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關系
持明宗與世隔絕, 整理從外頭寄來的書信原本是件清閑活,最近卻成了麻煩差事。
原因無它,不過是蒔葉谷藥修們人緣好,跑去出診時, 有意無意將問澤遺只身剿滅魔尊殘魂的事跡傳播出去。
什么問副宗主一劍封魔尊的喉, 拯救南疆蒼生百姓, 魔尊殘魂見到問澤遺,都得跪下痛哭流涕。
藥修們說得繪聲繪色,就和真的一樣。
眼下此事已經傳遍南疆和中土,保不齊過幾日都能傳去西寰。
一來二去, 持明宗那半年前還招人嫌的副宗主,莫名成了誰都想見一面的少年英才。
蘭宗主繁忙不方便會客, 可問副宗主是出了名的閑人,難道還能見不得嗎?
意識到往后問澤遺前途無量, 大小宗門拜帖爭先恐后飛向持明宗。
信上洋洋灑灑千百字,明里暗里都想見問澤遺,和問澤遺套近乎,弄得專管書信的修士盯著大疊形形色色的拜帖, 簡直苦不堪言。
只見過閬山冬日飛雪, 怎還能飛出比雪片還多的信來, 信中還全是無用的話。
塵堰生病,問澤遺回宗后便根據書中描寫和自己親眼所見, 陸續尋了很多為人正派的修士代替塵堰的殘黨, 重新構筑起專管宗內俗事的組織。
幫忙整理信件的修士名喚言卿,正是問澤遺一手扶持上去的術修, 辦事利落,人精明又懂分寸。
依照宗里規矩, 哪怕信中通篇廢話,也該檢查過后拿給問澤遺過目。
“副宗主,這是今日給您的信。”
冬日陽光正好,問澤遺在湖心亭曬太陽。
瞧見又有人送信過來,他背靠亭子,懶懶散散右手背虛搭臉頰,單用左手捏著信:“里頭有說要緊事的嗎?”
“沒有。”言卿低頭盯著地面,想起信中內容,略有些尷尬。
“我們粗查過內容,都是在表達對您的仰慕之情。”
問澤遺心下了然,潦草地看了幾頁。
和之前的信件沒區別,都是套近乎的話。
以往背后說他“爛泥不上墻”的曲宗長老,如今夸他“翩若驚鴻,勇如蛟龍”;曾經嫌他孤僻的淬羽教教主,說他那是有自己的真性情;之前支支吾吾不愿讓原主借宿的小宗門,現在熱情邀請他過去小住幾日,順道指導下宗主的兒子。
這些恭維話問澤遺看了就忘,他談不上記恨他們曾經的惡意,但也對這幾家宗門并無好感。
這些信也就罷了,更離譜的是每日寄來的信里頭,還總有幾封鍥而不舍同他表白的。
————在下仰慕問副宗主英姿已久,但凡見到副宗主的身影,便心若擂鼓
問澤遺掃了兩眼信中內容,實在是不想看下去。
寄這封信的修士名字眼熟,應該前些天也和他寄過兩三封信,被拒了也不管,聽不進人話似得一個勁給持明宗投,像是算準了問澤遺不好說重話。
而且這位還是個男的。
問澤遺盯著里頭天花亂墜的話,沒來由覺得煩悶。
倒是個狠角色,居然對他個男的心若擂鼓。
“告訴他們我在閉關,誰也不見。”
問澤遺抽出那張情書:“至于這種”
他頓了頓:“就回我一心向道,無心情愛。”
“副宗主,恕在下直言,一心向道這理由壓根沒用。”
言卿之前就管過十年宗內書信往來,對此頗有心得:“之前三長老也遇到過死纏爛打的修士,她也同對面這般說。”
“可寄信的壓根不放在心上,只當是自己還不夠努力,煩了三長老足足三個月。”
問澤遺好奇:“那后來師姐怎么做了?”
“三長老,她,她和那人說”言卿吞吞吐吐,“說她喜歡女人,再寄信過來,她就當他是登徒子,派劍修去收拾人。”
問澤遺:
不愧是谷雁錦。
可纏著他的這位貌似是男的,谷雁錦這歪招他是用不上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點吸引男人。
問澤遺著實覺得頭疼。
“那就不回,若是他還寄這種信來,直接拒了原路退回便好。”
現在寫什么給對方,都不如冷處理能讓人死心。而且那修士也不是來自小門小派,被退回信件,總歸是要面子的。
“是!”
送信的弟子得了準話,趕忙收好信,回去給各個宗門擬答復。
問澤遺繼續半躺著假寐,享受午后清凈的時光,將方才不愉快的插曲拋之腦后。
從南疆回來,他就進入了半閉關的養病狀態。
他偶爾會在宗內鏡泊之外的地方出現,幫助昏迷不醒的塵堰料理些賬務上的瑣事。
但多數時候問澤遺都窩在小筑里,只每日雷打不動,出門曬兩個時辰太陽。
沒人知道他在屋里搗鼓什么,當然除了蘭山遠,也沒人有權過問副宗主的日常起居。
岸邊的樹已經隱約發了新芽,山上的花和葉總比山下出得晚。
問澤遺估摸著,應是也快到春天了。
這是他在持明宗安穩度過的第一個冬季。
松散的銀發垂落在擦拭干凈的石凳上,細碎的光透過鏤空的雕花,落滿他的白衣。
宗門里道路四通八達,但通往鏡泊的大路只有一條。
言卿抱著信,恰巧在路上碰到了蘭山遠。
“宗主。”
他趕忙給蘭山遠行禮。
問副宗主前些天和蘭宗主常在一起,但從南疆回來,他便很少見到兩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不過看宗主走的方向,只能是去找問副宗主。
蘭山遠看著他懷里的信:“都是給副宗主的信?”
“正是。”
言卿回道:“副宗主都處理過了,我正準備送回去。”
“我聽聞這幾日,有人用書信騷擾副宗主?”
言卿一滯,看蘭山遠態度溫和,大著膽子道:“稱不上騷擾,但有些仰慕副宗主的修士不知分寸,信中言辭露骨,確實讓副宗主非常為難。”
“我知道了。”
蘭山遠不再深問,給言卿讓開道:“路上小心。”
言卿感激地又道了聲謝,急匆匆地快步離開。
之前被掌事的人孤立排擠,問副宗主好不容易給他表現的機會,他一定會認真為宗門做事,不遺余力。
他走得匆忙,沒看到蘭山遠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漠。
“師兄。”
隔了半個鏡泊,問澤遺敏銳感覺到蘭山遠的氣息,連忙睜開眼起身。
跑去梳妝打扮是來不及了,他抽出纏在手腕上的發帶,潦草扎了個低馬尾。
準備得太倉促,幾縷亂發沒有收好,頑皮地滑落出來。
“幾日未見,所以來看看你。”蘭山遠走到他跟前,把靈果擺在石桌上。
“困了就回去歇下,不用管我。”
“我不困,這才到未時。”
一宗之主提著水果看病人,問澤遺又感動又想笑:“師姐說現在不能整日躺在床上,睡多了也不好。”
他謹遵醫囑調養身體,氣色比前些時候好了許多,臉被日光曬出極淡的紅潤。只要是晴天,問澤遺甚至待在水邊都能安然無恙。
“聽三師妹的話安心養病。”蘭山遠頷首,“宗內的事,可以暫時擱置。”
“也就是閑著管一管。”
問澤遺笑得隨意。
他也沒過多操勞做些什么,不過是培養能人上位,再把塵堰培養的黨羽摁下去,適時熄滅下某些人的小心思。
萬一塵堰不幸還能醒來,他總得有所防備。
余下的時間,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聽聞近些日子,許多宗門都給師弟遞了拜帖。”蘭山遠轉移話題。
“若是師弟覺得困擾,就安心養病,宗里會尋修士替師弟料理不重要的書信。”
持明宗早就放出了問澤遺閉關的消息,可信還是鍥而不舍飛過來。
問澤遺確實不想管,可也更不想讓蘭山遠知道信中內容。
“多謝師兄,不過這種小事得我自己來。”
“可最近有人用書信擾你,當真不會影響你的心情?”
問澤遺心虛:“師兄是從哪聽來的?”
蘭山遠不置可否,只將洗凈的靈果放在他手上:“師弟一直瞞著,我到現在才知道。”
聽他聲音帶了輕微的埋怨,問澤遺更心虛了:“師兄放心,我已經全都妥帖地拒絕過,對他們并無情愛之心。”
話說完他后悔了。
說拒絕了就好,為何還得強調自己對他們沒意思?
他嘴快,趕忙補了句:“要是真想找道侶,我一定會和師兄說,不會尋用書信對我死纏爛打的人。”
蘭山遠面色稍霽:“若是遇到解決不了的事,記得來尋我。”
問澤遺咬了口脆甜的靈果壓驚,這靈果汁水豐沛入口回甘,咽下去后提神醒腦,在外頭買怕是需要大價錢。
師兄也是有心了,他倆的住處離得不遠不近,居然還親自拎著水果過來。
兩人說了會話,蘭山遠便離開了。問澤遺看天色差不多,也進了屋去。
“系統。”
一進屋,他就關上窗點起長明燈。
【宿主,我在呢。】
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系統終于正常了些,不再嚷著“進去”“拜把子”之類的怪話。
應該是聽了話,真的下載了反詐app。
問澤遺打開床下暗匣,原本擺放冷兵器的地方,現在整整齊齊擺了一疊紙。
紙上寫滿了字,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問澤遺抽出最上面一張沒寫滿的紙,表情從和煦化為嚴肅。
“就從昨日的第六十五章開始看。”
【好嘞,正在為您調取小說內容】
系統其實不理解問澤遺在做什么。
它記得宿主很惡心原書劇情,看一次臉白一次,可最近總是讓它播原書劇情反復觀看。
問澤遺甚至甚至連口口都不放過。
眼前出現躍動的文字,問澤遺盯著小說內容目不轉睛。
沈摧玉回到西寰后,他一直在想辦法用當時附在他身上的法器監視著他。
作為主角攻,沈摧玉的運氣依舊好的驚人,白骨丘荒涼,他遇不到能夠榨取價值的修士,還有好心凡人幫他的忙。
哪怕這種幫忙,會損害好心人自身的利益,可那些人就和魔怔了似得。
這么看來,也難怪沈摧玉會理所應當覺得穹窿的一切都是他的。
因為他從小到大遇到過太多類似的事,他潛意識就覺得幫忙的人,合該把一切都給他。
這個世界的運行看似正常,實則是繞著原書和主角在轉,只要觸及主角,就會顯露出規則偏心的一面。
主角可以無數次偏離劇情軌道,且不會付出代價,而其他角色會被迫選擇將其拉回軌道,并且替他承受不公的命運。
好像這個世界的其他人,都是主角打游戲開的外掛,需要過關升級的時候就啟動一下。
問澤遺的手伸不去西寰,但能暗中授意靈獸谷謹慎行事。不光攪黃了沈摧玉好幾宗機緣,也救下幾個無辜的凡人。
與此同時,他重新開始審視那本曾經他不愿多看一眼的狗血師徒文。
他一開始的想法沒有錯,沈摧玉可以利用規則對他的偏袒胡作非為,他同樣也可以干擾沈摧玉,讓書中劇情產生偏離。
而無數次的干擾之后,其他人和沈摧玉的命運都能被改寫。
可因太不喜原文的劇情,他忽略了原文細節的重要性。
比如原文中老魔尊、蒔葉谷谷主其實都出現過,只是因為無關緊要,被一筆帶過了而已。
整個修真界的出發點就是這本書,足夠了解這本狗血文的內容,也更方便他在發現受害者時作出合理判斷,及時阻止沈摧玉。
所以想要自救和救蘭山遠,書中看似邊緣的角色也不能忽視。
他用了數十天時間,忍著惡心反復地查看這本滿是“口口”的書籍,并將其中的每個人物以及人物關系全都記錄在案。
小到只有一個頭銜,沒出現名字的修士,大到蘭山遠這般占據全文的另個主角,他全部都重新審視,并且寫了小傳。
單薄的形容詞對上活生生的修士過于蒼白,問澤遺再緩慢地暗中進行調查,將他們的人際關系、身后宗門勢力一一補全。
小說中破碎片面的描寫被他編成縝密的關系網,問澤遺盯著系統給出的文字,對多數片段已經麻木無感。
除了寫沈摧玉虐待蘭山遠的地方。
若是沒記錯,這是他第三十五遍看蘭山遠遭受的折磨,依舊會感覺心頭刺痛。
他身體太差,情緒不好帶來的反胃惡心也被放大,但問澤遺必須強忍著看下去。
他向來是個隨性的創作者,畫插畫不描線稿,畫漫畫不寫細綱。
可關于蘭山遠的人設,問澤遺密密匝匝寫了三頁,比他之前畫漫畫時,寫過的每一個人物小傳都要多,都要仔細。
如他所想,每個人和書里的人設都略微偏差,但蘭山遠的真實人設和書中人設偏差最大。
他目前來不及去細究此事。
無論怎樣,只還要是他認識的蘭山遠,一定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這就足夠了。
原書里的信息只能寫一頁紙,后面兩頁是他根據自己對蘭山遠的印象補充上去的。
甚至連蘭山遠左右手都慣用,喜歡白茶這種原書沒有的小事,他都精準地寫了上去。
問澤遺盯著眼前的關系網,完善在書中和蘭山遠有交集的人,也包括原主和他自己。
他在問澤遺和蘭山遠中間畫了黑線,再次落筆,他停滯了片刻。
黑色的墨沾濕宣紙,問澤遺如夢方醒,利落寫下三字。
————“師兄弟”。
隨后,他又在離蘭山遠更近的空白處,用紅色又寫下另一個“問澤遺”,用于區分他自己和原主。
這回卻只是連了線,沒填上確切的關系。
問澤遺擱下筆,他才發現剛才忘了換墨。
一堆黑線中間,兩人突兀地連著條血色的紅線。
第032章 求救
問澤遺試圖將赤紅用墨跡遮掩, 可遲遲落不下筆。
就算涂抹上黑色,也會和其他連線有區別,而且顯得不夠美觀。
他揉了揉額角。
這是不該有的小差錯,興許是反復琢磨狗血文, 導致他身心俱疲的緣故。
天氣逐漸變暖, 在鏡泊棲息的仙鳥脫落冬日厚重的尾羽, 振翅朝著遠處的山巒而去。
閬山靈氣豐沛,南疆帶來的花草在湖心小筑安了家,原本光禿禿的窗前是一片綠意。
距離答應谷雁錦的閉關百日,已不剩幾天。
起初谷雁錦還對他不放心, 隔三差五就來探望問澤遺,而后發現這師弟是真歇了胡鬧的心思安分守己, 這才撒手不管,只十日來復診一次。
這些天的生活平淡又重復, 問澤遺晨起打坐練劍,隨后整理書中內容或是畫兩時辰畫,而后接著睡。
他睡醒了再撿些事做,有時是去過問下宗門的瑣事, 有時是去和同宗修士聊會天。
到晚上萬籟俱寂, 他再梳理經脈, 破解身上的魔功。
百日下來,他體內的魔族心法居然破開了一兩成, 經脈中的魔性也隨之減緩。
化解魔性意外地順利, 可他身上的舊傷一如既往地頑固。
問題不可能一次性全部解決,問澤遺對眼下的境遇很知足。
蘭山遠倒是比他更關心他的身體。
做持明宗的宗主很忙, 若非蘭山遠主動來找,問澤遺不會去打擾他。
可就算蘭山遠再忙, 每隔半月都會雷打不動來看望他,靈果和靈寶時不時往他的住處送。
問澤遺覺得沒必要,可看到蘭山遠擔憂的面容,又狠不下心拒絕。
“師兄是真疼你。”
例行來診脈的谷雁錦瞧見石桌上放著上好的清竹果,看熱鬧不嫌事大挑了挑眉:“清竹果只生在東陵,也就這幾天能吃到,二十年才生一次。”
“前腳才能摘,后腳就跑到你這兒來了。”
問澤遺假裝沒聽見她話里深意:“師姐來的正好,替我吃些。”
大師兄也太熱情了,這么大一筐靈果,他得吃上好久。
清竹果容易壞又金貴,可蘭山遠卻好似不知道一般往他小筑里塞。
“清竹果對調養身體有好處,你就自己慢慢吃吧。”
谷雁錦揶揄:“我才不吃,這玩意太甜太補,也就小孩子才愛吃。”
對谷雁錦的說話方式,問澤遺早已習慣:“那要不給青藿取點?”
谷雁錦哂笑:“大師兄是想送給他的好師弟,又不是送給青藿。”
“行了,正事要緊。”
“這幾日身體可還好?”
