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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0章 煙花

    進蓬萊島要乘船, 天氣不太好,下小雨,起了風,季云瑯站在船頭, 鮮紅衣擺被吹得向后亂飄。

    他向遠方看, 蓬萊峰頂就隱在云霧之后。

    這是江晝以前住過的地方, 不愧是世外仙島,跟仙洲的其他地方很不一樣。

    船剛一入水,季云瑯就感知到了強烈的、越來越近的鎖靈鏈的氣息,江晝的確在蓬萊島上。

    季云瑯連著想了他好幾天, 現在整個人已經麻木,連討厭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隨便吧, 江晝愛怎么樣都行,碰不到算了, 就當出門溜孩子。

    琥生趴在船尾,左肩小貓右肩小蛇,驚奇地伸出手來摸下面的水,感嘆道:“好清!好涼!好干凈!真是一大片好水啊!”

    他趴著玩水, 小貓小蛇在他背上決斗。

    小蛇身上依然穿著那件由小貓屁股毛織成的毛毛外衣, 趾高氣昂地搖擺著身軀挑釁小貓, 小貓兇狠地盯著它,前軀伏低, 露出尖牙尖爪, 擺出作戰姿態,“喵”一聲就撲上去跟它纏打到一起。

    琥生在水里摸了半天, 摸出條小魚上來,他趴著左右扭了扭身體, 把纏在一起的小貓小蛇晃下來,把小魚遞到小貓嘴邊,“炭炭,給你吃。”

    炭炭親了親他的手,“喵喵”兩聲表示感謝,張嘴正要叼住小魚,骨蛇就猛然沖過來,張開并不是很大的血盆大口,貓口奪魚,把小魚連吞帶咽吃到了自己肚子里。

    小魚在它透明的肚子里游泳。

    “喵——!”

    炭炭一爪拍到它腦袋上把它拍懵,接著不等它反應,左右交替出拳,上下左右來回轉著圈兒扇它,扇得骨蛇最后受不了,“哇”一聲吐了,小魚被它噴出來,蹦蹦跳跳飛躍而起,“噗通”一聲落了水。

    琥生見小蛇被打成這樣,心疼地把它托起來,瞪了眼炭炭,“壞小貓!你太過分了!”

    “……”

    炭炭多次欲喵又止,最后還是決定算了,委屈地低下頭,背過身,一只小貓坐著,不理他們。

    琥生帶著暈乎乎的小蛇去船頭找季云瑯,抱怨道:“炭炭真的好兇,這一路上天天揍小蛇,你看它被打的,都不活潑了!”

    季云瑯拎起小蛇來看,又遞回給他,“沒事。”

    想到什么,他怕拍琥生腦袋,“你自己都小小年紀,就別隨便給人家小貓取名字,叫什么炭炭,太蠢了。”

    “這不是我取的,”琥生指指氣鼓鼓坐在船尾的小貓,“它好厲害,它會用尾巴寫字,這個名字是它自己給自己取的。”

    被夸了,炭炭眼珠一亮,回了下頭,又迅速扭回去,依然氣鼓鼓。

    它是只有脾氣的小貓,季云瑯親自過來戳它它都不理,直到季云瑯按著琥生跟小蛇給它道了歉,它才勉為其難轉過身來,一躍跳上季云瑯肩頭。

    上了島,季云瑯攔住興奮的琥生,提著他領子把他抓在身邊,“別亂跑,跑丟了不找你。”

    “哎呀,我不亂跑!”琥生指指前面一個有些熱鬧的集市,抱著他胳膊把他往那邊拽,“過去看看嘛!”

    蓬萊島上的習俗、文化跟外面差不太多,畢竟都在仙洲,只是地理位置偏了點,才顯得這座島超然世外。

    島上的也都是凡人,出門上街不是柴米油鹽就是吃喝玩樂,不帶多少仙氣。

    小雨連綿,一直下到現在,地面很濕,琥生走著打滑,想牽住季云瑯,但是他低頭看自己濕乎乎的手,剛才他沿路拽了幾片被雨洗過的樹葉給小蛇玩,把半截袖子和手都弄臟了。

    季云瑯一直拿靈氣罩著給他擋雨,就是因為不想看他淋濕了臟兮兮的模樣,他這樣不敢去牽季云瑯,只能小心翼翼走,不讓自己打滑。

    集市上來往行人都撐著傘,琥生低頭看路,一不小心就跟人撞上了。

    他腳底本來就滑,重心不穩,這么一撞直接往后栽,季云瑯及時出手托住他的背,與此同時,跟他相撞那人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個姑娘,穿著淺青色曳地裙,撐一把淡黃的傘,傘沿很低,擋著上半張臉。

    見撞到的是個小孩,她微微把傘抬起,露出眼來,抱歉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

    琥生站穩,剛才慌忙之下拽住了季云瑯的袖子,給他留下了一個濕乎乎的手印,心里正慌,注意不到別的。

    季云瑯也沒看這是誰,低頭扯了扯自己袖子,的確不太高興,朝琥生腦袋上拍了一下。

    然后就聽到一句驚詫的:“是你?”

    “……”

    季云瑯有時候很煩自己這雙紫眼睛,一些幾面之緣的、無關緊要的人他都不記得也認不出,對方卻總記得他,走到哪里都是:

    對方:是你?

    季云瑯:你是?

    他抬頭去看,正要習慣性問出來。

    卻在看到那張臉時微微一頓,“是你?”

    其實這位對季云瑯來說也是無關緊要,但是他偏偏就記住了。

    誰讓她是江晝成親那天的新娘。

    當年,季云瑯從她剛進清霄門籌備婚禮開始,就不聲不響躲在無數個陰暗的角落里窺探過她。

    他把這張臉記到了腦子里,心想,跟云晏長得真像,江晝不能光明正大跟云晏在一起,就要找一個跟他長得像的人?

    他心里酸,做事也酸,攔下給她送飯的弟子,在每個菜里都添了大半瓶醋,然后親自送過去,要看她被酸到的狼狽模樣。

    沒辦法,他總不能一個人酸,這個人都要得到江晝了,陪他酸一會兒怎么了?

    沒想到的是,這人跟他道完謝之后就拿起筷子開始吃,面不改色一口沒剩全吃光,然后放下筷子擦擦嘴,見他還站在旁邊看,就又跟他道了一次謝。

    “……”

    季云瑯什么也沒說,轉身走人。

    第二天,他親自下廚,炒出爆辣巨辣超級辣的一餐送去,她仍面不改色吃完,跟他道謝。

    第三天……

    第四天……

    酸甜苦辣咸,沒有一個能觸動到她,這個人的嘴和胃是油鹽不進,銅墻鐵壁。

    季云瑯失落過,絕望過,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想過,這么強的人,為什么,看得上江晝。

    她去找個更合適的,把江晝讓給他不好嗎?

    然后他就出手奪下她手中湯匙,端起那碗苦湯湊到鼻前聞,剛端起來就有一股撲面的苦氣,正常人根本不會喝。

    這是因為他后來做飯做瘋魔了,連氣味也不加掩飾就給她端了上來,反正她什么都吃!

    他皺起眉,問:“你沒有味覺?”

    她擦擦嘴,起身再次跟他道了謝,“苦苦的,很好吃。”

    “……”

    “那昨天……”

    “咸咸的,也很好吃。”

    季云瑯徹底敗下陣來。

    云家的女人,恐怖如斯。

    以前她什么都吃,卻非常瘦弱,臉色也發白,一看就不健康,她在清霄門待的那幾天,季云瑯給她做過好幾頓飯,甚至后面都不作弄她了,也沒見她變得有精神一點。

    現在街上再見,她整個人都明媚起來了,走路很穩,面色也紅潤不少。

    季云瑯問:“你這幾年,吃得不錯?”

    云姝微微笑,走近一步,傾過傘來給他身邊的琥生擋雨,說:“我還是懷念你做的那些,離開清霄門后,我再也沒吃到過那么令人驚艷的飯菜。”

    季云瑯勾唇,“你再跟他成一次親,我還給你做。”

    云姝垂眸想了想,問:“當真?”

    季云瑯:“……?”-

    酒樓里,琥生帶著小貓小蛇單坐一桌,睜大眼瞪著鄰桌的倆人。

    又來!又一個漂亮姐姐,大哥一不在,他就出門亂勾搭人!

    他把小貓放到桌上,“炭炭,去,咬他們!”

    炭炭不去,端端正正坐在桌子邊,舔自己的毛毛。

    他又把小蛇放到桌子上,“去!咬他們!”

    骨蛇也不去,彎曲起身體,舔自己身上的毛毛。

    炭炭看它竟然敢舔自己的毛,一爪揮上去把它拍在桌子上,小蛇一尾巴反擊回來扇它臉上,貓蛇大戰一觸即發。

    小二過來戳戳琥生,“這位小孩兒客人,我們店里寵物也算人頭的哦,您這桌是三個人,我們收您三份座位費,沒問題吧?”

    琥生皺起眉,“寵物又不入座,為什么算人頭?”

    “這是規定……”

    話沒說完,纏打在一起的小貓小蛇就一起回頭看他,身軀小小,眼神兇兇,仿佛在無聲警告他,你再橫,我們可是會把你吃掉的哦。

    小二心頭一跳,擦了擦汗,轉身就去找掌柜,嘀嘀咕咕商量了什么,掌柜親自走過來,和善笑道:“這位小孩兒客人,你這兩只寵物看起來太兇了,要是不小心打起來,砸壞了我們店的東西,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們除了座位費外,再額外收您一份押金,沒問題吧?”

    “……”

    琥生哪應付得了這種場合,低下頭,抱起小貓拎起小蛇就往鄰桌走,然后在位子上擠擠擠,跟季云瑯坐到了一起。

    這桌已經上完菜了,云姝大快朵頤,琥生大快朵頤,小貓小蛇大快朵頤,只有季云瑯興致缺缺,一筷子不動。

    “你看見了嗎?”云姝吃膩了面前這些,跟對面的琥生換,挪盤子的間隙指指天上,問季云瑯。

    季云瑯抬頭看,屋頂,大酒樓,挺高,挺氣派。

    “她是讓你看天上。”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腦袋突然被摸了一下,那個讓季云瑯找了很久、討厭了很久,也思念了很久的人就這么若無其事地坐到了他旁邊。

    藍袍仙人俊雅出塵,從臉到氣質,跟這座島、這條街、這個樓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季云瑯剛上島就被鎖靈鏈的氣息沖昏了,只覺得哪哪兒都是江晝的影子,卻又沒一個人是他。

    都是凡人,都沒有江晝身上那股獨特的、臨風而立時令人一眼心蕩神馳的仙氣。

    江晝這個人,沒別的好,就是會裝。

    琥生放下筷子如臨大敵。

    小貓小蛇以及云姝都沒什么反應,自顧自的吃吃吃。

    季云瑯靜坐不動,江晝跟他坐到一處,手臂挨著他。

    季云瑯面無表情,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抓著椅子往旁邊挪。

    江晝:“……”

    “天上有什么?”季云瑯問云姝。

    “天上,有家主啊。”云姝疑惑他為什么不問自己師尊,她看向江晝,江晝也沒有要張嘴的意思。

    于是她清清嗓子,補充道:“江仙師被徒弟擄走的這五年里忍辱負重,一邊受辱,一邊不忘跟五大派通信,終于歷盡千辛萬苦逃離了徒弟魔爪,回到云家。他親身體驗過,深知八方域人的殘暴狠毒,因此不惜賭上整個云家清名,也要把家主的殘尸公之于眾,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那個殺人欺師的逆徒有多殘忍。”

    “……”

    季云瑯原本已經坐遠了,聽完這話,他陰下臉,仗著腿長,一腳踢上江晝的椅子。

    江晝猛晃,險些摔下去。

    季云瑯又踹了第二腳,江晝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然后如愿以償挨了第三腳,踢在腿上,踹臟了衣服。

    季云瑯還不理他,側過身背對著他。

    云姝說完剛才那番話就閉嘴了,還是江晝用眼神暗示她好多遍,她才恍然大悟,補充道:“哦,還有。”

    江晝滿意。

    云姝說:“江仙師懷念故友,不愿意負其所托,回到云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完成當年沒有完成的婚禮。”

    “和我,”云姝指指自己,“不日成婚。”

    季云瑯起身就走。

    江晝看向云姝:“你……”

    云姝無辜,“我還沒說完,他自己走的。江仙師,你追不追?”

    她話音未落,桌前人已沒了影。

    琥生疑惑地眨眨眼,看不懂,想不通,埋頭,接著吃。

    季云瑯一個人在街上走,江晝追上他,叫他,“云瑯。”

    季云瑯快走,江晝也快走,想牽他的手。

    剛碰上季云瑯就甩開他,“離我遠點。”

    江晝不,離他更近了,問:“你不是來找我?”

    “誰找你了?我溜孩子。”季云瑯冷笑,“你愛去哪去哪,與我何干?你這么討厭我,那你早說,我第一年就把你殺了,不折辱你,不讓你一忍就是五年,不讓你這么痛苦。”

    他氣不過,他想罵江晝,還想動手,他討厭江晝這副若無其事出現又自然而然跟他親近的模樣,好像這么多天只有他一個人難受,江晝根本毫不在意。

    江晝把他當什么了?他又不是非要喜歡江晝。

    恨死江晝了。

    他邊走邊要罵,不認路,也不看路,眼看迎面走來一隊人,江晝抓住他的手一閃身,躲進了旁邊一個狹窄的小巷子里。

    江晝把他推到墻上抱住他,往下按他的腦袋,輕聲說:“別動。”

    那隊人路過小巷外,看到了里面親熱的身影,為首那個拿兵器敲敲墻,低聲訓斥:“這種事不能回家做?沒見老天都在悼懷云家主?咱們整座島現在連大聲笑都沒人敢,你們這樣,讓江仙師撞見了,吃不了兜著走!”

    江仙師不出聲,季云瑯把他往懷里帶了帶,不抬頭,說:“知道了。你們別看著,害羞。”

    那人重重嘆了口氣,帶隊離開,“記得快回家!”

    人一走,季云瑯就松了手,寒著臉推開他,“躲什么?”

    江晝不說話,他不讓牽手,就牽著他衣袖往外走,這下季云瑯沒再甩開他,跟著他出了街,往人煙稀少的地方七拐八拐,到了一處山腳。

    江晝指指山。

    季云瑯問:“你帶我爬山?”

    江晝搖頭,拽著他袖子把他拉近,攬住他的腰,一躍上了山頂。

    剛一落地,季云瑯就推開他。

    他現在對江晝的每個動作都警惕萬分,再也不會因為被抱一下、親一下、送了幾朵小花就心軟,江晝慣會偽裝,越是這樣,心里越憋著壞招,季云瑯已經看透了他,隨時準備拿出繩子來綁他。

    江晝指向遠處蓬萊峰頂,示意他看上方懸浮的那口琉璃棺。

    季云瑯瞥了一眼,沒什么反應。

    他踢開腳邊幾塊石頭,往另一邊走,不跟江晝站在一起。

    午后時分,天氣放晴,江晝站在山崖邊曬太陽,季云瑯靠在不遠處的樹前逗弄跳到肩頭的小鳥,兩人一人一邊,誰都看得見對方,誰也不說話。

    季云瑯拿出吃的來喂小鳥,小鳥啄啄啄,突然偏過頭,精準咬上他手腕那個銀鏈的開口處,叼起來就飛。

    季云瑯正要出手把它抓回來,就見小鳥以一種快到不正常的速度飛向江晝,落到了他掌心,然后因為飛得太快,站立不穩,暈暈乎乎被江晝放到了地上,一看就是被人操縱著干這種搶劫的勾當。

    江晝拿著鏈子,裝出一副“你看看你好心喂壞鳥,鏈子被搶了吧,不過沒關系幸好有師尊在”的樣子向他走來。

    季云瑯連笑他都覺得多余,站在原地不動,任江晝抓起他的手,把鏈子給他系回來,然后順勢牽住不放。

    季云瑯問:“你什么意思?”

    這是個無聊的下午,他已經跟江晝在這里不聲不響待了兩個時辰。

    江晝要去自己乾坤袋里拿東西,用他僅剩的那點三分小靈光,喚出了一個虛空透明的小袋子。

    通常情況下,有靈氣加持,從乾坤袋里拿出的東西都可以順手讓它懸在半空,等全都拿完了,再統一收起來。

    可是江晝只有可憐的、虛弱的三分靈力,江晝能怎么辦呢,他只能試著往半空浮,然后看著它們直直往下墜,接著撿起來再嘗試,看起來就是一個靈力低微、鍥而不舍的笨蛋修士。

    次數多了,季云瑯冷哼,指尖靈光一挑,替他浮了起來。

    裝可憐給誰看,三分靈怎么了?三分靈也能讓你跑這么遠,何況你江仙師的三分靈,浮不起幾個小物件?

    有季云瑯幫忙,江晝翻找東西的速度快了很多,季云瑯并不感興趣,他只是待得無聊,偶爾往那邊瞅一眼,想看江晝到底能拿出點什么東西來,無非就是兩個大類,用來欺騙討好他的小花,或者拿來扎他心口的刀子。

    當然,季云瑯并不感興趣。

    無論江晝做什么,他都不會再……

    “你!”

    看清江晝拿出的東西時,他猛然跳遠。

    江晝翻遍乾坤袋,終于抱出了一個比人頭還大的漆黑無比的靈器大炸彈。

    這個大小,近距離引爆,兩人必死無疑。

    季云瑯難以置信,眸光劇烈顫動,“……你就這么恨我?”

    江晝搖頭,抱著炸彈朝他走近一步,“喜歡你。”

    “……”

    季云瑯身后就是懸崖,前有狼后有虎,江晝這是要把他逼到絕路。

    他本來都強迫著自己對江晝沒感覺了,這么一弄,又氣紅了眼。

    “你喜歡我,是想讓我死,還是帶我一起死?”

    “不是,”江晝把炸彈遞過去,“幫我抱一下。”

    得把翻出來的那堆東西收回去,他一個人只有兩只手,總不能一邊抱著炸彈一邊收拾。

    季云瑯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了緊,江晝連裝都不愿意裝了,以前還要親一下抱一下來迷惑他,暗地里才扎刀子,現在什么也不做就直接把炸彈給他,江晝想干什么?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他?

