!
蘭山遠輕輕頷首,心情比方才還好了些。
“既然來了,陪我喝杯茶再走!
問澤遺自不會拒絕,被蘭山遠留了小半個時辰。
蘭山遠藏的茶葉上好,一杯下去,他的心情都松快了許多。
直到他再不回去就可能誤事,問澤遺這才匆匆告別蘭山遠。
“師兄若是疲累就再歇幾日,宗里有我,也有師姐!
問澤遺沒忍住,還是隱晦地安慰了蘭山遠。
突破失敗都會遭反噬,哪怕不會對他修為構成實質影響,肉//體的痛苦也是難免。
蘭山遠肯定遭了罪,只是沒告訴他。
“好!
蘭山遠的杏眼微彎,比平時瞧著更無害,一副溫和模樣。
他看著問澤遺離開的方向,直到他徹底消失,也沒挪開目光。
問澤遺方才親手給他倒的茶已經涼了,蘭山遠喉結滾動,一飲而盡。
三日后,傍晚。
“副宗主,果真就是他!”
言卿指著一個名字:“滄洛山的扶風長老傳來消息,此人近些天頻繁在尋煙坊四周徘徊,卻又彳亍不前,模樣非?梢伞!
隨著尋煙坊里出來的人被一個個排除,可疑人士驟降到三人。
而這名喚李全的人,無疑是最值得監視的一個。
“今日,他們還發現他沒有修為,卻會使用仙家符箓。”
“扶風長老親眼見到他用隱身和穿墻的符箓,摸進尋煙坊里。”
那符箓還品階頗高,用起來悄無聲息,多虧了副宗主差元嬰修士緊盯著他,這才沒錯過李全的一舉一動 。
一個打雜的小廝,本該不可能擁有這么高階的符箓。
問澤遺點了點記錄他他行蹤的紙:“依照前幾日的動向,他在日落后,必然會出現在尋煙坊附近!
“他這些天的舉止越來越焦躁,為防夜長夢多,今日便動身去尋他!
“是,我這就傳下去!毖郧涿媛哆t疑,“只是您也跟著去千丈巷么?”
副宗主在千丈巷差點吃苦頭,他要是副宗主,肯定躲在宗門內避風頭。
“我定然要去。”問澤遺面色自若。
“總不能在一件事上栽兩次,你不必擔憂我!
“是我狹隘了!
言卿大為感動。
副宗主這親力親為,舍己為人的品德在劍修中都顯得可貴。
這般高的思想境界,難怪問澤遺能斬獲如此大的成就,穩坐副宗主的位置。
問澤遺要同去千丈巷的事瞞得好,直到日頭將落,集結成隊的修士才后知后覺知曉。
聽到問澤遺要去,劍修們的眼睛都亮了,有些年紀小的甚至面露崇拜。
他們素來欣賞有勇有謀之人,問副宗主這般強大又有膽識,難怪能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
有問副宗主在,原本害怕進去千丈巷的劍修也有了底氣。
八個劍修,兩個術修,個個斗志昂揚,迫不及待就要朝著千丈巷出發。
臨走前,谷雁錦照例給問澤遺塞了丹藥,又不放心地叮囑幾句。
“萬事小心!
他耐心應下,看了眼谷雁錦身后。
空落落的,只有青藿坐在遠處樹下數葉子。
谷雁錦猜到他的心思:“大師兄沒來,應當是在調息休養。”
問澤遺收回目光,面上不顯,心底略有些說不明的失落。
他本以為蘭山遠會來的。
“好了,快去吧!惫妊沐\朝他揮了揮手,“要安安穩穩回來!
劍修們動作很快,來到千丈巷附近,十來人悄無聲息地分散開來。
他們最低也有元嬰修為,個個都訓練有素,三兩個湊在一起,從不同方向往尋煙坊包抄過去。
“符箓碎了。”
同問澤遺一道的正是滄洛山的長老扶風,他接到師弟的傳信,臉色微變。
那符咒一旦生效,沒有修為的人壓根破壞不了,他們這是被發現了。
“我們動用的人不少,對面發現不了才奇怪!
易容過的問澤遺大大方方在人群中穿行,倒是鎮定得很:“他最后出現的位置在哪?”
“尋煙坊東南角!
“我們過去看看,讓其他人在尋煙坊附近搜!眴枬蛇z一聲令下。
“得快些了!
兩人在人群中穿行,空氣中污濁的香味讓問澤遺頭昏腦脹,可他的步子卻越來越快。
扶風顯然也沒來過這等地方,不適應地皺著眉,時不時捂著鼻子。
“自如些!眴枬蛇z壓低聲,“千丈巷里頭人多眼雜,別讓人注意到我們!
扶風這才醒悟過來,極力裝成放松模樣,隨同問澤遺融入人群之中。
離尋煙坊還有百米遠,扶風接到了師弟的傳信。
他師弟是個膽小的術修,比他們早些到達尋煙坊,傳音中透著驚恐無措。
“師兄,你們快來,有人有人打人了!”
扶風片刻不敢耽誤,趕忙將情況復述給問澤遺。
問澤遺屏息聆聽,透過歡歌笑語,確實隱約聽到不遠處有兵刃相接的聲音。
他三步并作兩步,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沖過去,扶風也緊隨其后。
尋煙坊附近亂成一鍋粥,本來就少的行人驚叫著四散逃開。
術修們手忙腳亂支起結界,另有三兩個劍修圍著個陌生的紅發少年,氣氛極其緊繃
少年面容秀麗,臉上帶著恨意,舉著彎刀,不由分說就朝著修士們砍來。
可修士們有其他任務在身,和對方解釋又解釋不清,沒有問澤遺的指令只能被動地防御,導致雙方僵持不下。
扶風保護師弟心切,著急地就沖了上去。
問澤遺沒拔劍,而是觀察著少年獨特的面容。
紅發金瞳,這不是人類該有的長相。再仔細看,少年鬢邊的頭發呈現出羽狀,眼睛也是豎著的。
是妖族。
妖族少年瞧著稚嫩,實則修為頗高,粗略估計接近合體期。
問澤遺在心頭默過了遍鳥妖的要害,腳尖一點,轉瞬間便出現在少年面前。
少年被他驚到,壓根沒想到會有人這般敏捷,動作停滯了一瞬。
等到他緩過神來,已經被問澤遺拍了肩胛,卸下渾身力氣。
鋒利的彎刀落在地上,直直插入泥地。
問澤遺瞄了眼彎刀上繁復的銀紋:“你是南疆來的!
被修士們押住的少年不說話,只是恨恨盯著問澤遺,眼圈發紅。
問澤遺用眼神示意修士們去尋李全,驚魂未定的眾人想起正事,趕緊四散開來,只留下問澤遺在原地看著少年。
“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我們舉刀相向?”
他卸下易容,模樣瞧得少年呆住了。
白發銀瞳,這副樣子卻沒有妖的氣息,只能是父親和兄長說過的那個家伙。
“你是,你是那個大魔頭!”
他用不熟練的中土話驚叫,嚇得落在旁邊的鳥雀四散飛走。
“我要是大魔頭,你早就丟了性命!
問澤遺平靜看著他。
“所以你為何無故打人?”
妖族少年強歸強,心智卻并不成熟,甚至連中土話都說不利索。
他瞧著冷靜了些,咬牙:“我來找人,你們攔我的路,我打你們!
“找誰?”
“偷我東西的小偷,魔修,在尋煙坊,很壞的魔修。”
少年警惕看著問澤遺:“你們是不是,一伙的?”
“不是!
聽他這么說,問澤遺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
“我應該知道你要找誰!
“他在哪?”少年頓時激動起來。
“很巧,我們也要找他!眴枬蛇z微笑,一字一頓道。
“不過你這么一打,可能把他放跑了,誰也找不到他!
“我,放跑了”
少年呆愣。
不消片刻,幾個修士回到原處,臉色都不是很好。甚至有脾氣暴的劍修,重重剜了妖族少年一眼。
“李全不見了!
扶風有些煩躁:“沒了符,又被他拖住,不知道讓他跑到哪了!
尋常人壓根不可能消失這么快,李全自己沒修為,但背后有高階修士在幫他。
“可也不算毫無收獲,我們在路上找到了這個!
他掏出一件斗篷,上頭滲透著深重魔氣。
問澤遺沒來由覺得這魔氣很熟悉,但他不想被魔氣影響,就沒貿然靠近。
少年比他們更加激動,嗅到魔氣后睜著眼睛,大聲喊道:“就是他,就是他!”
“他是壞魔修,偷了我的東西。”
“對,但他現在找不到了。”問澤遺半蹲下身,平視著坐在地上的少年。
“因為你攔著我們!
妖族幾百歲才成年,這鳥妖耳邊還炸著絨,像是個半大的孩子。
但他壞了事,問澤遺自然對他也沒好氣,語調愈發惡劣,臉上陰云密布,隱有奔著嚇哭孩子的趨勢去。
少年盯著他陰冷的表情,像是被扎破的球,眨了眨金色的豎瞳,眼睛里突然蓄滿了淚水。
他扁了扁嘴,號啕大哭。
問澤遺和修士們都呆住了。
剛才還囂張跋扈的要砍人,這也太不經嚇了。
他們印象中的妖族,可沒這般嬌氣。
幾個男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怎么哄他。
問澤遺清了清嗓子:“你別哭了,也不是肯定找不回來!
被半路攔截,他們都還沒哭,還讓這小鳥妖先急著了。
聽到他聊勝無于的安慰,少年反倒哭得更加兇,不停吸著鼻子,眼淚像是開閘的洪水。
“嗚嗚嗚我把他放走了”
問澤遺被他哭得額頭突突跳。
他打了個手勢,讓術修收起結界:“先帶他去千丈巷外的客棧留宿,看這樣子,他肯定知道些線索!
李全是飛了,不過這小鳥妖也算個送來的線索。
“是!
收獲甚小不說,還被迫帶回去個異族孩子,劍修們都垂頭喪氣。
扶風要把孩子拽起來,少年卻擰著脖子,打著嗝躲開,滿臉不情愿。
“我不要,我阿爹說了,你們人族,都是壞人。”他抽抽搭搭。
問澤遺向來對熊孩子沒耐心,就算是長得好看的熊孩子也不行。
他終于忍無可忍,往少年肩胛又是一拍,隨后又點了他腕上穴位,將他拖小雞似得拖起來。
“你說得對,人族都不是好東西。”
拎著少年的衣領,他皮笑肉不笑:“所以你再哭,我就把你丟下河喂魚!
鳥妖最怕水,被他這么一威脅,少年果然安分了許多。
問澤遺的頭終于止痛,他面色和緩,動作也稍微溫和了些,把少年交給扶風。
“把他帶上!
暗巷中,一人倚靠在墻邊,遠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視線追隨問澤遺的身影。
原本還是副游離的態度,可見到問澤遺對鳥妖態度緩和,蘭山遠的臉色微變。
他盯著問澤遺拽住少年的那只手,目不轉睛。
一深一淺的瞳色醒目,蘭山遠的眼神冷得能淬出冰來。
第043章 旖夢
“幾位是要住店?”掌柜小心翼翼看著來勢洶洶的十來個男子, 又謹慎瞄了眼被扶風架住,面露恨色的少年。
問澤遺給他施的易容非常潦草,僅僅只能讓少年的耳羽和豎瞳不露出來,鳥妖原本好看的容貌變得不倫不類。
當然, 他被打扮成這副模樣, 也有修士們故意的成分在里頭。
怎么看都是群不好惹的怪人。
掌柜心下嘀咕。
問澤遺將錢袋放在柜上, 掌柜愣了下,趕忙換上熟稔的笑容:“我們家客房空余不少,您想要幾間?”
“要六間,里頭得有兩張床。”
算上他和少年剛好十二個人, 反正都是男的,兩人擠一擠還有個照應。
“這我們這廟小, 就五間有兩張床的,還剩了三個單張床的屋!
“前輩您住一間, 我們弟兄擠擠。”
有年輕劍修趕忙道:“您隨我們來已是辛苦,不能再委屈了您!
問澤遺曾經是傳說中的大人物,哪怕現在與他們共事,也是他們無法企及的存在。
別提修士們歇息其實不用床也行, 就算真的非要睡覺不可, 在問澤遺跟前, 誰能睡個安穩覺?
“是啊!迸赃叺男g修趕忙附和。
“前輩安心歇息,若是有事, 我們及時來通報您就好。”
“行, 那就要兩個單床!
在千丈巷走一遭,渾身沾著香粉味的修士們皆是心神疲憊, 問澤遺想省下歇息的時間早些讓大伙進屋,也就不再推脫。
“還有個問題, 他該和誰同。俊
問澤遺看向妖族少年。
少年難過勁過去,生氣勁又上來了。
“我不和你們住!
他甕聲甕氣,皺著眉的委屈模樣害得旁邊的劍修差點氣笑。
扶風忍著笑:“他隨我住吧!
少年修為不低,修為差的劍修未必能鎮住他,由他看著正好合適。
“不要。”少年瞪著他,“壞人。”
扶風在劍修里算得上好脾氣,被他明晃晃拒接,此時面上都掛不住。
問澤遺微笑著將肩上的劍卸下,讓通判有意無意散發出靈氣。
妖族對氣息和術法最是敏//感,鳥妖看他的眼神頓時透露出畏懼。
果真是個魔頭!
問澤遺絲毫不顧少年敏感的心思,威脅道:“若是不愿同扶風住,你今晚就隨我住。”
“聽到沒有?”
少年分明怕得要命,還是沒忘記瞪他。
“大魔頭。”他輕聲嘀咕。
“我,我和他住,不和大魔頭住!
“臭小子,你說誰是大魔頭?”
有劍修忍不住,沖上來給問澤遺打抱不平:“我看你才是個盡干壞事的小混賬!
“打住!
眼見著少年要和劍修吵起來,問澤遺適時出聲。
“有事回屋再說,免得讓人看笑話!
這話一出,兩個劍拔弩張的家伙頓時像泄氣攻擊,悻悻低下頭。
尤其是少年,臉憋得通紅,眼睛里又開始蓄眼淚。
旁邊就差擺個瓜子盤看熱鬧的掌柜渾身一激靈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這是諸位的鑰匙,請收好了。”
他飛速點好住店錢,將依舊鼓囊囊的錢袋還給問澤遺。
劍修們迫不及待地散開,問澤遺從錢袋里拿出十文放在案上。
他指了指少年:“這是我遠方親戚家兒子,性子叛逆,又嬌生慣養!
問澤遺故作苦惱地指了指自己額角:“他這兒不太好,話都說不利索,您千萬別介意!
“難怪!闭乒窕腥淮笪,懸著的心放下來了。
他就說這烏泱烏泱一群人都人模狗樣的,也不像會干賣小孩的勾當。
原來是混賬孩子,理解,理解。
“你,你才腦子不好!”
少年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問澤遺暴跳如雷。
“您看。”問澤遺無奈。
“這又迷糊上了,我馬上去管教他。”
再看向少年,掌柜面上是憐憫模樣,壓低了聲音:“無妨,我這地方偏僻也吵不著人。”
“真是苦命的孩子,你們辛苦了。”
莫名被打成傻子,少年氣得雙目赤紅,卻只能被憋笑的扶風架著,同問澤遺一起離開前堂。
走到處無人拐角,問澤遺卸去幾人身上易容。
鳥妖耳羽炸著,顯然還在氣頭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嘴不語。
問澤遺好整以暇:“你這歲數有近合體的修為,在妖族中都算天賦異稟。”
“我猜,你的來歷恐怕不簡單!
少年表情微微僵住,他極力想掩蓋自己的慌亂,卻在問澤遺跟前無所遁形,側面證實了他來路非凡。
“不愿告訴我真名也無妨,但總得找個名字來喊你!
“這樣,你且現取個,說什么我信什么!彼痪o不慢,“總不能讓我們一直喊你鳥妖吧?”
“我才不是鳥妖!”少年不滿,心有余悸瞟著問澤遺的手,唯恐他又攻擊自身要害,讓他處境難堪。
“你們叫我丹陽好了!
“行!眴枬蛇z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扶風,丹陽就交給你了。”
“是,前輩!
扶風得了令,趕忙帶著丹陽離開。
丹陽還是副生無可戀模樣,只是卸了武器之后他再怎么生氣,也都只是像個徒勞撲棱翅膀的鳥崽。
為了方便有要緊情況及時支援,問澤遺的屋就在客棧一層,離大門最近的位置。
這家客棧是出了千丈巷后他們隨便找的,條件只能算勉強過得去,床頭木柜里的落灰沒清理干凈,惹得問澤遺打了兩個噴嚏。
他寫了封信傳回持明宗。
信中拜托言卿去查有無叫丹陽的妖修,或是和這個詞有關聯的大妖家族。
少年妖修給的名字九成不是真名,但依照他直來直往又沒城府的性子,“丹陽”這個化名極可能非空穴來風,而是也有淵源。
寫完信,問澤遺走到窗邊,推開破敗的窗沿,將紙鶴方飛出去。
紙鶴高飛,在空中彎彎繞繞轉個圈,突然折了方向,掠過一個瘦小羸弱的身影。
有異物擦過,那身影卻紋絲不動。
要是尋常孩子,不說對紙鶴感到新奇驚喜,至少也會有些反應。
可這孩子像是沒有知覺,依舊躲在墻根處。
紙鶴迷了方向片刻,又重新飛得平穩,轉眼消失在夜色里。
“沒事吧?”
問澤遺以為是自己術法不精碰到行人,趕忙輕聲詢問。
身影瑟縮片刻,等到問澤遺喊了第二聲,才緩緩轉過身來。
是個目測十三四歲的小男孩,但鑒于他太過于瘦小,問澤遺猜測他實際年齡還能大兩歲。
男孩長相陌生,可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卻讓他感覺到無比熟悉。
問澤遺仔細想了想,才察覺到顏色不像,但輪廓極像蘭山遠的眼睛。
因為男孩身上的氣質和蘭山遠截然不同,就連他一時間也沒聯想到一起。
男孩身上的氣質說好聽是陰郁,說難聽就是死寂。身上沒有妖魔的氣息,可卻透露出非人之感。
這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
男孩沒說話,只是往后退了幾步,緊繃著腿,像是非常警惕。
“這么晚了,為何一個人在這?”