“一切都好。”
搭上問澤遺的脈,谷雁錦收起方才的態度,沉默良久。
“尚可。”
她收回手去,在問澤遺的藥方上寫寫畫畫:“但還得多加注意。”
“眼下你雖然氣色轉好、心脈穩定,卻都只是表象而已。”
谷雁錦扶著額,頗為頭疼:“要想恢復如初,至少需要再調養數十年。”
之前肆意妄為落下的傷,讓問澤遺成了個極其矛盾的存在。
他能輕而易舉誅殺九成九的魔獸,能讓九成的修士在他劍下撐不過三招。
可同時他也非常脆弱,脆弱到一陣倒春寒都能病倒,半夜溫度驟變都會在睡夢中喘不過氣,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慘白著臉,就像活不過明天。
對這不算樂觀的結果,問澤遺本人倒是看得很淡。
雖然他沒有數十年的時間了。
原書中原主輕易輸給沈摧玉,不全賴魔性,更多還是來自他一身的舊傷。
傷病是劇情給他埋下的死因,是規則給他上的枷鎖,怎可能輕而易舉就解決。
“三師姐別擔心。”
他露出個笑來寬慰谷雁錦:“實在不行,我調養數十年就是了。”
“真是心大。”
谷雁錦面色并未緩和:“可我看你這些天到處調查別宗修士,不像是打算安分養病的模樣。”
原主沒什么朋友,在宗門內更沒自己的心腹,而留給問澤遺的時間緊迫,他也來不及去培養對他忠心耿耿的修士。
所以問澤遺調查狗血文中出現的修士時,并沒瞞著蘭山遠和谷雁錦,甚至用的就是蘭山遠的人。
他已經做好被盤問的準備,可意料之外地,蘭山遠絲毫沒懷疑他的動機。
他甚至還主動派人幫忙,給問澤遺省去了許多麻煩。
“如果我說我算到了這些修士會遭殃,想要幫他們,師姐會信嗎?”
問澤遺故作神秘。
果不其然,谷雁錦壓根不信他的鬼話:“不說便不說,少扯這種一聽就假的借口。”
“反正宗主去北穹劍閣做客,宗里也沒人能管你。”
大師兄都睜只眼閉只眼,她原本也不想管,就是怕問澤遺老毛病犯了,去找其他修士的麻煩。
“他去北穹劍閣了?”
問澤遺怔了片刻。
北穹劍閣在北境,離中土十萬八千里遠。依照他對蘭山遠的了解,十天半月都不會回來了。
“是,昨日剛走,大師兄沒告訴你么?”谷雁錦也覺得詫異。
在她印象中,師兄和師弟的關系是很好的才對,問澤遺居然對此渾然不知。
“沒事,應當是昨天睡得太晚,所以沒接到師兄的消息。”
其實蘭山遠去哪,壓根不需要和他個副宗主報備。
原本在外無話不說的兩人,回到宗門后,卻除過問澤遺的身體狀況,再無其他可用的共同話題。
問澤遺一陣恍惚。
“也別天天睡著,你現在能下山去了。”
谷雁錦沒看出問澤遺的情緒低落了片刻,提起藥箱打算離開:“多看看春景,少惹是生非便好。”
“我明白,師姐慢走。”
問澤遺起身相送。
送走了谷雁錦,沒等他喝口水喘個氣,言卿急匆匆抱著一堆信過來。
因為得不到想要的回應,給問澤遺示好的宗門少了大半,之前那鍥而不舍寄情書的那位也在某天沒了音訊,徹底被問澤遺遺忘。
看言卿著急的模樣,今日怕是有說正事的信寄給他。
“副宗主,今日的十三封信,十二封都無關緊要,但里頭有一封是淬羽山莊莊主的求救信。”
“求救信?”
問澤遺精準抽出印著孔雀羽的信紙,里頭密密麻麻的字跡凌亂,看得他忍不住皺了眉。
淬羽山莊是個不大不小的門派,莊主容凜財大氣粗,平日最重排面,看來這回是真的急了。
“是,容凜莊主的獨女被擄走,淬羽山莊尋不到她的蹤跡,所以想求助于您。”
“我看看。”
谷雁錦是藥修,蘭山遠又暫時回不來,淬羽山莊一著急把信投到他這閉關的人身上,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問澤遺對淬羽山莊沒什么好感。容凜行事高調,自己沒帶出什么拿得出來的弟子,倒將那一方地的普通百姓唬住。
百姓們以為他們是什么了不得的修士,對他們敬畏無比。當地的富紳也時常給淬羽山莊捐錢,容凜借此賺得盆滿缽滿。
他越看,越發覺到事情比他想象中復雜。
信中寫容凜的親傳大弟子誤入歧途修魔,被發現后為了脫身,強行擄走青梅竹馬的容素,隨后消失在鬧市之中。
淬羽山莊想要去找,可那帶全是尋歡作樂的地方,本就亂得很,兩人進去后就沒了蹤影。
容素。
問澤遺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越看越眼熟。
“先不給淬羽山莊回復,我有些事要確認。”
言卿心領神會,收著無用的信離開了。
問澤遺快步走入小筑,找出暗匣,從里頭抽出幾張壓在最上面的紙。
他記得狗血文里有個姑娘就叫容素。
不過她并非淬羽山莊的小姐,而是個家境不明,略有修為的青樓妓子。
果不其然,問澤遺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書里關于容素的內容。
她第一次出現在書里時,沈摧玉只有十六歲。
那時沈摧玉跌跌撞撞來中土拜師,結果身受重傷誤入青樓中,還被人給下了藥。
他欲//火焚身,卻為了蘭山遠沒碰同他被關在一起的妓女,而是做了一晚上春夢,夢里全是蘭山遠的模樣。
那個妓女就是容素,容素感念他身有傲骨,便送了他塊蘊藏修為的貼身玉佩助他恢復,幫他離開青樓。
至此,劇情還勉強算能看。
很明顯作者這么安排,是為了突出沈摧玉的癡情專一。
讓問澤遺覺得離譜的是沈摧玉在拜師并囚禁蘭山遠后,又來了次青樓。
只是這次是為了殺容素。
那會,蘭山遠正對露出真面目的沈摧玉態度冷淡抗拒,恰好那時沈摧玉露出過那塊玉佩,并且蘭山遠瞥了眼玉佩。
就這一眼,沈摧玉居然認為蘭山遠是在吃醋。所以在蘭山遠某次尋死后,發瘋挾著蘭山遠來青樓,要當著他的面殺容素。
“師尊你看。”他眼中閃著興奮,用刀挾持驚恐的容素。
“你看,我心里頭沒任何人,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容素拼命想搖頭解釋,可沈摧玉已然癲狂,只能聽進蘭山遠的話。
第一次看到這劇情,問澤遺巴不得自己當場失憶。
沈摧玉自己不會愛別人,不會長嘴解釋,反倒去害好心幫他的容素。
他搞不清沈摧玉的腦袋是怎么長得,可能撬開比清竹果的皮都光滑。
最后還是蘭山遠看不下去,死命拉著沈摧玉,容素才沒有枉死刀下。
而他這般做也付出了代價,沈摧玉順手從旁拿了春藥喂給蘭山遠,強行拉他不可言說,來展示他獨寵一人。
問澤遺又看了遍這段劇情,胃里翻江倒海。
他心疼蘭山遠,也有點心疼不可言說的時候被扔在旁邊被迫看全程的容素。
容素也是沈摧玉play的一環嗎?
現在離書中容素的劇情開始還有一年多,問澤遺不相信兩個容素只是重名那般簡單。
容素消失在鬧市中,恰巧沈摧玉中春//藥的青樓也在鬧市里,而書里的容素同樣也有修為,一般的妓子壓根不可能有途徑修仙。
按理來說,淬羽山莊這種不正經修仙,滿心滿眼俗物的門派出了事,持明宗是可以不管的。
可他有很強烈的預感,如果他冷眼旁觀,容素極有可能會重蹈書中的悲劇。
現在發生的容素被挾持,極有可能就是給一年多后的劇情鋪路。
救下容素,也是救他自己。
“四師弟有何事?”
谷雁錦在藥寮門口瞧見問澤遺,頗為意外。
問澤遺的長發挽成馬尾,一身勁裝穿戴整齊,手腕處隱約露出纏著的綁帶。
他前些天關節總是發痛,所以會涂了藥后綁住患處。
“勞煩師姐幫我稟報大師兄,我有急事,須得下山去。”
若是他自己用術法傳信,傳到南疆得等上許久,藥修用術法更加純熟,有她幫忙,能更快告訴蘭山遠。
師兄記掛他身體,他不能偷偷離開,也得讓師兄放心。
雖然他知道師姐這關會不好過。
“下山去作什么?”谷雁錦打量了他一番,“這般焦急,不像是去賞景。”
問澤遺將信給谷雁錦,谷雁錦仔細看完,臉色不甚好看。
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孩童不宜聽,她將青藿支開。
“淬羽山莊也尋過我,望我能派人過去。”谷雁錦認真看向問澤遺,“這等事固然可恨,但可以派宗內修士過去,你沒必要親自出面。”
“而且尋找女修,其實女修去會更合適。”
“可她失蹤的那片地方秦樓楚館聚集,女修過去未必安全。”問澤遺早想好了措辭。
“我這幾日也閑著,就當順道去幫忙了。”
“女修去不安全,你去就安全?”
谷雁錦沒松口:“他們是打不過你,可花街柳巷那種地方最擅長使陰招。”
容素消失的地方是整個中土最大的銷金窟,里頭蛇鼠盤踞,官家管不了,仙家也管不了。
她沒敢當場答應淬羽山莊,就是怕自家的女修一個不慎在花街柳巷吃虧。
谷雁錦同情她,但也更護短。
她弄不清問澤遺為何這般大公無私,如此熱情地去幫完全不認識的修士。
問澤遺怕是當武癡當傻了,壓根就不知道那種地方臟得很,對付他這種劍修,有一萬種辦法。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下藥,銷金窟里頭豢養了藥修,能把千奇百怪的藥弄成無害模樣。
到時候弄蒙汗藥都算好,要是給他下來路不明的春\\藥,就問澤遺這身體完全撐不住。
“暫且不提其他,你知道你現在耐藥的本事,連凡人都比不上么?”她冷聲道,“問澤遺,你究竟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到時候你要是中了什么春\\藥迷煙,難不成讓大師兄從北境趕來,把你撈回持明宗?”
“淬羽山莊有求于我,我尚有余力,就不該空拿著副宗主的須銜,讓其他人頂上我該做的事。”
問澤遺堅定地看著她,絲毫不愿退讓。
劍修身量高,問澤遺站在陽光下,褪去身上的病意,顯得英姿勃發。
幾百歲的劍修,本該就是這副模樣,充滿少年俠氣。
“既然危險,我更該擋在宗內修士的身前。”
他自然可以去求蘭山遠,去求谷雁錦,讓他們派修士去幫淬羽山莊。只要派的人足夠多,八成也能解決掉這麻煩事。
他愿意救別人的命,可要是他自己的命,他不會交給別人。
他要自己來掙。
“師姐,我必須得幫她。”
萬年來,持明宗的棟梁都是劍修一脈。
問澤遺之前不爭氣,所以由術修和藥修撐起了持明宗的天。
谷雁錦還有千萬個理由阻止問澤遺,卻突然都不想用了。
千年過去,持明宗的棟梁,似乎回來了。
劍修素來喜歡主張正義,最后給自己惹一身麻煩,但這似乎就是他們修行的道。
“四師弟,去行你的道吧。”
她微微勾唇,笑得無可奈何,又有些嫌棄。
“劍修那無聊的大道。”
第033章 僭越
“這是可解百毒的回春丹, 你拿上以備不時之需。”
谷雁錦從藥匣里取出兩顆丹藥,放在問澤遺手中:“當然用不上是最好。”
“若是遇到麻煩,就及時給宗門傳訊,切記不要逞強。”
“是, 多謝師姐!”
谷雁錦擺了擺手:“別謝我, 你平安歸來, 少給我惹麻煩就好。”
“我會替你和大師兄通報,要去就快去罷。”
青藿守在門口,瞧見問澤遺急匆匆和她打了招呼,隨后跑遠。
她眨了眨眼, 躡手躡腳邁入門檻,走到谷雁錦身前:“師尊, 問師叔要去做英雄?”
谷雁錦還在梳理給蘭山遠寫信的措辭,抽空答了句。
“他是去逞英雄。”
思量再三, 她還是將四師弟可能遇到的麻煩盡數告知了大師兄,并且措辭略微嚴肅了些。
反正他倆關系好,大師兄知道以后,她也就能安心下來。
淬羽山莊在稷東, 離持明宗二百里。但御劍過去, 也不過就是眨眼間的事。
只是御劍控制不了速度, 很容易出些小差錯。
問澤遺輕巧落地,忍住胃里翻江倒海, 尋了處偏門, 同守門的修士遞上自己的玉牌自證身份。
這淬羽山莊數千年都沒出過飛升的修士,可排場卻比持明宗還要大。
遠看山莊依山傍水, 建筑高大華麗,近看莊內修士都是錦衣華服, 比起修道者更像商人家公子哥。
一個個的,瞧著比他這副宗主有錢得多。
問澤遺一身利落黑衣,腰被束得勁瘦,顯得和淬羽山莊奢靡的氛圍格格不入。
“我馬上通傳莊主。”
守門的修士瞧見持明宗副宗主的玉牌,又看到問澤遺那修真界找不出第二張的俊臉,險些兩眼一翻暈過去。
他走得匆忙,不慎忘記掩上門。
問澤遺透過半遮的紅木門,窺探山莊里的光景。
淬羽山莊的氣氛比他想得和樂,遠處有路過的修士臉上也無忙亂,絲毫沒有丟了莊主獨女后該有的慌張焦躁。
“問副宗主宅心仁厚,在下沒承想您會親自到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容凜只是病急亂投醫,壓根沒指望著問澤遺能夠親自出手相助,見到他來淬羽山莊,就帶著一群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過來。
問澤遺側身,躲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容凜:“寒暄就免了,把她被擄走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訴我。”
他不愿同這一臉精明樣的容凜客套,冷著臉道:“若是希望我幫忙,就不得有半點隱瞞。”
“是,您請隨我來。”
容凜也聽說過問澤遺的脾性,諂笑道:“我差膳房去做些稷東當地的小菜,您邊用邊”
“容莊主。”問澤遺態度冷淡。
“容素姑娘是您的獨女,挾持她的容郄是隨您姓的親傳大弟子。”
“他們已經失蹤二日,我想眼下不是設宴的好時候。”
正常父親早就急瘋了,可容凜和他說起話,還能是談生意的態度。
要再看不出容凜不重視自己的女兒,他怕得是個傻子。
這下那在流落青樓,無人在意的容素和淬羽山莊大小姐,更可能是同一個人了。
容凜臉上終于有了堪稱擔憂和羞愧的情緒,但比起羞愧,他更多是在尷尬。
“問副宗主說得是,我現在便說。”他擦了擦額頭,引問澤遺就近尋到間屋坐下。
因為天資不夠,又鮮少把心思分給修煉,只有分神初期的他年僅八百,卻衰老得明顯。
容凜的能力完全無法和問澤遺相比,同問澤遺說話時,容凜唯唯諾諾得厲害。
“我也是半月前發現郄兒修魔,當時他魔性發作,半夜傷到十三名無辜的弟子,清醒過來后,一切都已經遲了。”
“他當時說自己是被人坑害,但無論如何,修魔之人定然不能留在淬羽山莊。”
“他真是糊涂啊!”
問澤遺靜靜聽著,不予置評。
提起容郄,容郄反倒是比說容素時更激動,仿佛容郄才是他的親兒子。
可據他所知,容郄姓容,是因為容凜認他做親傳弟子,兩人并無血緣關系。
“莊內原本要處置他,他便情急之下擄了素兒,一路逃跑,跑進了千丈巷里頭。”
千丈巷就是原書劇情中青樓所在的巷子,那里頭青樓賭坊黑市一應俱全。
被叫做千丈巷不是因為巷子夠深,而是因為黑得能吃人,進去后就像落入千丈深的泥潭難以抽離。
“素兒和郄兒自小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好。”他重重嘆氣,“可惜了,是我教養無方,讓他誤入歧途。”
問澤遺終于忍不住了:“容莊主,我在問容素姑娘的事,而非容郄的情況。”
張口容郄閉口容郄,原本他以為是容郄挾持大小姐容素才讓淬羽山莊束手束腳。
現在來看,恐怕對容凜來說,容郄的命比容素更要緊。
“我只會去尋容素姑娘,若是容郄挾她,我會順道替貴莊清理門戶。”
似是為了應和問澤遺,掛在一旁的通判隱隱發出銀藍色的光,帶著殺意。
容郄的元嬰修為在淬羽山莊還算優秀,可一百個容郄都打不過問澤遺。
容凜臉上青青白白,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到底還是老油條,他馬上換上副正氣凜然的模樣:“他要真這般混賬,就勞煩問副宗主費心了。”
“只是若是可以,還請副宗主將其生擒,交給我們從重處置。”
“想必以您的修為,這并非難事。”
從重?