    “我不抱。”季云瑯偏過頭。

    就該把江晝五花大綁捆起來,讓他再也動不了這樣的壞心思。

    “……”

    沒想到這么簡單的要求都被拒絕,江晝拿著炸彈沉默了一會兒,自己轉過身,單手抱著大炸彈,空出另一只手去收拾。

    等他慢吞吞收拾完,太陽也已經落了一半的山。

    江晝看看天,還要再等一會兒。

    他找了塊干凈的大石頭坐下,把炸彈放到自己腿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季云瑯過來。

    季云瑯心中冷笑,江晝又要來了,一會兒就會摸他的手,蹭他的腿,然后湊過來要跟他親,緊接著趁他不備把炸彈塞進他懷里引爆,自己立刻閃身飛遠。

    不入流的小花招。

    他面色冷淡坐過去,不出聲,也不理江晝,看他一眼都不樂意。

    江晝待得無聊,總不能干坐著等天黑,所以他瞅了季云瑯兩眼,估摸了一下他現在的心情,挪挪屁股坐得近了點,摸上了他的手。

    然后聽到了季云瑯發出的一聲極盡嘲諷的笑。

    江晝動作停了一下,沒懂,繼續按自己的節奏來,把他的手握進掌心,跟徒弟腿挨著腿,親親熱熱坐到了一處。

    太陽落了山,江晝覺得天黑得差不多了,要起身,季云瑯卻抓緊他的手沒讓他起來。

    他偏頭去看,季云瑯低頭垂著眼,看起來很不高興。

    江晝正要問他,就聽他先開口。

    “為什么不親我?”

    江晝一愣,陷入思考。

    季云瑯從見面起就一直對他愛答不理,還變懶了,連幫忙拿個東西都不愿意,這些江晝都能理解,畢竟他還沒有用上那些維系感情的小手段,沒帶季云瑯回家,沒來得及哄他。

    雖然江晝一直很相信自己,但是也不至于剛碰面牽了兩下小手就能把徒弟哄住了。

    這荒郊野嶺黑漆漆一片,又不是什么適合親吻的氛圍,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讓季云瑯主動提出想親?

    難道他真的在這方面天賦異稟?

    季云瑯見江晝陷入沉思,了然勾起唇,看吧,開始籌謀了,開始猶豫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

    江晝懷里抱著大炸彈,微微傾身,在他嘴角親了一下,然后站起來,飛身掠向了遠處的蓬萊峰頂。

    他走得突然,季云瑯一驚,下意識伸出手,卻抓了空,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一片黑暗中。

    天邊忽然一聲巨響,只剎那,巨大的煙花綻放在了整個蓬萊島上空,照亮了峰頂靈氣中漂浮著的稀碎的血肉和琉璃碎片。

    江晝拍拍手,飛躍回徒弟所在的那個山頭。

    他第二次炸了云晏的尸體,也不能說第二次,那里面躺著的就不是云晏。

    前幾日,他布置好要跟徒弟一起住的宅子,緊接著去蓬萊峰頂,潛入了云家。

    好巧不巧,讓他見到了那位正跟一眾云家人緬懷故友的“江仙師”。

    他身上那張皮實在太好了,找不出絲毫破綻,再加上云家其他人本來也跟江晝不熟,很多人更是見都沒見過他,看這個江仙師俊雅出塵、舉止端方,跟傳聞中一模一樣,便紛紛湊了上來。

    云家群龍無首,亂了很久,正需要這樣一個有資歷、有名氣的人來領導,恢復蓬萊島跟仙洲五大派的來往,讓他們蹭到更多仙門的好處。

    唯一站在遠處不上前的就是云姝。

    這位云姑娘沒有湊上去巴結江仙師,落了單,自然也就成了江晝為打探消息,抓到一邊拔刀嚇唬的對象。

    只不過刀剛拔出來他就又插回去了,云姝這張臉,成親那年又瘦又白,脫了相,所以江晝沒注意到什么,現在她胖了點,健康起來了,江晝才看出來,她和云征月,長得有五六分相似。

    云姝不認識他這張臉,卻記得他這把刀,捂嘴驚呼一聲,“江……”她適時住嘴,左右看了看,找到一間角落里的隱蔽空房,把江晝帶了進去。

    “江仙師,你回來了?”可能是身體好了,云姝活潑了很多,搬來椅子讓他坐下,打開門往外看,確保沒人靠近,走到桌邊,放低聲音問,“你回來,是不是要把那個冒牌貨趕走?”

    江晝不解,“你怎么知道,他是冒牌貨?”

    “因為他回云家的第一天,就把我約到后花園,說想完成兄長的遺愿,跟我成婚。”

    云姝有些嫌棄地皺起眉,“他還專門跟我強調,這五年他雖然被逆徒囚禁折辱,但什么也沒發生過,他還是……還是第一回,讓我放心接受他。可我知道,江仙師你根本不是第一回,而且你是喜歡男人的,你……”

    江晝:“……夠了。”

    “那件事,”江晝說,“你可以忘了。”

    新婚夜那天,天快亮時,云晏徹底咽了氣,江晝也剛跟徒弟鬧騰完,抱著他意猶未盡親了一會兒,然后出手把他打暈。

    剛穿好衣服下床,就看到門外瑟縮著的,原本已經逃跑的新娘。

    她說,反正跑了也會被抓,不是江晝追殺她就是云家追殺她,還有可能替江晝背鍋,坐實殺害云家主的罪名,不如留下來,是死是活都有個痛快。

    江晝神情有些復雜,問:“你在這里,待了多久?”

    云姝視線掃過他胸膛處的吻痕,不自在地移開眼,把自己整個人縮得更小,“剛……剛來。”

    “……”

    江晝一掌劈暈了她,丟到院子里,這樣一來她也成了受害者,醒來只需要不停重復四個字“我不知道”。

    是活還是死就看運氣了。

    看來她運氣不錯,這些年活得也不錯。

    江晝在她的幫助下,近距離觀察了云晏的尸體,指尖凝出靈光,在他耳后摸索一陣,撕下了這張皮。

    云姝驚訝,“這是后廚前幾日剛失蹤的小廝,怎么……”

    江晝又把那張皮給他蓋回去,說:“就地殺人,偽造尸體。”

    云姝凝起眉,“我看這個冒牌貨不是好人,怪異得很,云家上下現在都快把他捧上天了。他倒是會裝,家主死了,宋長官也不在,可不就屬江仙師你最說得上話了嗎?”

    江晝把尸體恢復原貌,合上琉璃棺,問她:“你怎么知道,宋揚不在?”

    “他當然不在,他都好幾年……”

    云姝噤聲,意識到什么,緩緩睜大了眼。

    “宋長官就算回來,也永遠是宋長官,”她喃喃,“但如果他是江晝,他就可以當家主。”

    “江晝”這個身份太好了,名聲響,交際圈小,外面的傳聞真真假假,輕易就能上手偽裝,畢竟本來就是云晏為自己精心準備的新身份,從一開始就是做好準備等著隨時被人占用的。

    江晝思索,“宋揚為什么,還活著?”

    五年前,季云瑯來擄他的時候順路抓了宋揚,丟給那群跟在他身邊的八方域人。

    江晝不知道為什么,他跟宋揚不熟,不過看得出季云瑯很討厭他,討厭到他來仙洲只抓兩個人,一個是師尊,另一個就是宋揚。

    江晝還以為他會第一時間把宋揚弄死。

    他跟云姝說:“我徒弟,要來了。”

    云姝點點頭,唇角掛起微笑,“我記得他,他做飯很好吃。”

    江晝滿意點頭:“沒錯,你很有……?”

    “品味”兩字沒說出來,江晝僵著臉,問,“你怎么知道,他做飯好吃?”

    云姝笑而不語。

    江晝盯著她,思索了好一陣,從懷里拿出半成品帕子,摸索出針線,跟云姝說,“半個時辰,繡朵小花。繡不完,”他拔出刀,“腦袋搬家。”

    云姝的笑僵在臉上。

    云姝:“我不會。”

    江晝把刀懸到她頭頂。

    云姝:“我會了。”

    然后穿線穿了半個時辰。

    看她這么笨拙,江晝收起帕子,神色和緩不少,“算了。”

    季云瑯的帕子,不可能是她送的-

    江晝落到山頭時,煙花還沒完全消散,季云瑯正站在崖邊看。

    江晝心中滿意,這么浪漫,這才是適合接吻的氣氛。

    他不聲不響立到季云瑯旁邊,先試探著牽住了他的手,季云瑯沒動,于是他把徒弟轉過身,傾身向前準備親他。

    “師尊。”季云瑯捂住他的嘴,指腹蹭過他側臉,擦掉他臉上濺到的血,“先別急著親。告訴我,你又想做什么?”

    江晝什么也不想做,江晝就想親。

    季云瑯松開捂他嘴的手,掏出繩子和鎖環,低下頭認真地往他手腕上纏,然后說:“另一只。”

    “……”

    江晝不愿意被這么綁,但是難得季云瑯又表現出了點對他的興趣、又熱情起來了,那綁一下也沒什么。

    不過……

    江晝把手背到身后,跟他講條件,“先親。”

    季云瑯笑,向前靠近他,手臂繞到了他身后,以懷抱住他的姿態微微偏頭,眼看唇要碰上,他倏地抓住江晝背在身后的手腕拽到身前,把他兩只手綁到一起,接著后撤一步,抓著繩子把他往前拽了一下。

    江晝腳底一個不穩,向前撲進他懷里。

    “……你。”

    江晝兩手被綁在身前,腦袋貼著他胸口,問:“一定要這樣嗎?”

    騙師尊說要親,其實要綁人,綁完了也不親。

    “你自找的。”季云瑯后撤一步,又要拽繩子,江晝主動跟上他,一起往山下走。

    季云瑯說:“我本來都不想抓你了,你往哪兒跑、去找誰我都不關心。”

    江晝整個人都懨懨:“嗯。”

    季云瑯扯著繩子把他拽到身邊,“但是你非要來我跟前晃,耍你那些拙劣的小花招,連云晏的尸體都能毀,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想到什么新的法子來逗弄我,玩弄我的感情?”

    江晝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靈魂,“嗯。”

    季云瑯一怔,隨即冷笑,“終于不裝了?”

    江晝:“嗯。”

    吵死了。

    完全不知道季云瑯在說什么。

    江晝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

    綁都綁了,到底為什么不親?

    第031章 親親

    季云瑯拽著江晝下山, 快走到人多的地方時止步。

    街上已經聚了不少人,都是剛才聽到那聲響,出來看煙花的。

    江晝被綁著手,只能拿肩膀碰碰他, 說:“回家。”

    “回哪個家?”季云瑯瞥他, 借著街上的燈火, 發現他臉上的血根本沒擦干凈,留著一大片淡紅的痕跡。

    “我再問你,”他轉過身,正對著江晝, 指尖溢出靈氣來給他擦,“為什么要去炸云晏的尸體?”

    江晝:“你說呢?”

    季云瑯擰了把他的臉, “我要是知道,還問你?”

    江晝偏開臉, 神色淡淡,又說,“回家。”

    季云瑯手一頓。

    江晝在不高興。

    憑什么?剛才不是還很黏他嗎?這才多久就裝不下去了?

    季云瑯收回手,低下頭確認繩子鎖環還綁得緊, 問:“回哪個家?”

    哪兒還有家, 江晝要是敢帶他去云家, 他就當場解決了江晝。

    正想著,抓在他自己手上的繩子突然繃直, 季云瑯不察, 被拽著向前走了一步。

    江晝兩手綁著繩子轉身,別別扭扭地朝一個方向走去。

    季云瑯皺起眉, 想把他拽回來,卻怎么也拽不動, 反而是自己一直在被江晝拽著走。

    江晝腳底生風,走得越來越快,季云瑯幾次想上去跟他并排,發現根本追不上,又不愿意松開繩子,只能一直被帶著。

    直到走到一處宅子前,江晝停了步,他似乎很討厭自己被綁住的兩只手,繃著一張臉,直接用腳踹開了門。

    剛被拽近的季云瑯:“……”

    讓他反客為主了。

    江晝帶他進了院子,有風,院里的花樹被吹得作響,映著月光,在地上投出影。

    花樹下有張石桌,上面放著幾個透明的小花瓶,盛著清水,插著被人精心裁剪下來的最漂亮的花枝。

    不遠處擺著一架秋千,隨著風在輕輕晃動。

    感知到主人回家,宅子四處的靈光漸次亮起來,被人用心布置過的院落便一覽無遺。

    季云瑯四面觀察,很像他和江晝住了七年的觀海峰,還帶著一些他們住過五年的那處宅院的影子,這就是江晝要帶他回的家。

    江晝徑直走向那個擺著花的石桌。

    季云瑯想,江晝永遠就是這些招數,先給他送花示好,再往他心口扎刀。

    他忘不了過去在那座宅子里有多少次,上一刻還親他愛他的江晝,下一瞬就能面無表情對他出手。

    戴了鎖靈鏈的江晝根本打不過他,卻回回冒著惹他生氣、被他懲罰的風險,鍥而不舍對他動手。

    然后不管前一天被罰得多重,第二天又會若無其事站到他身邊,跟他親吻,和他擁抱。

    那座宅子里開春時也有花,江晝第一次給他送花時,背在身后的手里藏著一把短刀。

    等他驚喜地走近,接過花,要把江晝抱進懷里,那把刀就扎進了他的心口。

    很疼,流了血,但不致命,戴著鎖靈鏈的江晝根本殺不了人。

    江晝什么也不說,漠然跟他對視,手里的刀子又深了幾分,濺出的血染紅了季云瑯手里那束花。

    季云瑯看了他很久,然后把花丟到地上,緩緩抬起手,掰斷他的手腕,拔出了那把刀。

    那天,他找了最堅硬硌人的鎖鏈把江晝綁起來,用那把刀穿透他的掌心扎在樹上,抬起染血的手拍了拍他的臉。

    “師尊這么喜歡花,那就在外面多看幾天,等花都落了,要是你還活著,我就原諒你。”

    江晝仍舊漠然跟他對視,不語。

    那雙眼里沒有愛也沒有恨,好像根本看不見他,季云瑯強忍著,才沒有甩他一巴掌。

    江晝憑什么這么對他?云晏是江晝自己殺的,江仙師名聲好,要面子,季云瑯理解,他喜歡江晝,可以為他頂這個罪,可江晝非但不感激他不愛他,甚至還要不停折磨他。

    憑什么?

    他第二天再去看江晝,那把刀已經掉到了地上,是他自己掙扎掉的,垂在身側的掌心血肉模糊。

    江晝似乎暈過去了,季云瑯過去拍了拍他的臉,他沒反應,他皺起眉把江晝解開,給他治好手心的傷,正要看他身體哪兒有問題,江晝就睡眼朦朧地醒了過來,自然地抱住他,腦袋在他肩膀蹭,說:“餓了。”

    “……”

    季云瑯抓著鎖鏈,原本準備再給他綁回去,然后就聽江晝“嘶”了一聲,從他懷里出來,看著自己滿身滿手的勒痕,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瞅了他一會兒,接著不滿地奪過他手里的鎖鏈丟到地上,又抱上他,說:“太硌,不要。”

    江晝這種既不要命又很惜命的行為無數次讓季云瑯氣得想笑,但偏偏他就吃這套,誰讓他喜歡江晝。

    他把腳邊的鎖鏈踢開,抱起江晝問:“想吃什么?”

    江晝打了個哈欠,“隨便。”

    “下次,”江晝又在他懷里進入了夢鄉,喃喃,“不在外面睡……”

    那之后,季云瑯就明白了江晝跟他在一起時的做事邏輯——跟你親熱時你什么也不要想,我們甜甜蜜蜜,想殺你時你也什么都不要想,伸出脖子來給我殺。

    所以后來,季云瑯連續五年都一邊喜歡他一邊防備他,只要是來自江晝不尋常的、主動的示好行為,他一概不接受,反而江晝不情愿了、難受了,他才會覺得舒服,他就是要強迫江晝。

    他才不跟江晝甜甜蜜蜜,他關著江晝,江晝就應該怕他,怕他了,才不會整天想著要殺他。

    不過這次不同,季云瑯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反正這次江晝要是再給他送花,他就先收下。

    江晝走到了石桌前,季云瑯跟著過去,他的手馬上要碰到那幾枝花,季云瑯在旁邊站著不動,等他送給自己。

    下一刻,就見江晝用兩只被綁住的手緩慢地抽出花丟到地上,拿起花瓶,倒掉里面的水,然后面無表情松手,任花瓶摔在地上,變成一地碎片。

    “……”

    他扔了所有花,摔了桌上全部的花瓶,然后目光放到院落一角的秋千上,啟步正要過去,季云瑯突然出手,從身后抱住了他。

    “為什么?”季云瑯問,“你不把花給我嗎?”

    江晝淡聲道:“手綁著,抬不起來。”

    季云瑯手探到他身前,要給他解開,解了一半,他停住,又綁了回去,然后松開手臂,不再抱著江晝,說:“那算了。”

    江晝:“……”

    為師是看起來很沒脾氣,還是生氣得很不明顯?

    他又啟步向秋千走去,準備怎么做的怎么給拆了,季云瑯不讓他過去,抓著他的肩把他轉個圈兒,面朝最近的幾間房問:“我們住哪個?”

    江晝冷著臉不理他,他就拽著繩子抓江晝一間間去看,江晝這么懶,竟然能把每間房都布置得很好,甚至廚房里都擺滿了新鮮的菜。

    季云瑯挑不出要住哪間房,先推著江晝去了廚房,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到桌上,拿過掛在旁邊的嶄新鍋鏟,塞到他手里,“想讓我放開你,可以,今天你做飯。”

    “……”

    江晝哪會做飯,他揚手,把鏟子丟回原位。

    “想綁著我,可以,”他垂眸,看著季云瑯的唇,“親一下。”

    詭計多端,季云瑯才不讓他如愿,“不親。你給我臉色看,還想讓我親你?”

    江晝正要反駁,不是你先給我臉色?預計會卡殼,而且他一旦反駁了,他和季云瑯就會吵起來,江晝哪兒會吵架,還不如讓他做飯。

    想到這里,他抬手,用靈氣把鍋鏟抓過來,踢了踢季云瑯的腿,說:“讓我下去。”

    “這樣吧,”季云瑯握住他抓鍋鏟的手,把他一邊手腕解開,跟他商量,“你做飯,做完了,我就親你。”

    江晝:“可以。”

    雖然他不會,但是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

    季云瑯給他做了那么多年飯,江晝沒少去廚房看,季云瑯廚藝高超,有時候邊炒菜邊跟他鬧騰,還能抽空去添個火,放個調料,做出的飯同樣好吃。

    小小徒弟尚且如此,他堂堂師尊,做個飯能難到哪兒去?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江晝聽到了長這么大以來最令他傷心的嘲諷和怒罵,季云瑯太會罵人,他第一次這么狼狽,這么丟人,這么手忙腳亂。

    不聽話的火和亂竄的煙,難用的鍋和揮不動的鏟,灑了滿桌的調料和滋滋亂濺的油……直到季云瑯罵出第十聲“廢物”,江晝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

    他摔下鍋鏟,也不管還燒著火,氣沖沖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就被季云瑯拽著繩子扯了回來。

    從頭到腳不重樣罵了江晝好久,又見他這么狼狽的樣子,季云瑯心情很不錯,從身后把他抱進懷里,握上鍋鏟,接手做飯的重任,順便親了一下他耳朵,愉快道:“笨死了。”

    “……”

    他到底在高興些什么?