確認男孩沒有修為,問澤遺又把聲音放輕了些。
男孩轉動著眼珠,抬起頭來,這才有些活人該有的實感。
“我沒地方去!
他說完后飛快垂下頭,露出破爛衣袖遮掩不住的傷口。
那不是簡單的刀傷或者淤青,更像是被割裂皮肉,又粗暴縫合。
“你家在哪?”
“沒有家。”
男孩吐字比剛才流暢些,像是逐漸找回神志。
問澤遺沉默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往下問。
這里離千丈巷不遠,治安算不上好,時常有無人教養的孩子四處游蕩。
看男孩破破爛爛的衣服,估計是哪處的流民。
這雙眼睛太過熟悉,一旦聯想到蘭山遠,就讓他往后還會去多想。
此處人多眼雜,心懷的警惕讓他不敢貿然將男孩放進屋。
問澤遺拿了些碎錢遞到窗外:“明早去買些吃的,今夜就睡在我屋檐下!
男孩在遠處觀望了會,這才磕磕絆絆走上前。
像是只流浪太久,沿途中經常被人丟石頭奚落,而變得警惕又麻木的黑貓。
他碰上問澤遺的手,只小心翼翼拿了一半的碎錢。
“謝謝!彼@聲謝道得別扭,像是從沒喊過這句話。
隨后,他又往后退去,重新走回陰暗的墻角。
他走得太快,快到問澤遺都沒來得及把提燈遞給他。
奇怪又可憐的孩子。
修士們性格迥異,問澤遺見過太多怪人,倒不覺得男孩的行為舉止冒犯。
總比突然冒出來喊打喊殺,被抓了還一副倔牛樣的妖族小鬼好得多。
有了對比,問澤遺看向在角落里的身影,頓時順眼了不少。
他使了小把戲,將藏在納戒里的燈籠飛給男孩,不偏不倚落在男孩腳邊。
“這里路坑坑洼洼,你若是走夜路要小心。”
男孩默默點了點頭,彎腰撿起燈籠,寶貝似得捧在懷里。
夜晚風大,問澤遺掩上窗,合衣躺在床上假寐。
原本只是想閉著眼瞇會覺,他卻迷迷糊糊真睡著了。
破舊的客棧蒙著霧,意識透過早已熄滅的油燈,穿入閬山的竹林之中。
問澤遺眼前已是片青山綠水,一只仙鶴從遠處飛過。
盤旋蜿蜒的石階往上,直直通往持明宗內的萬年古松。
他沿著石階往前走,順手拍掉落在肩頭的松針。路上時不時有靈鳥驚飛,露水滴落,山邊盛開的花剛遭了暴雨,顯得萎靡不振。
一切與他去找蘭山遠那日一模一樣。
越往前走,問澤遺的步伐越快。
白衣身影依舊等候在松樹下,衣擺在風中微微飄動。
只是這回沒等他喊,蘭山遠便心有靈犀地回頭。
問澤遺本想恭敬地喊師兄,卻說不出半個字來,身體直直地往前。
蘭山遠手中的松針化作細碎的殘光,他含笑著上前。
雙手環著他的肩膀,他抱住了問澤遺。
問澤遺腦中轟地炸開。
既是訝異和驚詫,又有暗生的隱秘興奮。
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身處夢中,只覺得真實又荒謬。
師兄不會彎著手指勾住師弟的肩膀,這個擁抱顯然超出了師兄弟的范疇。
卻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他看向蘭山遠的眉間的紅鈿,余光恰好能收到蘭山遠眉眼間堪稱歡欣的情緒。
師兄一直是不咸不淡的,雖然對他態度會比其他人親近,但很少會這般高興。
在原書劇情里,他也從未露出過這種模樣。
遇到沈摧玉前的蘭山遠溫和,而遇到沈摧玉后的蘭山遠,只剩下冷淡、痛苦、抗拒和自責一類的情緒還算激烈。
問澤遺思緒清明,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如果只是夢,也沒什么不好的。
他恰好環住蘭山遠的腰時,一個吻落在他的唇邊。
輕得像是調情。
問澤遺耳根紅得滴血,他的身體微微往后,想用理智拒絕不合時宜的親熱。
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動作,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倒吸了一口氣,問澤遺還是極力冷靜地避開蘭山遠的接觸。但怕態度傷到蘭山遠,動作還是黏黏糊糊,反倒像是在親昵。
這般不合適。
可只要說不出話,他還難狠下心來說服蘭山遠,也說服自己。
遭到拒絕,蘭山遠面上也沒顯出失落,只是溫柔地看著他。
他這一瞥太過于熟悉,讓問澤遺險些分不清是夢里還是現實,原本抗拒的動作愈發遲疑。
意識再次模糊,蘭山遠的面容伴隨著松風,飄忽地消散在霧中。
他伸手,手中只殘留了蘭山遠的一律衣袖。
衣袖風化碎裂。
問澤遺猛地睜開眼。
他這覺睡得很短 ,天邊才隱隱泛起青藍。
支起身來,問澤遺察覺到自己渾身燥熱。
他小心拉開被子看了眼,臉色微變。
飛快地重新蓋上被子,問澤遺安詳地閉眼躺平。
清早有點反應,倒也很正常。
第044章 男孩
遠處雞鳴聲剛過, 扶風便敲開了問澤遺的房門。
他面色憔悴,見到問澤遺開門,宛若見著了救星。扶風拼命忍著,才整理好措辭沒把妖修少年罵成紅毛雞崽。
“那小崽丹陽他不服管, 鬧了一整晚上!
原本半路殺出的妖鬧得他們斷了線索, 修士們都懷恨在心, 結果這小子絲毫沒自知之明,還嬌貴得很。
一會嘀咕茶水太燙,一會說扶風坐姿不講究,頤指氣使模樣, 弄得自己和哪家大少爺似得。
讓扶風包容粗心的師妹、暴脾氣的師弟他姑且就忍了,可他堂堂人族修士, 怎么能聽一只乳臭未干的妖指揮?
他倔脾氣上來,丹陽也不是省油的燈, 一人一妖僵持了一整晚上,要不是想著問澤遺沒發話,扶風差點和他打起來。
問澤遺安靜聽完他吐的苦水,對扶風的遭遇深表同情。
“辛苦了, 把他帶過來吧。”
正巧他打從夢中驚醒后就再沒睡著, 現在清醒得很, 剛巧想治治不服管的妖族。
讓持明宗調查丹陽還是太慢,問澤遺打算先從他嘴里套些線索。
“我這就去!
扶風如釋重負, 連忙折返, 打算將丹陽從床上提溜起來。
趁著他去逮丹陽的間隙,問澤遺拉開窗。
昨夜男孩歇息的角落已空無一人, 連燈具也沒有剩下。
問澤遺微愣,他記得一個時辰前看時, 男孩還在角落。
但愿是他找到了好去處,別是遭了不測。
“你們,你們別碰我!”
紅發少年原本還想掙扎,可再看到問澤遺冷若冰霜的臉色,瞬間就犯了慫:“干什么”
“老實點!
扶風帶著三個劍修,將人按在椅子上。
問澤遺則坐在床邊,剛好和丹陽面對面。
“休息好了嗎?”
丹陽被他嚇得睡意全無,小聲別扭道:“還行!
“可你害得別人一宿沒睡。”問澤遺冷笑。
“好心給你個住處,你卻恩將仇報,這般沒規矩,也是你家族教你的嗎?”
“我,我不是。”
丹陽的臉又紅了,支支吾吾半晌,驕傲的妖終于還是低下了頭。
“我家很好,是我的錯,不是他們的!
這就讓人老實了?
扶風目瞪口呆看著問澤遺,問澤遺面色未改。
他猜得應當沒錯。
丹陽修為極高,性格傲慢卻不粗魯,應當來自南疆某個大妖家族。
不論是人、魔還是妖,高門大戶都很注重臉面,丹陽受種族影響對人族和魔族成見很深,可只要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符合家族的教導,就足以打壓丹陽囂張的氣焰。
“好了,言歸正傳!
“那個你追查的人,我想知道他偷了你的什么東西!眴枬蛇z看著丹陽,面色稍緩。
“或者說,他偷了你的家族什么寶物?”
丹陽攥著手,一副局促模樣。
他很少離開自家棲息的土地,壓根不知該怎么應對問澤遺的質詢。
“你在找的人,他在研究一種很危險的丹藥,可能就是在用你家被偷的東西研究!
丹陽的中土話不好,問澤遺只能用最淺顯的話和他溝通:“如果這種藥出來,不光你家的寶物會失蹤,妖族與人族都會遭殃。”
聽到妖族要遭殃,少年著急了,面上露出焦躁無措神色。
阿爹說過的,人族狡猾不可信,但一定比殘暴的魔要可信。
他咬了咬唇:“他偷了初羽!
“偷了阿哥阿姐藏起來的初羽,在我族中,留下了魔的氣息!
“我跟著氣息,追到中土。”
問澤遺只是略微有所耳聞,初羽是鳥妖成年前褪下的羽毛,有些鳥妖會留下來做個紀念,就像人族小孩留乳牙一樣。
問澤遺看向身后的修士,一群術修劍修面面相覷,沒帶藥修出來,他們也不知道羽毛的用處在哪。
始作俑者也是缺德,居然偷妖族一家子的羽毛,難怪會被人家窮追不舍。
“你追到中土之后,是否有什么發現?”
丹陽仔細想了想,搖頭:“沒有,就是在那條難聞的巷子附近,遇到了他!
“我等了他好幾天,昨天打算動手!
“你蹲了好幾日,昨天才動手?”問澤遺奇道,“我瞧你血氣方剛,不像是能忍得住的模樣!
他這話帶了玩笑意味,但丹陽聽不出話中深意。
他猶豫了會,摳著手指不情不愿道:“阿爹說了,不能去那種地方,很臟!
“不想去,去了會被說!
他這話一出,旁邊劍修徹底忍不住紛紛笑出聲,就連扶風都彎起嘴角。
“哎呦,真是個小鳥崽!”
不知誰嘀咕句,把丹陽氣個半死。
問澤遺忍著笑打手勢打斷:“行了,我瞧你們去千丈巷的時候,也沒放松自若。”
被劍修們一鬧,丹陽鼓著腮幫子鬧了個大紅臉,憤怒地瞪著笑得最開心的劍修。
“帶他去吃點東西!眴枬蛇z見丹陽捂著肚子,吩咐扶風,“這肯定是哪家少爺,別給餓著了!
妖族護短得很,他不想哪天冒出來幾只大號紅毛鳥妖跑來持明宗鬧,說他們欺負半大的妖崽。
“你且記得,魔族干壞事的時候,妖和人就是站在一起的!眴枬蛇z收斂笑意,認真同丹陽道,“就比如現在,我們是同路人!
丹陽難得安靜下來,露出思索的表情。
雖然他的動作依舊緊繃,好歹愿意是跟著扶風走了。
等到扶風離開,問澤遺看向兩個術修:“昨夜我囑托你們的事,是否辦妥?”
他昨夜就讓術修使了術法,將魔氣存儲下絲縷后,就第一時間把沾染魔氣的斗篷送走。
他們出門在外不方便追查魔氣根源,這活交給持明宗里頭的高階術修更合適。
“已經辦妥!毙g修趕忙道,“斗篷封存完好,已經安全送達持明宗!
“有勞二位!
問澤遺頷首,又看向劍修:“你們在附近巡查,不要暴露自身身份!
“一旦發現類似昨夜斗篷上的魔氣,立刻告知于我!
“是!”
屋里轉眼只剩下他一人,問澤遺又給持明宗寫了封信。
谷雁錦說過禁藥中,有個未知的藥引是種妖或靈獸的皮毛,所以在聽到丹陽說有人偷他們的初羽時,問澤遺就多留了個心眼。
他將自己的猜想,和今早聽到的消息全數傳回宗門。
在封信前,問澤遺略微頓了頓手上動作,在最下方寫了句話。
————一切皆好,也請師姐替我向大師兄問好。
外頭的集市喧鬧,熱騰騰的餅剛才出爐,賣糖人的攤位上散發著甜香,叫賣聲不絕于耳。
問澤遺喬裝打扮一番,也跟著劍修們出了門。
他無所事事般逛了圈,并沒發現有熟悉的魔氣出現,便從錢袋里數了些錢出來。
當地有名的是酥餅、草編和制棋的手藝,可酥餅不能久放,問澤遺買了些精巧的草編,打算拿回去自己研究。
想到蘭山遠的寢居里放著棋,雖然蘭山遠幾乎沒用過,但想來也是喜歡的。
他將草編收好,打算去巷尾專賣棋具的鋪子碰碰運氣,說不準能碰到些好看的棋具。
走著走著,前頭的拐角處傳來陣騷動,隱約還傳出男人的叫罵聲。
一陣難聞的劣質香味鉆進鼻子里,問澤遺停住腳步,恰好看見三個衣著鮮艷的男人圍著個男孩,想要對他動手動腳。
男孩虛弱地抬起頭來,心有靈犀般和問澤遺對視。熟悉的眼睛看得問澤遺心頭一顫。
日光下,他身上的傷疤愈發明顯,面容顯得要比晚上時更成熟些,但仍然稚氣未脫。
一雙眼睛黑沉沉,仿佛透不進光。
問澤遺看著,不覺得可怕,只覺得心疼。
他不知道男孩經歷了什么,才會在這般歲數成這副模樣。
見到來人,幾個男人猶豫了片刻,動作更加粗暴,想要把男孩拉住拽走。
男孩身手不錯,只是躲閃他們的動作太大,導致身上傷口被牽動。
他自始至終一聲不吭,像是知道叫喊無用,只是沉默地躲著。
“在做什么?”問澤遺皺眉,“大庭廣眾,沒看到他不樂意隨你們走?”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幾人不三不四的,像是南風館的龜公。
之前聽說龜公會哄騙長得不錯又無家可歸的少年去賣春,可這當街強搶,未免太張狂了。
路人們低下頭匆匆而過,不敢趟渾水,唯恐自己惹得一身腥。
“你少來!
為首的龜公哼了聲:“我昨晚就注意到他了,沒人管的孩子,你要管閑事?”
男孩低下頭,只是怯生生偷偷瞄著問澤遺,臉上露出了些活人氣。
問澤遺瞧見男孩冒著血的手腕,心中升起煩躁,利落地拔出劍。
劍芒閃著寒光,圍觀路人發出陣陣驚呼。
“他之前沒人管,現在我來管!
他不想拖時間,直接將劍抵在龜公們身前三寸。
冷冰冰的眼神讓龜公們膽寒,他們的腿不住發軟,趕忙遠離男孩往后退去。
“少俠饒命,我們這就走。”
“過來。”
等到龜公們退得足夠遠,問澤遺收起劍,朝著男孩伸出手。
男孩往前走了幾步,倉皇背過沾滿血的手。
他沒抓住問澤遺的手,而是用干凈的手攥住他的衣角,緊緊靠著他,躲在他的身后。
他眼神里不再是純粹的死寂,而是掩藏著小心翼翼的仰慕。
“沒事了!眴枬蛇z心下寬慰,“放心!
男孩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僵硬的笑容。
等到問澤遺移開目光,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向龜公們。
原本就魂不守舍的龜公愈發害怕,他們似乎看見少年動了動嘴唇。
暗暗在心頭罵了句邪性,龜公們悻悻然落荒而逃。
有人向問澤遺投來敬佩目光,但多數人仍然只是匆匆走過。
小插曲落下,匯集的人群很快散開。
“你若是沒去處,就先隨我走!
問澤遺攬住男孩,絲毫沒介意他灰撲撲的衣服和手臂上的血跡。
他拿出布給男孩簡單包扎,心里有些愧疚。
要是昨晚讓他進來,男孩也不至于讓龜公纏上。
男孩貼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安靜地舉著手任由他動作。
“你不疼嗎?”問澤遺輕聲問。
“不疼。”
男孩仰頭直直看著他,搖了搖頭。
問澤遺不著痕跡垂眸:“疼就說!
男孩的眼睛實在是太像他了。
等到包扎好,他趕忙帶著男孩離開是非之地。
只是沒走出去半刻,他們離開的暗巷內爆發出陣驚叫。
空氣中有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問澤遺本想往回看眼,卻發覺躲在他身后的男孩模樣愈發憔悴。
開裂的傷口只簡單包扎,根本止不住血。
他也沒了看熱鬧的心情,趕忙帶著男孩匆匆離開。
摸到手心濕黏的猩紅,問澤遺忍不住皺起眉:“受傷了要吭氣,疼就要說,不然加重就麻煩了。”
男孩思索了片刻。
“我受傷了,很疼!彼粗鴨枬蛇z,杏眼眨了眨,“背上也有。”
“疼。”
他抿著嘴,猶豫又膽怯。
男孩這副模樣,讓問澤遺想起自己小學時候,從垃圾桶邊抱回來的黑貓。
黑貓躲在破舊的紙箱里,不安地睜著眼睛往外看。它渾身的毛炸起,因為應激渾身抖個不停,只會麻木地躲閃。
黑貓不會和男孩這般信任他,愿意直接跟他走。
問澤遺蹲了半個月,才讓它不害怕他。
年幼的他拿了個新的紙箱,在一個雨天把它走,帶離了那個臟兮兮的垃圾桶。
黑貓信任他,他把黑貓偷偷撿回去養。可他那會沒有錢,黑貓病得太重,也還是走了。
臨死前,那只黑貓舔了舔他的手腕,就像他撿走黑貓那天一般。
問澤遺把黑貓擦干凈,埋在離垃圾桶最遠的草坡,從紫藤樹掉下的豆角里掰了顆種子,種在草坡里。
但現在不一樣,他不是十年前那個拮據的孩子,連貓的性命都留不住。
他完全有能力救下眼前這個男孩。
“我帶你去找郎中!眴枬蛇z擦干凈自己沾了血的手,摸了摸他的頭。
“馬上就不疼了。”
離暗巷越來越遠,血腥味早已聞不見。
黑發黑瞳的男孩微微側過頭,看向身后,眼中再無怯懦恐懼。
暗巷里,三個龜公像是中了咒,廝打得不可開交。
圍觀的百姓不敢上去拉架,于是同他們搶流浪乞兒去賣春時那般,只是沉默地圍觀。
眼看著血腥味彌漫,血肉橫飛露出白骨,白骨折斷。
可血腥味反倒激發得他們更加激動,宛如惡獸般嘶吼,不死不休。
“別怕!