問澤遺勾了勾唇角,卻沒笑的興致。
各家門派無人不知他是活閻王,落到他手里,該死的人一口氣都不會多留。
淬羽山莊不想讓他處置容郄,恐怕是想包庇容郄,從輕處罰。
只是眼下救人要緊,他含糊應到:“我盡量。”
邊說著,問澤遺邊用余光瞄容凜。
聽到他的承諾,容凜臉上的神情居然輕松了片刻,隨后又趕緊換上沉痛模樣。
問澤遺面前的茶水分毫未動。
和容凜共處一室,實在是惡心得慌。
上次這么惡心,還是看到書里沈摧玉威脅蘭山遠。
“不要泄露我的行蹤,給我去找千丈巷的地圖。”他言簡意賅。
“我今夜就走。”
“今夜”容凜詫異。
“這般快?”
發覺問澤遺眼神不對勁,他趕忙改口:“我這就去準備,多謝副宗主。”
瞧見問澤遺兇巴巴陰著臉,他不敢再扒上來套近乎。
知道這持明宗副宗主平素獨來獨往,本身修劍道五感極其敏銳,容凜沒有自取其辱,派人盯著問澤遺。
他將離問澤遺一丈遠的修士們全部遣走,留他獨自坐在屋內。
終于得了片刻清凈。
問澤遺閉著眼養精蓄銳,也沒在容凜取地圖的功夫閑著,而是用極強的靈識探聽屋外的動靜。
偷聽不是正人君子所為,但對付小人,他也沒必要當君子。
容凜不知在和誰議論他,礙于問澤遺還在莊里,講話還算克制。
“當時想著讓持明宗派懂分寸的來,誰知道招了個不好惹的主。”
容凜“嘶”聲。
“您往好了想,他好歹真的想幫小姐。”
同他說話的那人諂媚地寬慰:“小姐模樣清秀,保不齊是這活閻王哪日見過小姐,對小姐有好感。”
“否則他個化神劍修無緣無故,干嘛跑來救個金丹初期的丫頭片子。”
“倒是真有這可能。”容凜激動。
“問澤遺至今沒有道侶,也沒同哪家女修有風流韻事,若是能靠他攀上持明宗,那可”
問澤遺無比慶幸,自己來之前沒有貪嘴吃東西,聽再惡心的話都吐不出來。
要是讓他當面聽到,他高低要動手,讓容凜同和他說話的男的也唇齒相接下,來個親密接觸。
什么都能想到哪方面去,猥瑣成這般,這倆人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問副宗主。”
屋外傳來女人的聲音,問澤遺收回靈識:“進。”
來者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嫗,臉上布滿皺紋,瞧著沒有修為。
同多數門派不問世事不同,淬羽山莊有不少凡間生意,莊里頭也有打雜的凡人。
她應當就是其中之一。
老嫗將茶放下,猶豫了半晌,毫無征兆跪在問澤遺跟前。
問澤遺原本頭就疼,哪受得了這種大禮,不禁往后靠了靠。
“聽聞您是九州聞名的劍仙,求您千萬要救小姐!”
老嫗急得眼淚都要落下,臉上的關切比容凜真得多。
“容郄挾持著小姐離開,小姐會很危險。”
“您慢些說,我想問您些事。”
問澤遺反應極快,意識到眼前的老婦人似乎知道隱情。
他借蘭山遠之前給的符咒,抬手施了個結界,避免外人發現老婦來找他。
“容素姑娘在淬羽山莊,是不是不受待見?”
等到老婦心情平復,他緩聲問。
“莊主發妻身體不好,生完小姐便走了。”老婦擦干眼淚,“莊主往后再沒娶親,可在外桃花未斷。”
接下來的話,老婦人不說,問澤遺也清楚。
容凜看似對發妻深情實則風流成性,不待見容素。
而且容素也未必是他的獨女,容凜在外有沒有種,誰都說不清楚。
容凜真是個奇葩,修仙沒修成,活得像個皇帝。
老婦舉手投足得體,不像是普通下人,應當是容素身邊親近的長輩。
她明顯偏袒容素,但說的話絕對比容凜的鬼話可信。
“莊主找您過來,不是想要救小姐,是想要救容郄。”
老婦這番話,和問澤遺的想法不謀而合。
試想來的不是他,而是普通持明宗修士,面對容凜要他們留容郄活口的請求,實際上極難狠心拒絕。
到時持明宗修士一走,容凜有千百種辦法給容郄脫罪。
可就是這般不巧,來的是他。
“我不管他如何想,可我來此處,僅是為了救容素。”
老婦面上肌肉抖動,眼淚又要落下。
她從懷中掏出塊破舊的錦帕,恭敬地遞給問澤遺。
“小姐她心思純善,易偏聽偏信,平日對容郄的話深信不疑。”
“而容郄又是巧舌如簧之人,若是她被容郄擄走后,仍受困于兩人的青梅竹馬情,請您將此帕交給她。”
“好。”
確認上面沒毒,問澤遺小心接過樸素的手帕,疊成四方藏起來。
“您如此關心容素,同她是什么關系?”
老婦沉默半晌,苦笑:“奴是看小姐長大的婢女。”
問澤遺直覺老婦有所隱瞞,但再不讓老婦離開,肯定會引起容凜的懷疑。
“我答應您,會想辦法讓她平安回來。”
老婦沒有修為貿然闖入來找她,定是抱著赴死的決心。
可問澤遺不想她死。
他用障眼法替老婦人略微打了個掩護,成功瞞過在周遭巡查的人。
“副宗主。”
才清凈片刻,外頭又傳來惹人嫌的聲音:“無緣無故地,您方才為何突然開結界?”
聲音里帶著克制不住的試探,問澤遺心頭一陣厭煩。
“本尊想開就開,還需要同你報備。”他推開門,倨傲地睨了眼容凜和他身后的一群草包。
“蘭宗主都未曾過問本尊的私事,各位想越俎代庖?”
銀色的瞳像是面冰鑄的鏡子,照著眾人難堪模樣。
淬羽山莊人多勢眾,卻反倒像是落入網中的獵物。
劍修們同親近的人收斂獠牙利爪,但被惹得狠了,展露的模樣令人膽寒。
化神大能自然可以自稱為尊,但平時會這般喊自己的人并不多。
因為這個自稱實在是顯得太狂,不符合修士們淡泊明志的準則。
聽到問澤遺的話,容凜頓時面露畏懼。
狂不狂都是最強大的修士們來裁定,而問澤遺素來最有輕狂的資本。
要是他脾氣上來,誰也不敢預估會落得什么下場。
意識到自己的試探過于僭越,容凜心中懊惱無比,脊梁越來越彎。
見目的達成,問澤遺垂眸不語,眼中依舊是寒涼。
此舉分明是給了眾人喘息的空當,可容凜見他這副模樣,依舊大氣都不敢出。
問澤遺沒再分眼神給他。
非得他拿修為去壓,得寸進尺的人才能長點記性。
同其他宗門籠絡感情是宗主的職責,問澤遺作為副宗主,都很少見容凜這般厚顏無恥的修士。
一想到蘭山遠也會遇到容凜這種貨色,而且礙于宗主的面子,還得同他們客客氣氣。
問澤遺看他更不順眼了。
第034章 花樓
淬羽山莊的人終于規矩起來, 容凜彎腰低頭,將份精細的千丈巷地圖雙手奉上。
“素兒和郄兒消失的地方已經標于地圖中,千丈巷里頭各個鋪面干的營生也在上頭,請您過目。”
問澤遺接過地圖, 沒碰到他的手。
“多謝, 我即刻便出發。”
這淬羽山莊, 他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側目看向恭順的容凜,問澤遺眼中暗含威脅:“我不喜被人過多關注,若是讓我知道您大肆宣揚我的行蹤”
“自然不會,自然不會!”
容凜被他瞪得雙腿一軟, 差點跪在地上:“您盡管去,若是有人將您下山的事到處亂說, 淬羽山莊一定追究到底。”
他身旁的修士們也對問澤遺心存畏懼,壓根不敢同他對視。
問澤遺點了點頭, 臉色稍緩。
知道問澤遺對付魔修是雷霆手段,容凜不甘心放下自己這首徒,還想替容郄求情。
怎料問澤遺猜到他說不出好話,壓根不給機會。
他披上黑袍, 足尖輕點地。
銀藍色劍氣掠過, 問澤遺背后的通判發出嗡鳴, 只是劍光一閃,白發劍修已如陣風般沒了蹤影。
徒留下修士們望著空空如也的前頭呆愣。
容凜如夢方醒, 懊惱地拍了下頭, 卻也無計可施。
問澤遺收劍落在處屋頂,借著螢石看手中千丈巷的地圖。
這附近就沒成氣候的百姓聚居地, 想必良民們也不想靠近千丈巷。
說是巷子,其實千丈巷更像條足夠長的街, 里頭做什么不干凈生意的都有,就是沒幾家正經的店鋪。
東南方向聚財,所以千丈巷只有一個朝東南的開口進出,往里走得越深,越是死胡同。
他收好地圖,用輕功快速朝巷口逼近。
離千丈巷越近,他越能感覺到里頭有修為的修士不少,甚至可能有些修為還高于元嬰。
這點在書里并沒提及,問澤遺原本以為千丈巷更多只是凡人尋歡作樂、干臟污事的地方。
可現在來看,情況比他想得略微復雜 。
大老遠瞧見巷口處穿得花花綠綠,面上敷粉抹胭脂的龜公鴇母,問澤遺將蒙住下半邊臉的面罩收得更緊,兜帽也拉得幾乎要遮住眼睛。
他突然有點希望大師兄不知道他跑這來了。
“客官,咱家的姑娘是西域那來的,身上帶了異香,可是別有番滋味。”
“來我們家,我們這不光有會唱苗疆曲的,還能賒賬玩投壺!”
聽著不絕于耳的吆喝聲,問澤遺果斷選擇轉身就走。
現代人的教育告訴他,不沾黃/賭//毒,保平安一生。
這地方亂成這樣都沒被查封,估摸著背后保不齊就有皇親國戚,或者哪個位高權重的修士。
從正門走保不齊會被纏住,又得浪費時間。問澤遺再次攀上屋頂,打算找個人少的地方,從屋頂處落下去。
所幸里頭除去賭坊、青樓和樂坊,也有單純吃飯喝酒的茶樓酒肆。
問澤遺瞅了眼地圖,借力踩上高處懸掛的紅燈籠,輕松落入酒樓敞開的窗中。
這是間足有四層的酒樓,最上邊一層專門用來給客人醒酒。
當然,千丈巷就沒真正干凈的地方,地圖還標著這地方跳下過好幾個絕望的賭徒,或者喝高的醉鬼。
酒樓不過是給亡命徒暫時歇腳的場所,不是桃源鄉。
樓下傳來推杯換盞的聲音,恰好問澤遺待的觀景臺沒人。
他掀開覆住口鼻的黑布透氣,順道從高處俯瞰千丈巷的景色。
酒樓正對面就是當鋪和賭坊,賭坊門口有幾個壯漢圍著誰,似乎是在要債。
而當鋪里頭走出愁云慘淡的男子,旋即他一掃臉上陰云,又興奮地扎入賭坊之中。
真是群魔亂舞,紙醉金迷。
在他觀察的這段時間里,樓下往來的人里頭光元嬰期的修士都有六七個。
不過都遮著面,也分不清是哪門哪派的,想必是不愿讓其他人知道自己來這種不光彩的地方。
幾乎各家鋪子門口都掛著亮色的燈籠,絲竹管樂的聲音不住從四面八方傳來,風中也都是污濁的香臭混合味。
再這種環境里待著,極其容易氣血翻涌,心浮氣躁。
劍修五感敏銳,導致問澤遺被晃得頭暈眼花。
他眨了眨眼睛,重新蒙上面打算離開。
“呦。”
他身后傳來討人嫌的聲音,伴隨著令人作嘔的酒氣。男子像是發現了新奇的寶物,嚷嚷的聲音極其大:“這,這是哪家的公子?”
他身后有四人,三個金丹期,一個元嬰期。
說話的金丹期男子修為太低,壓根沒感覺到問澤遺是個修士。
他遠遠瞧見有個背影翩翩,衣著脫俗的男子獨自站在觀景臺,還以為問澤遺是喝醉了來醒酒的商賈家少爺。
這種不懂事的貌美少爺,至少稍微說兩句話,就能乖乖騙到床上。
聽著這色迷迷的聲音,問澤遺忍住給他一拳的沖動,打算直接從觀景臺翻下去。
要不是怕給宗門惹麻煩,這四個人敵不過他赤手空拳四招。
看來這地方不光姑娘不安全,男的也不安全。
他不耐煩轉過身,可對方瞧見他看死物般的眼神,反倒更興奮了。
還是個性子烈的。
這雙剔透的銀色瞳孔讓人癡迷,上回見到這般好看的眼睛,還是在只白狐妖的身上。
瞧見他蒙著面,眼睛又漂亮得不似人類,四人的態度立刻變得更加露骨。
“還當是哪家公子,原來是妖族的小倌。”
為首的元嬰修士帶了面具,行為愈發不規矩,還想往問澤遺身上湊。
“這些南風館倒是會來事,你這眼睛勾人,我猜猜是銀狐妖,還是白雀妖?”
問澤遺被酒氣熏得惡心,又不想惹麻煩,只是陰沉著臉往后退了兩步。
元嬰修士面露不滿,大膽地朝他伸出手去,被問澤遺靈巧躲開。
“又不是不給你錢,假清高些什么。”他喘著粗氣,就要粗暴地上手,“小美人還挺懂欲擒故縱,是哪家南風館的?一夜多啊啊啊啊!!!”
他不安分的手被問澤遺捉住,只是輕輕一擰,關節盡碎。
被他說得實在心煩,問澤遺暗暗和師兄師姐宗門輪流道了聲歉,下手愈發狠重。
他旋身,用另只手揭開修士臉上的面具,讓他道貌岸然的面孔暴露在燈火之下。
這么愛躲在面具下騷擾人,下回要讓他再哪次仙門大會上見著這張臉,見一次他打一次。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幾人亂作一團,元嬰修士疼得幾乎暈厥過去。
趁著場面混亂,問澤遺從數米高的觀景臺一躍而下,像只翩然的黑鴉。
原書說容素是在青樓被發現,他脫身后干的頭件事,也是挨家挨戶,從符合原書描寫的青樓查起。
一路上問澤遺已經貼著墻走,仍然收到不少露骨的眼神。還有膽子大的跑過來勾搭,問他能不能同他睡一晚上。
“我愿意開個高價,也愿意雌伏在您身下。”
衣著華貴的少年面露覬覦,擋在他身前大言不慚。
問澤遺自然冷臉拒絕,“不經意”露出身后寒氣森森的劍把人嚇走。
好不容易清凈些,他召出系統,便于查看書中青樓描寫進行確認。
而系統的關注點不在于此。
它剛才目睹問澤遺被搭訕到無語凝噎,頗為幸災樂禍。
原來宿主不止會整他,也有吃癟的時候!
【宿主,來花街柳巷,您就再忍忍吧。】
涉及到自己的專業領域,它嘿嘿一笑。
【由于您自身外形條件太好,在這種地方遮得嚴實,那叫欲擒故縱,反倒會讓變態更加興奮。】
問澤遺:
問澤遺:“我懂了。”
須臾后。
【不要啊————】
作為顏狗的系統深深崩潰。
【宿主,能不能不要糟蹋您的絕美容貌!】
它眼睜睜看著問澤遺那張美得慘絕人寰的臉變得比西寰戈壁還千溝萬壑,上挑的鳳眼耷拉下來,高大精瘦的身材迅速萎縮彎曲。
他從俊美青年易容成了小老頭,甚至連聲音都變得蒼老。
“你說得對。”
問澤遺不知從哪弄來根拐杖敲了敲:“遮得嚴嚴實實都一堆麻煩,還是易容更省心。”
系統瞧見小老頭健步如飛,徹底凌亂在風中。
它只是想挖苦下宿主,不是這個意思。
把它豐神俊朗的宿主還回來!
擺脫了狂蜂浪蝶的問澤遺心滿意足,但被他折了手,丟在觀景臺的修士卻不好過。
要是只是斷骨能很快愈合,可問澤遺當時心情不好,導致那元嬰修士的手腕里頭,骨頭被震碎得七零八落。
“該死的賤//貨。”
問澤遺只展露出瞬間的元嬰修為,所以修士們也當他只有元嬰期,對他只是略有敬畏之心。
看到他走遠,幾人言語間愈發臟污起來。
“元嬰期又如何,妖族來這種地方,還不是來賣的。”
“就是,要不是您憐香惜玉沒使出全力,怎會被他偷襲得手。”
他旁邊矮小的金丹期胖子附和:“到時候查到他是誰,非得玩死他不可。”
“玩死誰?”