    季云瑯很快準備好了飯菜,端到院子的石桌上。

    江晝清理了摔碎的花瓶和丟掉的花,坐到桌前垂著眼不說話。

    季云瑯看出他不高興,把筷子遞到他手里,扯了扯繩子說:“吃,吃完我再綁你。”

    江晝不理他,默不作聲悶頭吃,吃完一放筷子,伸出手,無聲告訴他:綁吧。

    騙師尊做飯,其實是想罵人,罵完也不親,還是要綁師尊。

    季云瑯,真壞。

    季云瑯也不客氣,拿著繩子走近,抓起他另一只手又綁到一起,確保牢固難以掙脫,滿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腕,抓起他要往房里走。

    下一瞬,只聽見咔嚓一聲,江晝生生掙斷繩子,弄裂了鎖環,然后把自由的兩只手伸到他面前。

    質量太差,換。

    “……”

    江晝在挑釁他,季云瑯能感覺到,他原先是心疼江晝,不想讓他太難受,才換了相對溫和的繩鎖。

    既然江晝不買賬,那他就……

    接下來的整個后半夜,季云瑯拿出自己乾坤袋里所有用來束縛人的東西,不管是不是糙硬硌人,毫不留情地全給江晝用上。

    然后聽著耳邊無數聲“咔嚓”“咔嚓”,眼睜睜看著江晝毀了他所有的繩子和鎖環。

    季云瑯緊張了。

    他沒東西能困住江晝,但是不綁住江晝,他又不安心。

    江晝依然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來讓他綁,季云瑯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從乾坤袋里摸出一條輕盈柔軟的綢帶,把他兩只手腕系上,然后抓著綢帶一拽,把江晝帶進懷里,按著他后腦,吻上了他的唇。

    這下江晝掙不斷了,手放在他胸口,張開唇來回吻,邊吻邊要把他往后推,最后推得季云瑯靠到了墻上,江晝雙臂抬起環過他,與他緊密相擁在一起。

    月上中天,院落一角喘息交錯,兩人身體緊貼,借著濕熱的親吻互相撩撥,江晝想他想得不行,這下終于親到了,就怎么也不愿意放開。

    他這么熱情,季云瑯早被蹭得忍不住,按上他的腰讓他貼得更近,卻沒有更進一步動作,只跟他互相磨蹭著親吻。

    等終于親累了,江晝微微移開唇,視線放到他側頸那個快長好的咬痕上,想也不想,低下頭,重重咬了上去。

    “……!”

    他這么急切,季云瑯手原本都摸上他了,這一咬,直接讓他整個人頓住,舊傷被反復啃咬實在疼,疼得季云瑯瞬間沒了別的心思,連摸他的手都收回來,抓上他的頭發,“師尊,別咬了。”

    江晝聞言,不咬了,松開牙,輕輕舔。

    咬完人再舔這個習慣,真的不好。

    季云瑯眸光微動,沒說什么,任他舔夠了,掰過他的臉,手指探進嘴里捏他的舌頭,“小貓小狗都沒這么愛舔人,師尊。”

    江晝抓下他的手,注視著他的眼睛,向前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什么。

    季云瑯聽完就勾唇笑,啾了一下他嘴巴,“不用。我讓你做過那個嗎?”

    他的手往江晝腰下滑,湊近看他的臉,低聲問:“還是你想要?”

    江晝正要說什么,忽覺腳腕一軟,小黑貓突然出現,端端正正坐在他倆腳邊,仰起頭來觀察他們這個緊密相貼的姿態,歪了歪腦袋,“喵?”

    “……”

    與此同時,身后傳來琥生絕望的,“你們……在干什么?”

    “……”

    季云瑯不動聲色解開綁江晝手腕的綢帶,把他轉過來,跟孩子解釋,“我師尊年紀大了,身子不靈便,我幫他活動活動筋骨。”

    “身子不靈便嘴巴也不靈便嗎?”琥生眼睛紅了,“你為什么抱著他親嘴?”

    季云瑯凝起眉,“你什么時候來的?”

    琥生偏過頭不理他。

    季云瑯又問:“怎么進來的?”

    他肩上的小蛇拿腦袋指指小貓,炭炭自豪地喵了一聲,仰起頭來求夸獎。

    季云瑯垂眸看它,正要說什么,江晝就俯身一把抓起它,抱在懷里泄憤似的亂揉,把它揉成一只丑丑的爆炸頭小貓,丟到地上,然后推開季云瑯,拂袖進了房間。

    小蛇瘋狂嘲笑小貓,小貓又委屈又生氣,怒“喵”一聲追著小蛇滿院子跑。

    季云瑯嘆了口氣,推著琥生的肩,帶他到石桌邊坐下。

    琥生甩開他的手,氣不過,“你怎么能這樣?”

    “我哪樣?”

    “你……跟你師尊……你這樣對得起你媳婦嗎?!她還懷著寶寶!”

    琥生知道拿大哥來說他不管用,那他那個懷胎三月的媳婦總能管用吧?

    季云瑯指指屋里,“他不是在嗎?”

    琥生:“?”

    琥生:“可他是個男的啊!”

    季云瑯摘了樹上幾枝花下來,掰掉上面難看的枝葉,只留開得漂亮的,回道:“我什么時候說過,我媳婦兒不是男的?”

    琥生:“……”

    琥生:“那……寶寶……”

    季云瑯:“嗯。”

    “所以你別惹他,自己去找房間住。要是氣到他,傷害了寶寶,我絕不放過你。”

    他把花拿好,轉身朝江晝在的屋子走去。

    留琥生在原地紅著眼氣得直跺腳。

    大哥!你到底在哪!

    大輸特輸!輸麻了!

    第032章 可愛

    季云瑯推開門進房時, 江晝正在桌邊泡茶,輕垂的眉眼映著燭火的光,聽到聲音,抬頭看來。

    季云瑯關上門走近, 把花藏到了身后。

    其實江晝早看見了, 他不說, 收回視線,泡好茶,自己先坐下,問:“孩子安頓好了?”

    “他都長大了, 不用管。”

    季云瑯走到他身邊,俯下身, 臉和他挨得很近,問他:“師尊, 喜歡我嗎?”

    江晝這次手段太高明了,不論是在崖頂放煙花還是帶他回家,都讓季云瑯覺得不可思議。

    他幾天前才剛決定再也不喜歡江晝了,現在一不小心就又要被他迷住。

    江晝先不說話, 向他身后看, 直到季云瑯被他看得久了藏不下去, 拿出花,他才挑起唇, 微微笑了, 接過花,說:“喜歡。”

    話音剛落, 季云瑯就抱住他,輕聲問:“那你這次會喜歡我多久?你準備這么多, 是不是要騙我很久,幾個月,還是幾年?”

    江晝沒懂,喜歡不都是一輩子的事?季云瑯拿月、拿年來算,好像兩人遲早會分開似的。

    “我不騙你。”江晝說。

    “你分明一直在騙我。”季云瑯松開他,在他身邊坐下,兩眼直勾勾盯著他,“你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你來自八方域?”

    江晝拿花的手一緊,差點把花枝捏斷,隨即他反應過來,不對,他慌什么?八方域怎么了,季云瑯不還跟那個光屁股的八方域變態交朋友么?

    他面色如常,回道:“你沒問過。”

    言下之意,你不問,我不說,這可不算騙你。

    季云瑯不出聲,江晝用上肯定句,一字一頓清晰地說:“我不是仙洲人。”

    這下可沒跟你打啞謎,更沒騙你,能滿意了吧?

    “但是你在仙洲生活了很久,久到已經足以變成一個仙洲人了。”季云瑯凝視他的眼睛,“讓你心甘情愿離開八方域來到仙洲的,是不是他?”

    江晝:“……”

    他不說名字,兩人卻心照不宣。

    他突然這么問,江晝答起來有點犯難,他要是回一個“是”,那也沒錯,他確實是跟云晏來的仙洲,但是這么答了,季云瑯絕對要生氣。

    他要說“不是”吧,那還得找另一個理由搪塞,這就真的是在騙徒弟了。

    見他不說話,一副糾結的模樣,季云瑯勾唇笑了笑,“我從小就疑惑,師尊,外面傳你是清霄門百年不遇的天才,但是你讀書用劍都一塌糊涂,平時呢,要么在家閑著,要么去外面游湖看月亮,睜眼吃喝玩樂,閉眼呼呼大睡,你這算哪門子的天才?”

    他還不出聲,季云瑯就捏起他下巴看他的臉,“我去八方域后,發現那里的人都是笨蛋,腦子根本不轉彎,你跟他們,是不是一脈相承?”

    “……”

    怎么還罵人呢。

    江晝把花摔到桌上,“不是。”

    季云瑯:“你就是。”

    江晝偏過頭不理他,季云瑯又突然叫他,“江晝。”

    徒弟這么多年第一次直呼他名字,江晝心里一陣別扭,更不想理他了。

    季云瑯說:“我從小就知道,外面關于你的傳聞都是假的,你不聰明也不勤快,每天澆澆花種種草就是你最大的運動量了。”

    江晝心里反駁。

    瞎說,為師沒給你做玩具嗎?沒陪你練劍嗎?為師明明一整天都在動!

    季云瑯把他臉掰過來,“你這么懶,還能堅持雷打不動每天都去找云晏,是不是因為,你真的很喜歡他?”

    這回江晝理他了,“不是。”

    季云瑯笑,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耳朵里,自顧自地問:“你親過他嗎?”

    江晝:“沒有。”

    季云瑯:“解過他的衣服嗎?”

    江晝:“沒有。”

    季云瑯:“那跟他上過……”床字沒說出口,江晝捂住了他的嘴。

    “你能不能,”江晝跟他聊天似乎非常不愉快,皺起眉,眼底浮上冷意,“別這么惡心。”

    季云瑯一怔。

    江晝說完就意識到不對,可能會讓徒弟誤會,于是松開捂他的手,在季云瑯亂想前捧住他的腦袋,在他嘴上重重親了一口,然后面無表情解釋道:“不是說你。”

    “……”

    他不想跟季云瑯聊天了,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花,去找新的花瓶接清水,準備插起來。

    一直等他忙完,把花瓶放到桌上,季云瑯都還坐著不動。

    江晝拿手指沾了點花瓶里的涼水,往他臉上戳,一戳,發現很燙,他俯下身,整只手都覆上了季云瑯的側臉,掌心傳來不尋常的熱意,他這才意識到,季云瑯應該是發熱了。

    徒弟這么年輕,一下午一直好好的,活蹦亂跳,怎么會突然生病?

    季云瑯不抬頭,江晝就只能蹲下身仰起頭去看,握住他的手問:“頭暈?”

    這種日常的傷傷病病江晝太熟了,戴鎖靈鏈那五年簡直家常便飯,犯起病來難受得很,不想動也不想理人,他默認季云瑯是暈得厲害了,站起身一手環住他的腰,一手在他膝彎一托,把他抱起來往床上去。

    他這一抱讓季云瑯回了神,下意識圈住他脖子,那雙紫眸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

    江晝一垂眼,就能看到徒弟臉紅得不尋常,他有些擔心,低下頭拿額頭碰了碰他,發現又沒那么燙了,疑惑道:“哪里不舒服?”

    已經到了床邊,他把季云瑯放到榻上,這是不久前他親手鋪的床,又綿又軟,季云瑯睡著一定舒服。

    季云瑯說:“我沒生病。”他躺到床上了,順便圈著脖子把江晝也帶下來,兩人一起陷進蓬松綿軟的被子里,季云瑯看起來心情很好,臉依然紅紅的,唇輕輕挑起,問:“你關心我?”

    當然了。

    江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捏捏他發燙的臉,“你從小生病,我哪次不關心?”

    季云瑯笑意更深。

    其實他從小身體就好,不生病,不過為了留住江晝,他會隔幾天“生一次小病”,隔幾個月“生一次大病”,每到這種時候江晝就會哪兒也不去,留在觀海峰照顧他。

    不然江晝每晚都會跑去找云晏,他也每晚跟著,看他們親親密密一起游湖,說話間挨得越來越近,江晝就差坐云晏的輪椅上了。

    要說江晝不喜歡云晏,他是絕對不信的,都那樣了還不叫喜歡,那江晝對他做的這些,就更算不上喜歡了。

    季云瑯想到心里就發酸,不笑了,把他抓進懷里抱緊,說:“我以前,看你跟云晏那么好,他身體差,你就給他披衣服倒水關心他,經常陪著他,我就覺得你肯定是喜歡他那種病懨懨的模樣,我從來不生病,所以你不管我。”

    江晝:“……”

    “你不生病,”他說,“我管你什么?”

    季云瑯手本來在他身上摸,聞言一頓,不滿地抬起頭來看他,“對啊,我不生病,你管我什么?只有我傷了、病了、快死了,你才會多看我兩眼,過來照顧我關心我,平時你就一直陪著云晏,有時候說好要陪我,他那邊一有人來叫,你就又走了,這樣你還說不喜歡他?我看你喜歡他喜歡得很。”

    季云瑯越講越氣,不想摸他也不想抱他了,把他拽起來。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為什么殺他,師尊,我說一下,你看對不對,你喜歡云晏,但是云晏不喜歡你,你這么多年一直對云晏單相思,那天他突然讓你娶云姝,你接受不了,云晏不愛你就算了,竟然還把你推給別人,所以你一氣之下殺了他,但是殺了他不代表你不愛他,生前就愛而不得,他死了你心里只會更念著……”

    江晝捂住他的嘴,聽得犯惡心,腦子都疼了。

    “我……”

    季云瑯抓下他的手,打斷他:“沒事,你不用跟我解釋,我這么喜歡你,什么接受不了?你嘴上哄騙我,心里念著他,這么多年都是這樣,我早就習慣了。只要你還在我身邊,那就怎么都好,我都能接受,你找我總好過去找別人。”

    “……”

    江晝憋得想死,現在只恨自己沒有一張跟徒弟一樣妙語連珠舌燦蓮花的嘴。

    季云瑯上了頭,強硬地攬過他的腰把他帶進懷里,上手撕扯他的衣服,“師尊,你成親那天晚上,我最后悔的就是讓你看云晏的臉看了一整晚,我讓你那么舒服,你卻眼里心里都是他,我問你,你跟我做的時候,到底有幾回是想著我,又有幾回想著他?”

    江晝實在忍不住了,季云瑯邊說他腦子里邊想畫面,憑著他對云晏的惡心程度,立刻就要吐,季云瑯已經撕他衣服撕了一半,正準備把他往床上壓,江晝猛然出手推開他,整個人趴到床邊,“哇”一聲吐了出來。

    “?”

    季云瑯驚詫地看著他,氣笑了,“我還沒碰你!”

    江晝:“不是……嘔……”

    眼看他吐得難受,季云瑯過去給他拍背,又下床給他倒水,喂到他嘴邊。

    江晝漱完口,攏好自己半掉不掉的衣服,看著季云瑯,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想了想,再次強調:“我真的,”不喜歡云晏。

    卡了。

    卡了。

    卡了!

    一晚上沒卡,這時候卡了!

    季云瑯在等著聽他說。

    江晝:“我……。”

    江晝:“…我…。”

    江晝:“……我。”

    江晝閉嘴。

    好一個“我我我”,接連三個“我”,“我”出了一個心虛無措,“我”出了一個百口莫辯,“我”出了一個……

    “我知道了。”

    季云瑯開口打斷他。

    江晝:“……”

    為師什么都沒說,你知道什么了?

    季云瑯指尖凝出靈光,去清理他剛剛吐的地方,然后跟他說:“是我不好,不該戳你痛處,也不該強迫你。有些事我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不應該說出來讓你尷尬。”

    江晝:“……”

    季云瑯看向他,神色如常,擺出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把他被撕壞的衣服攏好,“師尊這么不舒服,那今晚先各睡各的吧,我看你這里房間很多,你走還是我走?”

    江晝嘆了口氣。

    徒弟真的,越長大,越難搞。

    他手撐在床上,朝季云瑯挪近了一點,一只手按上他大腿,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靈光一閃,摸出了他的乾坤袋。

    季云瑯的所有東西都是他給的,他想拿什么都拿得到。

    他去季云瑯的乾坤袋里掏,因為要帶孩子,所以季云瑯裝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物件,江晝找了半天,才拿出自己想要的——季云瑯之前用來綁他的綢帶。

    季云瑯的所有繩鎖都被他毀了,現在只剩那個軟軟的綢帶能拿來綁人。

    他握住綢帶一角,抓起季云瑯一只手,往上纏了幾圈綁好,然后把另一端綁到自己手上,把他推倒在床上,蓋好被子,抬手揮滅了燭火,在一片黑暗中抱住他,意在無聲告訴他——

    雖然為師這里有很多房間,但是你哪兒也別想去,乖乖在我身邊睡覺吧!

    “你……”季云瑯抬了抬自己被綁住的手腕,順著繩子摸到他的手,問,“什么意思?”

    江晝說不了話,腦袋跟他湊得很近,用呼吸聲告訴他:乖一點,少問,快睡。

    幸運的是,徒弟的小腦袋瓜很聰明,看他這樣,知道他是在示好,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就伸手一撈,把他帶進懷里,說:“睡吧。”

    門外扒著窗戶縫偷看半天的琥生:“……”

    他摸摸自己左肩的小貓,又戳戳自己右肩的小蛇,轉過身靠著墻蹲坐下來,悄聲說:“你們看見了嗎?他都吐了!他真的有寶寶!”

    炭炭跳到他面前,搖搖頭。

    琥生一臉高深莫測,擺擺手,“你一只小貓咪懂什么?果然,大哥的這個競爭對手十分強勁,等再見到大哥,我一定要鼓勵他不要氣餒,堅持下去,一定能追到嫂嫂的!”

    說完,他就撈起小貓放到自己肩頭,邊給自己打氣邊回房間睡覺了。

    房內把他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的兩人:“……”

    “師尊,”季云瑯說,“孩子夢游,話本讀多了,你能理解嗎?”

    江晝:“嗯。”

    江晝補充:“我不能生的。”

    季云瑯:“我知道。”

    第二天一早,季云瑯到了時辰自然睜眼,習慣性地去攬睡懶覺的師尊,卻摸了個空。

    他心里一慌,急忙抬手,手腕的綢帶還在,順著綢帶一扯,看到了身前被子隆起的一團。

    “……”

    他徹底清醒了,呼吸微重,眉頭皺起,說:“起來。”

    江晝在干什么?他都說了不用做這種事。

    江晝很不熟練,牙會磕到他,有些疼,季云瑯不太舒服,坐起身掀開被子,掐住江晝的臉讓他抬頭,“都說了不……”

    他突然動作讓江晝毫無準備,嘴角被撐得紅,蹭得潤,就這么抬起頭來跟他對視。

    然后低頭,當著他的面,啾了一口。

    “……”

    他前面那么賣力季云瑯都不喜歡,啾這一口反而被啾舒服了,季云瑯不掐他臉了,往他嘴邊送。

    后來季云瑯給他擦干凈臉,湊近輕吻了吻他的唇角,問:“為什么突然這樣?”