問澤遺以為男孩往回看是心有余悸,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撫:“沒人會把你抓走!
“嗯!蹦泻⑹栈匾暰,“謝謝您。”
他無意識地想要抓自己的手腕,心情不復方才愉悅。
十六歲的他遇不到問澤遺,二十八歲的他再遇到,已經太晚了。
不是問澤遺來得晚,而是現在的他不配得到。
問澤遺喜歡焰火,喜歡熱鬧的凡間,肆意開朗的人喜歡肆意開朗的存。
也許他會喜歡吵鬧的妖修,或是哪個正派的劍修。
問澤遺和天地暫時沒有因果,也許有朝一日,有同樣熱烈的人會和他連上紅線。
他甚至可能會喜歡原本書中的蘭山遠,但總歸不會喜歡個在暗中窺探他的瘋子。
太晚了,他自己也早已出不去泥潭,問澤遺不會愿意帶他走的。
攥著衣角的手越收越緊,指甲幾乎要把手心掐出血來。
看著問澤遺干凈的衣衫,他這才克制住動作。
問澤遺的面相冷清,可衣服上帶著暖洋洋的味道,像是剛曬過的絨布。
蘭山遠的心緒逐漸平靜。
可他還是想要問澤遺。
第045章 改寫
老百姓總要省著錢過日子, 有些小打小鬧的傷痛也多靠硬撐,導致附近的醫館少得可憐。
問澤遺勉強尋到家還算干凈的醫館,領著沉默的男孩去尋了郎中。
頭發花白的老郎中見到男孩渾身上下的傷,重重嘆口氣, 喊出句“造孽”。
“得先清理傷口, 再好好縫上!
他顫顫巍巍伸出手, 半晌也不敢碰男孩胳膊上的皮肉:“我這眼睛不好使,只能讓我徒弟過來!
“有勞您了。”問澤遺翻出上好的金瘡藥,“您看這能不能用?若是能用,就給他攃上。”
見著他手中的金瘡藥, 嗅聞藥香,老郎中混濁的眼睛都亮了:“自然能用!”
眼前的青年來頭不小, 他手上的金瘡藥可是不可多得的寶物,他行醫幾十年, 也不過見了廖廖幾次。
瞧見問澤遺一身干凈整潔衣物,同狼狽的少年形成鮮明對比,老郎中心下了然。
怕是哪家仙門或者大戶心善的少爺,路見不平救下個小乞丐, 才會出手如此闊綽。
一時的善心常有, 可難幫少年一世。
男孩聽著他們說話, 只是木木看著地面,像尊沒生氣的偶。就連傷口被觸碰, 他也只是生理性地發抖, 自始至終一聲不吭。
趁著小郎中在治傷,問澤遺將老郎中帶出來:“他身上這傷, 為何這般嚴重!
老郎中皺眉,帶起臉上褶皺:“他手上的傷像是細刃所致, 而不是打架斗毆中造成的傷口,怕是遭了虐待。”
他憐憫地看向屋里的少年:“我們這帶不安生,要是討不得父母歡心又不能出去自立門戶,被虐待是常有的是!
“原來如此!眴枬蛇z低聲自語。
“那他這傷該如何養?”
他自己都身懷任務自顧不暇,負責不了少年往后的生活,但至少得給他找條活路。
“養傷也就那些路數,說白了也不過就是莫碰水,多休養”
老郎中見他心善,面色和緩地同他叮囑著宜忌。
問澤遺聽得認真,等到聽完回過頭去,男孩已經上好了藥。
他躲在門板后頭,剛包扎過的手扒著門,睜著烏黑的杏眼,小心翼翼打量問澤遺。
瞧見問澤遺看他,他連忙收回目光。
“這孩子怕被我觸碰,倒是挺黏您的!
小郎中擦了擦汗,笑著道:“他的傷口已經處理過,只要勤換藥,就不會惡化。”
問澤遺上前去,摸了摸男孩的頭,柔聲道:“我帶你去吃飯。”
“但你幾日沒進食,只能吃些湯羹。”
男孩乖巧地點了點頭,繼續扯著他的衣服不松手。
問澤遺微彎著眼:“喜歡拽我衣服?”
男孩垂眸不語,剛要縮回手,問澤遺便將男孩的手緊緊抓住。
“走。”
他給郎中付了錢,拉著男孩離開醫館。
路上人來人往,他拉著男孩倒不顯得突兀,問澤遺也沒感覺哪處不對。
他專注著眼前的路,沒瞧見死氣沉沉的男孩勾起唇角,抿著嘴露出個極淺的笑。
“吃吧。”
小二端上來米粥,問澤遺推到男孩跟前。
男孩只是看著他,熟悉的眼睛讓問澤遺心跳漏了半拍。
“你吃,我不餓。”
聽到他這話,男孩才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吃著。
“剛才走得急,我還沒問你名姓!
問澤遺托著腮,給自己倒了杯梅子飲。
“我叫十七。”男孩沉默半晌,輕聲道。
有些窮人家不識字,會拿數字或者貓狗名字給孩子取名,這果真是家里不受寵的兒子。
問澤遺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等到男孩吃完粥,他才又問。
“你往后有打算嗎?”
雖然很殘忍,但是男孩得學著自己立足。
“這里不安全!笔呗槟镜,“您走了,他們還會再找我。”
他面色不改,聲音里卻透出不易察覺的畏懼。
“這幾天你先跟著我,等到我離開的時候,帶你去處富庶城鎮!
這個歲數的孩子有勞作能力,到時候給男孩留點銀錢,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造化。
十七比他想得聰明,所以到時候要封住少年的記憶。
他救十七本就是鬼使神差,并不圖他往后報恩,遺忘對彼此都是好事。
“謝謝您!笔哂值懒寺曋x。
問澤遺還想問些他的過往,耳邊突然爆發出聲驚呼。
這稚氣未脫的少年音耳熟,惹得問澤遺臉色微沉。
此處裝潢好些的食肆就兩三所,遇到丹陽他并不奇怪,只是丹陽這反應實在是欠教訓了。
他舉著杯子,沒好氣地看向門口。
一臉尷尬的扶風巴不得立刻和丹陽撇清關系找個地洞鉆下去。
丹陽指著十七,大驚小怪:“你,真的拐小孩?”
幸虧食肆嘈雜,只有少數食客看過來,也都沒在意丹陽的話。
畢竟在這里就算拐小孩,也不是稀奇事。
問澤遺剛要呵斥丹陽,眼角余光瞥見十七臉色青白,瞳孔散大。
這副表情是習慣性地恐懼,他怕是被丹陽一嗓子喊應激了。
這下,問澤遺的臉徹底黑了。
“你嚇著他了。”他的眼神發寒,幾乎要刺穿丹陽的天靈蓋。
丹陽這才注意到十七異常的反應,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問澤遺,慌里慌張道歉:“抱歉,抱歉!
他趕忙壓低聲,小心走上前來和十七賠罪:“我不知道,嚇你了,對不起。”
十七靠著問澤遺,不說話,只是臉埋在他肩頭。
丹陽更慌了。
扶風趕忙上前拉住他,悄聲問問澤遺:“你這是哪找的孩子?”
“路上瞧見的。”問澤遺將杯中的梅子飲一飲而盡,“我先帶他回去,你們慢慢吃。”
路過丹陽,他背上的通判爆出嗡鳴,嚇得丹陽縮了縮脖子,滿臉委屈。
扶風則盯著問澤遺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總覺得這小孩長得像誰,但又一時間說不上來。
救他,興許只是問副宗主心善罷了。
眼見著丹陽好奇地四處張望,扶風操心地追上他。
離開食肆,十七不安情緒逐漸平息,他也很識趣,及時和問澤遺拉開個合理的距離。
回到客棧,他找掌柜要了個單間,將鑰匙遞給十七。
“你去屋里歇會,要是有事記得喊我!
“您要去哪?”
十七攥著鑰匙,指節發白。
問澤遺背過身,朝他擺手:“我也得回屋去,有要緊事要做!
一路上光顧著帶孩子,宗門那頭剛給的回信,他還沒來得及查看。
他回到屋里,管好門窗降下竹簾,這才拆開落在桌上的紙鶴。
看字跡,是谷雁錦寫的回信,而非蘭山遠。
以往谷雁錦寫信都會絮叨一陣,可這回她直入主題,因為激動導致字跡略微浮躁。
【斗篷上的魔氣已查出,隸屬穹窿!
問澤遺瞳孔微縮。
難怪他會覺得魔氣熟悉,原來是在南疆時從穹窿身上感覺到過。
問澤遺往下看去。
往下是修士們查到穹窿的心路歷程,主要是為增加信息可信度。
上千歲的高階修士多少和穹窿打過照面,自然能夠輕易分辨。
谷雁錦沒寫自己的猜想,但問澤遺猜他和谷雁錦,乃至大部分宗門長老想得都大差不差。
正道非常確信穹窿死得徹底,壓根不可能出來興風作浪。
應當是誰用了穹窿遺留的武器靈寶,還是有人冒用穹窿身份,借此達成目的。
【容郄今早爆體而亡,具體情況復雜,等你回來后再細說!
谷雁錦拋出的第二個消息同樣重磅,問澤遺本身就不關心他的死活,只是遺憾青藿的努力白費了。
面對傷害副宗主的入魔修士,持明宗的藥修哪怕不齒容郄的行為,依舊盡職盡責救治他,已經盡職盡責。
他往下看去,這封信已經到了尾聲。
丹陽的真實身份還沒眉目,但能確認禁藥藥引的確為妖的鳥羽。
藥修們正在緊鑼密鼓挨個查,谷雁錦迫切希望問澤遺能再給出些和他有關的線索,最好是能把丹陽帶回來。
這讓問澤遺犯了難。
但是目前來看,讓丹陽心甘情愿和他們走很有難度。將心比心,一群妖讓他孤身進妖族的領土,他也無法全然放心。
而把丹陽綁走看似易如反掌,實則后患無窮。
丹陽一看就是千嬌百寵的小少爺,到時處理不好,可能要竄出來十個哥哥姐姐打到持明宗去。
最后一行的字跡和前面略有區別,像是谷雁錦寄信前突然想起,匆匆加上的。
【宗主一切安好,只是近些天深居淺出,應當是突破后得了感召需要靜修,勿念!
問澤遺盯著“勿念”看了幾秒,將紙鶴摧毀,化成飛灰。
傍晚,出去探聽消息的劍修們陸續歸來,只剩下循著李全蹤跡的兩名劍修還在外探查。
“尋煙坊坊主真是個稀罕人物,走了一天,什么可信的消息都沒問到!
為首的劍修滿臉挫敗,其他劍修也紛紛附和。
“辛苦了!眴枬蛇z寬慰著他們,看向躲在角落的丹陽。
同白天不同,丹陽獨處時沒了那股驕傲勁,露出堪稱稚拙的焦躁不安。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妖落入危險境地,他已經緊繃到極點,壓根受不起刺激。
問澤遺不動聲色別過眼,吩咐扶風好好對待丹陽,早點帶丹陽回去休息。
丹陽原本以為自己要被盤問,猝不及防讓問澤遺放過去,頗為不適應地乖乖跟著扶風回了屋里。
臨走前,他看向問澤遺的眼神中,敵意減弱三分。
劍修們碰了一鼻子灰沒了之前的活力,見到晚上沒事干,就也都散開,喝酒的勾肩搭背去喝酒,休息的趁早進屋去休息。
問澤遺看了眼隔壁的屋,確認十七在里頭休息,這才回到自己屋里。
他鋪開紙蘸墨,迅速地勾勒出丹陽的外貌,突出他作為妖的特征,想要隨著信寄給谷雁錦。
丹陽未必能帶走,但他能畫一模一樣的丹陽給持明宗。
因為是老本行,問澤遺干得得心應手。
擱下筆,夜色已經濃稠。
他起身洗筆。
屋里有些悶,問澤遺打開窗來,讓外頭的風透入。
可看到隔壁的窗戶,他的動作頓住了。
原本該熟睡的十七正靠在窗邊發呆,一副失魂落魄模樣。
“十七!
十七聞聲看向他,眼中頓時有了神采。
“快去睡!
問澤遺想嚴肅些,但面對十七,他很難像面對丹陽般板著臉。
“睡不著!笔哙。
他說完,立刻噤若寒蟬。
問澤遺愣了下。
之前十七是餓了不肯說,痛了也不肯說,這回說睡不著,倒是愿意給他說自己的感受。
他眼神愈發溫和:“給我開門!
十七點了點頭,縮回腦袋。
打開十七的屋門,問澤遺的目光投向床鋪。
床單平整,十七壓根就沒休息過。
屋里其他陳設原封不動,只是各個地方都點了燈火。
他似乎很怕黑,之前卻孑然一身蜷在黑夜里。
“你身上有傷,得好好休息!
問澤遺的聲音終于嚴厲。
十七眼中閃過慌亂,點點頭乖乖上床,靠在燈亮的一側。
問澤遺試探著問:“你是怕黑?”
“我怕他們會來!
十七平淡敘述事實,手卻攥緊。
問澤遺思忖片刻:“我今晚等忙事,你去我屋里睡。”
谷雁錦給的信息量巨大,他得梳理梳理,一時半會也睡不著。
“不用拒絕!
他搶先一步,堵住十七到嘴邊的歉意:“既然我救了你,肯定會幫你到底!
十七不作聲了,乖巧起身跟在問澤遺身后,輕手輕腳來到隔壁。
問澤遺平日夜晚燈亮得昏暗,怕十七害怕,給他順手又點了兩盞。
十七盯著問澤遺桌上的畫像,神情專注,眼瞳被灼灼燈火照得明亮。
“畫得怎么樣?”問澤遺正點燈,順口問了句。
“很厲害!笔咭蛔忠活D。
“您很厲害!
“太謬贊了。”問澤遺笑著順口胡謅,“其實也是為了給他爹娘報平安,才不得不畫!
聽到他的說辭,十七原本郁悶的臉色好了不少。
見他還盯著畫像,問澤遺好奇:“你是也想要畫像嗎?”
其實比起丹陽,他更愿意給十七畫像。
他就是半開玩笑地順嘴說,十七眼睛卻亮了一瞬。
旋即,他看了眼床頭銅鏡內自己的面容,搖了搖頭。
問澤遺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早睡吧,已經很晚了。”
他突兀想起,和男孩長著一樣眼睛的大師兄也不愛睡覺。
十七很聽他的話,乖乖躺在床上睡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問澤遺坐在桌邊,看似在發呆,實則正調取著狗血文原文內容。
“系統!
系統條件反射,立刻彈出狗血文來。
【宿主,您今天要查看哪里?】
系統聲音殷切。
“從頭開始!眴枬蛇z揉了揉額角。
自稱丹陽的妖族身手不凡,看著就不是池中物,或許有關于他的蛛絲馬跡潛藏在書中。
可書里實在是沒有叫丹陽的人,他只能從頭再快速瀏覽。
反正看狗血文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再上一遍刑很快的。
翻了幾頁,他察覺到不對勁。
系統給的文字下面有進度條,記錄他現在看到全書的哪里,問澤遺看得多了,就把重要節點的進度條也給記住,方便下次查找。
他分明記得蘭山遠遇到沈摧玉在3.8%的位置,怎么現在變成了4.5%。
前面的內容沒有改變,那憑空少的進度跑去哪了?
他飛快往下翻去,終于找到了異常。
是關于容素的所有劇情都消失了,書里甚至壓根沒有容素的名字。
因為從花樓初遇沈摧玉到被沈摧玉要挾,關聯容素的幾萬字情節全部消失,所以才導致全文內容減少,進度條改變。
但很遺憾,其中他必死、蘭山遠被囚禁的劇情一個字都沒變過,受到影響的只有容素相關的劇情而已。
“系統,這是怎么回事?”
【欸?】
系統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顯得手足無措。
【宿主,我數據庫里沒有這種案例!
它的聲音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問澤遺和它遇到過的每個宿主都不一樣。
【也許是您的行為導致的,但具體情況我并不清楚!
問澤遺已經翻完一整本書,心中的疑云越來越重。
如果是他的行為改變劇情導致狗血文文本變化,為什么魔獸內丹、塵堰攪局的戲份并未改寫,而是只改寫了容素的命運。
是因為在這兩件事上,他做得還不夠徹底嗎?
問澤遺從尋煙坊回來后也看過原文,那時容素的劇情依然還原封不動存在。
他想了半晌。
從上次查看原文到今日查看原文間隔時間很短,期間容素身邊最大的變數,就是容郄從生到死。
這段劇情突然消失,興許和容郄的死有關。
但這只是個猜想,還有待證實。
他又追問了幾次系統,得到的皆是否定答復,甚至聽系統的意思,它也不知道原文劇情遭到篡改。
【宿主,這不是bug,是正常任務流程!