“就是那”
胖子說到一半,察覺到不對。
這聲音陌生,不屬于他們任何一人。
他看向身后,嚇得酒醒的七七八八,出了一身冷汗。
身著黑衣的青年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他還以為是剛才那人去而復返。
不過細看,這青年黑發黑瞳,和剛才的妖族不是同一人。
那妖有番姿色,這人也瞧著不賴,而且長得也不如那妖一般冷艷,反倒很溫和,瞧著更好拿捏。
可有了教訓,他們只是警惕看著來人,并未出言挑逗。
但是仍然有人臉上流露出不規矩來。
他們不回答,青年也只是定定看著他們,目光分明未變,卻愈發瘆人。
他往前走了幾步,幾個金丹修士沒來源地心慌,不由自主給他讓開道。
青年停在元嬰修士面前,半蹲下身,伸出帶著手套的左手。
那雙手指節修長,元嬰修士恍恍惚惚看花了眼,一時間僵在原地。
青年的手指碰到元嬰修士的手背,修士突然感覺經脈酸痛,胸口像是被大石重重錘擊。
他臉上的迷亂立刻變成驚恐,渾身肌肉不自然地抽搐。
與剛才元嬰期的妖不同,這修士修為深不可測,只是略微施壓,就逼得他經脈紊亂。
青年的目光依舊平靜溫和,像是一攤死水。
“你想玩死誰?”
他春風般和煦的聲音里帶了好奇,左邊的瞳孔顏色變淺了一瞬。
金丹修士們察覺到不對想要上前幫忙,卻都僵在原地。
只是晚了片刻,他們也嘗到了經脈逆行的滋味,紛紛痛得跪倒在地,哀嚎打滾。
有修為最低的經受不住,當場休克過去。
從被他觸碰到的地方開始,元嬰修士的血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溶解,露出森森白骨。
蘭山遠收回手去,將碰過他的手套摘下。
“我在問你話,為何不說?”
他的杏眼中映著滿地血紅。
元嬰修士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他的左手已經近乎全部潰爛,只剩下掛著血水的白骨。
還是個金丹修士聰明,趕忙忍著痛苦,跪在地上拼命磕頭。
“我們、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方才的妖是您的人,請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們。”
其他人紛紛醒悟,效仿著求饒。
蘭山遠并未收手,饒有興致看著他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得滿頭是血,血流進嘴里鼻子里。
這畫面對他來說不新奇,可自從來到這里,成為持明宗宗主,倒是很少見了。
他不喜歡看這種畫面,但也不算討厭。
外頭太喧鬧,極好地遮蓋住了觀景臺的慘劇。
蘭山遠看著修士被溶化的手,目光停留在他被折斷的手腕處,眼中略微帶了笑意。
對于他這種心善的人來說,自己再繼續下去,是有些殘忍。
“用手碰他,廢只手即可。”
他話音落下,修士的血肉開始停止腐化。
幾人劫后余生,又趕緊給他磕了幾個響頭,那元嬰修士磕得最響,巴不得把地面磕穿。
原本被折的手養一養還能恢復如初,但現在血肉被溶,手是徹底接不回去了。
可他還得咬著牙對蘭山遠感恩戴德。
蘭山遠的聲音略微改過,導致幾人怎么都想不出眼前是哪位大能,從今往后只能夾著尾巴謹言慎行,老實做人
“莫急,我還有個問題。”
蘭山遠笑著,眼神卻越來越冷。
“你們方才看我時,是在想何事?”
那過往不算愉快的二十八年里,有太多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他不喜歡這種眼神,所以把他們都殺了。
后來其他人看他時只剩下畏懼,蘭山遠對此非常滿意。讓別人畏懼,遠比讓別人覬覦好得多。
除了問澤遺,他愿意讓問澤遺覬覦。
可師弟看他的眼神坦坦蕩蕩,從來不覬覦他,他倒是覺得可惜。
蘭山遠沒遇到過這種情緒,想了半月才明白。
原來是他覬覦問澤遺。
幾人不敢言語,唯唯諾諾低著頭。
時間分秒流逝著,蘭山遠看了眼逐漸深沉的夜色。
問澤遺早已消失不見,他突然沒了和他們繼續耗著的玩心。
“罷了。”
他聲音輕飄飄落下,轉瞬間便沒了蹤影。
修士們以為送走了魔鬼,剛要松口氣,卻發覺到下身傳來劇痛。
鮮血從那地方暈出,疼痛感緊隨其后。
慘叫聲被鑼鼓聲掩蓋。
二十丈之外,問澤遺重重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青樓附近劣質香粉的味道太重了,他得動作快些,少沾點這種奇怪的味道。
否則在這種地方待得久,大師兄也不放心。
第035章 心火(小修)
夜色愈發濃稠,
書中所寫的花樓叫尋煙坊。
問澤遺走了幾家,終于在處角落里找到了懸掛烏紫色牌匾,牌匾上書寫著“尋煙”的建筑。
這處花樓安靜得突兀,門口沒有穿紅戴綠拉客的鴇母, 四周的香味也清幽淡雅。
若非有書中劇情提點, 問澤遺很難將這瞧著更像茶館的建筑認成花樓。
尋煙坊地處偏僻, 客人也少,他在暗處觀察了一刻鐘,進出的人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沒有人群做掩護,要是假裝成客人混進去, 反倒是容易露餡。
問澤遺翻出谷雁錦給的丹藥,吃了顆提神醒腦、明目聰耳的藥丸, 悄然繞進花樓后頭只納一人通過的小巷。
往里走,能瞧見有暗著燈的臥房。
雖然暗著燈, 但里頭戰況激烈。
若有若無的放//浪呻//吟聲透過墻傳入他的耳中,問澤遺的耳根微紅,掀窗的動作卻毫不留情。
他略微用了些內力,木筑的窗就被悄無聲息震得粉碎。
被子里赤身/裸//體的男人還沒反應過來, 一把刀就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黑暗中, 問澤遺褪去小老頭的模樣, 層層遮掩下,冰藍色的眼睛幽幽發亮, 像是居于山中千年的兇獸。
男人張嘴剛要驚叫, 一記手刀打在他脖子上,他頓時軟綿綿地栽倒進金繡紅絲被里, 激起一陣紅浪。
問澤遺用右手食指抵著唇,示意慌忙用被子遮掩身體的妓子噤聲。
“我不殺你。”
他淡淡掃了眼妓//女搭在床頭柜的手, 嚇得妓//女立刻縮回手去,歇了用木機關向他人求助的心思。
“見過這人么?”問澤遺抽出張畫像。
當時情況緊急,他也只是根據淬羽山莊內修士的描述緊急畫出容素模樣,雖然和真實長相有偏差,但大體特征抓得沒問題。
妓女借著昏暗的燭燈,戰戰兢兢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奴,奴見過她。”
“她在哪?”
問澤遺轉手里的短刃,刃間流轉著淺藍色的靈力,無聲地威脅著妓//女。
“不知道。”妓子害怕,“奴只記得,只記得前些天晚上見過她,她跟著媽媽,自那晚后再沒見過她。”
她哀哀戚戚:“請您放奴一條生路。”
“你們的鴇母住在哪?”
妓子來了精神,戰戰兢兢指個方向:“一直往里走,云舍便是媽媽的寢居。”
“多謝,你先睡會。”
問澤遺往她背后輕輕一拍,妓子眼皮一翻,也栽倒在床上。
等到走出屋去,他儼然變成了那妓子的模樣,只是細看下去,舉手投足還是有些別扭。
問澤遺沒去過青樓,可他憑借嘗識,感覺這家青樓的舞女藝伎似乎格外少,去往鴇母房間的路上也沒遇到幾個人。
【宿主,您這犧牲也太大了吧!】
系統在他識海中鬼叫,覺得新奇。
【為了救人,連女裝都可以穿。】
犧牲大嗎?
問澤遺瞧著一身紅紗羅裙,倒是覺得無所謂。
如果只要稍加易容就能把人救出來,這簡直太劃算了。
他學著方才瞧見青樓女子們的模樣,勾起手指,有節奏地輕敲著鴇母的臥房門。
“誰?”
里頭傳來中年女子不耐煩的聲音。
說多錯多,問澤遺選擇閉口不言,鍥而不舍地繼續敲門。
終于,門開了一條縫。
睡眼惺忪的鴇母還沒來得及開罵,就被恰好的力道扼住咽。
問澤遺臉上溫柔的笑變得狠厲,黑瞳重新變成銀藍色。
房門大開,又重新關上。
點了鴇母啞穴,問澤遺加重手中力道,略微驚訝。
這看似平平無奇的鴇母居然有元嬰后期的修為。可惜只是元嬰后期,在他跟前實在不夠看。
這個點正是鴇母們最清醒的時候,可尋煙坊鴇母反倒在休息,原本就足夠反常。
聯系到之前種種來看,這家不起眼的青樓,或許有其他的秘密。
“她在哪?”
等到鴇母放棄掙扎,問澤遺亮出畫像。
他解開啞穴,手里卻加重力道:“別同我說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見過!”
鴇母哆嗦著手,乖乖招認:“有個男人帶她過來,兩人跟著坊主就走了。”
“他們應當是坊主的客人,這女人不是咱這的姑娘。”
“冤有頭債有主,他們要是得罪了您,您去找他們便是。”
“你們坊主是誰?”
情緒激動的鴇母突然安靜下來,過了片刻,精致卻仍有歲月痕跡的臉上露出絕望又恐懼的表情。
“您殺了我罷。”
她閉上眼睛,死活不肯再多說半個字。
問澤遺敲暈了她。
一個青樓的坊主,絕對不該讓鴇母如此恐懼。
看來這回救容素,還不小心觸及到了些千丈巷的秘密。
就算鴇母承認容素和容郄都在尋煙坊,可尋煙坊這般大,他難以鎖定兩人確切的位置。
問澤遺閉上眼,嘗試著感知周圍修士的靈氣。
這么一探查,他倒是有新收獲。
尋煙坊有修為的人居然不少,不光能感知到劍修,他體內魔氣也在隱隱躁動。
附近有魔修。
想到容郄是因被發現修魔挾持容素出逃,問澤遺悄無聲息離開鴇母的屋子。
這回他喬裝成小廝,坦坦蕩蕩朝著絲縷魔氣發出的地方走去。
因為走得過于堂而皇之,過路的客人和歌女都沒覺察到異常。
魔氣越來越重,惹得他血液都開始沸騰。
最后,問澤遺停在一面墻附近。墻上沒有門,只有裝飾用的掛畫。
可魔氣就是從里頭傳出來。
有密室。
恰好書中所寫,當時關著容素和沈摧玉的密室就在一層。
問澤遺的目光往上,用手小心撥開掛畫。
里頭的墻可以壓下去,把耳朵貼近,隱約還能聽到聲音。
是一男一女。
“師兄別怕,等回到莊里,我會和爹爹求情,他們不會殺了你的。”
這女聲天真爛漫,分明身處青樓,卻好似壓根沒察覺到危險。
另個男聲沙啞,聲音含著過于浮夸的愧疚:“素素能這般體貼師兄就好,師兄也是有苦衷的。”
“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明日師兄要出去一趟,回來后就帶著你離開這兒,同師父去認罪。”
“好。”
容素憤憤不平:“我明白,師兄不是故意修魔,定然是被人陷害了。”
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問澤遺趕忙縮進無光的角落。
容郄明顯是在哄騙容素,偏偏容素還深信不疑。
這回是見著活的傻白甜了。
依照書中劇情,要是容郄真的跑路,容素只會被一直留在青樓。
她母親早亡,父親又不愛她,后面還得被鴇母逼著接客,讓沈摧玉當個工具使用,前路艱難。
腳步聲遠去,問澤遺從納戒里抽出張符咒,上面縈繞著木靈氣。
是蘭山遠之前給他的符咒,符咒碎裂,立刻能支起牢不可破的結界,暫時隔絕與外界的一切聯系。
除非有合體期修為,不然攻破結界都需要費很大的勁。
缺點就是畢竟不是蘭山遠本尊施法,結界撐不了太久。
符文縈繞,結界悄無聲息籠罩暗室。
畫后的軟墻是處機關,沈摧玉誤打誤撞碰開,是他運氣足夠好。
可問澤遺自認沒那么走運。
他運氣不好,但是修為足夠。
輕松一腳過去,特殊石料所制的墻轟然倒塌,半邊墻碎得徹徹底底,露出里頭驚詫的兩人 。
“你是誰。”
容郄反應很快,抓住容素的衣角。
看似是在保護她,實則是隨時準備拉她墊背。
“我是容莊主尋來,救你們二位的修士。”
擔心他拿容素做人質,問澤遺并未坦誠表明來意。
他拿出淬羽山莊的令牌向兩人示意。
樣貌可愛的女修頓時喜笑顏開,對問澤遺的身份毫不懷疑:“我就知道,爹爹不會不要我們。”
可旁邊的容郄卻面色陰沉,盯著被問澤遺踹開的墻喃喃自語:“不對,師父不會為了救我,和千丈巷為敵”
“你怕是正道修士派來殺我滅口的吧?”
說罷,他抓著容素的手愈發地緊。
容素不明所以,還以為是自己師兄擔心她,依舊安慰著容郄:“師兄,別害怕,他肯定是來救我們的。”
問澤遺抱著臂,袖中藏著飛刃,盯緊容郄的一舉一動。
容郄身上的魔氣越來越重了,再耗下去,他極有可能會失控傷害容素。
容郄本身修為不高,但若是身上魔性爆發,難說能到什么境界。
“你既然是來救我們的”容郄突然露出個陰沉沉的笑,腳下泛著黑氣的劍迅速回到他手中。
猝不及防地,他將劍抵在容素脖頸間。
“那便放我走,否則我就殺了她。”
“師兄。”
容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忘了害怕,只是眼眶愈發地紅。
容郄對她哀怨的目光置之不理,只是陰惻地盯著問澤遺。
“我們,我們不是要回家嗎”
她聲音越來越小,豆大的眼淚滾落。
容素打小就知道爹爹對她不好,可那是她的爹爹,容素還是很愛他。
可師兄對她一直很好,陪著她練劍,夸她其實也很了不起。
所以師兄其實和爹爹一樣瞧不上她,一直都是在騙她,挾持她是真要把她當把柄嗎?
最麻煩的情況還是來了,眼下的容郄威逼不得,用靈力也壓不得。
救人向來比殺人困難。
問澤遺皺眉:“你想怎么辦?”
“把你的劍放下,然后讓我離開。”容郄面色陰沉,“你們素來道貌岸然,想必不會傾巢出動到千丈巷這種臟污地方。”
“我猜,你是獨自來的吧?”
“這可未必,我勸你別輕舉妄動。”
問澤遺手一揮,通判化成碎星消散。
他冷笑:“若是敢殺了她,我保證你活不出這間密室。”
“她?”
容郄混濁的目光看了眼呆愣的容素,身上魔氣亂流。
他突然嘿嘿一笑。
“我差點忘了。”
容郄用腳尖點著角落的桌子,桌面上擺著兩盒藥。
“你去把那玩意吃了,我就放了她。”
問澤遺呼吸一窒。
他對那張桌子太熟悉了,沈摧玉當時中的藥,就是在這張角落里的桌子上取的。
只是當時只有一盒藥,現在變成兩盒藥。
“您快些走,不能吃那藥!”
容素終于緩過神,帶著哭腔沖問澤遺喊,被容郄粗暴地捂住嘴,只能不停嗚咽著搖頭。
容郄被她哭得愈發暴躁,眼神狠厲,宛若下一秒就要將她殺害。
“我吃,你別動她。”
問澤遺不得不邊盯著容郄,邊緩慢朝著桌邊挪去,穩固住他的情緒。
他湊近這兩盒藥,仔細端詳。
一盒帶著讓人發暈的香味,一盒帶著明顯的魔氣。
看起來都不是好東西。
哪怕知道里面是什么,他還是緩慢將手伸向帶著異香的藥匣。
問澤遺微微俯下身,有意無意朝著容素露出胸襟處藏著的布帕。
那張老婦人給他的,繡著普普通通草木的舊手帕。
看見手帕的模樣,容素如遭雷擊,驚恐無措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她居然奇跡般地冷靜下來,雖然依舊恐懼,卻不再繼續掙扎 。
容郄的注意力全在問澤遺身上,壓根沒注意到自己這素來天真軟弱的師妹手指微動,試圖召喚丟在角落的劍。
“快,吃下去!”
容郄叫喊著,問澤遺捏著藥丸沒動:“讓我吃可以,你先松開她。”
這容郄真是變態,居然打算讓自家師妹和中了藥的他呆在這。
容郄喘著粗氣不停搖頭:“不,你先吃下去,給我讓開道!”