    他這么問有私心,他喜歡江晝對他好,卻不喜歡江晝藏著心思對他好,這種事他不需要江晝做,江晝主動來做,必然有原因,總不能是單純因為想吃。

    江晝說:“因為想吃。”

    “……”

    季云瑯把他撲到床上,“大早上就來騙吃騙喝,你還要臉不要?”

    季云瑯臉還紅,眼尾留著縱情后的余韻,江晝仰躺在榻上打量他,然后抱住他,在臉頰最紅的地方親了一下,“可愛。”

    接著不等季云瑯說話,就認真注視著他的眼睛,說:“我不喜歡云晏。”

    季云瑯原本正因為他前一個吻和那句“可愛”開心,唇都挑起來了,一聽他后一句話,瞬間不笑了。

    看吧,這就是江晝的心思,先親近他討好他,再引出那句話,好讓他繼續死心塌地。

    動動嘴皮子誰不會?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季云瑯要是年紀再小點,就真的被他騙到了。

    季云瑯面無表情伸出手揉他的嘴角,像在逗弄他,隨口道:“哦,那你喜歡誰?”

    江晝:“……”

    季云瑯不信。

    他醞釀了一整個晚上,季云瑯不信!

    他抓下季云瑯的手,問:“要我證明?”

    季云瑯笑,還在逗他,“行啊,你怎么證明?”

    這時,門外傳來琥生叩門的聲音,“那個姐姐說,她很快要和江仙師成親了,剛剛送來了請柬,要請你們過去。”

    季云瑯面色一陰,抓著兩人之間長長的綢帶把江晝整個人繞住,托著他一用力,把他抱坐到自己腿上,“江仙師,你又要成親了?”

    江晝面不改色,“嗯。”

    “……”

    季云瑯沉下臉。

    江晝說:“搶婚。”

    季云瑯:“我才不搶,你敢成親,我們就一刀兩斷。”

    “不用你搶,我去。”江晝把纏在身上的綢帶解開,“你在家歇著。”

    季云瑯不,“我在家歇著,你跟人跑了我都不知道。”

    江晝點頭,“那你去,我在家歇著。”

    “?”

    季云瑯腦子亂了一陣,又很快理清,神色和緩下來,“要跟她成親的不是你?”

    江晝疑惑,“我還沒說。”

    你怎么知道?

    “你是笨蛋,我又不是。”

    季云瑯盯著他,正要再說什么,指尖突然靈光一閃,五大派又給他來信了。

    他皺了皺眉,把江晝的腦袋按到懷里,不讓他看,然后亮出信件。

    信上,五大派先問候了他一路舟車勞頓是否辛苦,覺得蓬萊島怎么樣,又說,想約他出來見一面,聊聊八方域和他師尊的事,下面附帶了時間地點。

    季云瑯讀完就抬手揮滅靈光。

    江晝現在就在他懷里,跟五大派還有什么好聊?

    江晝偏著頭,看得一清二楚,暗中記下了時間地點,問季云瑯:“不去嗎?”

    季云瑯不滿,捏他腰,“誰讓你偷看?”

    江晝把頭偏回去,“沒有,沒看見。”

    “……”

    “師尊,”季云瑯叫他,“你自己是笨蛋,就覺得大家都是笨蛋?”

    江晝:“不是。”

    江晝:“你才是笨蛋。”

    第033章 哄哄

    江晝不睡懶覺了, 季云瑯很驚奇,在他想下榻時摟著他的腰把他拽回來,腦袋搭在他肩窩說:“你要是困就接著睡,想吃什么我去做。”

    江晝不困, 說:“不用。”

    他扯了扯昨夜被季云瑯撕壞的衣服, 去房間一角的衣匣翻出新的來換。

    他脫掉外衣, 裸/露出了腰和背,肌肉線條比他在宅子里戴著那兩條鎖靈鏈時要精壯漂亮許多。

    季云瑯跟過來,從身后抱住他,手撫摸過腰腹, 輕輕吻他頸上那個銀鏈,呼吸就打在他耳邊。

    “我沒有鎖靈鏈能用了, 你要是再想跑,我沒辦法。”

    “我不跑, ”江晝說,“一直在你身邊。”

    季云瑯沒有接話,緊緊抱著他不愿意放開。

    江晝已經注意到了,季云瑯從始至終都沉浸在自己的難過里, 不論他解釋什么, 說什么, 徒弟都聽不到心里去。

    為什么會這樣?

    “云瑯。”

    江晝強行抓下他環在腰上的手,轉過身, 在季云瑯即將不高興之際, 把手里的衣服遞給他。

    季云瑯微頓,接過衣服給他穿。

    穿衣服的間隙, 江晝捧住他的腦袋,像昨晚一樣, 在他唇上親了一口,然后跟他抵著額頭,輕聲說:“你有什么不開心,要告訴我。”

    季云瑯的臉也像昨晚一樣,緩慢而又強烈地紅了個透頂。

    江晝手心又感到了燙,只不過這次他能確認,季云瑯不是生病發熱,而是單純的……害羞了。

    江晝摸著他燙燙的臉,心中悄悄得意,年輕的小徒弟,可愛的小徒弟,平時在師尊面前裝作一副成熟老練的模樣,其實臉皮比誰都薄,面對他堂堂師尊的調戲,只能紅著臉慌得不知道該怎么辦。

    今早也是,想讓師尊吃深一些,又舍不得按他的腦袋,只能張著嘴輕輕喘,手在旁邊抓緊了被子。

    江晝不抬頭,都知道他腰在顫。

    季云瑯臉紅了半晌,突然朝他屁股上狠狠拍下一掌,又覺得下手太重,給他揉,不滿道:“師尊手段越來越高明了,你這樣,反而顯得我在處處欺負你,我……!”

    江晝用同樣的力度,往他屁股上也狠狠拍下一掌,季云瑯整個人一驚,那雙紫眸倏然睜大,“你……”

    江晝也給他揉,溫柔親了親他的嘴角,用眼神無聲告訴他:

    以后你對師尊做什么,師尊就對你做什么,不讓你覺得自己在欺負我,更不讓你覺得為師在委曲求全討好你。

    可惜季云瑯接收不到他的眼神,季云瑯只知道自己被打了屁股,默然推開他,連給他系了一半的衣帶都不管了,轉身出了房間。

    江晝自己穿好衣服追出去,在門口碰到了蹲守的琥生。

    琥生把請柬遞給他,疑惑地看著他,問:“你不就是江仙師嗎?她為什么邀請你去參加自己的婚禮?”

    笨小孩兒。

    江晝說:“你猜。”

    琥生猜不透,還有第二個問題,視線放到他肚子上,“那寶寶……”

    江晝沒理他,追去了廚房。

    炭炭再次跳下來對他搖頭,“喵喵喵!”他沒有寶寶!

    琥生把它撈回肩頭,指著廚房里兩個人。

    “你一只小貓咪懂什么?你看,嫂嫂都去給他做營養早餐了,我跟你賭一百條小魚,他絕對能生下寶寶!”

    他張嘴就豪賭一百條,炭炭眼神一亮,狂點腦袋。

    “喵喵喵~!”

    等著輸吧,人類崽崽!

    廚房里,季云瑯自顧自地忙,見江晝進來了也不理他。

    鍋里有湯,煲了一半,江晝打開去嘗,嘗完不知道把鍋蓋蓋回去。

    季云瑯看見了,過來奪下他的勺子,蓋上鍋蓋,“你在這里又不能幫忙,出去。”

    江晝拿起桌上剛蒸好的糕點吃,破壞了漂亮的擺盤。

    季云瑯簡直想拿勺子敲他腦袋,“你怎么……”越來越不要臉了。

    江晝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喂到季云瑯嘴邊,季云瑯不吃,江晝捏起他的下巴,強行喂給了他。

    莫名其妙被塞了滿嘴的季云瑯:“……”

    他抹掉嘴邊的糕點屑,“你是……”

    嚼嚼嚼。

    淡了,澆點蜂蜜。

    嚼嚼嚼。

    “你是在報復我?”

    把江晝抓進那座宅子時,季云瑯十九歲,是脾氣最差的時候,經常收不住,動輒就要強迫他。

    他曾經有段時間熱衷研究新菜的做法,做完都要讓江晝嘗,然后要求他點評。

    江晝什么都點評不出來,只會說“好吃”或者“難吃”,有時候干脆這倆字也不說,直接點頭,搖頭。

    試得多了,江晝不愿意吃了,跟他說少研究新菜,不要加那些奇奇怪怪的配料,吃完很不舒服。

    那時候季云瑯根本不管江晝愿不愿意,自己一門心思想干什么,就逼著江晝必須配合他,沒少往他嘴里強塞東西吃。

    后來江晝被他喂得厭了一個月食,吃什么吐什么,季云瑯就再也沒敢研發過新菜,只給他吃最穩妥最安全的家常菜。

    那時候他就是這樣,江晝不愿意吃,他就捏著江晝的下巴,強行喂給他。

    正想著,江晝就拿起他剛澆了蜂蜜的甜糕點,沾了點醬油,朝他走來。

    “……”

    他不想吃,江晝把他按在了廚房一角,將他兩手反擰到身后用那根綢帶綁住。

    然后一手環抱住他,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另一只手喂到他嘴邊,“聽話。”

    蜂蜜和醬油的味道一起沖擊著鼻腔,這塊莫名其妙的黑暗糕點已經蹭上了嘴唇,季云瑯掙扎了幾下,不解道:“你為什么這樣?”

    江晝說:“強迫你。”

    這不是顯而易見?

    “你……”

    江晝把糕點塞進了他嘴里,季云瑯吃不了那么多,只能先咬一口下來,剛入嘴就吐了出來。

    “不行,師尊,太難吃……唔……”

    江晝又給他塞了一口,他要是不主動咬掉,就要全塞進去。

    其實只有前面一點沾了醬油,季云瑯第一口就全咬掉了,后面吃著還行,他就一邊吃,雙手一邊在身后掙扎。

    笑話,小小綢帶,根本綁不住他,等他掙脫,就讓江晝好好為現在的行為后悔。

    眼看要掙脫,江晝攬著他的那只手突然松開,繞到后面緊緊鉗錮住他背在身后的兩只手腕,把最后一口塞進他嘴里,說:“吃完再動。”

    “……”

    季云瑯咽下最后一口了,江晝還不松開他,把沾了糕點屑和蜂蜜的手指蹭到他嘴邊。

    季云瑯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抿著唇,不愿意,江晝這不是莫名其妙嗎?

    不愿意的后果就是江晝俯下身吻了吻他側頸那個咬痕,牙齒在上面輕輕磨,無聲告訴他,你再不張嘴,我可就咬了。

    季云瑯沉默片刻,張了嘴,探出舌尖細細舔,那兩根手指順勢伸進他嘴里,夾弄起了他的舌頭,江晝沒咬他,唇湊到他耳邊,“云瑯,吃干凈。”

    季云瑯說不了話,盡量迎合他的動作去舔,時間長了就有些呼吸不暢,臉頰泛起紅,整個人往后撤了撤,靠進江晝懷里,想讓那兩根手指退出來。

    江晝看他確實難受,不再抓著他,親親他耳朵說:“干凈了。”

    其實沒有,他沾了滿手的蜂蜜,根本舔不凈,季云瑯吃不掉那么多。

    江晝松開他,轉身去洗手,季云瑯就站在原地不動,抬起手來,擦了擦嘴唇。

    江晝回來后,拿自己沾了涼水的手左右兩邊一起捏季云瑯的臉,靠近他問:“不開心了?”

    “沒有。”季云瑯問,“你還想干什么?”

    江晝搖頭,“沒了。”

    他對季云瑯說:“你看,我也會強迫你。”

    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為害怕,更不是故意裝樣子來討好你,因為沒有必要。

    我想讓你做什么,完全可以用強的,你抵抗不了。

    季云瑯被他這句話弄笑了,抓下他的手把他往懷里帶,“你強迫我什么了?強迫我吃完了一整塊沾醬油的蜂蜜糕?”

    江晝:“嗯。”

    “那……”季云瑯把他抱起來,手往他衣下伸,“剛才我舔你,你是不是喜歡?”

    江晝往半開的窗外看了看,小孩小貓小蛇正在院子里追著跑,沒注意到這邊,他指尖溢出靈光,關了窗。

    湯快煲好了,咕嘟咕嘟冒著泡,季云瑯瞥了眼,想去熄火,可惜廚房這個角落離鍋的距離實在太遠,而且師尊的火還沒熄下來,他實在無暇顧及湯鍋。

    江晝關了窗后矜持了一下,說,“不用。”

    季云瑯把他推坐到角落一張空閑的長桌上,勾掉他的衣帶,揉了兩下,臉跟他離得很近,看著他說,“你這么想要,哪里不用?”

    江晝想了想,手緩緩抓上他頭發把他腦袋往下壓,垂下眼看他,說:“那好吧。”

    那時的季云瑯還不知道江晝這個聽起來有些糾結的語氣是什么意思,他抬起江晝一只小腿,等著看師尊一會兒毫無招架之力、意亂情迷的模樣。

    后來確實意亂情迷了,江晝有些兇,季云瑯意識到不對想起身時,后頸已經被牢牢扣住。

    太深,把他撞出了淚花,他在間隙抬眼去看江晝,江晝好像很喜歡,胸膛起伏著,臉微微紅了,唇角帶笑,垂下眼看他。

    那眼神簡直像是在鼓勵他,再努力一些,讓師尊更舒服。

    火上的湯鍋劇烈翻滾起來,湯已經徹底煲好了,再不熄火,很快就會熬干。

    可惜季云瑯現在過不去,連放出靈氣過去的機會都沒有,他的嘴角現在比江晝更紅,等結束時嗓子也肯定會啞

    他舍不得那樣弄江晝,江晝對他倒是不客氣。

    江晝后來把他抱起來,壓到桌子上親吻,季云瑯腦子已經亂了,江晝拿他的嘴來了兩次,把他的頭發弄得很亂,就連現在親吻他,也一邊抓著他的手過去,要來第三次。

    “你是……”季云瑯微微偏開唇,注視著他,“忍了很久?”

    江晝眼底有些紅,想接著跟他親,不樂意被打斷,于是他用力掐了一下季云瑯的大腿,在他張嘴呼痛之際又吻了上去。

    門窗緊閉,只有細微的光從窗縫透進來,湯徹底熬干了,季云瑯躺在桌上的這個視角恰好能看到湯鍋的慘狀。

    這么好的湯,到頭來只讓江晝一個人喝到了。

    季云瑯本來早就決定,他再也不強迫江晝做那種事,江晝既然那么不愿意、要逃跑,那他以后就多順著江晝,不欺負他。

    現在他有些錯亂,他都不強迫江晝了,江晝反而上趕著要跟他親密。

    反正湯已經熬干了,兩人相擁著在長桌上親熱了好一會兒,江晝不光打濕了他的臉和領口,也弄臟了他的手和衣袖,季云瑯現在從頭到腳都沾了他的,抱著他一個翻身壓住,親他的嘴角,“師尊,你再不讓我去洗,我可就不跟你客氣了。”

    語罷,作勢去扯他的衣服,江晝不管他,往窗外看,“怎么出去?”

    兩人現在都不是能見人的模樣,外面還跑著孩子和兩只小寵物。

    季云瑯思索片刻,有些泄氣地往他身上一栽,“我得再想想。”

    不能帶著孩子一起住。

    后來兩人還是在廚房里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打開門來叫孩子和寵物自己盛飯吃。

    琥生疑惑:“你們不來吃嗎?”

    季云瑯咳了兩聲。

    江晝:“不用。”

    季云瑯:“飽了。”-

    兩個什么也沒吃卻飽得不行的人在房里沉默。

    江晝后知后覺感到愧疚,剛才好像有些兇,弄得徒弟很可憐。

    他過去摸摸季云瑯嘴角,問:“疼嗎?”

    他一問,季云瑯就笑,抓住他的手,親了一下,“不疼。”

    季云瑯換了新衣服,還是那件穿了很多年的紅衣,江晝盯著上面奇怪的雜交神獸紋樣,開口:“云姝成親那天。”

    季云瑯看向他。

    江晝:“去搶親,把那個‘江晝’,搶過來。”

    季云瑯問:“誰去?”

    江晝說:“都可以。”

    季云瑯去,或者他代表季云瑯去。

    反正總得有個名頭,把剛回云家的江仙師劫走,季云瑯來搶自己師尊的親,合情合理。

    只是……

    江晝問季云瑯,“宋揚,還活著嗎?”

    聽到這個名字,季云瑯皺起眉,“怎么突然提他?”

    “那個江仙師,就是他。”

    江晝補充:“我猜的。”

    季云瑯想了想,“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江晝問:“你抓走他后,沒殺?”

    “沒有。”季云瑯想到很不愉快的事,看著江晝說,“我小時候經常跟蹤你,你去找云晏,我就悄悄跟在你身后,看著你們親密。”

    江晝:“……”

    “然后經常被他身邊那個宋長官逮住。”

    季云瑯垂眼,“你們乘船在湖心,他就在湖邊抓著我頭發,把我腦袋往淤泥里按,說你和云晏才是一對,讓我不要癡心妄想,逼我說出不喜歡你、絕不會糾纏你才放開我。”

    江晝一怔。

    “但我沒說過。”季云瑯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我喜歡你,就是要糾纏你,就算你不喜歡我,我也要用盡手段來得到你……”

    江晝把他帶進懷里,季云瑯問:“你干什么?”

    江晝摟住他的腰,把他抱得更緊,“你該告訴我。”

    “告訴你什么?告訴你我喜歡你,跟蹤你,然后被你相好身邊的護衛教訓了?”

    季云瑯本來今天上午很甜蜜,一提起這個,整個人又冷下來了,他推開江晝。

    “我說你今天這么反常,你想讓我替你去搶親,把那個假冒你的人抓過來大可直說,我這么喜歡你,什么不能做?非要繞一大圈,耍手段先哄我,你是不是就喜歡騙我?”

    他又生氣了,這次江晝沒跟他急,也沒覺得不舒服,等他罵完了又抱住他,說:“是我不好。”

    “你有什么,不開心,要全告訴我。”

    江晝抱得很緊,季云瑯推不開他,皺眉道:“哪有人會把所有心思都說出來?”

    “你不說出來,”江晝說,“我不懂。”

    他摸摸徒弟腦袋,“不懂的話,我會裝不知道,然后一不小心,忘了。”

    季云瑯又生氣又想笑,強行把他從懷里扒出來,“你真的笨死了。”

    江晝:“嗯。”

    “……”

    江晝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笨蛋,江逝水和云征月從小就在鼓勵他,說他是最棒最聰明的孩子。

    后來跟云晏來了仙洲,那就更不用說了,云晏為了打造這個完美的新身份,所有贊美之詞都往他身上懟,就差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會罵他笨的只有季云瑯。

    江晝這么多年都拿季云瑯束手無策,摸不透徒弟奇奇怪怪的小心思,有時候明明在哄人,到最后卻都會演變成讓徒弟不高興。

    為什么?