它嘗試修復未果,聲音中的疑惑越來越明顯。
得到系統的答復,問澤遺的心臟越跳越快,隱約變得興奮。
這至少說明原書劇情可以改寫,并且會反應在他手中原文上。
他既然改變了容素的命運,也能改變其他人的命運。
包括他自己和蘭山遠的命運。
他太過于專注書中劇情,沒發現床上的十七異常。
十七背對著他,雙目無神、呼吸近乎停止,是一副十足人偶相。
與此同時,十里外的偏僻懸崖里,一個摔得粉身碎骨的成年男子落在崖底,血肉橫飛。
這懸崖深得豺狼都難以涉足,所以男子渾身摔得粉碎,卻仍然保了尸體完整。
依稀能從其容貌辨認,這正是修士們一直苦苦尋找的李全。
只是之前他倉皇逃竄,現在卻成了尸體。
站在崖頂的修士揭開黑衣,收回分裂出來探查的元神,一深一淺眼中無悲無喜。
他來晚一步,李全已被滅口。
此處山崖隱蔽,人拋尸在此,很難被發現蹤跡,讓化神期的他分裂元神搜查,都費了不少力氣。
放任李全躺在這,問澤遺找人會很費勁。
蘭山遠不關心禁藥的線索,但要是找不到李全,問澤遺不會回持明宗。
他的師弟還得被困在千丈巷,還要照顧那只鳥妖。
這讓他難以忍受。
抬手畫符,蘭山遠正欲把李全抬上山崖,放到處修士能明顯瞧見,可百姓不會去的山林中去,好給問澤遺的任務減輕難度。
肩頭突然覆蓋上溫熱。
手中咒法熄滅,他眼中露出茫然和詫異,怔怔摸上自己的肩膀。
是與他通感的活傀傳來的暖意,還帶著問澤遺掌心的溫度。
夜風呼嘯,他看向空蕩蕩的身后,卻像是回到溫暖的房間里。
問澤遺打了個哈欠,順手給在床上“熟睡”的男孩蓋上被子。
“這么大了,還扭被子!
他輕聲嘀咕,挑滅了離得遠的一盞燈。
第046章 離合
李全的尸體被發現了, 在處山林的溝壑里,被密密匝匝的草木掩蓋。
所幸探查的劍修來得及時,他的尸體只是略微遭到蟲咬,衣物保存得十分完好。
劍修面面相覷, 最后年長的那個一咬牙犧牲自己, 嫌棄地將其尸骨收入納戒中。
“走, 帶給問副宗主!
客棧內。
為了不給客棧老板留下陰影,術修支起結界,這才讓劍修們把尸體鋪在厚厚幾層麻布上。
“是摔死的!眴枬蛇z盯著他錯位的關節,“奇怪, 怎會在布滿草木的小溝壑摔得這般重?”
看李全的慘樣,說是掉下懸崖他都相信。
扶風靈光一閃, 大膽猜測:“興許是殺人滅口過后,隨手拋了個地方!
他話音落下, 場上陷入沉默。
李全身上有若有若無的魔氣,隨身包裹中還有已經七零八落的符咒。
他做了多年小廝手腳利索,這般十足跌落的死狀無疑是被滅口。
問澤遺忍著惡心給尸體蓋上一層布:“趁著還沒腐壞,帶回持明宗找藥修查驗。”
搜尋李全比預想中順利, 他們離開的計劃得提前了。
他看了眼沮喪的修士們:“別覺得糟心, 這一趟沒白跑!
血腥味有些重, 他反手著嘴小聲咳嗽:“比起李全,從丹陽入手還更方便。”
劍修們醍醐灌頂。
光顧著看尸體, 都忘了那來路不明的鳥妖小子。
“可他不肯親近我們, 想必不愿去持明宗!狈鲲L為難。
一想到丹陽這祖宗,他覺得自己能少活二百歲。
“他是破局的關竅!
問澤遺垂眸:“如果丹陽不愿去持明宗, 我們就派些人隨他去南疆!
只是這次出行,大師兄罕見地沒消息, 眼下他更想回持明宗,不想跑到濕熱的南疆去。
屋外。
丹陽的耳羽貼在門上,抖了抖軟乎乎的絨毛,憋了半天勁,卻什么都沒聽到。
他氣餒地起身,被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身后的十七嚇得炸了羽。
“你是鬼嗎!”
丹陽拍了拍胸口,另只手松開別在腰間的龍雀刀。
今早,問澤遺就把他的武器歸還,美其名曰認為他有分寸。
丹陽不知這個銀發修士葫蘆里賣得什么藥,但這幾日接觸下來,他知道問澤遺至少不是壞人。
所以也不能打跟著問澤遺的十七。
十七往后退了半步,臉上卻不見膽怯。
“你還真是,怪人!
丹陽嘀咕了聲,可心中的好奇還是占了上風。
他自來熟地湊過去,想要拍十七的肩膀,被十七閃身躲開。
不拍就不拍。
丹陽收回手去:“你和大魔頭,什么關系?”
“大魔頭?”十七終于有了反應。
“就是那個白頭發的,我大哥說了,他是個厲害的魔頭。”丹陽比劃了個張牙舞爪的表情。
“一口一個妖!
“他確實很厲害!
十七淡淡道。
“對不對!”
丹陽剛要附和,警覺自己差點被帶偏:“我是問你,怎么認識他,他怎么帶你來。”
“之前不認識,但他救了我!
十七黑沉沉的眼中露出光亮。
“還真是,好心救人?”丹陽看他眼神不似作假,若有所思。
“那他挺好,他雖然抓了我,但是沒害我!
聽到他夸贊問澤遺,十七反倒是比剛才氣場陰沉了些。
他一言不發,低著頭挪著步子離開。
邊走,他邊用手抓著問澤遺給他包扎的小臂。
“奇怪!
丹陽沒放在心上,只是又嘀咕了句。
“丹陽,偷聽可不是好習慣!
房門打開,問澤遺剛要拍他的肩,被丹陽閃身躲開。
問澤遺挑了挑眉:“動作還挺利索。”
丹陽臉上帶著被抓包的羞意,嚷嚷道:“只是路過而已!
“行行行!眴枬蛇z舉起手,“只是路過!
看他這副敷衍模樣,丹陽更著急了。
問澤遺沒等他解釋,又接著問:“剛才屋外有十七的聲音,你在和他說話?”
“是!钡り柋П,磨著后槽牙。
“他很怪,不理我!
問澤遺失笑,耐心和丹陽解釋:“他不是奇怪,只是在外流落太久,對誰都很警惕。”
想到十七一身的傷,丹陽訕訕反駁:“他躲其他人,對你不警惕,總跟著你!
問澤遺愣了下。
他倒不覺得十七對他有太多熱絡,最多就是感激他救他一把。怎么這一路上,其他人都覺得十七對他特別。
“好了,我不說他!
丹陽見他不說話,也知道自己這么評價十七不好,瑞鳳眼眨了眨:“我和他道歉!
“這才對!眴枬蛇z笑瞇瞇。
“小孩子之間,就該和和氣氣!
“我,不是小孩!”丹陽怒目圓睜。
問澤遺收斂笑意:“你說你不是孩童,那能不能擔起大妖的責任幫我們忙?”
“一旦事成,對人族和妖族都有好處。”
丹陽頓時警惕,握緊腰間別的刀:“我知道你們想帶我去人族宗門,我不會去。”
問澤遺也不惱不急:“行,那我們派人去妖族,你覺得可以嗎?”
丹陽握著刀的手慢慢松開。
妖族都有自己的棲息地,他們的領地遠離人類聚居的場所,神秘又隱蔽。
山林庇佑他們族人萬年,在他們生活的領域里真要起沖突,就算是問澤遺這般大能都討不著好。
他很迷茫。
問澤遺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
“你若是再擔心,我們守在南疆,等你同家中長輩通傳后再去也可!眴枬蛇z表情愈發嚴肅,“這是關乎兩族安危的大事,希望你能認真考量!
丹陽面露糾結。
多年避世的經歷導致不管人族怎么承諾,他都不敢貿然帶著一群中高階修士去南疆。
可阿媽說了,他也該學會拿主意,不能偷懶只依靠哥哥姐姐。
“我”
他支吾著。
一道箭矢不知從何處沖來,卻不帶殺意,甚至能繞著障礙走。
問澤遺略微側身,掛著鮮艷羽毛的箭就直直扎在丹陽跟前,帶來股很淡的妖氣。
劍尾的羽毛和丹陽的羽毛顏色很像,他瞧見羽毛,臉色都變了。
“是大哥。”
他趕忙彎腰撿起箭,在他手碰到尾羽的一瞬,劍矢化作流光。
聽到光團內傳出聽不懂的話,問澤遺眼疾手快支起結界。
“是南疆那妖講的話!
一個南疆的劍修驚叫出聲,隨后趕忙住嘴。
講話的聲音應當來自個男人,他的語調飛快,還帶了怒意。
丹陽的頭越來越低,臉上不剩倨傲,只存恭敬,像要埋到地里去。
他鼓著還有些腮肉的臉,委屈喃喃著問澤遺聽不懂的話,哪怕傳音的妖興許都聽不見。
“你能否聽懂?”
問澤遺來到南疆劍修跟前,小聲問他。
劍修面露難色:“只能聽懂一些!
“好像是他哥哥在說他不爭氣,又莽撞行事,還壞了人族宗門的計劃”他錯愕,聲音壓低。
“不對勁,妖何時這般親人了?”
他在南疆待了數百年,比誰都清楚妖和人的隔閡。
可這傳音的藥反倒是在訓斥自己的弟弟,絕口不提人族修士扣押了他。
傳音切斷,丹陽將光團破碎而成的碎光攥在手中,隨后又松開。
“我和你們走。”他眼神堅定,走到問澤遺跟前,“你們帶路,去持明宗!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剛才還嘴硬得很,怎么現在這般好說話?
“你哥哥讓你去?”問澤遺試探。
“嗯。”丹陽點點頭,“他說聽宗主給的消息,那個禁藥危險,要我去幫忙!
“你說的是持明宗宗主?”
“對啊!钡り柶婀值乜聪蛩,“他是你師兄,你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問澤遺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能讓妖信服的修士不多,但蘭山遠就是其中之一。
經過多次合作剿魔,妖不會仰慕他,至少也對他心存三分尊敬,他說出的話足以引起妖族重視。
既然大師兄能加急找到丹陽的家族,想必宗里也已經想辦法得知了丹陽的種族。
丹陽愿意配合調查,禁藥也有眉目,可謂是柳暗花明。
這些天大師兄沒聯系他,想必也是因為太過忙碌。
“你也,奇怪!钡り柋凰@副模樣弄得愈發摸不著頭腦。
莫名其妙怎么笑了,和十七一樣奇怪。
難道人族都是這樣嗎?
問澤遺正色,看向身后的修士們:“半個時辰后動身,今晚前得趕回持明宗!
“遵命!”修士們為之一振,齊刷刷道。
劍修們風風火火忙碌著,問澤遺在處拐角找到了十七。
男孩蜷縮著,就像他第一次遇到他時那般。
十七抬起頭,語氣平淡:“您要走了嗎?”
“抱歉,家中有急事!眴枬蛇z半蹲下身,逼仄的角落里只留下他們二人。
“我會帶你到處富庶的城鎮,給你尋個好些的去處!
看著十七的眼睛,他心情比方才沉重得多。
他想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分量重到足夠將十七這個毫無根骨的孩子帶入宗門。
若是動用副宗主的職權,十七在宗門里未必過得自在。
而且十七自始至終都沒打算跟他太久的意思,兩人緣分,以萍水相逢做結尾最佳。
“好!笔邔Υ巳P接受;蚴菗Q句話說,他素來接受問澤遺給的任何安排。
“先生!笔哕P躇片刻,抬眼看向問澤遺,“您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為什么這么想?”問澤遺笑了。
“你自然不是!
十七確實有些奇怪,但很討人喜歡,他非常乖巧,和壞壓根沾不上邊。
十七臉上表情不變:“如果我殺過人,還不是嗎?”
“我也殺過!眴枬蛇z對他的話略微感到驚訝,但看著不安的男孩,也不覺得他面目可憎有一星半點。
“有些人殺人是為仁義,有些人殺人是為了救更多人,也有人是被逼無奈,才舉起的刀!眴枬蛇z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
“十七,我信你是后者!
“你這般聰明,應該明白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這孩子都磕磕絆絆活到十來歲了,一定要努力往前走,想盡辦法活下去。
“嗯!
十七露出個問澤遺從未見過的大大笑容,顯得陰郁的面容真有幾分乖巧。
“走吧,我們該離開了!
問澤遺拉住他,將他拽離拐角處的陰影,走入前堂的燈火通明。
離別來得很快,甚至不用等到黃昏。
幾十里外的水年鎮是個富庶地方,被稱作中土中的魚米之鄉。
漁夫唱這歌劃槳,路上行人走得坦蕩,和十七一般大的少年無憂無慮地笑著打鬧跑開,甚至偶爾能瞧見不閉戶的人家。
哪怕同在一片凡間,一片天下,差距也是如此之大。
問澤遺手巧,用干凈的麻布三兩下做成個包裹,里頭塞得鼓鼓囊囊。
他將包裹遞給十七:“打開看看,有幾件衣服,還有跌打藥和錢袋子!
“跌打藥足夠你身上傷愈合三次,但是藥三分毒,往后還是別受傷為好。”
十七打開包裹,被扎好的跌打藥上壓著個簡樸的荷包,里頭裝了十兩銀子,還有些方便買吃食的碎錢。
這些錢足夠十七在凡間安生過很久,久到足夠他養好身體,再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包裹最底下,還藏了只小木匣,只有巴掌大點,帶了活扣十分精巧。
遲疑著揭開木匣,十七愣住了。
里頭是一副小畫,同當下世人熱捧的寫意流派不同,筆法非常細膩。
是他靠在窗邊發呆的畫面,只是十七渾身傷疤在畫上消失不見,他憔悴的面容也變得明媚些,空洞的眼神中落了光。
問澤遺笑了:“看你喜歡,所以就順手畫了張,畫得不夠好,若是哪日不見或者剮蹭,都無所謂。”
他只是單純想要給他贈畫,本質上和送銀兩沒區別,不需要十七有任何情感負擔。
他實在是不想畫十七那一身傷,所以干脆藝術加工了下。
“我會好好保管。”
十七就像之前抱著點亮長夜的燈籠那般,緊緊抱住木匣。
“要緊的不是保護好畫。”
問澤遺無奈,十七怎么聽話只聽進去一半:“是保護好你自己。”
他忽然有些想問給十七的那盞燈在哪,但看十七沒帶著,估摸是走夜路倉皇中丟了,也就不去勾起他傷心事。
畢竟燈的作用是照明,目的已經達到了。
十七點了點頭,但態度明顯比剛才心不在焉。
“我們該走了!
火燒云燎了滿天,問澤遺抽出張蘭山遠給的符咒,緩緩將手搭在十七眉間。
作為持明宗的副宗主,他必須消掉十七的部分記憶。
但他一定會保存讓十七活下去的那段。
十七乖順地閉上眼,平靜接受著他要遺忘掉問澤遺與他大半過往這件事,兩人默契地出奇。
符咒光芒大盛,吞噬著十七的記憶。
其實也沒多少好刪去的,畢竟他們也沒認識幾日。
在刺目的白光中,十七突然睜開了眼,他半邊臉被夕陽染紅,眼中閃著光亮。
看向問澤遺時,他綻出個溫柔的笑容。
問澤遺拿著符的手抖了抖,瞳孔倒影出十七的面容。
粗布麻衣仿若變成白衣廣袖。
十七剛剛的表情,實在是太像他了。
就如麻木靈魂中,突然注入了生機?赡潜砬檗D瞬即逝,快得就像是他的錯覺。
遠處傳來牧笛的聲音,不知是誰唱起送別的漁歌。風卷過樹梢,帶走殘存的枯葉。
十七再次抬頭,木然地看著問澤遺,眼中是一片茫然。
問澤遺沉默著垂下手。
后會無期。
“副宗主,你心情不佳?”
回去路上,扶風大著膽子關心問澤遺。
自從送走了十七,問澤遺就是副游離于熱鬧外模樣。
其他修士被他周身氣場嚇得無法靠近,連插科打諢的聲音都不敢放大,也就扶風有能力來找他攀談。
“沒有!眴枬蛇z笑了笑,滿懷歉意,“也許是這些天太累的緣故!
扶風這才想起問副宗主這些天悶聲不吭扛了很多事,但身體其實并不好。
多數劍修身材強壯,而他身形高挑修長,更顯出一分病態。
他趕忙正色寬慰:“回去后一切交給我們,您安心歇息就是!
問澤遺打起精神和他寒暄了幾句,不知不覺也就到了山下。
“好高的山。”丹陽忍不住驚呼,“人族,也有好高的山!
“那是自然,又不是只有妖族會見到山高水美。”
劍修們笑成一團,忙著和丹陽插科打諢。
問澤遺臉上笑容漸漸沉下。
他確實不難過。
只是因為少年身上,短暫出現了蘭山遠的影子。
像是他親手推走了蘭山遠。
“蘭宗主!”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聲,隨后又起幾聲呼喊。
問澤遺猛然回神,仰頭看向山巔。
天邊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暉,蘭山遠站在顆筆直的松樹下,微笑看著回來的修士們。
確切來說,是看著被修士簇擁在中間的他。
僅剩的余暉落在他臉上,一瞬間和少年的模樣重合。
問澤遺的心跳得劇烈,看著蘭山遠沿階而下,重新走入陰影中。
劍修們紛紛給他讓開道,連不明所以的丹陽察覺到氣氛都面露肅穆。
四目相對,問澤遺臉上冰雪消融,連鳳眼中都是笑意。
“師兄!
蘭山遠沒急著應他,只是朝著激動又好奇的修士們頷首:“此去辛苦,持明宗已為諸位備好廂房,宗門前便有弟子接引。”
“多謝蘭宗主!”
修士們心領神會,由扶風帶頭,個個跑得都比兔子快。
丹陽被兩個劍修拽著,幾乎要兩腳騰空。
他邊掙扎,邊滿臉疑惑。
他們師兄弟見面,為什么支開他?
不懂。
“此去可還好?”
蘭山遠看著他一身風塵仆仆,眼中還留著傍晚的余溫。
“好著。”
蘭山遠垂眸低笑:“既然好著,方才為何魂不守舍?”
“也沒什么,就是犯困!
問澤遺將給蘭山遠帶的棋具遞給他。
這棋具是他專門去買的,不知蘭山遠的喜好,只能生蒙硬猜。
棋盒很小,導致遞過去時兩人有意無意指尖相觸,帶起酥麻。
同清淺的態度不同,蘭山遠的指尖比他還要熱些。
問澤遺彎曲指節收回手去,狀似無意:“對了,我離開那日,師兄是遇著事了嗎?”
蘭山遠接過棋盒,緊緊握著,眼中笑意更甚。
“是有些棘手的事,抽不開身!