問澤遺瞥見容素的動作,毫不猶豫將藥丸丟進嘴里。
與此同時,容郄的手松了片刻。
容素抓住機會,抽噎著提起劍,狠狠刺向自己曾經滿心滿眼仰慕著的師兄。
她是個沒什么天分的劍修,但劍修都有三分血性,絕不會坐以待斃。
藥帶著淡淡甜味,入口即化,問澤遺趕忙將剩余的藥丸吐出來,又咳嗽了幾聲。
通判顯形,一道劍氣飛去,生生割下容郄半條手臂,血液頓時飛濺出來。
容素顧不上脖子上還有血痕,跌跌撞撞遠離容郄,撲在角落里。
不知道藥性何時發作,問澤遺忍著怒火,一掌拍在容郄胸口,震碎他渾身的經脈。
他不要容郄死,太便宜他了。
他要容郄當個廢人受折磨,供出提供魔藥的主使。
震碎經脈無疑是種酷刑,容郄痛得當場暈了過去,周遭終于安靜下來。
突然,他身后的破洞處機關翻出落下鐵閘,與此同時,結界支撐太久徹底破碎。
尋煙坊雖是青樓,卻四處都有機關,鐵閘牢不可破,又重新將此處變成封閉的空間。
容素驚叫了聲,隨后慌忙捂住嘴。
她看著問澤遺,臉上帶著感激,也暗含恐懼。
因為問澤遺的臉色明顯不對。
她怕問澤遺失去理智,真的對她做些什么。
“有賊,有賊啊————”
遠處傳來叫嚷聲,尋煙坊里的人動作很快。
問澤遺神志還清醒,可身上越來越熱,藥已經開始起作用。
“對不起,是我認人不清,拖累了您。”
容素抹著眼淚:“現在我們都出不去了,若是有人進來,您別管我就好。”
出不去?
問澤遺神色微冷。
當時沈摧玉出不去,不過是因為他是個廢物。
他頭不住發脹,踉蹌著起身,攥住通判的劍柄。
幾劍劈去,另一面的磚墻整整齊齊出現豁口,墻面隨著劍口坍塌。
“走。”他將兩張能燃火的符咒遞給容素,“別回淬羽山莊,去滄洛山避難。”
滄洛山離此地只有十里路,是附近能依靠的正道仙門。
“多謝恩人!”
容素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響頭:“可否告知我您的名姓。”
“往后若是有需要我幫忙之處,我必然肝腦涂地來報答您。”
“不用你報答,快些走吧。”
問澤遺的思緒開始混亂,眼前的容素已經虛幻成兩個人。
“這是有人托我交給你的。”
他將破舊的帕子遞給她:“外頭遇到修士,別和他們透露我的行蹤。”
“往后切記不要輕信于人。”
容郄是,沈摧玉亦是。
“是!”
容素咬牙起身,擔憂地看了眼問澤遺,飛速消失在混亂的夜色里。
問澤遺將兩瓶藥藏在角落存留證據,若是他沒猜錯,另一瓶藥就是害修士入魔的罪魁禍首。
做完這一切,他徹底體力不支,跪坐在地上。
黑衣上沾滿灰塵,問澤遺眼尾的緋紅愈發鮮艷,臉上難得露出迷茫的神色。
蘭山遠給的符咒還剩幾張,問澤遺費勁摸了半晌才抽出來,又重新支起結界來。
他蜷縮在結界之中,閉眼調息抵抗藥性。
結界是單向透明的,外面的人看不見里面,可里面的問澤遺卻將外頭的光景盡收眼底。
他剛才轟開的墻正對著外頭,因為動靜不小,導致有不少人匯聚在坍塌的墻邊,可都被結界阻攔,看不到里頭的模樣,也進不來。
只是藥效作祟,他們的面容,問澤遺都看不清楚了。
“發生了什么?”
“不知道”
聽著外頭的聲音,他往里靠了靠,被汗水浸濕的后背貼著冰涼的墻面,勉強尋回些神志。
喉結滾動,他難耐地輕聲喘息。
問澤遺其實沒吃進去多少藥,架不住身體太差,導致反應格外劇烈。
但他自然不會毫無準備地任容郄下藥,眼下有谷雁錦給的解毒藥,問澤遺仍然能靠意志力撐住,不過分露出丑態。
他已經給持明宗發了求救的消息,依照谷雁錦的聰明程度,能猜到他遇到了什么麻煩,很快就會讓修士圍住這里。
蘭山遠的結界難以攻破,他只需要輪番支起結界,在其中中撐到天明。
雖然過程很麻煩,可至少這次,他拯救了書中遭遇不幸命運的容素。
充盈的木靈氣飄散在四周,無聲地安撫著問澤遺的情緒。
這是蘭山遠的靈力。
思緒停擺至此,他原本就燥熱的身體卻愈發燥熱,心思更加靜不下來。
汗水滴下,洇濕臟污的泥地。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眼前不知何時,似乎出現了個身影,無比地熟悉。
蘭山遠?
師兄理當還坐在北穹劍宗的議事堂里,那里燈火通明,不似此處混沌泥濘。
應當是幻覺。
他懵懵懂懂想著。
木靈氣突然充盈起來,問澤遺思維渙散,周身的水靈氣不自覺被牽引。
有人過來了。
一只干燥微涼的手溫柔捧起他的臉,擦拭他臉頰上狼狽的汗水。
溫柔得好似戀人在調情 。
問澤遺怔怔看著眼前的人。
蘭山遠跪在他身前,平視著他,衣襟上也沾了塵灰。
問澤遺想看清他的臉,卻依舊看不清楚,只是本能地靠在蘭山遠身上,不自知地蹭蹭他的脖頸。
“師兄。”
這還是幻覺嗎。
就算是幻覺也不該這樣。
他后知后覺意識到不對勁,曲起膝蓋將自己蜷縮成團,不讓蘭山遠瞧見他垮//間的光景。
在蘭山遠面前興奮成這樣,實在太狼狽了。
原本還能抵御,可現在他卻控制不住,想把蘭山遠壓在身下。
師兄挽起的青絲會落下,謫仙般的人會和他一同在泥潭之中翻滾纏綿。
這和禽獸有何區別。
他嗚咽了聲,破罐子破摔地將頭抵著蘭山遠的肩膀,想要把他抵開來。
而蘭山遠對他半推半就的反應置若罔聞,只是溫柔地用空出來的手,撫摸著他的脊背。
像是寬慰,實則順著背的手忽快忽慢,忽輕忽重,反倒勾起更烈的欲//火。
問澤遺對此并不知情,身體不自覺放松,卻不滿地蹭了蹭蘭山遠。
他臉上落滿紅霞,靠著頑強的意志,還存留了一絲理智。
“師兄你快走。”
“我若是走了,你該怎么辦?”
蘭山遠側開身,給他看結界外的光景。
他聲音溫溫柔柔,平靜敘述著事實:“要是出去,會讓他們看到。”
問澤遺的手劇烈地發抖,他瞳孔散大,精神上只覺屈辱,身體被刺激得愈發興奮,就算彎起腿都難以掩蓋。
蘭山遠看著他,眼神幽深。
他附在問澤遺耳邊,幾乎要咬上他的耳朵。
“我可以幫你。”
第036章 劫后
問澤遺眨著眼, 努力聚焦目光。
他想分清楚自己是身在幻覺,還是在荒謬的現實中。
他思考不及蘭山遠話中深意,只是下意識地問。
思維瀕臨崩潰,他喃喃自語:“這種事, 該怎么幫我?”
外頭的人越聚越多, 似乎還有穿著似修士的人在趕過來。
再次察覺到危墻外的動靜, 問澤遺的呼吸聲變得極不均勻。
外邊越熱鬧,越讓他不自在。
像是將自己的狼狽暴露在外。
殘存在喉管內的藥液燒嗓子,他時不時發出輕微的咳嗽聲,膚色蒼白, 臉頰上卻燒得愈發紅。
蘭山遠輕輕伸手,覆住他的眼睛。
“別看。”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與平日的清雅不同, 好似在蠱惑懷中的人。
“要是紓解不出來,你會落下病根。”
問澤遺已經無暇掩蓋腿間光景, 蘭山遠的目光淡然掃過,仿佛不覺得兩人眼下在做的事驚世駭俗。
他的另只手伸向問澤遺的臉,卻被迷迷糊糊的劍修下意識抓住。
劍修的力氣都不小,問澤遺心慌意亂, 下手也沒輕沒重。
蘭山遠收回覆在他眼前的手, 問澤遺勉強看到他的輪廓, 理智回籠了一瞬。
是師兄。
他的手慌忙松開,蘭山遠的手腕已經被攥得發紅。
這力道能擰斷粗鐵, 但對化神修士其實不算什么, 紅痕過不了半刻就會消退。
可問澤遺蜷縮著手指,指尖微微發抖, 看向蘭山遠的眼神空洞又愧疚。
“師兄,對不起。”他又重復了遍。
“對不起。”
他險些把師兄傷著了。
“無事。”
蘭山遠拍著他的脊背:“只是夢而已。”
“是夢?”
問澤遺看著結界外匯聚的人, 又緩慢看向微笑著的蘭山遠。
光怪陸離。
“是。”
蘭山遠的臉頰邊也染了緋色,眼底的情緒暗含鼓勵。
“因為是夢,所以能做任何事。”
他扯下問澤遺頭上搖搖欲墜的發帶,任由他的銀發徹底披散。
覺察到問澤遺不住往外瞄,墨色發帶覆蓋在問澤遺的眼前。
“別看,他們看不到你。”
蘭山遠用身體擋住問澤遺的視線,也擋住昏死過去的容郄:“只有我能看到。”
身下熱意明顯,偏偏還有溫熱覆蓋于其上,將星火撩撥成烈焰。
他從沒受過這種刺激。
問澤遺靠在蘭山遠肩上,渾身沒了力氣。
蘭山遠的另只手攬著他,像哄孩子似得時不時輕拍下,將問澤遺想要回歸的理智安撫下去。
纏在他眼前發帶是半透的,問澤遺能隱約瞧見蘭山遠衣衫整齊,除去手上的動作,一切都很得體。
甚至眼中都沒多余的欲念。
心里沒來由起了火,他泄憤似地輕咬下蘭山遠的頸部。
咬得很輕,都沒留下牙印。
反正是做夢。
蘭山遠的動作沒停,反倒是比剛才更大膽了些,似是在鼓勵他的動作。
燒嗓子的藥弄得問澤遺嗓子越來越疼,他干咳著,無法忽視的快//感并未停止。
這病弱的身子鮮少萌生欲望,他之前也并不沉湎于自褻,很快就狼狽地丟盔卸甲。
喉嚨中泄出細碎吟喘,藥性逼得他幾乎要暈過去。
在師兄手里交待,這夢真是太荒謬了些。
感受到有人擦拭著那處,帶起復燃的快//感,問澤遺絕望地閉上眼。
中了藥做這種春夢。
他不會真的對師兄有意思吧?
問澤遺暈了過去,蘭山遠慢條斯理擦著手,目光投向角落里暈死過去的容郄。
確認過容郄徹徹底底沒了意識,蘭山遠眼中的殺意才消退下去。
“你不想殺他,我就不殺。”
他替問澤遺整理著衣襟,重新扎上頭發,拍落袖上灰塵,似每個合格的師兄那般關心師弟。
隨后,他將手搭在問澤遺額間,源源不斷的靈力涌入,緩解了問澤遺身上紊亂的靈氣亂流。
做完這一切,他將問澤遺扶起,眼中卻帶了笑。
他的師弟,也太不小心了。
居然絲毫不防備他 。
【宿主,您剛剛把問澤遺怎么樣了?】
蘭山遠的系統剛才莫名黑屏,就感覺到惴惴不安。
它懷疑蘭山遠對問澤遺做了什么會被屏蔽的事,才會導致它看不見蘭山遠的行動。
蘭山遠心情不算好。
問澤遺的情況頗為糟糕,哪怕是紓解過,烈性藥物的余毒依舊能讓他不好受上幾日時間。
他給問澤遺揉著穴位,照常不理睬系統。
系統也非常有自知之明,怕蘭山遠又把識海攪得天翻地覆殺它,悻悻然關了機。
應當是沒睡的,不然這也太快了些。
問澤遺燒了兩天兩夜,中途時夢時醒。
他記得谷雁錦來看過他,邊把脈邊責備著他的莽撞。
“真是不省心的。”
谷雁錦將浸過水的布蓋在他頭上:“以為自己發信及時,就能萬無一失了?”
問澤遺確實在發覺情況不對時就求救了,她也及時帶人去找了問澤遺。
可去的時候還是晚了,問澤遺雖然用結界保護著自己沒出丑,藥性也奇跡般地褪去了不少,但依舊被藥毒逼得高燒不退。
她怒氣沖沖:“為了個不熟的修士,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問澤遺那會剛好醒著,喉嚨啞的說不出話,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
“還笑!”
谷雁錦兇狠地瞪了他眼,眼睛都紅了:“好好躺著罷,你救下來那姑娘我已經替你安頓好了。”
“那修魔還逼你吃藥的混賬玩意,你留他一命就是看他有用,等你好了親自去審。”她咬牙,“敢動持明宗的人,等到審完了,非得讓他和淬羽山莊好看不可。”
要不是問澤遺身上有好多符咒,保不準真就要在千丈巷出大丑了。
問澤遺想問谷雁錦的話有很多,但他很快又復燒起來,再次睡了過去。
所以那天的蘭山遠,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系統。”
在陷入沉眠時,他的識海仍然活躍。
谷雁錦趕到時他已經昏迷過去,谷雁錦自然不知道暗室里發生了什么。
也許除了系統,當日沒有其他見證者。
【宿主,您有什么事呀?】
系統的聲音聽著如常。
問澤遺難以啟齒,挑挑揀揀委婉地開口:“我中藥那日,是否有人進入過結界?”
【】
系統沉默半晌。
【谷雁錦破開結界之前,應該沒有人進去過。】
其實宿主中藥后有一段時間,它莫名其妙被迫黑屏了。
這種情況如果不是它自身零件出問題,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
問澤遺在干一些不適合系統觀看的事,觸發系統保護機制,所以被自動屏蔽。
而在它黑屏之前,系統其實看到過蘭山遠的身影。
可他不能告訴宿主。
問澤遺和蘭山遠本就牽扯不清,要是宿主知道他和蘭山遠疑似不可描述,怕是會讓他們的關系更加一團亂麻。
這會阻礙問澤遺的任務。
系統的cpu很難分析這么復雜的情感,所以它只能選擇裝傻。
“沒有嗎?”
問澤遺不知該松口氣,還是該覺得迷茫。
蘭山遠沒有替他干那事是好消息,可他做春//夢夢到蘭山遠替他干那事,也沒好到哪里去。
“系統,你說一個男的,做夢會夢到男的嗎?”
他還抱有一絲自己都不信的僥幸。
【】
【宿主,你說呢?!】
系統無奈。
夢到同性很正常,但結合一下語境,問澤遺根本就是在問春///夢這個場景吧!
“應當不會。”
問澤遺自問自答:“應當是花樓的藥害得。”
【哦,也許是。】
系統冷漠。
但是就算做春夢,也不該夢到男的。
更大的可能是,宿主是個男同。
宿主平時那么精,它看宿主壓根不是想不通。
而是不知道怎么接受。
系統越想越暈,也不打算繼續瞎摻和。
【我不知道宿主遇到了什么事,但請務必記住您的任務,不要被感情牽絆住腳步。】
它努力裝作嚴肅,心里重重嘆了口氣。
真是不省心的一屆宿主。
“嗯。”
問澤遺心不在焉。
退燒的湯藥有副作用,現在稍加思考都讓他頭痛欲裂 。
想不通,那就往后再去想。
又過去一夜,問澤遺終于再次醒來。
谷雁錦的藥立竿見影,他的視力已經恢復了八成,耳邊的嗡鳴聲也不似之前那般明顯。
外頭已經是清晨,窗戶不知被誰打開通風,有鳥雀落在他的窗邊。
與他對視之后,靈鳥撲棱著翅膀火速飛離。
床頭的銅鏡映照出他的病容,額頭上還用布纏著膏藥,顯得像是大病初愈。
在問澤遺眼中,自己這副模樣像是見了鬼。
“醒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問澤遺渾身一激靈,險些又栽倒在床上。
蘭山遠端著碗,關切地看著他。
他的目光誠摯溫順,像是三四月的春風,不帶旖旎,更沒有欲念。
“師兄咳咳咳”
他腦海中閃過那夜的記憶。
搖搖晃晃的紅燈籠,倒在地上的容郄,陰暗逼仄的密室,蘭山遠手心的溫度。
還有他湊在他耳邊,輕聲說的話。
只是夢而已。
那現在是不是也是在做夢?
他費勁咳嗽著,喉頭腥甜,是之前肺部淤積的血和濁氣。
蘭山遠伸過來的手停在半空,面上露出不解。
“師弟?”
他似乎沒弄懂問澤遺為何眼神躲閃,又為何不讓他靠近。
問澤遺費勁睜開眼,目光瞥向蘭山遠的手腕。
白凈如初,并沒有紅痕。
他迅速收斂目光,往后靠了靠,將被子拉上來了些。
原本驕傲明艷的劍修,眼下卻顯得很可憐。
他吸了下鼻子,甕聲甕氣。
“師兄。”
他不干凈了。
他居然做春//夢,饞師兄的身子。
第037章 夢醒
聽到問澤遺開口喊他, 蘭山遠擔憂的面色稍緩。
“躺著說罷。”
問澤遺木愣愣地躺下,被子遮住了半邊臉。
他的面色比剛才好了些,可依舊像是要半截入土。
蘭山遠要伸手拽遮住他鼻尖的被褥,問澤遺卻又往里縮了縮。
他艱難地眨了眨干澀發紅的眼睛, 看著蘭山遠, 卻沒敢和他目光交匯。
“冷嗎?”