    這種事情發生得多了,自信如他,也不禁開始思考,難道他真的是笨蛋?

    不能這樣。

    江晝決定從今天開始讓自己看起來智慧一點,別等季云瑯罵他罵久了,真覺得他有多笨。

    季云瑯不說,但是江晝感受得到,徒弟從小就很崇拜他,覺得師尊冷冷的酷酷的,是他心里天神一般的存在,不然徒弟為什么會暗戳戳喜歡他?

    比起笨蛋師尊,季云瑯肯定是更喜歡天才師尊。

    江晝在他面前這么多年的形象,不能輕易就打破。

    想到這里,他開口,“云瑯。”

    “嗯?”

    江晝坐直了身體,神情冷淡看向徒弟,姿態高高在上,嗓音清清泠泠,強調道:“為師,不是笨蛋。”

    “……”

    季云瑯先是怪異地盯他看了一會兒,接著猛地低下頭,想笑又不笑,忍得肩膀都在顫。

    江晝想問他怎么了,又覺得那樣不夠高雅,他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固自己在徒弟心目中的形象。

    于是他僵坐著不動,挺直脊背,留給季云瑯一個冷淡精致的側臉。

    半晌,季云瑯似乎調節好了,咳了一聲,正色道:“我知道,師尊,你不是笨蛋。”

    江晝滿意,矜貴地點點頭,“嗯。”

    第034章 愜意

    那場綻放在蓬萊島上空的巨大煙花驚動了島上所有人, 有消息靈通的島上居民已經知道,蓬萊峰頂上云家主的尸體被人炸毀了。

    大街小巷口耳相傳的首要兇手人選只有一個,就是對自己師尊愛而不得、妒恨其好友,以至于痛下殺手連人家尸體也不放過的——來自八方域的兇徒惡煞, 季云瑯。

    這個兇徒惡煞剛剛收拾完院子里小孩和寵物玩鬧留下的一片狼藉, 過去用力壓了一下石桌邊的搖椅, 然后松開手,把閉著眼愜意躺在上面的人搖醒。

    “你怎么這么懶?”

    季云瑯拿起桌上一顆葡萄,往江晝嘴里塞,低下頭捂住他的嘴逼他連皮帶籽一起吃下去。

    “我讓你掃院子, 你在外面曬著太陽睡了一上午覺?”

    江晝咽下葡萄,抓住他的手把他往下扯進懷里, 一起躺到搖椅上晃晃晃,“曬太陽。”

    季云瑯笑, 捏起他兩邊臉,“烏龜曬太陽還知道翻面,你怎么一動也不動?”

    江晝把他的手拿下來,揉揉自己臉, 正色道:“我在思考。”

    “你的腦子還能思考?”季云瑯驚詫, 跟他額頭抵著額頭, 要感應他這一上午思考出了什么。

    江晝當然要思考,“季云瑯上島毀了云家主尸體”的事現在已經傳開了, 現在蓬萊島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雙紫眼睛, 原先招待過他們的那家酒樓老板嚇得連夜閉店。

    云姝要過幾日才成親,現在他和季云瑯都不上街, 平時置辦什么東西都是小孩帶著兩個小寵物去。

    但是江晝今天下午得出去,之前五大派邀約季云瑯, 日子就是今天。

    “云瑯,”他說,“我下午,”

    上個街。

    上個街。

    上個街。

    上個街街街街街街街街。

    卡死得了。

    “嗯?”聽他不說了,季云瑯抱著他翻個身,自己躺到搖椅上,“你下午什么也別想,去把廚房收拾了,等琥生買菜回來,順便把菜洗好。”

    說著季云瑯就把他推下去,閉上眼,一副要午睡的架勢。

    他現在愜意得很,已經連著好幾天沒擔心過江晝會突然不見,那根用來綁人的綢帶被丟在床上,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會被兩個人拿來互相綁綁小手,然后抱在一起美美入睡。

    江晝應該是喜歡他了,季云瑯想。

    不然這幾天為什么會對他這么好?沒事就抱一下親兩口,嘴還特別甜,跟以前很不一樣。

    季云瑯就是想跟他過這樣的日子。

    想著,他又伸手一撈,把準備轉身走人的江晝撈回來,在他臉上啾了一口。

    然后松開他,閉上眼,曬著太陽午睡了。

    睡夢中感覺江晝在他身邊站了一會兒,揉了揉他的腦袋。

    江晝出門時,跟買菜回來的琥生擦肩而過,順手撈走了他肩頭的小貓。

    琥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江晝這幾天都只跟季云瑯說話,沒怎么理過琥生,好像不太喜歡他的樣子。

    琥生一個人想了想,想通了,他肯定更喜歡他們自己的寶寶,季云瑯現在帶著他這個拖油瓶來一起住,讓他師尊不高興了。

    他帶著菜進門,摸摸肩上小蛇,說:“沒關系,他不喜歡我們,我們可以回八方域,等什么時候大哥過來拿下嫂嫂,有他哭的!”

    小蛇舔了舔他的手。

    琥生放好菜,發現季云瑯正在睡,也就沒有打擾他,帶著小蛇坐在秋千上晃悠。

    陽光很好,風輕輕吹,季云瑯在花樹下睡,一直會有花瓣飄飄灑灑落到他身上。

    仙洲真好啊,琥生想,他已經跟蓬萊島上很多賣菜的攤主混熟了,他們說,春夏秋冬四季會有不同的時令蔬菜,等他過段時間來買,攤子上的菜就會變樣了。

    但是季云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把他趕回八方域,琥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待到他們攤子上的菜變樣。

    炭炭變回黑霧覆蓋上了鎖靈鏈,江晝換下臉,背好刀,到達約定地點,代替八方域領主,赴了五大派的約。

    約定地點是一處鬧市的酒樓,江晝到樓下時,能透過半開的窗看到二樓雅座已經等了一個人。

    他啟步上樓,轉過彎來才發現,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靠窗而坐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一身素衫,揣著手,笑瞇瞇,江晝剛一上樓,他就急忙起身招呼他過來坐,仿佛一眼就知道,江晝是他們要等的人。

    江晝腳步在樓梯口一頓,面無表情走過去,在他兩人對面坐下,“啪”一聲,把兵器拍到了桌上。

    靠窗那年輕男子身軀一震,額前明顯生了冷汗,卻依然笑瞇瞇,而他旁邊那個……仙人,眉目清雅,神情冷淡疏離,面對大刀巋然不動,自顧自地品茶,穿一身水藍色華服錦袍,頭戴玉冠,明顯就是精心打扮過。

    就連頸上那個精致的銀鏈圈,也仿得一般無二,不過只有外形一樣,絲毫沒有鎖靈鏈的氣息,仿造的人應該以為這只是個裝飾品。

    江晝盯著他看,心想,面前的這個“江晝”,看起來真是,比江晝本人,還要江晝,簡直是變成了季云瑯最喜歡的樣子。

    要是今天來赴約的是季云瑯,拋開鎖靈鏈不談,江晝真的覺得,他會認錯。

    “哎呀,”年輕男子先開口了,拿起茶杯來給他倒茶,把桌上的茶點推過去,不動聲色把他的刀擠遠。

    “大家出來喝喝茶交交朋友,這位八方域的大人何必這么兇呢?”

    江晝按下他倒茶的手,“你們約的,不是我。”

    年輕男子笑了笑,仍舊把茶放到他面前,“來之前我們就知道,以目前蓬萊島的狀況,季領主恐怕不會輕易露面,找一個使者來,不是很正常嗎?正巧,我也是替主子跑腿的,我姓胡,叫我小胡就行,大人你怎么稱呼?”

    江晝:“胡。”

    那人微微一驚,“這么巧?那胡大人,我一定要跟你喝一杯,我干了,你隨意。”

    語罷,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江晝的確隨意,沒理他。

    “……”

    小胡放下茶杯,笑仍掛在臉上,見他目不轉睛盯著自己身旁的人,了然點頭,開口。

    “今天約大人來呢,也沒什么別的事,還是那句話,交個朋友,這位江仙師,就當是我們送給季領主的一份薄禮,感謝他這些年和我們的配合。”

    “配合?”江晝問,“他配合你們什么?”

    小胡左右看了看,靠近他,壓低聲音。

    “季領主這些年舍己為人,幫著我們守八方域,維護仙洲和平,做的是大好事。季領主能讓你代他前來,必然因為你是他的心腹,胡大人,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你回去告訴你們領主,我們把江仙師完完整整送給他,這算是我們的誠意,請他跟我們合作,協力關上八方域的通道,到時不管他要什么,我們都給得起。”

    他聲音越壓越低,笑瞇瞇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畢竟比起在那個鳥不拉屎的蠻荒當領主,還是仙洲的權勢地位更吸引人一些。我們知道季領主出身清霄門,他要是想要,我們把整個門派打包送過去也不是不行,到時候胡大人你也跟著前途無量……怎么樣,你受累轉告一下季領主?”

    “可以。”江晝問,“你們準備,怎么關閉通道?”

    “這就需要我的主子跟你們季領主詳談了,”小胡靠到椅背上,聳聳肩,“畢竟說破天,咱們也就是個給人跑腿辦事的,我確保把人送到,把話帶到,也就回去了。”

    江晝思索片刻,說:“云家,也有一個江晝。”

    言外之意,我怎么知道你這個江晝是真是假?

    小胡聽他提這個,笑容維持不下去了,煩躁地抓了抓自己頭發,咬牙罵了一聲,說:“你回去轉告季領主,讓他放心,云家那個是小事,交給我們,很快解決。他和江仙師純摯的師徒之情,絕對不能讓那種冒牌貨抹黑!”

    江晝沒說話。

    看這個小胡的態度,宋揚應該是不跟五大派一起干了,甚至他的行為已經妨礙到了五大派。

    五大派這邊給出來一個假江晝,宋揚自己在云家也扮了個假江晝。

    五大派是想靠送一個“江晝”來拉攏季云瑯。

    宋揚呢?他假扮江晝,搬出云晏尸體,還大張旗鼓要成親,樁樁件件都踩著季云瑯的點來做,季云瑯知道后,肯定無論如何也會去云家找他。

    他想以“江晝”的身份,利用季云瑯來做什么?

    這個不得而知,所以江晝得讓季云瑯去搶親,或者他替季云瑯去搶,總之要讓那個假江晝接觸到季云瑯。

    還有……

    江晝看著面前這個完美好看、精心準備過的“江晝”,心底浮上一絲疑惑。

    為什么不管是五大派還是宋揚,都想靠一個假的“江晝”來利用季云瑯做什么,就好像他們確信,真的江晝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不然他本尊出現往季云瑯身邊一站,他們兩方的偽裝不就不攻自破了?

    江晝跟這個小胡沒什么好聊了,他起身,提起刀,跟對面那個依然自顧自冷淡矜貴喝茶的江晝說:“走。”

    他們出了酒樓,小胡扒著窗戶朝他們揮手告別,喊道:“幫我轉告你們領主,祝他幸福~玩得開心~~”

    江晝:“……”

    玩什么,什么玩,就算這個“江晝”仿得再像、再好看,季云瑯還會認不出自己師尊嗎?

    他帶著這個“江晝”避開人群走出鬧市,到了一片荒涼的空地,這個“江晝”左右看了看,微微皺起眉,問他:“云瑯呢?”

    聲音都一模一樣。

    江晝不跟他多廢話,準備解決他,但在那之前……

    他伸手,摸上這個“江晝”的后耳,準備探一探他這張皮。

    “江晝”很抗拒,他剛碰上,就打開他的手,捂著耳朵后退一步,微皺起眉。

    “膽子不小,不知道我跟你們領主的關系?”

    江晝:“……”

    竟然能一口氣說出這么一長溜話,厲害。

    “知道,”他說,“我替領主,驗驗真假。”

    語罷,再次伸出手摸上這個假“江晝”的臉。

    看著好看,一上手摸就知道是張硬套上去的不合適的皮。

    江晝的臉從一開始就是人臉術師為他量身打造,獨屬于他本人的,完完全全就是他的第二張臉,這些套著一層皮出來騙人的當然不能比。

    這個假“江晝”明顯已經被他摸得緊張,卻故作淡定,問:“行了?被你們領主看見,你不會有好下場。”

    江晝手放到刀柄上,“他不會看見了。”

    刀才拔了一半,就見這個假“江晝”眸光微動,朝他身后叫了一聲,“云瑯。”

    江晝:“……?”

    他回頭,恰好看到站在身后不遠處,神色莫名的季云瑯。

    假“江晝”推開他,一邊整理衣服,扶正發冠,一邊朝季云瑯的方向走近。

    季云瑯瞥了眼剛走到自己身邊的“江晝”,什么也沒說,抓著他手腕把他拽到身后。

    然后朝面前的男人揚了揚眉:“前輩,好久不見。”

    江晝:“……”

    他收刀,走過去,視線放到季云瑯抓那個假“江晝”的手上。

    季云瑯笑了笑,擋住身后的“江晝”,對他說:“好幾天不出門,剛出來就偶遇前輩,你還在摸我師尊臉,真、巧、啊。”

    他最后三個字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話音剛落,江晝就抬手,在他臉上也摸了一把,一視同仁,說:“真巧。”

    季云瑯被他摸了臉也沒什么反應,依然笑著,“跟前輩好久不見,一起喝一杯?”

    江晝瞥了眼他身后的假“江晝”,說:“不用。”

    他得先走,然后換回自己的皮,再來揭穿這個假“江晝”,這樣順帶把人交給季云瑯處理,也省得他動手。

    他繞過面前兩人離開,剛走沒幾步,就聽身后傳來幾句低聲的訓斥。

    “跑哪兒去了?”

    “誰讓你穿這種衣服?脫了!”

    “不樂意,是想我幫你?”

    “師尊,這么不乖,真以為我在外面不會動你?”

    “……”

    江晝腳步一轉,折返回來,面無表情抓住季云瑯手腕,讓他松開那個“江晝”,然后說,“喝一杯。”

    季云瑯笑,不再碰那個假“江晝”,視線落到他臉上,“好啊。”

    江晝拽著季云瑯手腕,自己插在他和那個假“江晝”之間,三人就這么并排走。

    假“江晝”暗中看了季云瑯好幾眼,多次想要找機會繞到他身邊,他一動,江晝的刀就多拔一分。

    季云瑯垂眸看著自己被牢牢抓住的手腕,動了動,掙不脫,不解道:“前輩,當著我師尊的面,你這么把持不住?”

    江晝:“嗯。”

    江晝:“你聽話,不然,我殺了他。”

    季云瑯被他威脅到了,嘆了口氣,“那好吧。”

    他對“江晝”說:“師尊,你聽見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咱們打不過他,為了性命,忍忍吧。”

    “江晝”神色淡淡,看起來不慌也不怕,點了點頭。

    季云瑯還想跟他說什么,江晝把他腦袋轉過去,“別看他。”

    季云瑯:“為什么?”

    江晝:“我吃醋。”

    季云瑯:“那……”

    “我一吃醋,刀就忍不住。”

    季云瑯:“好吧。”

    季云瑯早就找好了喝酒的地方,領路過去。

    他們避開人群,到了一處僻靜的湖邊,岸旁靜靜停著一艘畫舫。

    季云瑯領他到畫舫前,“前輩,原本今晚我要跟我師尊約會,畢竟我們太久沒出門了,在家很悶。但是……”

    他瞥了“江晝”一眼,“但是我師尊又亂跑,實在讓我失望,所以今晚就變成我們三個人的約會了。”

    “江晝”聞言,眼神一亮,似乎是想起自己準備過如何應付類似的場合,理了理衣裳,淡聲道:“云瑯。”

    季云瑯和江晝一起看向他。

    他平靜開口:“別離,是為了更好的相遇,為師之所以離開你,是因為——”

    江晝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江晝”眼底霎時閃過一抹驚懼,仿佛下一瞬就要尖叫出聲,面色卻堅持不變,淡漠地偏過頭去,閉嘴不說了。

    江晝收起刀。

    很敬業,五大派應該給了不少。

    季云瑯靜靜看著他拔刀收刀,什么也沒說,啟步上了船。

    船燈亮起,畫舫悠悠飄蕩進了湖心,艙房內,季云瑯自顧自尋了個位置坐下。

    假“江晝”原本想坐到他身邊,余光瞥見江晝那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拔出的刀,決定默默站在門口不動,頂著一張高雅冷淡的臉,對江晝無聲表示:您先請。

    于是江晝就先請了,自然地坐到季云瑯身邊,拿過他手里的酒杯,問:“什么酒?”

    季云瑯喝了一半被他奪走杯,不太高興,“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語罷,要把自己酒杯奪回來。

    江晝直接喝完了他杯中剩下那半,放下說:“一般。”

    季云瑯笑,把自己杯子拿回來,“前輩,你會品酒嗎?”

    江晝不會。

    江晝:“會。”

    季云瑯興致勃勃,擺出提前準備好的一桌子酒,要跟他細品,解釋道:“原本呢,今晚該跟我師尊在這艘船上把酒賞月,不醉不歸,順便……”

    他垂下眼,挑起唇,臉上浮起紅暈,手里轉著酒杯,輕聲道:“維系一下感情。”

    船窗半開,能看到外面的湖和月亮,他這模樣羞中帶澀,俊美的臉龐在月光和船燈照映下顯得格外勾人,看得江晝心中一動。

    然后再一動。

    然后狂動。

    今天下午就不該上街。

    要是早知道徒弟今晚要約他游湖,還悄悄安排了這么多,他把自己焊死在家里,說什么也不會出那個門。

    江晝,草率了。

    還沒等江晝為自己的草率后悔,季云瑯就像是才想起來門口還站著一個人似的,抬頭道:“師尊,怎么不過來?”

    語罷,拍了拍自己另一邊的位置。

    “江晝”聽他叫了,整理好衣裳,揚起下巴,矜持冷淡地走向他,彎腰在他身邊坐——

    拔刀的聲音。

    下一瞬,“江晝”坐到了橫亙而來的刀上。

    江晝握著刀柄,一用力,托著他的屁股往上重重一拍,把他彈到了對面更遠一點的位置。

    “江晝”被彈得一個踉蹌,撅著屁股往前跑了好幾步,理了一路的衣冠直接亂了。

    那一刀拍得很重,“啪”得一聲,聽著都疼,他卻淡然地收起屁股站好,什么也沒說,就近坐在了旁邊的空位上,理好自己的衣裳發冠,坐直身子,持續向外散發仙人的高貴典雅之氣。

    十分敬業。

    江晝收起刀,“疼了可以揉,沒人看你。”

    “江晝”:……

    季云瑯低著頭,握酒杯的手在顫,嘴角繃了半晌,好容易沒笑出聲,抬起頭,面有不解:“前輩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刀,”江晝說,“吃醋了。”

    季云瑯懂了,點頭,“前輩性情中人,刀也是性情中刀,可以理解。”

    他轉頭,心疼地望向遠處的“江晝”:“師尊,你看到了,打不過他,為了你的性命,忍一忍好不好?”