他專注看著問澤遺:“若是有下回,我定會風雨無阻地送你!
問澤遺難得生出局促,面上依舊正經:“那還是正事要緊。”
怎么蘭山遠和十七一般,聽話也都撿著聽,非得拐著彎聽。
其實那層言外之意,他不必蘭山遠點得太明。
“走,此處不方便說話。”蘭山遠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問澤遺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并未閃躲。
是身體已經習慣了這般靠近。
他凝神靜心,跟著蘭山遠,朝著山門處緩步走去。
夜風微涼,問澤遺的頭腦在此刻無比清醒,又夾雜昏沉。
他看著蘭山遠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壞了,他好像真的喜歡上師兄了。
第047章 林中
應是蘭山遠打過招呼, 所以宗門處少了迎接的修士,倒讓問澤遺樂得清凈。
距離兩人上次緩步走在宗里其實也沒隔很久。
但問澤遺倒覺得恍若隔世,或許是因為心境發生了變化。
路上偶遇的弟子們紛紛向兩人行禮問好,看著問澤遺的眼神也同大半年前截然不同。
有仰慕, 有敬畏, 但少有鄙夷和恐懼。
他的風評已經轉好六七成, 持明宗的弟子們自然是最先對他態度改觀的一批人。
一舉一動不會遭人懷疑,不做惹人嫌麻煩精的感覺真好。
弟子們瞧見他們走得近,以為是副宗主和宗主在談正事,問好后皆很識趣地離開。
可其實他們只是在閑談而已。
“此次出行, 師弟是否有新奇見聞?”
“稱不上新奇,只是見到兩個預料之外的孩子!
提起丹陽, 問澤遺沒好氣:“一個半路殺出來害我們跟丟了人,所幸他自己就是條線索!
“至于還有個”他語調和緩了些, “估摸著是哪家不要的孩子,我見他窘迫,就順手幫了把!
他掐頭去尾,刪掉少年長得和蘭山遠有點像這茬, 簡要地說了事情經過。
蘭山遠輕笑:“師弟仁善, 想必那少年也會將你的義舉鐫刻于心!
“其實他的記憶被我洗了一部分, 他并不知我的身份!眴枬蛇z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
“他無與我同行的意愿, 和修士扯上關系未必是好事!
遺忘也未必是壞事。
蘭山遠沉默片刻。
“倒也是, 還是師弟想得周全!
他岔開話題:“這幾日我尋到妖族大能,確認了攔住你們路的妖修少年身份!
原來是靠著拜托妖族大能找到的, 恐怕師兄為讓他查得更順利,還欠妖族個人情。
“辛苦師兄了!
見問澤遺悶悶不樂, 蘭山遠寬慰:“我三百年前救過白螣蛇一命,不過是他此次還我一恩,并未欠妖人情。”
“那少年來自蒼雀一族,是族長燊燁的幼子,名喚賜翎!
蒼雀是神獸鳳凰一脈的后裔,先天火靈根優渥,系南疆最顯赫的大妖種族之一。
只是他們驕傲又避世,而且族中規矩森嚴,算是比較低調的妖族。
鳥雀類的妖多擅長射術,唯有賜翎頗有耍刀弄棍的本事,雖然舉止嬌縱稚拙,但能力千里挑一。
眼見著賜翎就要豐羽成人,燊燁需要他經受歷練,才會把這般要緊的事交給他。
又因為放心不下寵愛的兒子,在聽過前因后果后,他爽快同意了讓人族暫且先帶走賜翎。
畢竟他一個人在外游蕩,還比不上在持明宗里頭安全。
“他叫賜翎,那一開始他說的丹陽是誰?”
問澤遺好奇。
“是他的兄長,燊燁的三子,他與賜翎一母所出,二人關系甚好!
問澤遺頓悟了。
應是當哥的不放心,在賜翎出家門時叮囑過他,遇到危險就報上兄長的名姓,所以賜翎才說自己叫丹陽。
各個妖族規矩不一,蒼雀一族不隨父姓,而是靠占卜問卦決定新生兒的名姓,所以父兄和他名字天差地別也很正常。
蒼雀雖然顯貴卻藏于深山,他兄長在家族中又并非掌權者,所以才導致持明宗查起來非常麻煩。
雖然賜翎這個名字在原書中依舊沒出現過,但蒼雀這個種族,卻讓問澤遺驟然警覺。
因為書中沈摧玉的坐騎就是只蒼雀,叫做阿灼。
據他所知這只坐騎的戲份并不多,雖然是妖但沒現出過人形,在書里的作用有二。
一是襯托出沈摧玉后期的風光。
因為蒼雀羽生烈焰,振翅而過便是十萬八千里,又是生性剛烈易怒,能夠馴服他,讓沈摧玉非常有排面。
二是當個沈摧玉強行玩戶外口口時的工具鳥。
因為阿灼被沈摧玉撿到的時候已經癡了,按書里話說是他家人都死于火災,他受到刺激變得呆呆傻傻,只會聽沈摧玉的話。
他靈智混沌本質卻還是妖,自己不會羞恥,卻能恰到好處地能讓蘭山遠感到萬分羞恥。
問澤遺看多了原文后,閑著沒事給配角和炮灰排了個慘度,阿灼能排得上前三,甚至在原主前面。
原主至少死之前沒被當口口的道具,但阿灼當夠道具后作者估摸著嫌他礙眼,又順手放一把火,讓憑著護主本能救沈摧玉的他葬身火海。
阿灼的至親死在火里,阿灼自己最后也死在火里,真是殺人誅心。
這瘋傻的理由和死的理由實在敷衍,蒼雀是浴火而生的種族,哪有這般容易被火燒死。
既然確定了賜翎的種族,得去和問問看他家里有沒有名字帶灼的親戚。
同是天涯淪落人,問澤遺對阿灼和他無辜被燒死的家人充滿同情。
“師兄,我想見見他!
“自然好,是你親自帶過來的人,理應由你親自來問!碧m山遠的面色溫和,可問澤遺卻沒來由感覺到脊背涼颼颼的。
“眼下天色太晚,他已經讓人帶下去歇息,三師妹仿制禁藥用的丹爐出了差錯,也得明早才開!
“師弟此去辛苦,養足精神后,等明早去問也不遲!
“好。”
走著走著,他們已經走到處岔路口。
往左邊走是鏡湖,往右邊走是萬年松。
“引水珠已經差人送到你屋前,還有些當季能吃的靈果。”
“這是安神的明魄香!
蘭山遠又摸出來一盒香:“你這些天每每給宗里傳信都是三更半夜,想必是無心休息!
“剛巧洛長老從南疆帶了香,所以我臨時起意給你拿了盒!
盒子掩蓋不住里頭溢出的香味幽幽,光憑著入鼻溫和的香氣,問澤遺也能猜出這香的用料極好。
木盒雕刻精巧,上頭有蒔葉谷的徽記,用白蜂蠟制成的封口都未拆過,證實蘭山遠所言非虛。
之前在西寰給藥修幫忙時,他學了好些醫藥的知識,如今算是派上用場。
明魄香的作用很簡單,安神和引夢。
其實導致入睡著后頻繁做夢算是副作用,但鑒于修士們都是群成百上前歲的老東西,多數都不會做夢了。
夢對他們非常奢侈,這也導致明魄香倍受高階修士追捧。
“多謝師兄!
雖然他其實不缺夢,甚至夢過于精彩,但還是接下了蘭山遠的好意。
“早些休息。”蘭山遠溫溫柔柔地收回手去,“已經很晚了。”
他們看似共處的時間不長,實際在宗門內晃晃悠悠有一個時辰。
很像在壓馬路。
問澤遺趕忙摒除亂七八糟的想法,沖著蘭山遠露出個笑:“師兄也是!
意識到什么后,兩人的行為突然好像都不太對勁了。
等到蘭山遠走遠,問澤遺用意念呼喚系統。
【宿主,今天要查哪一段?】
系統打著哈欠開機。
它剛要彈出小說頁面,被問澤遺連聲制止。
一陣詭異的沉默。
先是系統忍不住了。
【宿主宿主,您有什么事?】
給問澤遺做系統,它進賬積分少得可憐,壓根不想浪費電量開機。
“對不起!眴枬蛇z真心實意道。
“是我錯怪了你!
【啊?】
系統眨巴著豆豆眼,無比呆滯。
宿主這是怎么了,和它道歉做什么?
【這不太好吧!
它后知后覺醒悟,扭捏地夾著機械音。
【您、您往后知錯就改就好!
宿主肯定是終于發現好好做任務才能活命,打算掰直自己痛改前非!
宿主這么聰明,又很厲害,要是按照它給的方案做,他們兩個肯定能在三年內做大做強 。
一想到美好未來,系統幸福得直冒賽博泡泡,飄飄然關了機。
問澤遺輕出了一口氣,往腳下看去。
鏡湖清澈見底,借著旁邊的長明燈,倒映出他的面容來。
表情詭異,鳳目中晦暗不明。
之前是他狹隘了,總覺得444號系統疑神疑鬼,還振振有詞說兩個男的做不出什么。
質疑系統,理解系統。
現在看來,蘭山遠倒是沒什么,覬覦師兄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不清楚自己是何時喜歡蘭山遠,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按理來說,他不會喜歡這般循規蹈矩的性格才是。
可也許有時候感情就是沒道理。
炮灰覬覦主角聽著就天理不容,要是讓規則知道,免不了給他十八道過不去的雷劫。
而且蘭山遠只是照顧師弟,理當也不想把人照顧到床上。
怎么處理和蘭山遠的關系,他還得好好想想。
不管結果如何,他不想和蘭山遠鬧僵關系,甚至兄弟鬩墻。
夜風吹得他頭腦清醒,原本沾床就睡的人躺在床上橫豎睡不著。
一會散開的頭發膈得慌,屋里溫度熱了,一開窗又風冷。
舒適的小筑突然變得比持明宗的天獄都難熬,讓他坐臥不安。
問澤遺平日坐著都能睡著,疼得半死都能合眼。他清楚自己沒那么矯情,八成是腦袋里揮之不去的蘭山遠在作祟。
銅鏡中映出他發紅的眼角。
問澤遺起身來,揉了揉額角亂發,將蘭山遠給的香點燃。
既然是師兄選的香,肯定不會出錯。
昏沉的睡意襲來,問澤遺劃滅長明燈,躺倒在床上。
萬年松下。
蘭山遠的寢居燈火通明,他坐在桌邊,縫補著剮蹭過的燈籠。
這頂燈籠樸素易碎,反復擦拭還是難免蹭灰刮紙,一盞才五文錢,基本上用個一兩次就會廢掉。
問澤遺也算窮過,所以在能省的地方不出意料地摳門。
哪怕放到家境尚可的人家,也很少會貪便宜去縫補燈籠,都是直接扔了省事。
蘭山遠的手法笨拙生澀,已經足夠小心翼翼,卻還是不慎將本就破碎的燈籠劃出道口子。
眼中閃過絲戾氣,他手上卻不敢再繼續動作。
蘭山遠捧起燈籠,收在設了三層封印的暗柜里。
滿室長明燈未熄,亮堂得尋常人壓根睡不著,他恍若未見地躺在床上。
鏡湖內,明魄香的味道繚繞于暗室。
問澤遺睜開了眼。
遠處霞光鋪滿天邊,他腳下是粗糲的石階。
正是上山的路。
有了之前的經驗,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打量了下四周,吵吵鬧鬧的劍修,氣鼓鼓的妖修,還有想插話卻因嘴慢說不上話的術修。
他這是回到了兩個時辰前?
“蘭宗主!”
蘭山遠站在同之前一樣的地方,應下修士們的話。
看似和之前一切相同,也沒什么旖旎之處 。
可兩人目光交匯,他在蘭山遠眼中看到的不是溫潤的笑。
而是熾熱的欲念,比落日的灼紅都要滾燙。
又要來了。
問澤遺心里沒了不安,警覺過后反倒萌生隱隱的興奮。
反正是在做夢。
看向其他修士時,蘭山遠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持明宗宗主,斯文有禮。
修士們早就累了,紛紛歡呼著離開。
丹陽,確切來說是謊稱自己是丹陽的賜翎蹬著腿,也被匆忙拉走。
一瞬間,廣闊的山道只剩下他們兩人。
“師兄!眴枬蛇z喉結滾動,一如兩個時辰前那般看向蘭山遠。
他很相信自己察言觀色的能力,但依然害怕剛才那欲念是錯覺。
就算在夢里,他也不敢想蘭山遠會這般熱情。
蘭山遠不動,他也按兵不動。
而蘭山遠只是看著他,眼中平和。
“這回去,怎么了這么久?”
問澤遺沒想到蘭山遠會問這話,微怔后道:“也沒幾日!
“沒幾日?”
蘭山遠突然笑了,笑得讓問澤遺覺得陌生又熟悉。
“可那是千丈巷,青樓柳巷之地極其危險!
“你還帶著來路不明的鳥妖回來!
他這番話頗具攻擊性,甚至里頭暗含著占有欲,和他本人無害的長相形成強烈的違和感。
“師兄既然擔心,當時為何不送我,后邊也沒給我寄書信?”
左右是個離譜的夢,問澤遺發覺這回他能控制自己言行,也就肆無忌憚地問了出來。
蘭山遠臉上笑容減淡,沉默不語。
問澤遺說出口時清楚自己的話帶了氣,想到眼前的人是大師兄,趕忙本能地搜刮起找補的話。
沒等他想好,蘭山遠環住他的肩,一陣帶著木靈力的勁風撲面而來。
問澤遺站在山道邊緣處,又不設防備,恰好被風卷落入叢林之中。
只是風不打算傷他,他落下時竟然一點痛覺都沒有。
但施風的人似乎不打算自保,蘭山遠摔得比他還重些,半靠在他的身上一聲不吭。
小打小鬧傷不到修士強盛的肉//體,可問澤遺還是著蹙眉扶起他:“師兄,你受傷唔!”
他身后靠著百年巨木,腳下就是松軟的草地,蘭山遠身上極淡的冷香撲鼻而來。
他的動作太過于猝不及防,讓問的人瞳孔猛地縮緊,隨后散大。
他的唇關被撬開了。
真正的蘭山遠循規蹈矩,可夢里的他總是不按套路出牌。
術修的力氣一般沒劍修大,但蘭山遠的指節壓在他的胛骨上,居然能壓得他肩胛發疼。
問澤遺象征性地掙扎了下,一片樹葉被他們的動作帶落,輕薄葉片恰好落在問澤遺的鼻梁上,帶起絲絲瘙//癢。
他下意識輕咬了下蘭山遠的唇,可蘭山遠還是沒松開的意思 。
身后的衣服發出撕裂的聲音,血腥味讓問澤遺不適地做吞咽動作。
他倒是不介意蘭山遠強吻他,只是這光天化日的還見血了,怎么整得要被強//暴似得。
蘭山遠的動作生澀粗暴,但隱隱有要變熟練的跡象,害得他小腹發熱發酸。
要是在不停下,怕是待會他真得出丑。
迫不得已,問澤遺只能動用了幾成內力推開蘭山遠。
他喘著粗氣,抬手抹掉在嘴邊的血絲,油然而出種羞恥感來。
“師兄,這還在外面呢!彼÷暤馈
“不好!
他這是什么夢,把蘭山遠夢得個欲//求不滿又患得患失。
太離譜了。
蘭山遠抿了抿唇邊的血跡,對此不以為意。
“我知道。”
他跨坐在問澤遺身上,衣衫完好,臉上只是略微帶了紅。
而問澤遺身后的衣服已經被他扯得不成樣,前邊的衣服也亂糟糟的。
他本就容易上臉,現在整張臉紅得不成樣,眼中卻還是意味不明,顯得銀蘭的瞳孔分外剔透。
從蘭山遠淺色的瞳里瞧見自己的模樣,問澤遺氣不打一處來。
怎么每次都是他被拉拉扯扯的,蘭山遠倒是副隨時能抽身事外的模樣。
是蘭山遠先待他好,也是蘭山遠先動手動腳,率先招惹他。
嘩啦一聲,蘭山遠怔然看向左肩。
半邊衣服被掀開,上頭別著的玉珠玉扣盡數崩落,砸在問澤遺的腿邊,落入青草地里。
宗主的衣服看似樸素,其實上頭的巧思不少,要是不是在做夢,問澤遺也不敢亂動云綃,任由玉扣崩落碎開。
趁著他愣神,問澤遺心一橫,長腿一伸,同蘭山遠的腿交疊在一起。
反正是蘭山遠先開始的。
而且夢醒之后,真正的蘭山遠什么都不會知道。
他動作小心又莽撞,絲毫沒章法。
只是無意間觸碰,蘭山遠臉色微變,終于不再是原本的端莊模樣。
問澤遺呼吸愈發急促,暗暗吃驚。
蘭山遠雖然過于舉止大膽,但至少臉色非常冷靜,問澤遺原以為蘭山遠應該能比他把持住。
可現在看來,蘭山遠沒比他好到哪去,甚至比他還要丟盔卸甲。
問澤遺又試探著動了動腿,蘭山遠搭著他手頓時僵住,面上完美的面具又裂開一角。
像是雪山融冰碎裂,露出下頭藏不住的暖色。
垂眸,問澤遺露出個昳麗的笑,臉頰連著耳根染得緋紅。
他本就長得好看,笑著攻擊性很強,卻也斂了真正的鋒芒。
“本以為師兄舉止端莊,克己復禮!
他也是頭次說這話,心里發慌導致聲音極慢,反倒顯得懶懶散散。
“蘭山遠,你比我還心急!
第048章 偏信
問澤遺說完, 發覺腿側接觸的地方存在感又強了幾分。
他抬起頭,發覺蘭山遠沒和剛才一般專注地看他。只是盯著他腰邊懸著的銀佩,眼中情緒不明。
“你不喜我。”
“什么?”問澤遺茫然。
“不喜我這副模樣!
蘭山遠換了個跪姿,似是想方便起身。
他聲音平淡無波, 問澤遺卻從里頭聽出一絲委屈來。
“更喜我平素的樣子。”
“不是!