天氣已經回暖, 可問澤遺的額頭是熱的,其他地方都冰涼。
“有些冷。”
問澤遺雙目無神,盯著蘭山遠的手看。
這只手略微一動,他就能想到在尋煙坊密室里的春//夢。
剛醒來的他自然沒動情的力氣, 呼吸愈發急促。
“也不能一直捂著。”
蘭山遠輕嘆了聲,對他這副模樣無可奈何。
似是感覺到問澤遺的目光, 他將手收了回去,默契地未過問問澤遺這般反常舉動背后, 究竟有何深意。
“三師妹說師弟已無大礙,但在千丈巷遭了罪,沒緩過來也正常。”
蘭山遠說得委婉,問澤遺睫毛抖了抖, 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嗯。”
這下可好, 他在千丈巷里頭中春//藥的事, 肯定早被師兄知道了。
身心俱疲,他難得生出逃避的心思來。
羞恥感在此時到達另個頂峰, 問澤遺不想讓蘭山遠察覺到自己的窘迫, 垂眸收回目光。
“你無事便好,先好好休息, 我去讓三師妹過來。”
蘭山遠為了寬慰他,回了問澤遺個謙謙如玉的笑。
“藥放在床頭, 記得趁熱喝了。”
“多謝師兄。”
蘭山遠頷首,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湖心小筑。
他的擔憂神色就沒消下去過,一直都是副欲言又止模樣 。
碗中湯藥蒸騰起霧氣,清苦的藥香彌漫在屋中。
問澤遺后知后覺地生出愧疚。
師兄如此坦蕩,分明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卻因為自己這不該有的春//夢,方才對師兄也心不在焉。
臉上燒得慌,他閉眼調息平復心情,檢查自己的經脈。
其實當時吃下藥,問澤遺就已經做好讓體質受損的準備,所以尚且清醒調息經脈時,他也更多將心力放在壓制魔性,不讓人發現他的秘密上。
萬幸是自從南疆回來后,他身上的魔性一直很安分,身體就算被藥物荼毒,也并未露出破綻。
運轉周身的靈氣,他暗自感到驚奇。
他昏迷了幾日,可周身魔性居然比去千丈巷之前還要弱,只有他剛來那會的七成。
可修士皆知一旦修魔,植入體內的魔性就會根深蒂固。被春藥害得大病一場反倒因禍得福,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這絕非巧合。
問澤遺身上的水靈根比火靈根要強,原本火靈根受到魔性影響更多一直很紊亂,如今卻向外散發出穩定的靈氣。
察覺到有高階修士靠近,問澤遺收攏靈氣,佯裝成熟睡模樣。
谷雁錦走流程在門口敲了敲,利落地推開虛掩著的門。
“起來。”
她沒好氣道:“大師兄在時你還醒著,別裝睡了。”
問澤遺睜開眼,兩眼發直,一副病傻的模樣。
沒等谷雁錦開口,他先發制人:“師姐,我錯了。”
谷雁錦頓時沒了脾氣。
她想到尋到問澤遺時,她這小師弟的可憐模樣。
那時的問澤遺蜷縮在角落里,臉紅得不正常,嘴唇也被咬出了血,可人卻一動不動,已經暈了過去。
暗室的角落落滿了灰和磚石碎屑,但衣服上倒是干凈得反常,像被人擦拭過一樣。
可在場除了個暈死過去的容郄,就沒第三人在場的痕跡。
她印象中的問澤遺一直是張揚的,情況的,哪怕是他少年時,很少有這般可憐的時候。
谷雁錦又喜又憂。
喜的是問澤遺中藥的程度并不重,模樣也沒過多失態,只像是吃了迷藥一般。
憂的是哪怕很輕的程度,也足以給他脆弱的身體造成不輕的損傷。
看著眼前病懨懨的問澤遺,她無奈地將藥匣重重擱在地上。
“喝藥。”
問澤遺乖乖把藥一飲而盡,因為喝得太急,小聲咳嗽了幾下。
“沒人和你搶著喝。”谷雁錦從藥匣取出兩顆丹藥,“丹爐得有人看著,今晚我來不了,你記得酉時服下。”
她沉默了會,忍不住較為緩和的語氣說教。
“沒人攔著你去行俠仗義,但下回行俠仗義之前,也想想持明宗,想想大師兄。”
“大師兄原本在北穹劍閣,聽聞你身體抱恙,連夜就只身趕了回來,連半個時辰都沒耽擱。”
問澤遺這回惹的事看起來大,但跟他之前的混賬行為比簡直小巫見大巫。特別是他這回中藥,還是因為要救人。
她倒是只開藥沒費多大力氣,可大師兄遠在北境,卻為問澤遺費了太多心思。
“是。”
問澤遺的神色徹底清明,他不動聲色收斂住心頭發悶的酸澀,露出個還算輕松的表情
所有人都告訴他,那只是他的夢而已。
“我并非要怨你,只是希望你往后做事更謹慎些。”
見他不說話,谷雁錦別扭地安慰道:“至少這回你是真的救了容素的命,而不是因為些幼稚的理由,平白無故揍了哪家仙門的首徒和長老。”
“而且我們封住尋煙坊后,還有些特別的收獲。”
她從藥匣取出個小木盒:“在角落里發現的丹藥,里頭蘊藏著魔氣,服用后可以快速增長魔性。”
“我沒見過如此邪性的藥,蒔葉谷的藥修也對這種丹藥聞所未聞,若是能讓人入魔的丹藥繼續流傳下去,造成的后果不堪設想。”
“持明宗已經組織中土的各個宗門,攜力調查此事。”
“興許不止中土,南疆也有這種丹藥流通。”
谷雁錦睜大了眼。
“不光是容郄,我在南疆刺傷的入魔劍修,疑似服用了這種丹藥。”
問澤遺揉了揉額頭:“他當時的供詞就說,自己是吃了來路不明的丹藥才入魔。”
聽問澤遺簡單描述完,谷雁錦皺眉:“倒真有可能。”
“那情況會比我們想得更糟些,說明這藥不光在中土流通,甚至可能波及整個九州。”
藥修對于邪性丹藥的危害更加敏感,問澤遺提供的線索讓谷雁錦有些坐立不安。
無論是誰煉出的丹藥,想要正道修士入魔,肯定沒安好心。
“蒔葉谷正在研究丹藥的方子和解藥,我得趕緊將此時告知蒔葉谷。”
她將藥盒放回匣子中。
“你先別摻和麻煩事,一切等養好傷再說。”
“對了,容素一直想來謝你,等到你身體好些,去見她一面吧。”
“她沒事吧?”
“沒事。”
雖然不是容素害得問澤遺,但提起問澤遺孤身闖花樓的事,谷雁錦就沒好氣:“她只是擦破點皮,回過神來對你千恩萬謝的。”
她揶揄:“你這十六歲就以貌美聞名,沒惡名在外前,讓仙門少女爭相擲果盈車的天才,倒是在聲名狼藉的數百歲,又讓姑娘惦記了回。”
雖然依照她看凡間話本的眼神,問澤遺還真未必喜歡姑娘。
“她沒事就好,容郄呢?”
聽到這名字,谷雁錦臉色驟變,黑得能燒炭。
“就在我那藥寮扔著,還沒醒。”
問澤遺嘖聲:“我都醒了,他居然沒醒。”
“四師弟當誰都是萬年魔獸,撐得住你那一巴掌。”谷雁錦哭笑不得。
“他胸腔的肋骨都碎成渣了,經脈也斷得厲害,往后能不能醒都是未知數,也算是罪有應得。”
問澤遺正色:“他不能死,若是尋煙坊查不出線索,他就是個極好的突破口。”
“我自然知道。”
谷雁錦哼了聲:“所以我同藥修們在全力診治,青藿給他縫的傷,縫了一天一夜了。”
問澤打了個寒噤。
青藿再天賦異稟,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親自上手難免出差錯,所以谷雁錦一般不會讓她照顧病危傷患。
而且據他所知,青藿其他方面做得極好,唯獨縫線的時候手極其抖,誰讓她縫,肯定會吃盡苦頭。
聽起來師姐像是故意的。
谷雁錦微笑:“而且不巧,藥寮里頭麻沸散缺了,我尋思他也不配用,就沒給他上。”
“其實他中間醒過一次,醒來沒半刻,又暈過去了。”
持明宗的藥寮規模在中土數一數二,麻沸散這種到處可見的藥,壓根不會緊缺。
問澤遺低下頭,強忍住上揚的嘴角。
容郄怕是剛才醒來,又被疼得昏死過去。
生縫活人,生接經脈。
他確信師姐是故意的。
“麻煩師姐救人了。”
他誠懇道:“我下回遇到這種事,下手稍微輕點。”
他也沒用全力,誰知道容郄這么不經揍 。
早知道他這么不經揍,他就往不致死的地方多打幾下。
“打住。”
“我救他下手都沒輕,你下手輕什么?”谷雁錦嫣然一笑,提起藥箱。
“他算什么東西,腦袋和杏仁核桃一般大,也敢動持明宗的副宗主。”
“就算你給他拍成肉泥,我照樣把他救回來。”
“四師弟,你且記著。”
她看向問澤遺:“我只是懶得管事,又不是死在藥寮里頭,連幫忙出氣都做不到。”
而且這回問澤遺倒是行了大好事,給青藿尋來個千載難逢的上手機會。
“走了,記得去見下容素,等你見過她,我就送這姑娘離開。”
她聲音低了些:“淬羽山莊的首徒入魔傷到你,他們得遭大麻煩,容素處境尷尬,終究不能長久待在其他宗門。”
“你救得了她一時,往后還得她來救自己。”
“師姐慢走。”
他會去見容素的,還有些事得問她。
可在此之前,他得先去找蘭山遠。
思緒逐漸清明,問澤遺首先想到的,還是師兄離開前擔憂的目光。
他至少該和師兄報個平安,然后告訴師兄,他只是因為生病失態。
蘭山遠永遠受他尊敬。
可真如此嗎?
想到那晚溫柔的觸感,在徹底丟盔棄甲后,肌膚擦拭過那處的粘膩。
他怕是徹底崩潰發昏了,喃喃自語著臟,卻沒有任何動作去抗拒,去推開他。
那時候心頭道不明的情緒,他現在也分不清。
里面多數是無措,可真的沒有興奮,沒有骯臟的心思嗎?
師兄和師弟,在一處不干凈的密室里。外頭人來人往,他們卻在做這種道侶才會做的事。
分明前些天春光正好的時候,在日光下他們都只是偶爾寒暄上兩句,光明又磊落。
他們是宗主和副宗主,僅此而已?
理智回籠,現在的他才后知后覺想起來,師兄那時對他做了什么。
聽著他那算不上反抗的嗚咽,蘭山遠伸出沒沾染□□的手,撩開他額前被汗水沾濕的碎發。
隨后,落了個不算輕的吻。
第038章 絹帕
這聲歉, 問澤遺終究沒道成 。
因為蘭山遠再次閉關了。
沒通知他,毫無征兆。
聽到這消息,他心頭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
“近些時日,師兄閉短關的次數也太多了些。”
谷雁錦對此習以為常:“他臨近突破境界, 修為每增長一分都艱難異常。”
“希望師兄可以順利突破。”
問澤遺接過湯藥。
這幾日喝得太多, 入口已經感覺不到苦澀。
蒔葉谷谷主云薏也卡在境界突破上, 問澤遺摸清楚書里劇情,隱約能猜測這是規則給這些大能落下的枷鎖。
畢竟蘭山遠要是飛升,規則該怎么進行它惡俗的劇情呢?
既是枷鎖,想要突破何其困難。
“大師兄這般厲害, 定然可以。”
谷雁錦又拿出膏藥:“你中的春//藥余毒未清,記得正午敷在額頭上, 過兩個時辰再揭下來。”
“師姐,尋煙坊里有無禁藥的線索?”
休息了幾日, 問澤遺的氣色好上不少,心思也活絡起來。
眼下那能導致人入魔的丹藥還沒名字,蒔葉谷藥修打頭,所有人都暫時把這藥稱作禁藥, 方便好記。
“尋煙坊確實古怪。”
“我們當時圍住尋煙坊時, 里頭就剩下些下人和失足姑娘。”
想到里頭不堪入目的場景, 谷雁錦皺了皺眉:“姑娘們暫時安頓著,可她們也不知曉鴇母和坊主去了哪。”
“審過容凜么?興許他知道。”
“審過, 還查到了他在千丈巷里頭有私產, 可惜他不認。”
谷雁錦挑了挑眉:“但我看提到你他怕得很,等你身體好些可以去唬下他, 保不齊他就招了。”
見這樣子,問澤遺怕是想要找事做。
既然要找, 不如干點清閑差事,別頂著病軀再去千丈巷里頭搜線索了。
“成。”
來了事,問澤遺頓時精神不少。
嚇唬人?
這他可太熟了。
翌日晨起,他攬著銅鏡,確認自己的模樣還算精神,隨后規規矩矩挽起亂發。
發帶顯得太隨意,他還專門摸了壓箱底的發冠出來。
副宗主不必穿尋常修士的校服,黑色雖然顯得有肅殺之氣,卻容易放大面上病容。
問澤遺挑了件藍綃云紋的白衣,剛好襯發冠上的藍玉。
“還挺英氣。”
候在議事堂的谷雁錦抱臂點評:“穿得這般人模狗樣,若非我知曉你一心向道,都覺得你是真喜歡容素。”
問澤遺淡笑:“師姐說笑,既然是去審容凜,自然要正式些。”
“好。”
谷雁錦點點頭:“可算學到些宗主的優點,有幾分宗主這頂梁柱的模樣。”
“嗯。”
方才還坦蕩的問澤遺岔開話題:“事不宜遲,請師姐帶我去見容凜。”
容凜好歹也是個莊主,所以在發現他徒弟修魔還險些傷到問澤遺后,谷雁錦再生氣,也只能依照規矩將他軟禁。
他依舊過得錦衣玉食,審他的修士不是這老油條的對手,分明證據確鑿,容凜還是不愿招認自己和千丈巷有干系。
可他悠哉悠哉模樣在見到問澤遺進來的一瞬驟變,容凜下意識地起身弓腰,想要迎上去。
他知道問澤遺的性子,睚眥必報的。
容郄得罪誰不好,得罪了這祖宗。
“問副宗主”
咔噠。
他眼前的石桌碎成齏粉。
問澤遺微笑著收回手,拂去掌心的塵灰,眼中卻全是怒意:“容莊主,我好心去救你的女兒,可你的徒弟卻要陷害我。”
“若非我反應及時,怕是要在千丈巷里出丑。”
谷雁錦沒把他中藥的事告訴其他修士,所以其他人只當是容郄暗算未遂,容凜也不例外。
容凜打了個寒顫,盯著滿地的碎石,眼中露出畏懼。
“您息怒,息怒!”
他就要跪下,被問澤遺身后兩個持明宗修士一左一右架住。
“那孽障已不是淬羽山莊首徒,往后與我再無干系。”
賣慘不成,容凜一把鼻涕一把淚,捶胸頓足:“我嘔心瀝血數十年,居然養出個孽障。”
問澤遺冷眼旁觀,往旁邊靠了靠。
他這衣服還簇新,不能讓容凜亂抹眼淚。
“您說得對,您是養了個孽障。”他冷笑,“您待他如親子,給他賜與您一樣的姓。
“養不教父之過,容莊主理當懂這道理。”
容凜尷尬地噤聲。
問澤遺這心怕是石頭長的,還真油鹽不進。
“您的徒弟認識尋煙坊坊主,想必您也認識。”
問澤遺猝不及防將一頂鍋扣下,嚇得容凜又要下跪。
他是喜歡貪些錢財,可淬羽山莊勉強也是正道門派,他知道不能和魔族扯上關系。
尋煙坊里頭搜出來禁藥,和尋煙坊扯關系,幾乎就等于牽扯魔族,那他和淬羽山莊怕是全完了。
可問澤遺使了個眼神,架著他的兩個修士腕上使勁,生生沒讓他跪下去。
“冤枉,問副宗主冤枉!我真沒這膽子。”
容凜聲音凄厲。
“是么?”
問澤遺拿出賬冊:“那賬冊內為何記載有你同千丈巷錢莊的往來?”