    “江晝”淡然掃了他一眼,收回視線,點頭。

    季云瑯不再看他,轉回頭來,接著興致勃勃跟前輩品酒。

    他先倒一杯,推到江晝面前讓他嘗,問:“怎么樣?”

    江晝一飲而盡,“一般。”

    “你這是牛飲,哪算品酒?”季云瑯又換了瓶酒給他倒,“試試這個,要細品。”

    江晝細品,然后一飲而盡,“一般。”

    季云瑯要接著給他倒第三瓶酒,他出手,抓住季云瑯手腕,把酒瓶從他手里拿下來,說:“不品了,都一般。”

    季云瑯笑了,手試著從他掌心抽了抽,沒抽出來,看著他的眼睛說:“我訂這艘船,本來就是為了跟我師尊品酒,品完酒呢,還能順勢再維系一番感情。”

    他把兩人之間的矮桌推開,跟江晝挨近了坐,手在他掌心打了個圈兒,反手握住他,輕聲問,“前輩,現在我們不品酒,還能做什么?”

    江晝越品他這話越不對,皺了皺眉,“你想跟我,做什么?”

    “不知道啊,這不是問你嗎?”

    季云瑯跟他坐得近了,一抬眼,視線就落到他脖頸那個黑色的頸環上,伸手要去摸。

    江晝立時擋住他,把他手抓下來,問:“干什么?”

    季云瑯盯著看,“好看,想摸摸。”

    江晝:“不行。”

    “前~輩……”

    季云瑯嘆了口氣,指指遠處的“江晝”,嗓音略夾了一下,責怪道,“你怎么就不懂呢?我跟我師尊都分開坐了,這就是你的機會,這種時候都不把握,你到底會不會追人?還是說,你不喜歡我了?”

    江晝:“……”

    他僵著臉,松開兩人互相握著的手,一把推開季云瑯。

    “好好說話。”

    “注意你的語氣。”

    “讓它符合,你的年齡。”

    他垂下眼,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難受,要氣死了。

    季云瑯都二十四歲了!

    誰家二十四歲的徒弟會在外面用這樣的聲音跟別的男人說話?

    你在撒嬌嗎?

    為什么不跟師尊撒?

    師尊不就是下午出門沒告訴你嗎?

    為師也不是不想說,為師那是卡了!卡了!

    你要是不追出來跟前輩偶遇還非要喝這一杯,為師現在早就回家收拾完廚房洗完菜了!

    然后等我們吃飽飯,就可以一起出門,現在陪你游湖賞月維系感情的就是親愛的師尊,不是這個喜歡欺負你調戲你的前輩!

    江晝邊想著邊抬起眼來看徒弟,眼神兇得嚇人,似乎在無聲告訴他:我向你示好可以,你回應我就是你的問題了!

    季云瑯絲毫不怕,自顧自地倒酒往桌上放,還時不時朝他笑,用微笑無聲告訴他:沒辦法,前輩,我最見不得的,就是別人單、相、思。

    江晝一個人氣了半晌,季云瑯已經擺了滿桌的酒,邀請他接著品。

    江晝冷著臉說:“不品,散了吧。”

    語罷,起身要走,季云瑯卻抓住了他的手,跟著站起來,出手朝他胸口一探,從他衣襟處捏了一小團黑色絨毛下來。

    他把這團黑絨毛遞到江晝面前,疑惑道:“前輩,這是什么?”

    “……”

    年輕的小徒弟,眼尖的小徒弟。

    這么小小一點,還沒有指甲蓋大,還能是什么?這是炭炭的毛。

    愛掉毛的壞小貓!

    江晝神色如常,“很明顯,是我,衣服掉毛。”

    “哦……”季云瑯湊近聞了聞,皺起眉,“不對啊,怎么一股小貓味,前輩你不是沒有貓嗎?”

    江晝抓住他的手,對著他指尖一吹,把那團毛吹掉,說:“我沒有貓。你聞錯了。”

    季云瑯點頭,“好吧。”

    他仍然抓著江晝不放,“前輩這就走?酒還沒品完呢。”

    江晝強忍下心里的不情愿,說:“我還有事,你跟你師尊品。”

    然后不等你們品完一杯,為師就會很快換下皮來拆穿他!

    季云瑯朝坐在遠方那個孤高淡漠孤芳自賞的“江晝”瞥了一眼,不太情愿,“你看他那副樣子,他眼里有我嗎?他眼里只有他自己,我不想跟他喝。”

    說著,他抓著江晝的手小幅度晃動了一下,“前~輩……”

    江晝把刀往桌上一拍。

    喝!

    今天不是季云瑯喝死,就是他喝死。

    季云瑯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多杯子,擺了滿滿一桌,品酒霎時變成了拼酒。

    間隙,江晝跟他說,“以后講話,注意語氣。”

    季云瑯:“什么?”

    江晝:“注意場合。”

    江晝:“注意對象。”

    “還有,”江晝喝完最后一杯,把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提起刀,拿刀柄輕敲了一下他腦袋,“注意自己的,年紀。”

    十四歲都撒不出的嬌,二十四歲就不要胡亂撒。

    季云瑯:“哦。”

    酒喝完了,船也靠了岸,江晝向窗外看了看,“我送你回家。”

    然后他也要回家。

    受夠了。

    季云瑯不可能看不出那個“江晝”是假的,他就是想借這個來跟前輩親近,為什么?

    師尊一不在就對別的男人這么熱情,欠收拾。

    江晝剛下船時走得很快,腳步平穩,毫無醉態,季云瑯在身后提醒他,“前輩,回我家,你走這么快,認識路嗎?”

    江晝想想也是,腳步放慢,跟他們并排,一回頭,見“江晝”又想往季云瑯身邊湊,冷著臉插到他倆之間。

    季云瑯笑,看著他說:“前輩,喝了那么多都不暈,你千杯不醉?”

    江晝:“嗯。”

    季云瑯點頭,隨口道:“我師尊酒量就一般,三杯醉十杯倒,所以我平時不找他喝酒,本來今晚呢,是想把他灌醉,多聊一點。你知道我想跟他聊什么嗎?”

    江晝搖頭,“我怎么,會知道?”

    季云瑯不說話了,到了家門口,他跟江晝說,“我到家了。”

    江晝點頭,轉身就走。

    “……”

    季云瑯站在門口,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嘴角的笑意逐漸消失,等那個身影在拐角處轉了彎,他徹底不笑了,眼底一點點浮上冷意。

    這時,感覺胳膊被碰了一下,那個一直孤芳自賞的“江晝”碰了碰他,張嘴要叫他名字,季云瑯面無表情拽住他衣領,一腳踹進家門,對琥生說:“綁了。”-

    江晝剛拐過彎,腦袋就暈得差點撞了墻,還是炭炭及時跳出來托住他。

    暈死了。

    差點在徒弟面前栽了。

    他雖然不至于十杯倒,卻也絕對沒有千杯不醉,季云瑯那滿滿一桌差點沒給他喝死。

    他腦子現在什么也想不了,就想回家睡覺,在黑虎身上趴了一會兒,吹著夜里的涼風迷迷糊糊換了臉換了衣服,估摸著差不多了,又打起精神,消掉自己身上的酒氣,撈起變回小貓的炭炭,準備回家。

    反正季云瑯肯定知道那個“江晝”是假的,他現在只需要找個合適的理由,解釋好自己為什么一下午不在家,就可以抱著徒弟美美入睡了。

    進了家門,他一眼看到被堵著嘴五花大綁捆在樹下的“江晝”和旁邊帶著小蛇看守的琥生。

    那個“江晝”一看到他,就驚訝地睜大眼,“嗚嗚嗚”了好幾聲吸引他的注意。

    江晝走過去,把炭炭交給琥生,跟他說:“去睡。”

    琥生抱住小貓,“可是他會不會逃跑?”

    “沒事,”江晝指尖飛出靈光,又給他加了層鎖,“跑不了。”

    琥生點頭,打著哈欠回去睡了。

    江晝拿下這個人嘴里的布條,問:“想說什么?”

    “江晝”大喘氣,開口第一句:“我去他爹的!”

    江晝:“……”

    “江晝”看向他,神情激動:“同行吧兄弟?他們給你多少啊?有你了為啥還找我?哎呦我去,這一晚上真夠難熬的,不是我說,這行真不好干,客人一個賽一個的有病,不說了不說了,你趕緊把我放了,咱們唔……唔唔唔……”

    江晝又給他堵回去。

    區區冒牌貨,只能睡院子,誰跟你是同行?

    他走到房間門口,醞釀好理由,深吸一口氣,推門。

    沒推動。

    理解,應該是醉得厲害了,力氣不夠。

    再推。

    沒推動。

    再再推。

    還是沒推動。

    夜里的風很涼,把江晝吹醒了,此刻他清楚地意識到,季云瑯從里面,把門鎖上了。

    “……”

    “……”

    “……”

    他站在門口沉默了很久。

    小小一個門,肯定攔不住他,但現在不是門的問題,是態度的問題。

    季云瑯鎖門,就是因為不想讓他進。

    為什么?

    因為今晚跟前輩聊得開心,覺得師尊索然無味了?

    因為前輩千杯不醉,覺得師尊十杯就倒沒意思了?

    江晝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站在門口,硬闖也不是,轉頭就走也不是。

    其實這里房間很多,但是他這么多天一直和季云瑯睡在一起,他就是在外面等一整夜,也不可能會去其他房間睡。

    一旦去了,有第一晚就有第二晚,有第二晚就有第三晚,到最后季云瑯房里睡的就再也不是他了!

    他抬手,敲了敲門。

    還好,徒弟雖然鎖了門,但是并沒有不理他,他剛敲門就應了聲,友好又親切地讓他,“滾。”

    江晝不滾,他能滾到哪兒去?冒牌貨才睡院子,客人才睡其他房間,他要么不睡,要睡就一定要睡季云瑯在的這間房。

    他又敲了敲門。

    江晝站在門外,鍥而不舍,隔一段時間敲一下,等敲到第二十下時,門開了。

    季云瑯站在門后,陰沉著臉,眼眶紅紅盯著他。

    江晝心頭一跳,下意識伸手要把他抱進懷里問問怎么了。

    下一瞬,季云瑯猛然拽住他手腕,把他抓進了房。

    第035章 甜甜

    江晝被他抓得一個踉蹌, 本來就醉著,腦子還暈,這么一弄直接撲進他懷里,然后季云瑯“砰”一聲關上了門。

    江晝雖然一進屋就想睡, 但還是惦記著剛才看徒弟那一眼, 正要開口問他怎么了, 季云瑯就突然把他整個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動作很輕,江晝整個人陷進了柔軟的被子里,心里一暖, 感覺季云瑯也沒有特別生氣,順勢翻個身抱住徒弟的腰, 腦袋埋進他懷里,解釋道:“下午出門散步, 你在睡覺,就沒叫你。”

    季云瑯:“嗯。”

    也沒問他為什么散個步從中午散到半夜。

    季云瑯靠在床頭垂眼看他,摸他的頭發,“師尊。”

    江晝腦袋暈得不輕, 沾床就想睡, 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又聽季云瑯問:“下午,你帶炭炭出門了?”

    江晝:“嗯, 散步, 遛小貓。”

    “師尊喜歡小貓嗎?”

    江晝現在全靠本能回答問題,“一般般……太愛掉毛。”

    季云瑯撥開他的頭發, 手指挑弄著他頸上的鎖靈鏈,低下頭, 在他耳邊問,“那師尊喜歡我嗎?”

    江晝快睡著之際感覺到他的靠近,偏過頭跟他碰上嘴唇,連親了兩下,說:“喜歡。”

    季云瑯笑,捏起他的下巴讓他張嘴,多親了一會兒。

    親熱間他脫掉了江晝的上衣,鎖靈鏈就搭垂在裸/露的肩膀上,他手在江晝胸口撫弄,吻他頸上那個銀鏈,在他側頸留下了不少痕跡。

    他以前最愛在江晝身上顯眼的地方留下歡好的痕跡,這條銀鏈伴著側頸點點紅痕,無論什么時候都好看。

    他喜歡江晝柔柔弱弱任他擺布,在他懷里意亂情迷的模樣,這樣他才安心,才覺得江晝永遠不會離開他。

    可他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兩條鎖靈鏈的存在。

    現在不過是摘掉了手腕上那個,江晝就已經完全不受他擺布了,甚至還……他眸光稍暗,朝著江晝脖頸,用力咬了下去。

    下午他睡醒后不見江晝蹤影,鎖靈鏈也再次沒了氣息,其實他該慌亂生氣,憤怒地出去找江晝,但是這次他卻異常平靜。

    或許是因為剛睡著時江晝揉了揉他的腦袋,又或許是面前收拾了一半的廚房和桌臺上放著的,江晝還沒來得及洗的菜。

    江晝干活干了一半消失無蹤,給了季云瑯一種他只是暫時離開,很快會回來接著干完活的感覺。

    所以他決定這次不跟江晝生氣,等江晝回來也不罵他,他不能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對師尊發脾氣,這樣只會把他越推越遠。

    他很早就讓琥生訂好了船,他是真的想約江晝去游湖,想了很多年,他也要在湖心和江晝親熱。

    琥生說江晝帶著炭炭出門去了,季云瑯不明白師尊為什么跟胡夜的小貓這么熟。

    而且他們都是八方域人,都很兇,愛咬人,咬起人來還都很疼,可著一處折磨。

    不知道的還以為江晝和胡夜在通過他脖上的這處咬痕聯絡感情,他一口,他一口,他倆就是兩口子,季云瑯只是一個活體的行走的愛情驛站。

    后來季云瑯出門亂找,聽到街上有人提到今天的日期,腦海里霎時閃過五大派那封信里的時間地點。

    他找過去,路上基本已經確定了,江晝肯定在那里。

    果不其然,還沒走近,就見“江晝”和胡夜兩人拉拉扯扯出了酒樓,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

    季云瑯心里驚濤駭浪,腦子里帶著“難道他倆真是兩口子”的疑惑跟蹤過去,然后松了口氣。

    那個“江晝”離近了看,一眼就是假的。

    接著,他就從剛走近的胡夜身上,聞到了一股濃郁的、帶得周圍空氣都仿佛在“喵喵喵”的炭炭的氣息。

    跟炭炭一起住了這么久,他早就對這只小貓的氣味特別敏感了。

    江晝帶走了炭炭,然后就變成了胡夜。

    有些事情一旦起了懷疑的頭,很輕易就能把過往的種種聯系到一起。

    季云瑯站在原地良久,把那些驚訝和憤怒全壓下去,讓另一個比較正向的情緒占了上風——別的都不重要,幸好,他倆不是兩口子。

    其實笨蛋做的很多事都能讓人看出他是個笨蛋,比如江晝給自己取名“胡夜”,又比如胡夜不加掩飾地對他兇,對他好,用自己蹩腳的表達能力和拙劣的演技和他相處,在他面前不停美化師尊的形象。

    季云瑯突然覺得自己也是個笨蛋,他明明一直知道,會這樣對他好的只有江晝,會這樣沒心沒肺來騙他的,也只有江晝。

    季云瑯越咬他越用力,江晝睡夢中掙了掙,推他,“云瑯,別咬……”

    江晝睡著了還會喊他的名字,季云瑯心里一軟,原本準備繼續咬下去的牙齒放過了他。

    他撤開,對著那處淺痕輕吻了吻,然后躺下,攬過江晝的腰,腦袋湊在他耳邊問:“師尊,我要是把鎖靈鏈摘掉,你會……”

    他話沒說完,江晝倏然睜眼,二話不說抓起旁邊的綢帶把他兩只手綁起來固定到床頭,綁得死緊,為了防他掙脫還專門加了一層靈力,完完全全一副要把他束縛住的模樣。

    “?”

    剛才還睡得迷糊說夢話的人,突然又精神又流暢地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季云瑯:“你……”

    江晝掐起他的臉,表情嚴肅地看著他,“為什么突然,要摘鎖靈鏈?你是聽人說了什么,還是自己,看到過什么?有人教唆你?你今天見了誰?”

    季云瑯沒理解他的話,對他最后一句卻有反應,反問道:“我今天見了誰,師尊不知道嗎?”

    江晝依然嚴肅地盯著他,季云瑯甚至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幾分怒意。

    他想了想,回答:“都沒有,我沒見什么人,也沒人教唆我,我就是……問問,反正我也不會給你摘。”

    他問那句話就是想鬧,問完之后他會緊接著問江晝會不會離開他,然后不管江晝怎么回答、睡著覺能不能回答他,他都要毫不留情地借機欺負江晝。

    他今晚一定要欺負了江晝,心里才能舒服,才能不去計較那些江晝逗弄他、欺騙他的事。

    現在人沒欺負成,自己還被綁住了。

    “師尊,”他問,“你不是睡了嗎?”

    讓你嚇醒了。

    江晝下床去喝水,想到什么,從乾坤袋里掏出一大包顏色鮮艷的糖,喝完水后拿了一顆回來,要喂給被自己綁在床上的徒弟。

    季云瑯見這糖顏色這么豐富,抿著嘴不愿意吃,從唇縫里擠出聲音,“你要……給我……下毒?”

    哄他半天他都不張嘴,江晝沒辦法,只能自己先吃,再去親他,這下季云瑯乖乖張嘴了,偏過頭來跟他親吻。

    甜意彌漫在唇齒間,季云瑯嘗到了這顆糖的味道,連跟他接吻都乖巧了許多。

    甜甜的小徒弟,愛吃糖的小徒弟。

    江晝心中滿意,摸了摸他腦袋,一邊親吻,一邊扯過被子蓋住兩人。

    他今天上街路過了一家糖鋪,看到一款要價奇高的招牌糖果,走了進去,心想,敢賣這么貴,他一定得試試,剛嘗一口就覺得季云瑯會喜歡,沒忍住買了很多回家。

    親了很久,都吃完了糖,兩人還意猶未盡,江晝綁著他不解開,趁著甜膩膩的氛圍叫他,“云瑯。”

    “嗯?”

    江晝問:“喜歡師尊嗎?”

    這個問題似曾相識,不久前季云瑯剛在他耳邊問過一模一樣的,江晝的回答是“喜歡”和兩個親親。

    季云瑯盯他看了一會兒,勾起唇,“這個問題我要想想。師尊急嗎?”

    “……”

    當然急,江晝本來覺得這就不算個問題,他都不屑問,季云瑯不喜歡他還喜歡誰?季云瑯最喜歡他。

    但是現在……

    江晝:“急。”

    他再問:“喜歡嗎?”