問澤遺瞪大了眼, 下意識拽住蘭山遠的袖子。
本以為是蘭山遠覺得羞恥在逃避, 沒想到他還真認真思考。
問澤遺也不知道蘭山遠怎么從句帶著葷的玩笑話品出他嫌棄他,他本意并非如此。
因為沒控制好力道,他又給蘭山遠左袖上的刺繡添了道裂痕,因為拉得動作太急, 兩人撲了個滿懷。
蘭山遠恰好跪坐在那處,問澤遺被蹭得頭皮發麻, 輕輕“嘶”聲。
他想往后退去,可粗壯的樹木攔下他逃跑的路。
見他挽留, 蘭山遠臉上的郁色緩和。
他看向問澤遺:“你是喜歡我這般模樣,還是先前的樣子?”
這下輪到問澤遺為難了,他對回答這種送命題毫無經驗。
氣氛烘托下兩人都不是很理智,蘭山遠突然要出二選一, 而且兩個選項都是他自己。
這有什么區別?
他正在想怎么回答, 眼見著蘭山遠的膝蓋就磕在粒尖銳的石子上 。
軟綿綿的草叢看似無害, 可里面藏點石頭再正常不過。
問澤遺看著都疼,蘭山遠卻一點也沒感覺。
他扶著蘭山遠的腰, 想把和他黏在一起的蘭山遠挪挪。
“都是師兄, 我自然都喜歡!
他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垂眸含糊地說完。
“師兄, 你挪個地方,別讓石子劃傷了腿!
他聲音愈發地啞。
按理來說都喜歡這答案萬無一失。
但蘭山遠似乎不喜問澤遺的回答。
他雖然沒再追問, 但問澤遺察覺到他周身氣場變得有幾分不安焦躁。
問澤遺一邊忍著生理反應,一邊很納悶。
雖然性格是差的有點多,但這不都是蘭山遠,為什么生氣了?
“我喜歡現在的你!
他識趣地換了個答案,軟下聲:“師兄,你別再動了!
密密匝匝的樹木宛若自然降下的席幕,將他們遮得嚴嚴實實,可問澤遺僅剩的理智依舊在苦苦支撐。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蘭山遠真的聽話不動了,安靜地靠在他肩上,手緊緊攥著問澤遺的衣襟。
像個無助的小孩有了依靠。
聯想到攥著他衣角,可憐巴巴的十七,問澤遺心中慌亂一瞬。
“師兄!
他輕輕拍拍蘭山遠的背,像之前蘭山遠寬慰他時那般。
氣氛悄然變了,可兩人身體隱藏的欲念卻未能舒緩,像是存了十年酒,在發酵中變得濃稠。
無意間觸到蘭山遠的脊椎處,尋煙坊那間逼仄的暗室歷歷在目。
因為是夢,所以可以做任何事。
鬼使神差地,他回憶著蘭山遠那天的動作,壞心眼地給他順著背。
蘭山遠渾身顫抖了下,卻依舊一聲不吭,像是沒事人一般,只緊緊靠著他。
因為他低著頭,問澤遺只能看見他眉心刺目的紅,卻看不見他的表情,動作愈發大膽。
腿部傳來異樣,問澤遺詫異地縮回手去,剛褪了紅暈的臉頰又熱起來。
不過是摸了幾下,蘭山遠又蹭了幾下。
怎么這就到了。
蘭山遠還是不吭氣,頭埋得愈發低,原本焦躁的小動作卻安定下來。
不知道是沒緩過神,還是終于知道害羞了。
這樣子的蘭山遠太少見了,問澤遺貼心佯裝什么都不知,把他的臉抬起來。
蘭山遠的表情依舊自持,問澤遺也不知遭了怎樣的刺激,才足夠他換一副面孔。
拇指指尖傳來濕熱的觸感,問澤遺趕忙縮回手。
“蘭山遠,你不許亂動。”
他咬著牙,色厲內荏地警告。
蘭山遠抿了抿唇,倒是副無所謂的模樣。
他眼神朝下,喉結微微滾動。
問澤遺呼吸一窒。
真的大事不妙了
又是半夜驚醒。
問澤遺沒好氣地看了眼外頭的月明星稀,又看了眼銅鏡里一臉欲//求不滿的自己。
他之前火氣就不怎么旺,很少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
旖旎的念頭怎么消都消不下去,他認命地只能蒙上被子,就著夢里的畫面對付一下。
明魄香依舊香氣幽幽,可他今夜是再無法入眠。明早還得開大會,也不知該怎么面對蘭山遠才好。
“師弟,你可還好?”
蘭山遠滿臉擔憂:“怎么魂不守舍!
兩人在半路上恰好遇到,平日話多的問澤遺像是見了鬼。跟在蘭山遠身后像個一聲不吭的背后靈,眼神也不敢往他身上去。
路過的修士見到他們后面上沒說,背地里卻認為是宗主和副宗主吵架了,誰也沒多問。
“沒事!眴枬蛇z干笑,理了理耳邊亂發,“就是昨晚沒睡好!
他腰間常戴的銀佩不知所蹤,更不敢去看蘭山遠的玉帶鉤。
要是他把實情說出來,怕是要被廢了修為,亂棍打出宗門。
眼見著蘭山遠還要繼續追問,一陣帶著花粉柳絮的香風突然吹來。
問澤遺的鼻子發癢,他靈機一動,連連咳嗽了幾聲,裝出一副過敏嚴重的樣子。
他本來就有這毛病,所以蘭山遠并未懷疑。
“去找師妹開些藥!碧m山遠的注意力順利地被轉移,“近些天夜里關好門窗,少出門!
“多謝師兄!
演得過頭了,問澤遺切切實實打了個噴嚏。
陸陸續續又來了其他人,谷雁錦依舊是副睡不醒的模樣,踩著點才晃悠悠落座。
等到她落座,大會正式開始。
查禁藥是問澤遺牽頭,所以他難得坐在了主座上,蘭山遠和谷雁錦坐在他的旁邊,谷雁錦右邊是賜翎。
“已經查明禁藥的藥引,正是蒼雀的初羽。”谷雁錦遞上裝藥丸的木匣。
“藥修們根據藥引,今早還原出與禁藥七八成相似的方子,請副宗主過目。”
“辛苦諸位!
明明是熟人還要一本正經裝客套,問澤遺佯裝嚴肅地接過藥丸。
“若要還原出十成像的方子,師姐認為要多久?”
“剩下都是零碎藥材,需要通過其功效來反推藥材品種與精確劑量,難度極大!
谷雁錦謹慎道:“保守估計要至少三月!
在坐的劍修和術修面面相覷。
制藥的人知道自己被發現肯定有所行動,保不準會狗急跳墻,大肆散播這種禁藥。
三個月的時間也太長了,他們等不了。
“不能再短些嗎?”
“短不了!
洛芷參也站了出來:“要不是知道藥引,數年都未必能還原出來!
場上氣氛頓時沉悶下去。
問澤遺不慌不忙:“如果請妖族藥修來幫忙,能否縮短制藥時間?”
谷雁錦眼睛亮了:“這倒真可以!
“這方子里有些藥材不像人族藥修的手筆,更像是妖偏愛用的,如果妖族愿意讓高階藥修幫忙,時間還能再縮減小半!
修士們依舊有顧慮 。
“可是妖族真能靠得住嗎?”演月閣長老小心翼翼發問。
發覺到自己被賜翎狠狠瞪著,他趕忙訕笑改口。
“妖修實力有目共睹,可畢竟隔閡擺在這,我怕妖族不愿意相幫。”
“跡湖長老不必擔心。”
蘭山遠微笑著接話:“此事相關兩族興亡,我會去請妖修出山!
既然蘭山遠發話,也再沒人提出異議。
問澤遺看向蘭山遠,蘭山遠微微朝著他點了點頭。
“賜翎!
他收回目光,眼神重新變冷:“現在可以說說,你一路追查到中土的前因后果吧?”
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到賜翎身上。
假名暴露,少年不好意思地起身。
他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胸膛。
南疆的衣裳輕薄半透,他挺直胸也只能隱隱讓修士們看見平坦的身材,引得問澤遺忍不住低頭忍笑。
到底是個裝大人的小孩。
“我可以,告訴你們,但是你們不許傳出去!
問澤遺抬頭,已經是一副公事公辦模樣:“我謹代表持明宗,承諾會保守賜翎少俠的秘密。”
見到問澤遺表情嚴肅,清楚他是來真的,其他宗門的修士也紛紛承諾。
賜翎的話很可能是線索,他們其實本來也不想傳出去。
賜翎臉紅了,磕磕絆絆地開始回憶 。
“一月前,有人闖入我族祠中,打傷看守族祠的阿伯,搶走寄存初羽的密匣。”
初羽是他們成年時剪下的第一簇羽毛,對于蒼雀一族意義非凡。
蒼雀渾身都是寶,眼珠能成活丹,尾羽能灼烈焰,他們壓根想不到有人會去偷不過有紀念意義的初羽。
看守祠堂的蒼雀德高望重,但年歲也不小了,敏捷度難以和年輕的妖相比,所以被來勢洶洶的竊賊打成重傷。
被偷了八簇初羽,蒼雀一族掛不住臉,所以只能偷偷派能力好的族人出來探查,抓住那個神出鬼沒的賊。
“初羽對我們很重要,族里派了好多人,阿爹讓我也來查,我查到了,跟來中土!
說到這,他略微有些得意。
他是這一輩蒼雀里嗅覺最敏銳的,比叔伯們都還要厲害,所以才能憑著微弱魔氣找到中土。
“可是,丟了!
小少年泄了氣,沮喪地低下頭。
“你確定當時在你們的族祠里殘留的魔氣,就和斗篷上的一模一樣?”
“是的,我不會認錯!
少年用力點點頭。
修士們臉色驟變,竊竊私語起來。
“可那是穹窿的魔氣,穹窿定然死了,難道是他的子嗣?”
“不,穹窿沒有子嗣,或許是誰得了傳承”
“安靜!
主座傳來聲音,修士們頓時噤聲。
問澤遺看向局促的賜翎:“得那賊偷完東西,還留下過其他線索嗎?”
“有!辟n翎趕忙點頭,“其他地方,沒找到什么,但是受傷的阿伯,是被銅蒺藜打傷!
“他傷得嚴重,現在還在昏迷。”
銅蒺藜是種陰狠的暗器,灌注修為可以破開修士的罩門,嵌入人身體后越掙扎越深,就算不動也會漸漸往肉里去,能把修士疼得死去活來。
“師兄,我記得銅蒺藜只有魔族會用。”
問澤遺向蘭山遠求證。
“是!碧m山遠點頭,“比起傷人的利器,它像是刑具,其他種族的修士不齒使用。”
“魔,真該死!
想到阿伯的凄慘模樣,賜翎攥了攥拳頭:“我要把他抓走,懲罰他。”
和人族修士喜靠行善積德增進修為,魔族慣用陰招不同,妖修向來信一報還一報,誰傷了他們族人,他們必然會追究到底。
見到賜翎如此義憤填膺,修士們也對接下來人妖兩族的合作略微感到寬心。
他們齊齊看向問澤遺,等待他規劃接下來的路。
問澤遺略微思忖:“滄洛山,帶領劍修繼續去繼續追查李全逃跑路線,沿路走訪。”
“是!”扶風握劍起身,朝他行禮。
“蒔葉谷。”
“過幾日妖修來到持明宗,若是有哪處與人族起摩擦,麻煩你們多同他們溝通了!
“這是蒔葉谷的分內之事!甭遘茀⑿χ鴳暋
“蒔葉谷曾在妖族境內多次義診,我們自認妖緣還不錯!
“演月閣的幾位,勞煩你們隨持明宗術修去南疆尋找穹窿的氣息,務必將魔的異動掐滅在源頭。
“北境魔族聚居,若是他們想要趁機作亂,就請北穹劍閣幾位長老多多費心了!
他安排下來,所有到持明宗來的修士接下來一段時間都得忙碌,但他們也都心服口服。
能管住場面的人,定然比只會做好好先生打圓場的人更能讓人信服,之前的塵堰就只會做好人,和問澤遺一比高下立見。
有問澤遺之前的劣跡襯托,現在的他一舉一動都顯得愈發可靠。
“散會吧!
問澤遺說得口干舌燥,喝了半杯水潤嗓子。
“賜翎留下,我有事問你。”
感覺到蘭山遠看了他眼,問澤遺險些嗆水。
這沒來由的心虛感是怎么回事?
所幸蘭山遠臉色并無夢中那般郁郁神色,他只輕飄飄看了眼,便緊隨其他修士離開了。
“什么事?”
只剩下他們兩人,賜翎仰頭看向問澤遺。
“現在不裝自己是丹陽了?”問澤遺似笑非笑。
賜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紅發:“丹陽是我阿哥,瞞著你們,對不起!
哪怕他再糊涂,都能看出修士眼下和蒼雀一族是一條心的。
“行了,有警惕心是好事,我找你是為其他事!
問澤遺正色:“你家有沒有人叫阿灼?”
“桌,哪個桌?”賜翎中原話不好,愣了一下,傻乎乎地問。
“不是桌,是灼燒的灼。”
賜翎金色的豎瞳里滿是驚訝,他呆呆看著問澤遺,臉突然漲紅了:“你怎么,知道這名字的!
問澤遺突然有不太好的預感:“你認識?”
“什么認識!”賜翎氣得炸了毛。
“誰,誰把我乳名傳出去的,真壞。”他氣得哇哇亂叫。
他都百歲了,大哥總跟著他喊他乳名笑他,阿爹阿娘說好了不在人前這么喊他。
現在可好,連人族都知道了他的乳名。
好丟妖。
他在氣頭上,沒瞧見問澤遺聽到他的話,臉色極其嚇人。
書里寫著,阿灼是在一處南疆和中土交界的泥坑里被沈摧玉撿到。
那時他是獸形,雙目無神渾身是撞傷,高階妖族可以十年不吃不喝,也不知他是何時落在深坑中,也許有幾年了。
餓急了的沈摧玉本想殺了他吃肉,可阿灼修為遠在他之上,他殺不死阿灼,還差點被阿灼的羽毛燒傷。
跌落泥坑的一人一鳥抱團取暖,不過其實主要是阿灼溫暖沈摧玉。
他替沈摧玉擋下了暴雨和冰雹,還有野獸侵擾。
阿灼對于誰都沒反應,只是呆呆看著南疆的方向。
沈摧玉閑著沒事和他說話,阿灼偶然聽到了灼這字,突然情緒激動地呦呦叫。
隨后更是在逃脫坑洞之后,執拗地跟著沈摧玉。
沈摧玉猜他名字里有灼,加上些呼貓喚狗的字眼嘗試,確信他叫阿灼。
“阿灼,跟我走吧!
阿灼呆呆看著南疆蒼莽森林的方向,最終還是在沈摧玉的一聲聲呼喚下振翅高飛,尾羽升騰烈焰,攜他一路到了閬山之上。
作為生性剛烈的種族,阿灼沉默得可怕,在持明宗內,也總是望著南疆發呆。
在沒得到蘭山遠的日子里,沈摧玉或許也曾把他當做朋友。
在月圓的晚上,被排擠的沈摧玉背靠著阿灼,望著窗外月亮發愣。
“你幫了我這么多,我會幫你恢復神智的!
可沈摧玉食言了。
他全心撲在蘭山遠身上,并且愈發癲狂。
蘭山遠卻如同細沙,攥得越緊越得不到。
應該是作者忘了之前的伏筆,后面的他全然忘了之前和阿灼的承諾。屢次把救過他性命,替他遮風擋雨的阿灼拿來當增添情//趣的玩具。
最后在阿灼被燒死后,沈摧玉抱著他悲傷了數百字,往后的劇情便再也沒提起這只蒼雀。
有上帝視角,問澤遺清楚阿灼瘋掉的原因。
作為火靈根優越的蒼雀,他的家人卻死于一場七天七夜的天火之中。
火焰席卷南疆一隅的密林,只有他當時不在家里,才逃過一劫。
可等到他倉促歸家,天火消散,只剩下父兄、母親和姐姐們灼不壞的紅羽和靈骨。
其他人還剩點皮肉,可嚴厲的父親和溫柔的阿哥為了保護家人被燒得最慘,連半點血肉都沒剩下。
“你怎么了?”
賜翎發覺問澤遺的眼睛發紅,嚇得縮了縮脖子:“我不怪你,又不是你傳的,我乳名!
見問澤遺不說話,他露出個笑來,顯得少年青澀又張揚:“還得謝謝你幫我,沒當時把我,打死!
阿哥說了,大魔頭要是真想打死他,肯定很簡單。
“我還有些事,你先走。”
問澤遺艱澀道:“如果有需要,隨時來找我。”
“好。”
賜翎道了謝,隨后輕輕吐了口氣,笑著跑了出去。
少年的背影和那只紅羽的年輕蒼雀交疊。
他還記得前些天去南疆時,原本濕潤的南疆天氣干燥異常,甚至連著多日不下雨。
這般干燥的天氣持續過久,極其容易引出山火。
阿灼就是賜翎,而從賜翎之前的表現來看,他不怎么離家。
那把他引出家,隨后燒死他家人的最好時機
就是現在。
問澤遺干咳了幾聲,咳得肺部發疼。
紅色頭發金色眼睛的妖修,紅羽金瞳的阿灼。
他該早點察覺的。
推開議事堂的門,問澤遺險些撞上等在門口的蘭山遠。
蘭山遠瞧見他這副模樣,原本的笑容轉為擔憂:“四師弟?”
贏面而來攜帶花粉和柳絮的風。
問澤遺臉色慘白,呼吸愈發困難。
他不相信規則會偏愛哪個炮灰或配角,規則連蘭山遠都不偏愛。
蘭山遠拍了拍他:“若是疲憊,就先回去歇下!
他聲音平靜溫和:“身體要緊!
“師兄。”
問澤遺緊緊抓住他的手:“我想派人去南疆,到蒼雀棲息的山林調查!
“為何?”