賬冊是谷雁錦搜出來的,但容凜一直不承認。
他個模樣到中年的男人,還哭哭啼啼說自己被人陷害,弄得修士們好不頭疼。
可眼下問澤遺掏出來賬冊,他卻不再同前幾日那般一口否定,反倒是眼神閃爍。
錢莊是他偷摸在千丈巷開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多掙些黑錢。
他不敢貿然闖千丈巷尋容郄,也是怕親自得罪千丈巷里頭的人,擋到自己的財路。
容素個女娃比不上容郄,可容郄也比不上到手的錢實在。
他還有很多年可活,繼承人沒了是肉疼,但也沒斷了財路肉疼。
認下在千丈巷有鋪子,頂多受中土其他宗門的長老責罰,再自身名聲掃地,引咎退位。
可要是他不認,問澤遺著急起來堅持把淬羽山莊和尋煙坊扯在一起,到時候能不能留他小命都是未知數。
而問澤遺是個犟種,容凜懷疑他真干得出這事。
眼前的賬冊狠狠抖了下,嚇得他也抖了抖。
“那錢莊是和我有生意往來,可我同尋煙坊毫無干系,那坊主行蹤詭譎素來神秘,幾乎無人知曉他的身份!”
他心一橫,終究還是認了。
“定是那孽徒自作主張勾搭上魔族,問副宗主明鑒啊!”
問澤遺朝著架住他的修士點了點頭,那修士喜笑顏開松開容凜,忙不迭開始抄錄他親口供述的話。
還是副宗主威懾力大,原本要給容凜定罪,光靠一個賬本還不夠。
但現在有他親口說的話,那就足夠了。
“行,我暫且信了。”
問澤遺眼中笑意轉瞬即逝,隨后又變成冷意。
“但若是你還有隱瞞,我會權當你同尋煙坊有往來,在替尋煙坊開脫,給魔族打掩護。”
一邊松了力,容凜終于有辦法跪下。
“是,我定然知無不言。”
他無力地跪坐在地,面色灰敗。
也不知這一趟過去,他要出多少血,敗多少財。
任務完成,問澤遺將容凜交給看管的修士。
在千丈巷賺黑錢,縱容徒弟傷害他,容凜的下場肯定不會好。
看容凜之前那副焦急模樣,他說不認得坊主,倒不像是作假。
知道內情的容郄被青藿縫得七七八八,可人還是沒轉醒的跡象。
問澤遺去拜訪了容素。
她同滄洛山求救后被送到蒔葉谷,谷雁錦開了幾副安神湯藥,讓她暫時宿在位脾氣溫和的女藥修居處。
方才脫離噩夢,連著數日睡不著,容素這兩天才情緒好些。
同她的父親不同,容素極其配合修士們的問話,幾乎知無不言。
可她知道得實在太少,修士們憐她命運多舛,問完后便沒過多打擾她。
“副宗主。”
容素瞧見問澤遺,愣了半晌,趕忙露出個笑來。
她眼圈還紅著,模樣憔悴得很,但說起話邏輯很清楚,身上干凈的校服是好心女修送的。
“您還好嗎?”
容素雖親眼見到他吃藥,卻沒把他中藥的事說出去。眼下無人,這才敢過問。
“好著,吐得及時,沒吃下去太多。”
容素松了口氣,喃喃了幾聲好。
“副宗主前來,是想問些什么?”
出乎問澤遺的意料,容素居然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只是心思有些過于單純。
但她的歲數在修士中算極小,又很少接觸外界,單純并不奇怪 。
“同你問些事。”問澤遺拿出一份記錄,正是容素給持明宗的述詞。
“你說容郄帶你去尋煙坊,是說他在尋煙坊有熟人,并非真的想要綁架你,而是帶你暫避風頭。”
“是。”
提到容郄,容素臉上黯淡一瞬。
“他說他是被人誘騙修魔,我也沒過多地問,只想著一起長大的師兄,理當不會騙我。”
她同容郄進到密室后就再沒出來,只是發覺到隨著時間流逝,容郄愈發焦躁。
他定期就要服藥禁藥,容素很害怕勸他停下,但容郄卻哀哀說自己無法回頭。
定時有人給他們送來藥,而旁邊那盒春//藥,純粹是沒清理干凈。
容素講得很細,問澤遺將她的陳述記在心里。
“下回得多留心,尋煙坊在的地方就不安全,淬羽山莊就在那附近,你理當是清楚的。”
“我知道。”
容素輕聲到:“是我總想倚仗別人,才會輕信別人,給您添麻煩了。”
“冒昧問句,你為何這么相信容郄?”問澤遺覺得奇怪。
他都懷疑容素對容郄深信不疑,都可能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作怪,給她強行降智。
“他這幾十年,演得太好了。”
“我娘走得早,我也知道爹爹在外頭還可能有孩子。”容素苦笑。
她扶著醉酒的爹爹時,爹爹也咕噥過外頭的孩子沒靈根,可總歸要把淬羽山莊交給男丁。
她有靈根,卻不是男子。
那時的她不敢問爹爹,往后更加不敢問。
師兄在這時候出現了。
師兄對她好,鼓勵她修煉,與她形影不離,說她往后能成大事。
她打心眼地景仰師兄,所以在爹爹有意將淬羽山莊交給師兄時,她并無怨言。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容郄是她師兄而已。
“他對你好得堪稱殷切,怕是是想做淬羽山莊的女婿。”
問澤遺聽完容素的話,也不知作何想法。
容素付出的信任錯誤,但并不是愚蠢。只是容郄瞞得太好了,足足用了幾十年來積淀。
他原本的目的應當是靠娶莊主女兒繼承淬羽山莊,只是中途修魔,改變了計劃。
“啊?”容素驚訝不已,這才后知后覺發現。
“可我把他權當師兄看。”
自小看多了父親身邊有人來來去去,她不認為愛情比同門情誼深厚,甚至恐懼結道侶一事。
問澤遺一言難盡。
容郄懂不懂送自己編的飾物,送靈寶靈器,就算是他都看出來不對了。
容素在這方面,也太遲鈍了些。
不過恰到好處的天真倒是件好事,否則容素要是真喜歡上容郄同他結道侶,極有可能成了助他爬上去的棋子。
“不過都不要緊了。”
容素擦了擦哭干后發澀的眼睛,努力露出個笑:“我想好了,往后回到淬羽山莊去,要當好少莊主。”
“爹爹在外頭的兒子沒有靈根,淬羽山莊經過劫難也大不如前。”她垂眼,磕磕絆絆地道。
“如果爹爹受了罰,我、我是最合適繼任的人選。”
這般出了大事,容凜定然要引咎讓位。
但這不代表容素可以高枕無憂,相反,也許她會成為被容凜推到臺前的傀儡。
問澤遺瞧著容素愈發堅定的神色,明白她也清楚這些彎彎繞繞。
“的確如此,前路得靠著你自己走。”
他頷首贊同:“在淬羽山莊里,至少還有長輩記掛你。”
“多謝副宗主寬慰,可我并無長輩記掛。”容素摸出帕子,正是問澤遺那晚轉交給她的那方。
帕子樸素,上頭繡了不知是何具象模樣的草木,凌亂毫無美感。
“只有個共同長大的姐姐,就算是為她,我也該拼盡全力。”
“姐姐?”
他瞳孔微縮。
交給他帕子的人分明是個實打實的老嫗,已近風燭殘年。
而容素卻是少女模樣。
“您既然給我帕子,就是見過她的。”
容素輕聲道:“我娘也算高門出來的小姐,她娘親隨著我娘親嫁過去,她只比我長了三歲。”
“我娘與她娘親就交好,我娘走后,她的娘親也跟著去了。”
“歲月于沒有靈根的人,真是殘忍。”她喃喃自語,“不過五十載而已。”
五十年前,她教她繡花,可她總繡不好,還扎到自己。
她吹著手喊疼,原本簡單的蘭草被繡成亂麻,委屈得要掉下淚珠。
“又繡錯了。”她委屈。
“爹爹說得對,我真沒用。”
“我們小姐很厲害的。”
她身旁年長些的少女寬慰。
“才不會!”
容素紅了臉:“可別打趣我了,我一點也比不上爹爹。”
“莊主很強,可小姐往后未必會弱小。”
少女巧笑,將剛折的絹花放在容素手中:“小姐會當九州聞名的劍修,繼承淬羽山莊,走通途大道。”
“可我連繡花也不會。”
年幼的容素撅著嘴。
她握住容素的手,溫柔地覆上膏藥。
“這雙手能干太多事了,可不一定要繡花。”
“小姐的手,可是握劍的手。”
因為常年干活,少女的手掌非常粗糙,卻讓容素感到安心。
最后,眼見著容素覺得丟人想把帕子丟掉,少女小心地藏起帕子,眼中帶了笑。
五十年。
有靈根的修士如同淬羽山莊門口的牌匾,光鮮亮麗,樣貌不變。
沒靈根的凡人年華老去,就像普通的絲帕,過些年就會徹底碎裂飄搖。
后來遇到太多苦,容素努力讓自己沒心沒肺地天真下去,很少會察覺到歲月殘忍。
就像天真之下狼藉的事實。
她能裝作看不到姐姐臉上生出皺紋,想用最好的靈藥留住她的姐姐。
可事實不會如她臆想般美妙。
“既然你已無嫌疑,今日便放你離開。”
問澤遺沉默半晌,拿出個通行的腰牌:“同她去報個平安,穩好淬羽山莊的人心。”
“是。”
容素平靜接過,難得沒哭出來。
“問副宗主,我還有件事想問您。”
見到問澤遺打算離開,她叫住問澤遺。
容素看了看四周,這才小聲道:“您中藥那時,是否見過蘭宗主?”
問澤遺身形一僵。
“這話是什么意思?”
容素眼珠朝右偏,回憶過往。
“我逃離時,在處狹角遇到過個修士,借著燈火,他一只眼睛顏色要淺。”
蘭山遠和問澤遺的容貌修士皆知,容素幼時也崇拜景仰這些大能,自然認得。
她用非常不確定地語氣道:“可那修士裹得嚴實,且轉瞬便離去。”
見問澤遺不說話,她低下頭:“而后我聽說蘭宗主是在您得救后才回來。”
“興許是我認錯了。”
第039章 因果
“你記不記得他的眼睛, 具體長什么模樣?”
問澤遺猶豫了片刻,終于問了出來。
容素思索:“大概是”
是夜。
已經臨近子時,湖心小筑中卻還亮著燈。
換上單衣的問澤遺擱下筆,宣紙上, 暈染的墨色瞳隱匿在暗巷之中。
眼睛弧度圓潤, 顏色一深一淺。
又這般形狀的眼睛, 九州之中僅此一雙。
容素作為劍修眼神不會差,問澤遺相信她不是看花眼。
而他也相信自己的專業素養,不管光源在哪,那晚千丈巷的光線就算再迷亂, 也不至于讓人將純黑的瞳看成異色。
興許真是錯覺。
他白日是這般與容素說的,可自己心中還存了一分疑。
送走容素回到屋里, 他重新畫下容素描繪的場景,一分疑變成三分。
太湊巧了, 他很難相信這是巧合。
心底有聲音讓他停止探尋,畢竟探出來什么結果,都肯定不是好事。
而他現在三更半夜睡不著覺,偷偷地畫師兄畫像, 顯然不是個正常的師弟該做的事。
問澤遺將桌上惟妙惟肖的場景重現捧起, 而后疊了三次。
未干的墨跡蹭到虎口處, 他思來想去,終究沒有將這副近乎是蘭山遠肖像的畫毀尸滅跡。
蘭山遠在閉關, 谷雁錦則在和藥修們合力研究禁藥。
禁藥流通絕非小事, 在探尋真相之前,他得先負起作為持明宗副宗主的責任, 協助正道修士調查禁藥。
他躺在床上,半晌沒睡。
腦海中散亂的畫面拼湊, 有真實的場景,也有臆想的畫面。
是妓子驚恐無助的面龐,醉酒的賭鬼在燈籠下躺得像爛泥,是意識混沌中,蘭山遠向他伸出的手。
隨后,在幻想之中,他與蘭山遠擦肩而過。
依照那晚的記憶和容素的描述,蘭山遠反常地身著黑衣。
他抬眸,奇異的眼瞳在曖昧的燈火下差別異常分明,溫潤的氣質變得微妙。
想著想著,問澤遺愈發清醒。
他迫使自己驅趕掉頭腦中的構圖,左右睡不著覺,干脆坐起身來調息。
魔氣許久未曾侵擾他,調息得過于順利。
他在旭日初升時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宗主在閉關,禁藥一事需要有人牽頭調查。”
問澤遺一掃昨晚的郁悶模樣,笑吟吟地同趕來議事堂的諸宗大能道:“我本不想管禁藥之事,可既然是持明宗起的頭,理當需持明宗擔起責任。”
“否則再這般數日都得不出進展,致人入魔的藥恐怕得流傳得更廣,危害更多修士。”
大能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少有些心虛。
禁藥是持明宗發現,棘手又必須處理,他們依照宗門差遣來到持明宗,卻誰都不敢管事,唯恐出了麻煩鬧在自家宗門身上。
所以一群人鬧哄哄查到現在,藥修們要等查出藥里頭的成分才肯做下步打算,術修們提議用術法弄到容郄的口供,劍修宗門卻巴不得直接再捅去千丈巷里頭。
各方誰也不服誰,效率低得可怕。
有持明宗出來擔責再好不過。
可惜這人是問澤遺。
雖說這大半年來問澤遺的性子有極大改善,但之前幾百年的刻板印象還是難以消除。
偏偏問澤遺有個副宗主的名頭,又沒人有膽子站出來反駁,也沒人能舉出他近期干過什么混賬事。
“可副宗主大病初愈。”
演月閣長老小心翼翼:“禁藥波及南疆和中土,牽涉甚廣,您眼下理當安心休養,不適合投入太多精力。”
“您說得在理,我看不如這樣。”
問澤遺不緊不慢:“若是諸位有更好的人選,便交由他來牽頭,我悉聽差遣。”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歇了心思。
見無人說話,洛芷參率先開口:“我無意見,此事交給問副宗主再合適不過。”
有人發話,其他宗門的修士們也紛紛表態。
谷雁錦忙得已經腳不沾地,總不能把在閉關的蘭山遠扯出來。
“有模有樣的。”
谷雁錦聽了全程,等人散場,才吝嗇地夸了他句。
“既然要擔下責任,就得負責到底,不能半途而廢。”
問澤遺之前干過太多次管殺不管埋,顧頭不顧尾的爛事。不過若是現在的問澤遺,她愿意去相信。
“是,還請師姐盡力救治容郄。”
不能把寶全壓在容郄身上,可容郄無疑是條極好的線索。
“放心,我早晨去看過一趟,他這脈象,三日內就會醒。”谷雁錦抱著臂,“等審完他你打算怎么辦?”
其他人不知道,但她可清楚容郄給問澤遺下藥的事,于情于理,她都不想放過容郄。
而她認定問澤遺也不是善茬。
“我并非他的師長,而他的師尊容凜又在世上。”
問澤遺燦然一笑:“那便依照容凜莊主的意思來辦,容郄罪大惡極,他想如何處置,我都全盤接受 。”
谷雁錦想了想,也笑了:“聰明。”
明目張膽殺掉容郄會招人口舌,無疑是坐實問澤遺殘暴嗜殺的名頭,是最蠢的做法。
但容凜現在自顧不暇,只要稍微暗示下他,借著他的嘴就能明目張膽處理掉容郄。
往后大家提起此事只覺得問澤遺倒霉,沾了一身腥的只有容凜。
而這兩人,自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對了,我已經同大師兄說過近些日子持明宗的計劃,但查禁藥這么大的事,你最好親自再和師兄說聲。”谷雁錦眼中含了探究。
“也不知怎得,你們近些日子沒之前親,是遇到事了?”
“怎么會。”
問澤遺面色不改:“我最敬佩的人,素來是大師兄。”
原主的師尊飛升得早,其實蘭山遠從一開始就很照顧原主。
所以他“突然醒悟”說出這番話來,雖然讓人驚訝,卻并不突兀。
谷雁錦斂住冷漠神色中摻雜的好奇:“既然敬他,就快些去。”
“下雨了,別在雨中久留。”
又下雨了。
最近的天氣格外反常,先是多雨又溫暖的南疆少雨,后是本該雨少的中土頻繁下雨,天也比半月前冷上不少。
問澤遺有能隔水的袍子,平日不喜帶傘。
但想到蘭山遠的囑托,他還是去和宿在附近的弟子借了把。
雨水將通往古松的石路浸得濕滑,落了一地的松葉被風一吹,抖出連串的水。
因為閉關的緣故,蘭山遠的寢居比平時更幽靜。
寢居旁邊設了結界,所以只有兩個外門修士躲在木屋中守著,邊守還邊在犯困。
見到問澤遺,兩人手忙腳亂擦了擦眼睛,問都沒問就給他讓開道。
“副宗主,您請。”
“也不怕我是易容的。”問澤遺好笑,“大師兄在閉關,你們既然守著門,也警惕些。”
“是,副宗主想得周到。”
兩人嚇得冒冷汗,就怕他突然發難。
所幸問澤遺只是順口一嘴,說完便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等到問澤遺走得不見人,兩人這才敢小聲交談。
“副宗主擔心過頭了。”
劍修壓低聲:“宗主不想讓人進去,化神修士都進不去。”
“他既然能從外頭的結界進來,難道還需要我們查身份不成?”