    季云瑯故作苦惱,“你讓我想想,師尊,這種事不能急,我明早告訴你,行嗎?”

    當然不行,那江晝今晚就不用睡了。

    他盯了徒弟好一會兒,見季云瑯根本沒有回答的意思,他也不吱聲了,故作冷淡地躺下,閉眼不說話。

    季云瑯見他閉眼了,自己也閉眼,絲毫不想著出聲求師尊解開自己。

    沒多久,江晝忍不住了,睜眼。

    “云瑯,”他說,“你現在說,喜歡師尊,我就天天給你吃糖。”

    季云瑯都準備入睡了,聽他這話,閉著眼笑,“你當我是小孩子?”

    “……”

    他還等江晝再磨他兩句,哪知江晝聽完他這話,直接不出聲了。

    他忍了一會兒,睜開眼去看。

    江晝面色有些冷,正盯著他,見他睜眼了,問:“你還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

    “……”

    季云瑯:“不然呢?誰家小孩子跟你大半夜在房里抱著親?”

    “你不是小孩子,你長大了,”江晝伸出兩只手來揉他的臉,面色不善,語氣極差,“哪天跟別人抱著親,師尊也不知道。”

    季云瑯在被子底下給了他一腳,江晝隔著被子扣住他腳腕,按在床上,說:“……,……。”

    他想說:你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在外面就不要隨便學小孩撒嬌,當然,在師尊面前可以,因為跟師尊在一起,你永遠可以當小孩。

    本來他今晚講話能力還算可以,跟季云瑯吵上幾個回合也沒落下風,他還想借機教訓一下徒弟,再說點好聽的哄哄。

    沒想到這就不行了,完全卡住,一個字也說出不來。

    季云瑯見他不說話,以為他真的不高興了,咳了一聲,動了動腳腕,先給他臺階下,“我喜不喜歡你,師尊自己不知道?”

    江晝不出聲,用眼神告訴他: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你說不說又是一回事,為師現在就是想聽你說,你快說啊。

    可惜季云瑯從來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信號,見他還不吱聲,默認他是不給面子,也不管自己手還被綁著,徹底不理他了,“呵”了一聲偏過頭睡覺。

    江晝就想聽徒弟嘴甜一點說句好聽的,慰藉一下自己這顆被氣到不行的心。

    今晚都甜膩膩叫了兩聲“前~輩”,就不能也甜膩膩叫兩聲“師~尊”?

    以后不能讓季云瑯見胡夜,真的養成這種隨時撒嬌的習慣還得了?

    這樣下去久了,萬一哪次跟師尊吵架吵得兇了,立馬念起前輩的好,不聲不響就變了心,那江晝就徹底完了。

    思及此,他躺下,盯著徒弟的臉思考,怎么才能讓他更喜歡師尊一點。

    季云瑯手被綁在床頭,胳膊抬得酸,根本睡不著,閉著眼想,他以前綁江晝,比這要狠多了,還一綁就是一晚上,江晝一定很不舒服。

    他那時候就是故意讓江晝難受,因為江晝騙他,玩弄他的感情,還想要他的命。

    上蓬萊島后,跟江晝在一起待了這么久,他沒少跟江晝提以前,江晝也事事順著他,只有一件事,他不提,江晝也不說,那就是江晝當年到底為什么要送他去八方域。

    他每次都想問江晝,卻沒有一回開得了口,總覺得一問,他和江晝就沒辦法再繼續甜蜜了。

    他可以相信江晝喜歡他,但是江晝心里除了喜歡他之外,絕對還有另一件更重要、更想去做的事,所以才會殘忍又冷漠地利用他,讓他在八方域受盡折磨。

    他不想跟江晝提,更不想去問江晝“你愿不愿意為了我,放棄一些決定、改變一些想法”,這樣聽起來很可憐,也很像在利用他們之間的這份感情。

    現在他又多了第二件想問不能問的事,江晝送他進到八方域,又變成胡夜去救他、幫他,到底是因為喜歡他心疼他,還是因為利用完他覺得愧疚,又或者是想起了他父母,心軟了。

    師尊這么厲害,季云瑯現在什么都不敢問他,也就只能跟他開些情情愛愛的小玩笑,就這樣人家一生氣,還要把他綁起來不給解開。

    開個玩笑怎么了?想跟他親熱一下怎么了?他脖上那個鎖靈鏈摘不摘有區別嗎?

    江晝真是厲害死了,在外面逗弄他,欺負他,看他為了師尊傷心難過,自己在旁邊事不關己,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

    季云瑯看穿他之后回家一個人生氣,一個人難受,最后才決定不跟他計較,江晝現在把他綁這么久是什么意思?也不來問他勒不勒疼不疼胳膊酸不酸,江晝睡了嗎?他還被綁著,江晝怎么睡得著?江晝怎么能睡著?江晝怎么敢……

    邊想著他邊睜開了眼,扭過頭去準備狠狠瞪上一眼沒心沒肺睡著的師尊,剛扭頭,就對上一張離得極近的臉,江晝躺在他身邊對著他的側臉瞧,面有愁容,似乎在思考,也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

    見他突然睜眼,江晝一驚,下意識扯上被子蓋住腦袋,一動不動,無聲表示:為師睡了,為師沒有在偷看你。

    “……”

    季云瑯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腿在被子底下碰了碰他。

    “師尊。”

    聽他叫了,江晝把被子從臉上掀開,先露出眼來看他,緊接著故作平靜,露出整張臉,淡聲道:“嗯。”

    用態度告訴他,我們正在吵架,為師沒忘。

    季云瑯手還被綁著,身子朝他挪了挪,兩人睡一個被窩,離得本來就近,這一挪,被子底下的身體就挨得更親熱了,季云瑯微偏過頭,朝他耳邊輕聲說:“考慮好了。”

    江晝沒懂,依舊淡然盯著他,用態度告訴他,我們正在吵架,為師沒……

    “喜歡你。”

    “……”

    季云瑯碰不到他的嘴,于是朝他臉頰親了兩下,想了想,又親了第三下。

    “……”

    江晝繼續淡然盯著他,然后下一個瞬間,抓起被子,蒙住了腦袋。

    江晝的心邊跳邊開滿了小花,被子也開滿了小花,他整個人都被小花包圍住了,以致于季云瑯在外面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聽見。

    季云瑯見他態度冷淡,還蒙上臉不愿意看自己,知道這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心里霎時有些不舒服。

    他忍,醞釀片刻,對著身旁被子隆起的一團放軟了聲音,“師~尊……”

    江晝還不理他。

    季云瑯又叫了第二聲,腦袋挨得近,還專門蹭了蹭他。

    依舊沒反應。

    季云瑯胳膊已經酸得不行了,心里也越來越煩躁,見江晝這態度,面無表情把身體挪回去,在被子底下猛踹了他一腳。

    江晝瞬間回神,掀開被子,只見剛才還乖乖甜甜的徒弟莫名其妙換了副嘴臉,朝他冷冷一笑,“我剛才沒說完,我是想說,喜歡你這么久,有、點、膩、了。”

    “……”

    江晝神色冷淡,面無波瀾,什么也沒說,默默轉過身,下床,開門,出門,關門。

    然后對著外面空曠冷寂的院子和不遠處被綁在樹上“嗚嗚嗚嗚”的假“江晝”,重重朝自己胳膊掐了一把。

    疼。

    沒做夢。

    季云瑯說,有、點、膩、了。

    為什么?因為師尊不愛說話?因為師尊很無聊?因為師尊不像胡夜一樣一邊磕磕絆絆一邊還能舌燦蓮花調戲他?

    他是師尊,穩重點怎么了?胡夜這種外面的野男人能比嗎?

    是,胡夜是高高帥帥、形象好、性格好、人好、刀好、哪里都好,非常有魅力,徒弟年紀小,一時被這種開得好的野花迷了眼也正常。

    但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對師尊說“有點膩了”,這種話太傷人心了,江晝在外面站了很久都調節不好,心里那么多剛開的小花枯的枯萎的萎,最后只剩下光禿的花枝陪伴他那顆越來越冷的心。

    他啟步,走向那個“嗚嗚嗚嗚”的假“江晝”,抬手摘掉他嘴里塞的布。

    那人瞬間大喘氣,邊咳嗽邊跟他說:“我就說吧,這活真不好干兄弟,你這是受不了出來了吧?要不我替你?哎,說實話,其實我來的時候就做好準備了,還看了不少相關的話本子,什么瘋瘋徒弟俏師尊,冷冷師尊色徒弟,那寫得,嘖嘖,香艷,我早知道這回身子是保不住了,來之前還專門……”

    他邊說,江晝邊在他耳后觀察,炭炭這時頂開隔壁房的窗跳了出來,順著江晝的腿爬到他肩上,搖搖身體,晃出了幾根毛毛到他手心,絨毛剛一落下便化作黑霧,江晝瞅準他臉皮相連處那一絲不適配的細縫,抬手一撕,徹底拽掉了他這張皮。

    這人似乎毫無所覺,仍在喋喋不休跟他嘮。

    “我跟你說哈,做那種事也是有經驗的,都干咱們這行了,就別講究了,胡總管說了,我只要好好偽裝,把這個人陪好,就能讓我爹娘一直住在大宅子里,下半輩子吃喝不愁,我在這兒能多待一天,我家里能拿到的好處就越多,賺錢嘛,不磕磣,誒,他們許你什么好處了?看這架勢,以后是咱倆輪換著來嗎?那……”

    江晝站在旁邊看他,撕掉的那張皮已經被江晝隨手扔到了地上,按理來說,撕掉了偽裝的皮,露出的該是自己本來的臉,但是這個人,他那張“江晝”的皮下,根本沒有臉。

    準確來說是沒有五官,整張臉平平的什么也沒有,就是一塊肉色的板子,眼眶不凹陷,嘴部不凸起,此刻就算他在喋喋不休,那張平板兒似的臉上也沒有任何動靜。

    炭炭喵喵了兩聲,一躍跳到那人腦袋上,低著頭,拿爪子向下點了點他的前額。

    小貓爪散發出溫和的靈光,那人臉上的肉塊動了動,仍舊沒有長出五官。

    “喵喵……”

    炭炭不死心,貓爪接著往外拍靈光,江晝把它提溜起來,放到地上,推了推它的屁股讓它回去睡。

    小貓最后看了那個人一眼,噠噠噠跑回自己房間,跳進了窗。

    那人從剛才起就住嘴了,此刻臉朝著江晝的方向,語氣驚恐:“怎么了?你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江晝從乾坤袋里摸出一塊小銅鏡,遞到他臉前。

    見到鏡子里自己的臉,那人胸膛提起,猛然吸氣,立時要發出一聲氣貫長虹的嚎叫,江晝適時從乾坤袋里掏出塊大藥貼,貼在了他嘴的位置。

    那人瞬間像被堵住了嘴一樣“嗚嗚嗚嗚”嚎不出聲。

    五大派為了讓假扮江晝的人更適配這張皮,生生磨平了他的臉。

    這個人現在感知不到疼痛、什么也不知道,是因為有仙門的術法給他吊著,等什么時候用不上他了,術法一撤,疼都能給他疼死。

    想到這里,江晝又掏出來幾個大藥貼,一股腦把他整張臉貼住。

    看炭炭剛才的樣子,它是回去想對策了,它想幫這個人把臉長出來。

    多管閑事的小貓。

    反正那張皮撕了,江晝肯定不會再給他套回去,五大派送人來給季云瑯陪睡,江晝只是聽著,就忍不住要去端了他們老窩。

    確保這個人不會再頂著他的臉在季云瑯面前晃,江晝轉身離開。

    天蒙蒙亮,這晚要過去了,他在院子里吹了會兒風,冷靜下來,覺得徒弟剛才就是氣話。

    季云瑯這么喜歡他,怎么可能膩了他?

    徒弟不高興,他再去哄哄就好了。

    想著他就要推門而入。

    不等推開門,就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是不是,還綁著季云瑯?

    天都亮了!

    第036章 咬咬

    季云瑯沒想到江晝會這么轉身就走, 走了還大半天不回來。

    這是什么意思?懲罰他嗎?讓他手腕疼,讓他胳膊酸,讓他難受,然后等師尊回來再乖乖給師尊認錯, 從此以后就變成一個嘴甜的、乖巧的小徒弟, 什么事都求著師尊, 順著師尊……江晝做夢。

    其實江晝把他綁住,只是多上了層靈光,季云瑯要是硬想掙脫,多費點力也行。

    但是他不可能自己掙, 江晝綁的,就要讓江晝來解。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房門被推開,江晝放輕腳步, 小心翼翼到了床邊。

    季云瑯閉著眼,沒睡,知道他走過來了,心中冷笑。

    江晝見徒弟乖乖睡著, 兩手還被綁在床頭, 可憐得不行, 坐到床邊給他解了開,緩慢地把他胳膊放到身側, 摸了摸他兩只手腕上的勒痕。

    他透過窗向外看, 等天再亮些,季云瑯就會自然醒, 該怎么在徒弟醒之前讓氣氛變得融洽些?

    江晝想了想,握著剛解下來的綢帶, 往自己左手上纏了一圈,然后咬著綢帶,把自己左手跟右手綁到一起,把多出來的綢帶一端塞到季云瑯手里。

    綁。

    師尊綁你,你也綁師尊,一整天別松開。

    不用你動手,師尊自己綁。

    季云瑯閉著眼裝睡,感覺到江晝在旁邊窸窸窣窣鬧了會兒動靜,然后把一端柔軟的綢帶塞進了他掌心。

    江晝估摸著他要過一會兒再醒,自己先靠在床頭閉上了眼,

    下一瞬,手腕一緊,被人拽著綢帶扯進了懷里。

    季云瑯把他扯過來,抱住他一個翻身滾到床榻內側,看著他綁起來的兩只手腕,拽了拽問:“什么意思?”

    兩人倒在榻上,江晝雙臂順勢勾住他脖子,跟他貼得近,說:“我忘記了,綁了你一整晚。”

    他見季云瑯沒什么反應,腦袋向前,跟他貼了貼額頭,問:“手疼嗎?”

    季云瑯:“你說呢?”

    “那你也綁我。”江晝說,“反正你喜歡,綁人。”

    季云瑯不滿,“誰喜歡綁人了?”

    “你以前,經常綁我。”

    “我那是……算了。”

    季云瑯拽了拽綢帶,見他自己綁這么牢,心里氣也消了大半,江晝知道來哄他就行。

    江晝卻皺起眉,想他那句“算了”,什么算了,想跟師尊算了?

    季云瑯想下床,江晝抓住他手腕把他拽了回來。

    季云瑯不出聲,用眼神問他:干嘛?

    江晝問:“考慮得怎么樣?”

    季云瑯挑眉,故作疑惑道:“什么?”

    江晝:“喜歡師尊嗎?”

    季云瑯神色如常,抓著綢帶又往他手上纏了兩圈,“我昨晚不是說過了?”

    “昨晚哪句?”江晝問,“膩了?”

    季云瑯點頭,“嗯。”

    “……”

    江晝順著綢帶去抓他的手,面上就能看出很不高興,問:“那怎么,才能不膩?”

    季云瑯手一頓,隨即繼續綁他,自然道:“這簡單啊,師尊從今天開始學著怎么黏人,寸步不離跟著我,對我再熱情點,沒事就撒個嬌,表個白,多笑笑,嘴要甜,眼也要尖,我一不高興就來哄。你越這樣,我越新鮮。”

    季云瑯把多余的綢帶在他兩手腕上打出個蝴蝶結,手指一勾,把他帶下床,拽到自己身邊,問:“怎么樣?”

    江晝說:“我一直是這樣。”

    季云瑯笑了,“哪樣?黏人,嘴甜,熱情,眼尖?”

    江晝面色淡淡:“嗯。”

    季云瑯一直避重就輕,江晝已經很不高興了,又一次問:“喜歡,”他停頓。

    “師尊嗎”三個字已經在嘴邊了,只要他接上,這就是一句完整的話,但是停頓得有點久了,要是現在接,會顯得怪怪的。

    于是他不再說話,臉徹底垮下來,他都問不出來,那季云瑯肯定不答了。

    他就想聽徒弟說一聲喜歡,怎么就這么麻煩?

    他默不作聲反手解了手腕上的蝴蝶結綢帶,把它丟回床上,然后越過季云瑯往外走。

    剛要開門,腰上就一緊,季云瑯追過來,從身后環腰抱住他,說:“喜歡師尊。”

    見他不出聲,季云瑯抱得更緊,袖口處兩手腕被綁出的紅痕露在了江晝面前,繼續道:“你再多問兩句,我就全告訴你了,以后能不能有點耐心?”

    江晝低下頭,唇挑了挑,心里舒服些了,還想問他,只喜歡師尊嗎?會不會對什么別的人有好感?

    他問不出來,季云瑯卻自顧自地接著跟他說,“我喜歡你這么多年,不可能會去喜歡別人,你不用再問我這些,我心里只有你。”

    季云瑯好像聽到他笑了,轉過來看他的臉,手指按住他嘴角的弧度不讓他降下去,湊近問:“你開心了?”

    江晝:“嗯。”

    江晝握起他的手,親了親被勒出的痕,“以后,不綁你。”

    “沒事,”季云瑯笑,屈指蹭了蹭他臉頰,“師尊,你知道嗎?你昨晚綁我的時候特別兇。”

    江晝當然知道,說:“鏈子,不能摘。”

    季云瑯:“我不摘。”

    他視線向下,掃過江晝脖頸處,扶著他的肩轉了個身,走向衣匣,“你換身衣服再出去。”

    江晝不想換,說:“不用。”

    “用,”路過銅鏡,季云瑯把他往鏡前推,邊解他衣裳邊示意他看脖上的吻痕,“你這樣出去,想讓誰看?”

    “你可以不弄。”

    江晝抬手摸了摸,摸到側頸還有一個半深不淺的咬痕。

    季云瑯抓下他的手,邊給他換能遮擋的衣服,還邊要再尋個地方來一口,“不,我就喜歡你這樣。”

    他在江晝胸口和腰上都輕掐了幾下,留下泛紅的印,接著給他穿好衣服,系衣帶時從身后環腰抱住他,輕聲道:“這樣的話,師尊每天在外面正正經經,其實身上都是我留下的痕跡。”

    江晝好像懂了,“這樣,要是有人遞帕子。”

    他試著拽了拽自己衣領,“就可以扯開衣服,給他看。”

    “……?”

    季云瑯:“不是。”

    季云瑯:“這不是給人看的。”

    江晝卻已經自顧自抓著他的手轉過身,視線放到他側頸那個明顯再次變淺的咬痕上。

    季云瑯立時甩開他,后退一步,抬手捂住。

    他不會又想咬吧!