他個劍修沒有卜卦能力,說出有可能未卜先知的預言也沒人信。
脆弱的身體難以支撐他讓自己徹底自持。
蘭山遠似是猜到他顧慮,溫聲道:“你且放心說,任何理由都行。”
問澤遺苦笑:“我昨晚做了個不好的夢!
夢里南疆山火七天七夜,燒毀了一個家族,也燒瘋了一只還沒成年的蒼雀。
蘭山遠耐心聽完,閉眼掐指算了卦。
須臾后,他平靜地睜開眼。
問澤遺從他的神色看出,蘭山遠并沒算到蒼雀一族最近有劫難。
可規則落下的劫,又有誰可以輕易猜測?
蘭山遠是不會信的。
而且貿然跑去妖的領地,是很冒險的事。
簡直就像胡鬧。
出乎他意料,蘭山遠毫不猶豫取出塊冰魄石的令牌。
“你是持明宗副宗主,我信你的決斷。”
“持明宗上下長老修士,皆聽你差遣!
第049章 明魄
冰魄石制成的半透令牌是明閬令, 由持明宗的宗主持有。
令牌是用鴻蒙初開之時,九天上落下的冰魄石鑿成 ,全九州僅此一塊。冰魄石質地堅硬又獨特,連仿造都仿造不來。
明閬令擁有比副宗主、宗主玉符更大的權利。
它不僅可以緊急抽調隸屬持明宗的修士, 甚至還能以持明宗宗主名義, 要求其他宗門派出修士增援。
閃著冷光的令牌燙手, 問澤遺趕忙推拒:“只是些我的不詳預感,還遠沒到動用明閬令的時候。”
明閬令數百年前傳到蘭山遠手里,其他長老甚至都沒碰過,現在輕而易舉交給他實在不妥。
書里沒給出賜翎受難的確切時間, 若是拿了明閬令興師動眾,又沒能遇上蒼雀一族的危機。損的不光是他的名聲, 更是蘭山遠長久積攢的威望。
“若你需要令牌,隨時向我來取!
蘭山遠也沒強求:“我去囑托言卿籌備, 方便你調遣人手!
如今管事的修士們雖然是給問澤遺打下手,但是需要大量人手這般要緊的事,必須要蘭山遠松口。
這樣就足夠了。
“多謝師兄!眴枬蛇z松了口氣,怕蘭山遠還動心思又補了句。
“這般要緊的令牌, 一直讓師兄收著更合適!
“你我同門, 何必分得那么清!碧m山遠淡淡道, “我信你就算取了明閬令,也不會胡作非為!
問澤遺:
不, 同門師兄弟也該分清的。
把令牌給一個前科累累剛改好半年多的副宗主, 于理非常不該。
怎么有點像烽火戲諸侯。
他腹誹。
“師弟既然認為蒼雀一族有兇兆,那賜翎作為蒼雀一族的嫡系, 是否要暫且讓他還家?”
蘭山遠的語調平和,似是單純地為賜翎考慮。
“不必。”問澤遺正色, “他還得幫忙查禁藥,而且回去也未必幫得上忙!
賜翎不回去還好,一回去后受什么刺激又掉進哪個坑里讓沈摧玉給撿走,那他這輩子又得倒霉當個工具鳥。
“我會多留意,讓人好生照顧他。”
許是發覺到他對師兄的感情,問澤遺琢磨著蘭山遠這句話,品出些古怪的味道來。
“師兄平日忙宗務都來不及,照顧他作甚?”他笑道。
“賜翎有手有腳,和半數修士打起架都不吃虧,持明宗給他個好住處,看著他不會胡鬧即可。”
“好。”蘭山遠勾唇。
“師弟全權負責此事,一切聽師弟定奪。”
等到蘭山遠離開,問澤遺盯著他的背影,驟然想起剛才來不及細究的怪異之處。
他和賜翎明擺著在屋里說話,為何大師兄還在屋外等他。
且他和師兄碰面后,師兄也沒主動提過什么事,只是聽他的請求。
莫非是大師兄卜卦算到最近有險事,才會守在門口,想把令牌轉交給他?
那蘭山遠沒來由的信任,也是有跡可循了。
問澤遺頓時肅然。
既然是大師兄信任他,他定然要想盡辦法阻止劫難。
一丈外。
【宿主,那是明閬令。。
蘭山遠的系統尖叫。
【您怎么能把它給別人!
要知道在原書里,沈摧玉到最后才真正擁有明閬令,還是從半瘋的蘭山遠那取來的。
沈摧玉吊著蘭山遠的命,用的是明閬令的靈氣;而他毀滅位面,借用的也是明閬令中的靈氣。
蘭山遠干其他出格事它就睜只眼閉只眼,可明閬令也算是書中的關鍵道具,他就輕飄飄給一個早死的炮灰?
這回就算膽小謹慎如它,也再忍不住了。
確認過問澤遺對賜翎公事公辦的態度,蘭山遠心情極好。
他把什么玩意捧到問澤遺跟前,都不需要任何理由,找理由不過是想要問澤遺收下。
可惜問澤遺不要。
【您再這樣一意孤行,不光會害了您,還會害了他!】
系統還要往下說,蘭山遠原本就陰森森的識海驟然變樣,卷起驚濤駭浪。
“為什么?”
他的聲音平和,像是藏在纏繞扭曲水草之上,偽裝無害的平靜湖面。
【因為規則給的命途軌跡已定,改寫就要付出代價!
系統語調哀求。
【宿主,早些回頭吧】
它沒說完,就被識海中強烈的壓迫感侵蝕,為自保觸發強行關機。
蘭山遠的身影消失在林蔭小道。
言卿被蘭山遠喊走了,問澤遺便先去例行監控沈摧玉的行跡。
他就怕注意力全在南疆,讓西寰的沈摧玉趁機冒頭。
“沈摧玉最近有何動靜?”
“沒大動靜。”
兩名負責監視的術修齊齊答。
不光持明宗在監視他,靈獸谷等西寰宗門更是會派修士時不時去沈摧玉家附近探查,確保他的行蹤不會脫離掌控。
問澤遺翻看著靈獸谷給的反饋,挑了挑眉:“他運氣倒是一如既往地好!
術修面露嫌惡,嘀咕:“我就沒見過運氣這般好的人,像是天道都在幫他!
“可惜他人品太差,白瞎了一身好氣運!
眼下中土氣候溫和,可西寰熱得能把人燙掉層皮,河流全都干得只剩下河床。
有回沈摧玉去拉貨差點渴死在路上,躺了幾個時辰居然有好心的貴族少女路過。
少女給他灌了水,還送他一兩銀子做盤纏,又不求回報。
要是尋常人暴曬幾個時辰都半死不活了,沈摧玉回家躺了半天,硬是又變得生龍活虎,而且還靠著少女給的錢安生了好幾日。
又過去幾天,他讓當地的地痞欺負,地痞恰好沒打斷他筋骨,他逃過一劫。
而到了晚上,地痞們喝酒喝多,三五人全都栽進溝里。
這種事在沈摧玉的履歷中數不勝數。
他的人生果真就是本狗血小說,凄慘浮于表面,本質上還是天道寵兒。
只是問澤遺越翻到后面,這般離譜的好事就越少。
尤其是這幾日,沈摧玉居然在練劍時不得要領,不慎摔斷了胳膊。
雖然只是輕傷,但也引起問澤遺的注意。
眾所周知,狗血文的人渣平素順風順水,摔斷胳膊一般都是賣慘為了讓相方心疼,或者干脆是讓憤怒的相方打斷,再借此要挾相方。
獨自練功不小心摔胳膊,這種賣不了慘只會讓自己慘的劇情,一般不會讓主角遇到。
“你們有沒有覺得,他這些天貌似變倒霉了?”問澤遺問兩個術修,得到了術修們肯定的答復。
“的確是!卑珎術修想了想,一拍手。
“一月前有馬想踹他結果被絆倒在地,沈摧玉毫發無損!
“可他前日驚擾駱駝,駱駝沒受傷,他反倒跌在地上!
“即便如此,他的運氣還是極好,那駱駝主人賠了他好些錢。”
高個術修幽幽道,不免長吁短嘆。
“說他倒霉,遇到的都是些不傷大雅的小麻煩。”
無傷大雅?
問澤遺但笑不語。
對于他人來說無傷大雅,可對擁有絕對氣運的天之驕子沈摧玉,這意味規則給予著他的氣運出現了漏洞。
原本只是怕沈摧玉作祟才來查看,現在他倒是發現意外之喜。
————也許是他的爭取有了結果,又也許是別的原因。沈摧玉不再像之前那般幸運,他作為全書中心角色,正不知不覺地被弱化。
可想要讓他構不成威脅,直到能被殺死鏟除,依舊道阻且長。
“繼續盯住他,若是發現他有半點不軌,隨時向我通報。”
和術修們強調了番沈摧玉的危險程度,再次讓他們重塑警覺后,問澤遺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便召了言卿來湖心亭議事。
言卿來得很快,身后還浩浩蕩蕩跟了十個修士。
十人中藥術劍修都有,而且全是持明宗里頭排得上好的修士,有兩位劍修的修為甚至直逼谷雁錦,平素都不輕易出山。
這一群人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小宗門宗主的水平。能把他們一起喊出來,必然是蘭山遠打過招呼。
言卿走到問澤遺跟前,恭敬道:“因為時間倉促,暫且只能請出十位前輩,若是您還需要人手,我再去宗內尋調!
湖心亭里擠滿了人,眼見人坐不下,問澤遺想起身同他們一起站著,被劍修們用聲音摁了下去。
“副宗主這幾日奔波勞累,都是同門一場,何必拘泥于這些小節。”
說話的劍修莫且行是合體初期,洪亮的聲音震得停在蓮葉上的蜻蜓振翅高飛,倉皇逃跑。
“既是蘭宗主卜卦算到蒼雀一族有劫難,眼下兩族一損俱損,我們定然會出手相幫。”
算出的劫難?
問澤遺怔愣片刻。頓時明白修士們為何這般聽話。
蘭山遠怕是沒告訴他們實情,而是說劫難是他算出來的。
持明宗宗主問卦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全九州第一,所以修士們對此深信不疑。
來的修士本來就沒有要事在身,不愿出山也是因為在宗里清閑避世慣了。
從理智分析,就算是他們最后無功而返,憑著蘭山遠的美名,其實也不太會損蘭山遠的威望。
可情感上,他不希望蘭山遠替他承受不必要的麻煩。
他掩下心頭道不明的情緒,摸出幾張壓箱底的七階靈符:“諸位此去南疆,一需隱蔽行事,不打草驚蛇,二需注意蒼雀一族領地,有異及時通報!
“尤其是火患!
平時用的靈符只有三階四階,見到七階靈符,修士們也紛紛嚴肅起來。
“此外,若是有余力,我希望你們去做一件事!眴枬蛇z淡笑。
“當然這是我的請求,和宗主無關!
“副宗主請說!
問澤遺靠著石攔,看向水中游弋的錦鯉:“查蒼雀一族人情來往,尤其是某些德高望重的族老!
不管是書里的莫名天火,還是現實的祠堂被偷,樁樁件件都顯得太過蹊蹺。
憑什么安生萬年的種族會恰好在此時多災多難,竊賊又恰好在年邁蒼雀看守時趁虛而入。
據他所知妖族的族祠平日不開,那賊怎會對祠堂內部了如指掌?
既然牽扯到蘭山遠,這一趟去哪怕沒能救下蒼雀,也必然不可無功而返。
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是他所起,他就不會讓蘭山遠替他承擔被詬病的風險。
問澤遺自己因為發色瞳色太顯眼,若是去查必須易容,太過于不便。
而由宗內這些身手了得、知根知底,并且平日為人低調的高階修士去查,再合適不過。
“明白了!
修士們都不是傻子,聯想到問澤遺最近做的事,莫且行頓時了然,看他的眼神也帶了敬佩。
“我們必會謹慎行事,請副宗主靜候佳音。”
“有勞諸位!眴枬蛇z叮囑了幾句,忽然覺得頭犯了下昏,猛地往下沉。
這感覺熟悉又陌生,像是體內魔性蠢蠢欲動。
他的心不禁懸起。
魔性已經很久沒發作了,偏偏挑這時候。
“該說的已經盡數說完,我還有緊急的要事要處理。”他撐著面色不改。
“就不送諸位同門了!
“行,那我們先行告退!
修士們沒在意這點小節,爽快地應下。
問澤遺靜靜坐著,看修士們眨眼間已離開布著淡淡白霧的鏡泊。
再看向水面,錦鯉擺尾泛起漣漪。他右眼處的藍色變得混濁,眼周出現了淡淡血紋,像是血水落入清澈的深池。
魔性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卻不知何時能走。
他現在身體真是好了,魔化的征兆都攀附到臉上,身體居然還沒察覺到痛苦。
問澤遺斂眸,起身回到小筑。
關上門的一瞬,疼痛鋪天蓋地地襲來,他干干咳嗽了幾聲,直接滾落在地。
化神修士的肉身將地面砸出個坑來,問澤遺卻沒感覺到墜落帶來的恐慌和疼痛。
“咳咳”
他從一片狼藉中起身。
抹了抹嘴角,腕骨處一片刺目鮮紅。
太痛了,像是有人在生抽他的脊髓。
比上次發作還要痛,這不應該。
踉踉蹌蹌爬起來,問澤遺單手撐著床,借力拉上幕簾,隨后靠在柜邊喘著氣。
他倒是不意外,畢竟他干的樁樁件件,哪個不是在得罪這本書的劇情,直逼得規則懲罰他。
是因為他救了容素,想救賜翎。
還是因為他喜歡了不該喜歡的人?
問澤遺攥著手腕,仰頭看向屋頂,無所謂地想著。
這懲罰倒真是不痛不癢,因為經歷過數次,眼下的不安甚至不及在尋煙坊遇到蘭山遠時半分。
一陣血氣上涌,他眼冒金星,急促又不規律地喘息。
問澤遺眨了眨眼,努力屏息凝神,調和體內不安分的魔性。
這回的魔性來得格外狠,就連他的識海也被魔性侵占,原本平靜澄澈的湖面上全是黑煙,元神無處落腳。
不得已,問澤遺只能先行處理比肉身更脆弱的識海。
正在他痛不欲生時,一道光破開識海,落在翻涌的識海湖泊正中。
識海內。
問澤遺借著元神進入,費勁地起身。
他現在思緒混沌,只能分辨出這光亮很眼熟,理當是功法傳承或者感召一類,由天道饋贈的寶物。
怎么偏偏在這時候來?
若是在特殊情況下莽撞祛除魔氣,保不齊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因為不明的光束出現,他不得不先停止調息,整理紊亂的思緒。
識海中縈滿詭異魔氣,問澤遺閉眼凝聚元神,極力地破開纏在元神上的黑霧。
魔氣不依不撓,想要纏住他蒼白的腳踝和手腕,將問澤遺拉入岸邊無盡黑霧之中沉淪。
猛地睜眼,元神用盡余力踹開擰成繩的魔氣,朝著光束的方向飛撲過去。
終于得見光柱的真容。
由飄蕩的不明符文組成,中間鏤空,剛好可站一人。
在元神碰到光束的一瞬,水面升起灼灼烈焰,火焰卷著水,直直順著光柱沖上天去。
水火原本不相容,可問澤遺的雙靈根卻讓這兩種對立的元素和諧共處,將他庇護在正中。
他被水與火包圍,吸入符文組成的光柱。
問澤遺仰頭看向天上翻滾的云。
【宿主,這、這是您要遇到突破關竅的小劫難了!】
原本在識海里擺爛的系統被魔氣纏得不堪其擾,可憐巴巴地求問澤遺幫忙。
【渡劫還有幾天能準備,您現在快把魔氣趕走,宿主救救我嗚嗚嗚】
它沒說完,又被魔氣給毫不留情綁走,只留下詭異的慘叫聲。
系統說話的瞬間,問澤遺也無師自通地接受晦澀難懂的符文 。
如系統所說,這是天道給的預告。
在被魔性騷擾的同時,他這半月內會遇到突破境界的劫,是從化神三重到四重。
化身修士渡劫成功的概率低下,再有天賦也得渡上三四次。
之前原主這么多年不突破,現在在節骨眼上突然來感召。這劫還隨著魔性一起向他襲來,壓根不是為他好,反倒更像是種給他的警告和示威。
若是渡劫失敗,再強大的修士都會陷入短暫的虛弱之中,喪失行動能力。
作為主角的蘭山遠都破不了劫,甚至屢次遭到反噬。
他自然也兇多吉少。
“問澤遺,你可愿應劫?”
飄渺的聲音從天際傳來,又從四面八方涌向元神,震得他渾身發麻。
劫難不管大小,都是不能躲避的。若是想要暫且逃避,唯有閉深關封五感。
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問澤遺這般做。
他果斷抬起手,任由符文流動,順著手腕環繞到全身。
“我愿!
用劫難和魔性兩重阻礙攔住他,規則從未像今天這般心急。
這反倒是足以讓問澤遺確信,這幾天全文劇情有大動作。
規則在怕他。
既然躲不掉,那便去渡。
在他接受感召的同時,卷土重來的魔氣想要從背后偷襲。
“嘶嘶”
火焰化作神鳥金烏,烈火燃燒的聲音鳴叫,奮力將魔氣格擋在外。
水卷做羽狀,環繞在問澤遺周遭。
他右半邊臉的魔紋愈發鮮艷,未將他容貌影響分毫,反倒像朵盛開的彼岸花。
另半邊臉上,銀藍色的眸中清明,不見痛苦迷茫。
金色符文黯淡,光柱也變得透明,直至徹底消失。
熾熱和寒冷交織之后,金烏碎裂,水流歸寧。
沒了阻攔,識海中的魔氣像見了肉的猛獸,貪婪地涌向站在湖心孑然一身的問澤遺。
扼向他的咽喉,牽住他的手指,想要鉆入他的元神之中。
元神微微動了下,爆發出刺目的銀光,原本該是猩紅色的眼瞳變成烈火灼紅。
化神期鋪天蓋地的靈氣降下,狠狠壓住作祟的魔性。
魔性自然不會輕易就范,被壓得起了逆反,全都回饋到問澤遺的肉身上。
面對反撲,問澤遺疼得生理性顫抖。
但抗爭無疑是有效的。
識海外,魔紋從頰邊褪回到眼周,并且逐漸減淡,消散。
意識抽離識海,問澤遺的五感逐漸回籠,呼吸卻愈發困難。
恰在此時,幽幽的熟悉香味襲來,鉆進他被血腥味占滿的鼻腔,給他帶來喘息的空間。
他睜開無法對焦的雙目,捂著胸,大口地喘著氣。
視線略微清晰些,問澤遺發現身邊灑了香粉。
應是燃剩后沒來及收走,又不知何時被他倉促的動作給碰落了。
似是因明魄香有止痛的功效,問澤遺渾身痛感減輕了大半。
被他剛才一壓,識海的魔氣暫且消停,軀體內的依舊要處理。
他緩了一陣,重新開始調息。
熟悉的不適如約而至。
疼痛帶來的耳鳴聲里,似乎有誰在輕聲呼喚他。
恍惚中,似有個模糊的白衣身影走來,站在他身前。
“師兄?”