“師兄想得太復雜了。”
術修微笑:“興許副宗主只是關心師兄而已,就像我也很關心師兄你啊。”
劍修一陣寒惡:“起開起開,少說肉麻話。”
蘭山遠的寢居隱藏在松下,青瓦白墻,收拾得整潔又清雅。
“師兄,我傳的信,你看見了嗎?”
問澤遺走到跟前,尋了處不會淋雨的墻,將傘收起。
瞧了眼又隱隱發紅的手腕,他在心里嘆了口氣。
其實他可以和谷雁錦一樣,只傳個消息就了事的。可蘭山遠太久沒動靜,他著實擔心蘭山遠的安危。
只要蘭山遠沒處在渡劫的節骨眼上,哪怕是他在閉關,也能聽到外頭的聲音。
小筑里沒傳出動靜。
問澤遺又接著道:“近些天宗里來了好些人,都是來查禁藥的修士。”
他說話間,落下的雨越來越大,而屋檐像道屏障,隔出其下能安心歇息的方寸地。
問澤遺仰頭望著雨幕,和蘭山遠說著近些天宗里的事。
他手中攥著不知何時落下的松針,越說扯得越遠。
到最后,連落在窗頭的鳥雀不再光顧都險些說出口。
分明可以三五句話說完,他說了很久。
雨水從屋檐上落下,形成半透明的簾狀,小筑里頭沒有動靜。
“我會想辦法解決禁藥之事,師兄安心閉關。”
問澤遺沉默了半晌,低低道:“師兄,你還好嗎?”
規則不想讓他活,也不會想讓蘭山遠飛升。
這場忽大忽小的雨究竟是因為反常的氣候,還是因大能這臨門一腳,卻永遠無法突破的天塹。
雨聲給予他回答,問澤遺的手腕越來越疼,連帶著脖頸后面也在發疼。
他對疼痛習以為常,輕描淡寫地活動了下腕部。
眼前景象不清了一瞬,雨落下的速度突然緩了些。
隔著雨幕,一人和他遙遙相望。
準確來說,只是一道元神而已,因為白衣修士的面龐模糊不清,身形比暴雨形成的雨簾還要透明。
“師兄!”問澤遺緩緩睜大眼睛。
“下雨了,早些回去。”
蘭山遠的語調平靜溫和,和外頭焦躁的風雨格格不入:“我聽得見你的話,只是眼下在閉關,不能出來迎你。”
“我沒事,宗里也沒事,師兄快回去閉關。”問澤遺的心情明快了些,“見到你還好,我就放心了。”
他想讓蘭山遠也躲在屋檐下,可元神不會受到風雨摧殘。
“照看好自己。”
半透明的衣擺在風中飄動:“那些都不是要緊事,我信你能做好。”
知道他是在說禁藥的事,問澤遺笑道:“這都不算要緊事,還能有哪些要緊事。”
這禁藥來頭詭異,怕是各家仙門數十年遇到最大的麻煩。
而這擔子,落到他個刺頭身上
“我之前不懂事,難得師兄愿意信我。”
“我一直都信你。”
蘭山遠的面上看不清表情。
“你也要記得,信親眼所見,而非曾經所聞。”
屋內。
蘭山遠垂眸,眼中卻是暗潮洶涌。
右手的手腕被左手掐出血痕,他卻是副感覺不到痛的模樣。
鮮血和疼痛素來讓他清醒,但他被情緒影響得無法控制,導致渾身經脈發脹,靈氣也毫無章法。
分明身處暴雨中的是元神,蘭山遠卻像是淋了一場澆透心的暴雨。
什么才是要緊事?
自然是問澤遺的性命。
此次突破不出預料地失敗了,就和系統說得一般,這道天塹是規則降下的劫。
無解的劫。
但突破失敗的痛苦之中,也有特別的收獲。
仙超脫于凡人,近仙的修士也會有仙的能力。
比如窺探人的命數和因果。
他渡劫數次,早已忍受□□和精神的痛苦。在元神最分崩離析的時候,他分裂的元神短暫看到了所有人身上的因果。
密密麻麻交織成線,連接著萬物和他人 ,以及這個世界。
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但少的也有成百上千條。
他看不到自己的因果,只知道沒連著問澤遺。
因為在元神逸散的一瞬間,他就去找了問澤遺。
問澤遺身上,一條因果都沒有。
他和所有人都沒聯系。
給他借傘的劍修與他之間空空蕩蕩。
和他笑著打招呼的術修也沒有。
谷雁錦也沒有。
他澆灌長大的靈植,經常被他投喂的靈鳥
都沒有。
都沒有
蘭山遠深吸了一口氣,喉頭血氣翻涌。
他知道問澤遺是另個打破規則的存在,卻不知他本身,就是規則徹頭徹尾的棄子。
系統給了他千萬年的傳承記憶,極佳的修為。
他清楚萬物都有因果,就連路邊草木也有。
因果俱斷,脫離萬物,整個修真界的氣運都會逆著問澤遺而走。
這是無根之木。
也是將死之人。
這場伴隨著他渡劫的暴雨中,無法控制的狂風越刮越兇。
蘭山遠罕見地茫然了。
胸口劇痛,他向來分不清各種情緒有何差別,更分不清這是因為痛苦還是悲傷。
他只想殺過誰,從來沒想救過誰。
第040章 暗算
雨滴濺落在地, 水洼映出問澤遺的模樣,卻映不出蘭山遠的元神。
一滴水落在他鼻尖,眼前的元神愈發黯淡,連臉部的輪廓都模糊不清。
信眼中所見, 而非曾經所聞。
這是蘭山遠愿意相信他的理由。
可真實蘭山遠是否也同他所見那般, 又與他曾經所聞有所差別。
答案是必然的。
問澤遺有許多事想問他, 可在見到蘭山遠時,又覺得都不重要,也不想問了。
隱隱傳來轟隆的雷聲。
“師兄。”
問澤遺喊了聲。
就在方才那瞬間,他感覺到飄渺的元神彌散著悲哀。
“是天劫將至。”蘭山遠往前走了幾步, 卻終究沒破開水幕,走到他的跟前。
兩人之間, 隔著暴雨。
“我該走了,照顧好自己。”
“師兄也是。”
問澤遺話音落下, 他身前閃過細碎的光。
再看,已經沒了蘭山遠的蹤跡。
誰也沒提此次渡劫是否會成功。
天色越來越黑,烏壓壓的云籠在松間。
他撐起傘,刺痛的腕部發出僵硬的響聲。
問澤遺回頭看去, 隨著他越走越遠, 聞風而動的松樹掩住小居的蹤跡。
驚雷落下, 映得他面色愈發地白。
大能渡劫兇險,哪怕是突破小關竅, 閑雜人等也都需撤離, 不得有人打擾。
他腳步加快,任由雨絲落在臉頰上, 原本偏白的皮膚像是上好的瓷。
離蘭山遠的寢居越遠,雨勢越小。
可問澤遺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渡劫伴隨著天生異象, 這場雷雨已經足夠大,但遠遠沒到讓化神修士突破關竅的程度。
突破時修士元神四裂,還得感受肉//體分崩離析的痛苦。
規則不會讓他輕易突破,反而會用一次次的突破折磨蘭山遠。
青藿打開藥寮的門,睜大圓溜溜的眼睛:“問師叔!”
她聲音不小,連帶著谷雁錦也被引了出來。瞧見問澤遺滿身是水,谷雁錦微不可聞皺了皺眉。
問澤遺倒是自若:“雨太大了,來師姐這躲會雨。”
谷雁錦頷首,將他放了進來:“原本不該如此大,應是大師兄突破關竅引的。”
問澤遺抖落衣袍上的水,狀似不經意:“師姐,你說大師兄這回能突破么?”
“怕是難。”
谷雁錦看了眼天色:“大師兄上次突破化神期的第七重關竅,比這更大的雨下了三天三夜。”
“可今日才下幾個時辰,雨就有要停的意思,這回估摸著過不去。”
化神期只有九重關竅,蘭山遠在第七重,已經多年沒有長進。
“不光是大師兄,近些年突破的大能似乎變少了。”問澤遺試探。
“師姐,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他前些天查原書中的人物,發現里頭有好些大能都止步不前多年。
“確實反常,但鴻蒙初開到現在已經過去太久,其中遇到的怪事數不勝數。”
“靈氣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豐沛,況且這百年飛升的修士少,但也并非沒有。”
谷雁錦擺了壺茶,示意他要喝自己盛:“嘗嘗,這還是你上回從南疆帶的。”
“多謝。”
茶煮得很淡,只隱隱帶了微苦和回甘。
問澤遺抿了口,這茶燙得燒心,他只能把茶放在桌上等著晾涼。
“你是擔心大師兄?”谷雁錦見他安靜,難得和顏悅色地主動找話。
“別擔心他,若是他都無法飛升,整個九州都算完了。”
問澤遺笑道:“師姐說得是,是我多慮了。”
“與其擔心大師兄,不如擔心下自己。”谷雁錦言語間又開始不客氣。
“想好怎么查禁藥了么?”
“想好了。”
“容郄仍然未醒,也不能保證他醒后便會配合質詢。”
問澤遺正色:“在問容郄前,我想先請術修和藥修們幫忙,從另一方入手。”
谷雁錦喝了口茶,示意他繼續說。
“我記得花樓里找到的妓子、優伶、龜公和小廝人數不少,而且目前還扣留在滄洛山內。”
坊主失蹤,尋煙坊自然任由正道仙門封鎖。
隨后修士們共同商議一番,將里頭哭哭啼啼的妓子和六神無主的小廝都暫時丟給了離得近的滄洛山。
可小廝他們都是副懵懂無措模樣,只說自己進去尋煙坊混口飯吃,壓根審不出有價值的線索,稍微問兩句重話,還有人嚇得暈了過去
平白無故多出來群外人,素來避世的滄洛山對此苦不堪言,明里暗里暗示各家長老,想要遣散他們。
可之前沒人能帶頭,誰也不敢下這命令,只能委屈倒霉的滄洛山。
“他們多數無辜,卻未必全都無辜。”
問澤遺眼中帶了笑:“可既然他們想走,滄洛山也不愿留,那就”
谷雁錦靜靜聽完,面露贊許。
“這法子不錯,總歸是沒壞處。”
問澤遺說話間,外頭的雨漸漸停了。
風聲依舊,掠過環繞藥寮的竹林,發出怡人的沙沙聲。
云開雨霽,天邊還亮起一抹虹色,可兩人的心情都不算好。
停得這般快,蘭山遠這回的突破是徹底失敗了。
“回去還有事,我先走了。”問澤遺身上的疼痛恢復得七七八八,他站起身來。
“多謝師姐收留。”
“去吧,我就不送了。”
谷雁錦翻開本醫術,朝他揮了揮手:“早些歇息,別讓師兄閉關出來,為了你擔心。”
問澤遺剛來時那副模樣讓蘭山遠見到,指定是要心疼的。
二日后,湖心亭。
“副宗主,您交代的事已經辦妥帖。”
言卿快步走入,行禮后恭敬地同問澤遺道:“方才谷長老還說容郄醒了,等您去審問他。”
“他人還好么?”
言卿面露難色:“據說瘋瘋癲癲,剛才魔性發作了番,眼下勉強還能同人說話。”
“谷長老說他這是被禁藥影響傷了心智,若是研究不出解藥,情況只會越來越糟。”
“好。”
問澤遺已整裝待發,就等著谷雁錦的消息。
言卿面前流光一閃,已經沒了他的蹤影。
谷雁錦早早在藥寮門口等他,臉色并不好。
“容郄剛剛險些把青藿傷了。”她咬牙,“沒想到他才醒來,還有這般力氣。”
青藿站在她身邊,扯了扯她的袖子:“師尊,您別擔心。”
小姑娘面上鎮定,乖巧道:“是我太不小心了。”
問澤遺見到青藿安然無恙待在谷雁錦身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很快弄清楚來龍去脈。
原是晨起青藿給容郄換藥,卻發現容郄醒了。
她喊了谷雁錦,隨后繼續去照顧容郄。
沒成想容郄回過神來,渾身冒起詭異的魔氣,他不知哪里來了力氣,就要上前掐住青藿。
可青藿身上裝了谷雁錦給的七八道護身符,容郄瞬間就被彈開,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他人呢?”
聽完,問澤遺臉色也不好。
容郄清醒時想賣了容素,不清醒又要攻擊他師侄,半件好事都干不成。
“怕他再嚇著其他宗門幫忙的藥修,給他單獨關了間屋,還上了捆仙鎖。”谷雁錦哼了聲,“免得他著急亂咬人。”
“你也小心些,他眼下時不時會不自控入魔,怕也是藥的副作用。”
青藿被放心不下的谷雁錦拉去休息,問澤遺拿了鑰匙,隨手點了兩個人高馬大的劍修,同他一起進去。
倒不是怕容郄會傷到他。
他是怕自己一時忍不住出手,又下手太重把容郄打得昏迷十天半月。
床上的容郄被捆仙鎖綁得嚴嚴實實,他眼睛半睜,面上的死灰色重得像行尸走肉。
劍修們見慣大風大浪,瞧見他這副模樣,面上都沒什么表情。
問澤遺將他印象中的容郄和眼前男人做比對,發覺這才沒幾日,容郄已經消瘦憔悴得可怕。
他眼眶凹陷,嘴唇發青,像是受了非人的折磨。
上回見到瘦這么快的,還是他到現在都沒蘇醒的二師兄塵堰。
瞧見問澤遺,容郄驚恐地搖著頭,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你你”
趁著他還有些腦子,問澤遺幾步上前:“認得我就好。”
他面上愈發冷漠:“還記得你在尋煙坊做過的事么?”
“不敢了,我不敢了。”容郄趕忙語無倫次地求饒,蠕動著被捆成麻花的身體,就要給問澤遺跪下。
“饒命,求您饒命。”
他說話時結巴,像是未開化的魔。
最近總有人和他下跪,作為現代人的問澤遺實在是接受不了這傳統。
況且容郄和他的梁子,不是一跪就能了結的。
他示意身后的劍修將容郄扔回床上,隨后表情和緩了些:“我給你個機會。”
“你去尋煙坊必然是有人請,若是能告訴我是誰邀請你去的尋煙坊,我就不追究你在尋煙坊做的事。”
“我說,我說。”
瞧見他身后背著的劍,容郄支支吾吾。
“矮的,黑色袍子,不高,黑”
他說話越來越不清楚,弄得兩個劍修都不耐煩皺起眉來。
只有問澤遺耐心聽著,邊聽邊問。
終于從一堆雜亂無章的詞里,捕捉到幾個能用的關鍵詞。
和他聯絡的是個帶面罩黑袍的矮子,聲音模糊,而且比他修為要高。
可光有這些特征,還遠遠不夠。
“矮,矮。”
容郄依舊重復著。
“是女子嗎?”問澤遺耐著性子問。
身量不高,極大可能是女性。
這回容郄說不清了,像是聽不懂問澤遺的話。
他的思維越來越渙散,身上又隱隱滲透出魔氣。
趁著他沒暴起,問澤遺一掌拍在他背后。
只有這點信息,完全不足以生成畫像。
可容郄似乎也只知道這些。
很顯然,招容郄這蟬去的螳螂,并沒向容郄暴露太多線索。
“今日就到此為止。”
他點了個左邊的劍修:“你留在這,防著他傷到藥修。”
隨后,他看向右邊的劍修:“去和容凜莊主說容郄當下的情況。”
“他的徒弟,他自己來處置。”
問澤遺講話的重音落在處置上,劍修心領神會。
隨著問澤遺離開,原本不放心他的別宗修士見他居然出乎意料地靠得住,心頭大石落下,也四散開去。
原本熱鬧的藥寮瞬間冷清下來。
沒人想伺候容郄,藥修給他診脈時如臨大敵,診完便匆匆離去,怕沾染晦氣。
而魔氣褪去的容郄呆滯地躺在床上,粗重地喘著氣,像是瀕死的魚。
恍恍惚惚,他床頭多了個人。
可分明門沒打開,窗戶也緊閉。
外頭還有藥修抱怨容郄的聲音,沒人注意到逼仄狹小的病房中來了人。
經脈被反復摧殘,又被藥物荼毒,容郄的思維已經完全混亂。
他呆滯地轉動眼珠,看向床邊站著的人,嘴一張一合,就是喊不出話。
那是個白衣的修士,瞧著身形眼熟。
像是在哪次宗門大會上見過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白衣修士伸出手,動作遠比他的長相粗暴。
他用戴著手套的手利落地卸了容郄的下頜。
容郄還沒來得及本能地痛叫,嘴中就被倒入了數十顆散發著怪異香味的藥丸。
藥丸入口即化,化成水后沒來得及流入喉嚨,狼狽從嘴角流出。
修士嫌惡地收回手去,將他的下頜重新接上。
他劇烈地咳嗽著,不可思議地看向來人。
容郄看不清那人的面龐,卻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來。
“這是你逼他吃的藥。”
他的聲音很輕。
“喜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