問澤遺艱難地睜開眼,又小聲喊了句。
“師兄。”
他抬起手想要觸碰蘭山遠,手卻直直穿過白影的胸膛。
問澤遺收攏手指。
和夢里看得見摸得著的蘭山遠不同,這只是明魄香贈予的幻覺罷了。
白影發出若有若無的笑,像是鏡泊的夜風,繾綣又微冷。
蘭山遠越湊越近,問澤遺明顯地瞧見他腰間懸掛的玉飾在搖搖晃晃。
那是夢里被摔碎的一枚,掉落在草叢里,碎成了三大塊。
素來站得筆直如松的蘭山遠扶著床,微彎下腰。
問澤遺抓不住他,但他能緊靠著問澤遺。
“疼嗎?”
蘭山遠的聲音溫柔,還帶了些心疼。
“不疼!眴枬蛇z低著頭,咬牙道。
“真的不疼?”
蘭山遠臉色陰沉了些,模樣讓問澤遺覺得陌生又親切。
“大師兄,你別看了。”
問澤遺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要是真的蘭山遠知道他修魔,鐵定不會是這般態度。
“我不疼!
他早就習慣了病軀帶來的不適,卻難以習慣在這般狀態下被蘭山遠注視。
蘭山遠不語,只是忽地又俯下身。
一個吻落在他額頭,觸感濕軟,帶著陣陣明魄香香風。
香氣褪減,白色身影再次變得模糊,問澤遺緩緩閉上眼。
哪怕是幻覺也好。
師兄,能和夢里那般,再多留會嗎?
第050章 偏私
天光破曉。
鏡泊瀝瀝淅淅下了場雨, 小筑外的潮氣卷土重來。
鼻腔喉管內原本已經消散的血腥氣又顯出絲縷,問澤遺取出引水珠擺在床頭,點起爐火。
不冷不熱的天點火實在奇怪,奈何魔性褪后出了一身汗, 劫難過去, 反倒是四肢百骸冷得難耐。
明魄香帶來的幻覺早已消失, 空蕩蕩的屋里,自始至終只有他一人。
問澤遺靠著床榻,忍受時不時從某處關節傳來的刺痛。
他昨夜控制得好,當下還并未有人發現持明宗副宗主入魔的丑事。
白如骨瓷的面色漸漸恢復紅潤, 問澤遺盯著腳邊深坑,盤算該如何同蘭山遠或谷雁錦解釋。
一只紙鶴攜著風飛來, 乖巧地推開沒關死的窗戶。
問澤遺拿過紙鶴,它羽白的翅膀還抖了抖, 落下一串穿過雨幕而沾染的水珠。
是蘭山遠的信。
問澤遺走到火邊,仔細地閱讀著信件上的字據。
————我有要事相告,四師弟午時是否得空?
問澤遺將信紙壓平。
————午時得空,請師兄至湖心亭。
他這副樣子, 實在不適合穿過大半個宗門去找蘭山遠。
又想了想, 問澤遺加了幾句寒暄的話。
末了, 他在信的結尾心虛地落筆。
————昨夜練劍,不慎砸壞地面。
反正讓術修來修補昨晚被砸壞的地板, 這事遲早要傳到蘭山遠耳朵里。
身體暖了些, 問澤遺搓了搓手,走到窗邊放飛紙鶴。
“副宗主, 是宗主差我們來的。”
沒過去半個時辰,就來了兩個術修趕來, 替他修補了損毀的地面。
術修的修為頗高,轉眼間碎裂的地板光潔如新。
隨后,術修們對視了眼,極有眼色地同問澤遺道別,瞬間沒了影。
效率之高,哪怕是放眼整個修真界都嘆為觀止。
還沒來得及差人過來的問澤遺盯著地面,忽地笑了。
他本意是和師兄檢討,結果蘭山遠的動作比他還快。
師兄對他,是真的極好。
外頭的雨也漸漸停了。
閬山的花開得晚,初夏該有的荷苞沒影,倒是早春時的野花和桃李在鏡泊四周開得正艷。
被雨水打下的花瓣成了落紅,掉在鏡泊之中,又順水流到湖心亭邊打著轉。
四下安靜,問澤遺斜倚著石欄,銀白睫毛下,剔透的眼瞳看向霧蒙蒙的遠處。
他抿著唇微微闔目,看似是天性冷漠,實則是昏昏欲睡。
昨晚對抗魔性消耗太大,導致本就缺覺的他犯困得厲害。
紅繩纏繞的玉扣垂落,靜止不動的白衣修士宛若一幅潑墨山水畫。
他略微瞇了會,瞧見遠處的人影時,困意已經消退下去。
“師兄來了!
問澤遺含笑起身迎接,舉手投足不見病容。
蘭山遠也是一身慣?梢姷陌滓。
等蘭山遠走到跟前,問澤遺這才發現他們穿得還有幾分像。
“見著師弟安康,我便放心了!碧m山遠似沒察覺到問澤遺異常。
他坐下后,嫻熟地拿起茶具,替問澤遺煮起了茶。
問澤遺的茶具像是副擺設,他自己也不精于此道,倒是蘭山遠用的次數更多。
“此次來,是有要事想問你!
透過氤氳霧氣,蘭山遠的語調嚴肅了些:“我昨夜卜卦,發覺你有劫難將至!
“這幾日,師弟身上可發生過異兆?”
問澤遺暗暗驚奇,面上不顯:“師兄怎么突然想算我的命格?”
修為越高的修士,其命格越難被看透,哪怕是化神期的蘭山遠想要去卜他的命格,都得廢番周折。
“當心燙!
蘭山遠給他倒了杯茶,叮囑完才接著道:“看你這些天心神不寧,這才卜卦問天!
他垂眸:“若是師弟不愿,不會再有下回。”
“師兄會錯意了。”問澤遺端過茶,趕忙解釋。
“我只是怕師兄太勞神,師兄愿意憂心我,我自然很高興!
他總不能和蘭山遠說,自己神思恍惚還有他的功勞。
“不瞞師兄,我確實有劫難!
他斟酌過后,決定和盤托出:“昨夜我受到感召,怕是近些天要度突破關竅的小劫!
他看了眼烏云密布的天,笑道:“希望能渡劫順利,少遭些罪!
蘭山遠沉吟片刻:“可我卜出的劫難,不像是因關竅突破所致。”
他抬掌,手心浮出一串晦澀難懂的字眼。
問澤遺盯著看了會,誠實地搖了搖頭。
“師兄,我看不懂!
原主對于卜卦這塊知識的了解程度為零,而他雖然抱佛腳學了些,但依舊學藝不精。
蘭山遠耐心解釋。
“你的劫難在南方,若只是因關竅而起的劫,劫難應當在正中!
他頓了頓:“所以近些天,你興許會遇到更麻煩的劫難!
中土的南邊,那可不就是南疆。
問澤遺臉色微沉:“師兄,我怕南疆蒼雀那邊,可能真要大亂了!
蘭山遠不可能算錯,說明他原定的劫難,就是要在南疆出現。
天火、魔性和關竅,加起來足以稱得上大劫。
“我未曾算出蒼雀一族有劫!
蘭山遠收回手,不咸不淡道:“但天道無常,卜卦未必時時有用,興許他們的劫大到難以預測!
問澤遺虛心求教:“師兄以為,我該如何渡劫為佳?”
“自是在持明宗內閉關,等待小劫降臨,遠離南疆紛擾!
蘭山遠說這話時,天上好巧不巧又下起了雨。
“可我觀天相,你怕是會執意去南疆!
雨絲穿過蘭山遠的指縫,他眼中不知是何情緒。
他支起個小結界,將潮氣隔絕在湖心亭外,屏蔽出一方二人世界。
問澤遺喝著已經微涼發苦的半盞茶水。
師兄算得極準,眼下看來,這趟南疆是非去不可。
“我在想,興許當初讓你調查禁藥事宜,本就是不合適的舉措!
蘭山遠收攏手,輕聲道。
“這是我命里的劫難,自然與師兄無關!
畢竟就算蘭山遠阻攔,他也會攬下調查禁藥的任務。
這是他從一開始就要走的路,問澤遺從沒打算過回頭。
“無關”
蘭山遠藏在袖下的手緊了緊,隨后面上短暫停駐的陰霾消散,又是一貫的溫潤態度:“你我是同門師兄弟,既是你命中劫難,就與我息息相關!
“若我真要去南疆,定先知會師兄!
問澤遺將他剛才轉瞬的反常盡收眼底,卻并未點破。
“若是要去,師弟打算如何去?”
“由宗門大陣去到南疆的宗門,只消片刻!眴枬蛇z早有打算,“等到臨近妖族地域,再御劍進入,花不了一個時辰。“
“你現在隨時可能渡劫,并不適合御劍!碧m山遠手一揮,靈氣匯聚在桌面,形成一張模糊的地圖。
地圖上是蒼莽無盡的綠意,小道崎嶇,人煙罕至。
“蒼雀一族棲息在蒼巽山中萬年,平日自給自足。”
“蒼巽山是鳳凰留給他們的棲地,蒼雀一族也極其眷戀蒼巽山,鮮少踏出領地!
蘭山遠指給他一處最深的綠色:“要進入蒼巽山,得破開蒼雀設下的結界,沿途道路崎嶇,瘴氣密布,深入其中極易迷路。”
見過賜翎,問澤遺自然清楚蒼雀有多保守,住得又有多偏僻。
他正色:“可師兄算出我的劫難在南疆,無法躲避,到萬不得已時只能去迎接!
他本以為蘭山遠是要勸他,誰料蘭山遠頷首贊同。
“問天的卦象也需順應,我并非要阻攔你。”
蘭山遠語調淡淡:“只是為確保萬無一失,我需要與你同去!
問澤遺瞳孔微縮。
是需要和他同去,而非征求他的意見。
這不是蘭山遠第一次提出同行的要求,他們這短短大幾月來同行的次數,甚至是要比有些師兄弟十年都多。
次數太多,就算他之前有意無意忽視,眼下難免讓人多想。
“這是我的劫難,師兄就算過去,理當也幫不了我!
他給蘭山遠倒了杯茶,余光觀察蘭山遠的態度。
“我不能幫你渡劫,但能用陣法直接將你送至蒼巽山邊,若你突然突破關竅,我也可以暫時庇佑你!
“于情于理,我不能放任你獨自去往南疆!
蘭山遠的模樣和平時看似別無二致,可問澤遺還是從其中品出絲異常。
隱藏在言語的情緒太重了,似乎還帶了患得患失。
這顯然不對勁。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對情緒的感知力強于多數人。只要讓他見上幾面,他就能判斷出對方大致是怎樣的性格。
可這么久了,他還是看不懂蘭山遠的確切模樣。
他來到這個世界有段時間,遇到的其他人的人設幾乎完全符合狗血文中所寫。
可蘭山遠不是。
不光不是,甚至他的人設在問澤遺腦海中從清晰可循,到現在變得愈發捉摸不透、模糊不清。
現在,這種違和感到達了頂峰,讓他無法忽視。
書里的蘭山遠完美得失真,沒有過重的欲望。
他平等地愛著蒼生,為所有人付出。
可現實中的蘭山遠對多數人都有保留,溫柔之中透著冷淡疏離。
與書中的博愛不同,現在蘭山遠明顯更親近他。近些天來,更是在他面前時,屢次露出反常的情緒。
就比如剛才。
像是精致無暇的工藝品裂開一道口,讓問澤遺感覺到內里透出絲扭曲的控制欲。
因為所謂的殘破,工藝品變成了藝術品,紙人變成了活人。
就這點控制欲,遠不至于讓他覺得不快。
尤其是還來自蘭山遠。
原本勸蘭山遠在宗里坐鎮的話被生生咽下,問澤遺望著蘭山遠坦蕩蕩的目光,也露出個坦然的笑。
“是,我聽大師兄的!
現在的問澤遺很難用書里書外的人設偏差勸自己,這多少是有些自欺欺人。
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已遠超狗血文中的主角師兄和炮灰師弟。
依照他對蘭山遠的了解,他拒絕之后,蘭山遠依舊會勸他,到頭來他還是會答應蘭山遠。
他不想蘭山遠去,本質不過是怕萬一出差錯,蘭山遠因持明宗宗主身份遭到詬病。
那不出差錯即可。
而且問澤遺也不想拒絕蘭山遠的好意,因為他很好奇。
蘭山遠身上的異常,究竟來自于哪里?
“師兄!
可能是喝了茶的緣故,他心跳略微加速:“又讓你替我操心了。”
同之前幾次不同,在探究欲作祟下,他有些期待和蘭山遠同行。
“是我的分內之事。”
蘭山遠又回到了端莊君子狀:“突破小關竅也并非易事,記得做好萬全準備!
“是!
問澤遺恭敬地起身送蘭山遠。
背過身,兩人神色各異。
蘭山遠臉色陰冷,隱隱透著煩躁,問澤遺則是一副思索模樣。
“好奇怪的云!”
不遠處,賜翎新奇地指著鏡泊上空,大驚小怪:“怎么只在,湖面上有!
少年從沒在南疆見過這種有趣景象,好奇地想要湊上去瞧究竟,被看管他的修士趕忙拉走。
拉著不情不愿的賜翎,他們也沒忍住,好奇地看著那反常的烏云。
這景象和宗主突破時很像,莫非是副宗主也要突破了?
他們也不敢問,只能拽著小蒼雀離開。
最近修真界的大事,可真多吶。
不告訴他,那等他有機會,親自去問大魔頭好了。
賜翎蔫蔫地被帶走,無精打采地想。
烏云跟著問澤遺走,直直飄到了藥寮處。
“哎呦!”
瞧見黑壓壓的云就要落雨,青藿急匆匆蹬著腿,收起晾曬的草藥。
這批藥材不珍貴,可師尊說了,再普通的藥草也要細心對待。
小姑娘抱著籮筐跑過,得空才和問澤遺道了聲好。
“問、問師叔好!”
說完,她又一溜煙地跑走了。
問澤遺笑著點點頭,推門而入。
谷雁錦托著腮在犯困,外頭一陣雷聲滾過,隨后便是陣雨落下。
她睜開眼來,看向來者。
“怎么回事?”
早聽青藿說有云跟著問澤遺,她隱約猜到七八成:“是你要突破了。”
問澤遺的境界很多年沒漲,谷雁錦自是沒預料到他會在現在突破。
但修練本就會遇到許多預料之外的事,她只當是問澤遺這會行善積德,天道開了眼。
“是,昨晚得的召應。”
明白問澤遺的來意,谷雁錦頓時精神了:“出現突破的劫難是好事,我去給你取些方便突破的靈藥!
“多謝師姐!
谷雁錦煉的丹藥品質在修真界都排得上號,有了丹藥,至少能讓他遭遇突發情況時不會因為過于痛苦誤事。
谷雁錦邊取藥匣,邊不放心地嘀咕:“到時再派幾個藥修守在鏡泊邊上,要是你沒聲了,我馬上過來看!
她真怕問澤遺這身子骨扛不住,被劈兩下就碎掉。也不是接不回來,可接回來又得費好大麻煩。
“不必了。”問澤遺硬著頭皮道,“這次渡劫,恐怕得在南疆渡!
滿室寂靜。
湊熱鬧的青藿小心縮回腦袋,谷雁錦緩緩轉身,滿臉不可置信:“你方才遇到雷劫了?”
“雷劫還沒開始!眴枬蛇z頓感不妙,但還是老老實實道。
果不其然,谷雁錦倒吸涼氣:“這也沒被劈傻,怎么開始說癡話了?”
“渡劫不在持明宗,你去南疆哪處能渡安生!彼龤鈽O反笑,“問澤遺,你倒是異想天開啊!
雖然有很多大能是在險地飛升,但人家那是為了突破大劫難。就開一個關竅,瘋了才跑去南疆遭罪。
“大師兄同意嗎?”
她嚴肅地問:“別是你自作主張。”
“實在是情境特殊,大師兄會隨我去!
問澤遺路上已經想好了話,趕忙應答。
他還想繼續和谷雁錦解釋,倏忽間,谷雁錦臉上表情已經由陰轉晴。
“早說。”
她動作又懶散起來,甚至打了個哈欠:“既然師兄在,我就放心了!
“他肯定不會讓你出事!
就大師兄那般護犢子模樣,怕是一道雷都劈不到問澤遺身上。
問澤遺無語凝噎。
只知道搬出大師兄有用,可這也太有用了。
到底是誰給師姐灌輸了這種奇怪的思想。
“師姐。”
他斟酌開口:“我也是化神期劍修,就算沒有大師兄”
“我知道!惫妊沐\打斷他,“就算沒大師兄,你也能擺平麻煩事的!
再怎么是化神期劍修,再怎么改好,她的師弟也是個幾百歲小孩子。
渡劫前修士容易心態不穩,谷雁錦沒怎么猶豫,勉為其難地給問澤遺塞了些好話。
她忽地一笑,因為太過刻意,笑得讓人毛骨悚然:“只是你和大師兄感情好,事事都在一起,才更讓人安心!
問澤遺沉默了。
早知道師姐安慰人驚世駭俗,沒想到這么恐怖。
聽起來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