    江晝朝他走近,季云瑯后撤,在后背貼上墻退無可退之際開口,“師尊,你……”

    江晝抓住他的手腕,按到墻上,解了他的衣服。

    萬幸沒再追著脖子上那處舊傷咬,江晝先在他胸口舔咬,啃了兩口,等季云瑯受不住開口叫他時,他松口,攬著季云瑯的腰讓他轉身,俯下身在他側腰處親吻,留下了幾處紅痕。

    季云瑯腰最敏感,他一這樣,就顫著想躲,江晝按著他,親著這邊,手在另一邊掐,等起身時,兩邊就都有了他留下的痕跡。

    江晝吻完腰,還想接著往下親,這樣的話就得接著往下脫。

    季云瑯的上衫已經被他解下,此刻全都松松垮垮掛在腰間,見他真的要往下拽,深感不妙,攥住他的手腕,讓他看窗外,“師尊,天都這么亮了。”

    晚上氛圍才好,沒必要白日宣淫。

    可惜江晝沒懂。

    江晝:“嗯。”

    自顧自把他下衣也扯松了。

    季云瑯決定先問清他想干點什么,剛要開口,江晝手就探過去,朝他大腿根猛掐了一把。

    “唔!”

    掐完大腿就順著往下掐小腿,衣服被帶得不停往下掉,穿不穿已經沒區別了。

    季云瑯明明所有衣裳都還在身上掛著,卻又隱隱有種被他扒光了的感覺,被江晝按著,這樣邊脫邊咬邊掐,他心里有些羞憤,緊接著這份羞憤就上到了臉,也下到了……

    江晝摸著他光裸的小腿,正想著掐一下還是咬兩口,不經意抬眼,微微一怔。

    真是年輕的小徒弟,大白天就這么精神。

    近水樓臺,他順便去親了一口,季云瑯推他腦袋,說:“不要。”

    雖然精神了,但是一點也不想要,江晝最好能趕緊放開他。

    可惜這種時候嘴上說的話,江晝一概不聽。

    江晝還掐著他小腿,用了些力將他抱起,季云瑯整個人就被他抬高抵到墻上,腰和他的腦袋持平,困在了他和墻之間。

    這個姿態讓季云瑯更羞憤,江晝把他抱得很高,手無處放,沒辦法穩定身體,全要靠他手臂的力量托著。

    季云瑯沉默片刻,退了一萬步來跟他講,“師尊,房里有床。”

    走個三五步就過去了!一定要在墻邊挑戰這種奇怪的動作?

    江晝:“嗯。”

    然后捏著他的腿,埋下頭。

    季云瑯整個人一顫。

    他腰總會忍不住亂動,總覺得要往下摔,但是江晝把他抱得太穩了,腰亂成什么樣,人也不摔。

    江晝主動又熱情地對他這樣,放到幾年前季云瑯都不敢想,他心跳得很快,唇合不上,溢出了聲音。

    江晝抬眼看他,他一看,季云瑯就偏過頭,“別看了……你快點。”

    可惜這跟江晝快不快沒什么關系,誰讓季云瑯年輕,精力過盛。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江晝什么也聽不出來,只知道埋頭吃,這回有些悟出了徒弟在什么時候叫聲會大,哪些語調是舒服了,哪種語氣是還想要。

    好可愛。

    等徹底完事,江晝手臂一松力,就把他整個人放下,撈進了懷里,熱乎乎的,季云瑯伸出雙臂抱住他,腦袋埋在他肩窩不動了。

    江晝垂眼看,徒弟被他邊掐邊咬弄了滿身的印子,還在這樣一個清晨被吃到整個人黏黏軟軟的靠在師尊懷里,剛才叫得那么舒服,心里是不是更喜歡師尊了?

    他心情舒暢,要幫徒弟把衣服穿好,季云瑯把他往旁邊推了推,“我自己來。”

    他臉很紅,江晝去摸,燙燙的。

    “師尊,”季云瑯垂眸整理衣服,叫他,“你下次別這樣了。”

    江晝不解,問:“你不喜歡?”

    是季云瑯先在他身上留了很多印子,他才去咬季云瑯,也是季云瑯先有反應,他才……而且剛才那副模樣,季云瑯明明很舒服。

    他不喜歡什么?

    季云瑯不說話,江晝戳了戳他依然紅紅的臉,“你不說,我不知道。”

    季云瑯還不說話,理好衣服后繞開了他,獨自往外走。

    江晝:“……”

    害羞了嗎?

    外面那個假“江晝”還在貼著滿臉藥貼睡覺,季云瑯路過他時腳步一頓,揭開藥貼看了一下,又給他貼上,盯著他腳邊那個酷似人皮的可疑物體沉默。

    江晝這時跟了出來,立到他旁邊,手很快,往他嘴里塞了個東西。

    季云瑯嘗出是昨晚那種顏色奇怪的糖,看了他一眼,指指地上,問他:“這是什么?”

    江晝:“皮。”

    季云瑯問:“你的皮?”

    江晝不喜歡他這個說法,糾正,“是他們仿造的,皮。”

    “哦。”

    季云瑯俯身,要撿起來看,江晝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去撿,不等季云瑯問,先說:“不好看,別撿。”

    季云瑯不動,直勾勾盯著他的臉,片刻,笑了一下,“師尊長得這么好,你的皮會丑到哪兒去?”

    江晝讓他看緊張了,不想跟他討論皮,說:“師尊好看,就看師尊。”

    別去看皮。

    季云瑯非要看,江晝沒攔住。

    他拎起來,對著那張臉仔細看了會兒,又來看江晝,目光帶上審視,“師尊,你看,這個人只需要穿上這層皮,就能跟你變得一模一樣,那……”

    江晝捂住他的嘴,想了想,又給他塞了顆糖。

    這是不想讓他問的意思。

    季云瑯抓下他的手,吃了糖還接著跟他聊,“那是不是代表,只要有這樣的皮在,任何人,都可以隨意變成任何樣子?”

    江晝沉默一小會兒,開口:“是嗎?”

    又補充:“這個,我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卻知道他變成你的樣子是因為穿了一層皮,還能把這層皮完整撕下來,”季云瑯把手里東西遞到他眼前,“我看你還挺懂的。”

    江晝:“不。”

    江晝:“我不懂。”

    季云瑯盯著他不說話。

    江晝跟他對視片刻,把眼神偏開,剛偏開,就覺得這樣顯得心虛,又偏回來,跟他對上眼。

    季云瑯沒忍住笑,不問他了,把手里的東西收起來,罵他,“真笨。”

    江晝:“你才笨。”

    見他收了那張皮,江晝問:“你要這個?”

    “嗯,”季云瑯轉身去廚房,隨口道,“這東西這么好用,等師尊哪天再離開我,我就隨便找個人套上你的皮,天天……”

    江晝很快跟上來,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完,“別說這些,讓師尊傷心的話。”

    季云瑯拿下他的手,“師尊會傷心嗎?”

    “會,”江晝跟他一起進廚房,問,“吃什么?”

    “不知道,”季云瑯往院子里看了眼,見琥生的房門依舊緊閉,皺起眉,“怎么還沒醒?”

    江晝跟著去看,“還早。”

    “不早了,他在八方域敢一睡這么久,我要揍他。”

    江晝不吱聲了,良久,“我以前,也睡很久。”

    “嗯,”季云瑯笑,“我不也沒少揍你?”

    只是揍的方式要更親密一點。

    江晝想到什么,說:“你總喜歡趁我沒醒,弄那些。”

    “沒辦法,誰讓你懶?而且你睡著的時候才乖。”

    季云瑯自顧自去準備吃的,江晝站在一旁思考,然后問他,“我從什么時候,開始嗜睡?”

    季云瑯掀鍋蓋的手一頓,緊接著回道:“你一直嗜睡,從我認識你第一天起,你就每天都要睡很久。”

    季云瑯煮面,要撒蔥,哪兒也找不到,皺眉道:“剛讓琥生買的,又沒了,家里有偷蔥賊?”

    江晝疑惑:“你不是,不喜歡蔥?”

    所以江晝看到一次就會順手扔一次,還準備下次提醒琥生,別買,嫂嫂不愛。

    季云瑯更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蔥?我哪有不喜歡?”

    江晝:“……”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當時胡夜給他甜糕點和蔥油的咸糕點,他自己說的不喜歡蔥,所以江晝才記住了,決定讓一切蔥都遠離徒弟的視線。

    季云瑯見他陷入思考,說:“我沒有不喜歡。所以家里的蔥是你偷的?”

    “偷”這個字用得不好聽,江晝不回答。

    季云瑯去撈面,讓他拿碗來,說:“師尊下次想知道我的喜好,可以直接問,不要自己亂猜。”

    江晝:“沒有。”

    是你自己說的。

    江晝一個人想了很久,都把面端到了外面還沒想通,沒想通就要問,他握住季云瑯手,問:“那你,有沒有不喜歡吃的?”

    季云瑯什么飯都會做,知道江晝不挑食,他也什么都做,任何東西都能跟著吃上兩口,但是吃的也不多。

    所以江晝從來不知道,徒弟到底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聽他問了,季云瑯回道:“我什么都不喜歡吃。”

    “?”

    江晝問:“不喜歡甜食嗎?”

    那次對胡夜手里的糕點二選一,他就是選了甜的,所以江晝才一直覺得徒弟喜歡吃甜甜的東西。

    季云瑯以為他是說那些糖,笑了一下,“那個糖,其實味道挺怪的,要不是你喂,我才不吃。”

    “……”

    江晝僵在原地。

    怎么可能?那糖多好吃,他嘗過第一口就知道一定會是徒弟喜歡吃的,還專門買了一大包回來,想沒事喂兩顆,讓季云瑯整個人都甜甜的。

    他不信,皺了皺眉問:“你真的不喜歡?”

    季云瑯已經坐下挑了一筷子面,聞言放下筷子,看向他,說:“過來。”

    江晝走近,季云瑯伸手把他撈到腿上坐,去他懷里摸索一陣,摸出了乾坤袋里裝糖的紙包。

    他拿出一顆,喂到江晝嘴邊。

    江晝不張嘴,有些疑惑,“這是給你吃的。”

    季云瑯兩指捏著糖,碰了碰他的唇,“張嘴。”

    見他堅持,江晝張嘴吃掉了那顆糖。

    甜膩的味道在嘴里彌漫,江晝心里更疑惑了,明明這么好吃,季云瑯為什么會不喜歡?

    季云瑯看著他,問:“甜嗎?”

    江晝點頭。

    “那師尊喜歡嗎?”

    江晝說:“你喜歡。”

    季云瑯笑,攬著他的腰讓他坐近,把那一大包糖送到他面前,“我問你,你買這些糖之前,是不是覺得好吃,想天天吃,所以才會買這么多?”

    江晝搖頭。

    心說,為師一直念著你,是想讓你天天吃。

    見他否認,季云瑯又問:“那是想買來給我吃,對嗎?”

    “嗯。”

    他唇角笑意更深,把糖放到桌上,湊近捏起江晝下巴,“但是我不喜歡吃啊,師尊,你專門為我買的,買這么多,我又不喜歡,怎么辦呢?”

    江晝哪知道怎么辦。

    他一直覺得季云瑯肯定喜歡,現在他卻突然說不喜歡,這么好吃的糖,為什么不喜歡?

    季云瑯朝他嘴上親了一口,說出的話卻冷漠無情,“扔了吧。”

    江晝立時:“不扔。”

    這么好吃的糖,為什么……

    江晝倏然想通什么,把桌上的糖塞進乾坤袋收好,泰然自若道:“你不喜歡,可以不吃。”

    師尊自己吃。

    季云瑯笑,又湊上去親他一口,“笨死了。”

    這奇怪的糖,江晝自己嘗了驚為天人,喜歡得不得了,就想帶很多回來給他吃,自然而然覺得,這么好吃,徒弟肯定喜歡。

    季云瑯不吃糖,心里卻讓江晝弄得甜滋滋。

    江晝想去吃面,季云瑯抱著他不放開,問:“師尊,你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拿給我吃,是不是因為你念著我,想對我好?”

    江晝在他懷里坐著,一手搭在他肩上,惜字如金:“嗯。”

    當然了,師尊不念著你還念著誰?師尊每天都念著你,想給你吃糖,你不喜歡,還要扔,沒品味的小徒弟。

    季云瑯問:“你嘴里的糖,吃完了嗎?”

    江晝:“沒……”

    話音未落,季云瑯抱著他起身,把他壓到了桌子上。

    那兩碗面被季云瑯用靈氣推到桌子最角落,他抱著江晝,有些激烈地親吻上他的唇。

    江晝回吻他,雙臂環住他的脖頸。

    不遠處的屋里,琥生睡醒了,肚子咕咕叫,打著哈欠想開門,小貓小蛇突然一起跳到門前擋住他,拿腦袋抵著他的腿讓他回床上,過一會兒再出去。

    琥生不愿意,摸著肚子,“餓死了!”

    “喵喵喵!”

    炭炭咬著他褲腿往回拽,小蛇把自己變長,拿尾巴勾住他的腿往回拉,琥生怎么也不愿意動,“不行啊,我餓,我好餓,我一定要出去吃飯!”

    “喵喵!”

    炭炭氣死了,跟小蛇交換一個眼神,由小蛇變成大蛇纏住琥生,炭炭把窗戶頂開一個小縫出門,噠噠噠跑向桌子上熱吻的兩人,在他親得倆意亂情迷什么也注意不到之際,拿尾巴掃過桌角兩碗面,一碗頂到腦袋上,一碗用尾巴托著,再咬住一雙筷子,平穩地負重跑回了屋內。

    有面吃,琥生不出門了,在屋里吸溜吸溜,小貓小蛇圍著另一碗,也吸溜吸溜。

    屋外,兩人略顯激烈地吃完了糖,抱在一起喘息。

    江晝還念著自己的面,剛才季云瑯煮的時候他就覺得香,放了這么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

    想著,他就摟著徒弟起身,扭頭一看。

    面呢?

    第037章 喵喵

    兩碗面離奇失蹤, 江晝實在想吃,兩人就回到廚房重新煮。

    季云瑯余光瞥見被綁在樹上那人動了,專門多下了把面,最后端出來三碗, 然后走到樹前, 解了那人的繩子。

    江晝:?

    “江晝”:?

    他現在已經不是江晝的模樣了, 季云瑯撕下他臉上的藥貼,說:“臉兄,來吃面。”

    臉兄感動得面部顫動,“云瑯, 你……”

    江晝一筷子擦著他的臉扎進了樹里。

    臉兄住嘴,啥也不說了, 坐過來吃面。

    他拿起筷子,江晝和季云瑯一動不動盯著他, 仿佛都很期待,他要怎么吃面。

    臉兄似乎也想到了自己的臉現在不太對,先試著挑起面,用意念張開嘴, 往嘴的位置送。

    毫不意外, 沒送進去。

    臉兄:“!”

    兩人都大失所望, 低下頭各吃各的。

    他咽咽口水,摸摸咕嚕嚕的肚子, 看向江晝, “那個,這位同……這位仙師, 你可不可以先把皮還給我,讓我吃兩口面呢?”

    江晝不理他。

    臉兄放下筷子, 垂下頭,默默坐了一會兒,起身,自己靠到了樹上,等著兩人吃飽了再來綁他。

    季云瑯瞥了他一眼,從懷里一掏,掏出那張皮,隔空丟給他。

    江晝:“!”

    他立時要出手攔住,中途被季云瑯擋了一下沒攔成,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接住皮,十分熟練地貼到臉上,然后在瞬間,整個人就變了氣質模樣。

    臉兄一套上江晝的皮,就迅速進入角色,昂起矜貴的下巴,走到桌前,拿筷子挑起幾根仙氣飄飄的面,然后冷淡地開始吸溜。

    季云瑯觀察了他換皮的全過程,若有所思。

    江晝不太高興,一放筷子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回來端起碗,順便把季云瑯的收了,氣沖沖去廚房洗碗。

    臉兄吃得差不多了,季云瑯敲敲桌子,問他:“你是五大派的人?”

    臉兄吸溜的動作一頓,放下筷子,抿抿嘴,平靜道:“不是。”

    “你不是被我師……那個很兇的男人從五大派手里帶出來的?”

    臉兄搖頭,還想繼續否認,季云瑯拔出劍來,“那行吧,我家里東西少,斷頭飯只給你做了碗面條,多擔待,下輩子自己找點好的吃。”

    臉兄腿一軟,屁股從石凳上滑了下來。

    他一手斜撐在地上,偏過頭,裝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承認道:“我是。”

    季云瑯點頭,拿劍拍拍他的臉,“說吧,他們讓你來做什么?”

    臉兄嬌羞了,偏過頭去,“這還用問嘛?就……陪你內個內個。”

    季云瑯笑,“還有呢?”

    “還能有什么?”趁現在只有他們倆,臉兄頂著江晝的臉,對季云瑯暗送秋波,“云瑯,你要是覺得我夠味兒,就留著我,咱不嘮別的,就嘮你師尊,你喜歡的樣子,我都有~”

    “哦?”季云瑯把他抓起來,按到椅子上,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什么樣子?”

    臉兄自信昂頭,“我怎么不知道?來之前,你跟你師尊的關系我都研究透了,他逃你追,他死你瘋,他……”

    季云瑯叫停他,“誰死?”

    臉兄猛然住嘴,捂住自己嘴巴搖頭。

    季云瑯神色微冷,“江晝死了?”

    “沒有,哪有,”臉兄指指廚房,“你師尊他不是在這兒嗎?”

    季云瑯嗤笑,“那個?跟你一樣的冒牌貨,還不如你。”

    臉兄頓時來勁了,夾著嗓子陰陽怪氣道:“是吧?我也覺得他小子不太行,人家江仙師是這樣嗎?黏黏糊糊的,還愛~吃~糖~,還往徒弟腿~上~坐~,還……”

    季云瑯劍橫到他脖子上,“你看見多少?”

    “沒、沒多少……”

    臉兄噤聲,輕輕抓住他的劍,從自己脖子上挪開,指指廚房里的江晝。

    “既然你都知道了,云瑯兄,那我也不跟你拐彎兒了,我覺得,閣里一聲不吭同時派了我們兩個來,還瞞著我啥也不說,那肯定就是想讓我們競爭,看誰能在你身邊留住。這我也理解,哎,你說現在哪行沒競爭?你別看我這樣,真干起活來我可是很敬業的,比那邊那個好多了,你方便考慮一下嗎?”

    季云瑯收起劍,“我想想。”

    臉兄聞言,立馬要起范兒,江晝這時出現在他身后,一個手刀把他劈暈,讓他趴到了桌上。

    江晝收拾完廚房,剛洗了手,拿沾著涼水的掌心覆上季云瑯兩只臉,俯身問:“我哪里不如他?”

    季云瑯順勢抬起臉來,跟他對視,“他說你死了。”

    江晝反問:“我死了?”

    季云瑯抬手往他心口摸,心還在怦怦怦跳,回道:“沒死,活得好好的。”

    江晝卻很久沒出聲,涼手還在他臉頰上蓋著,似乎在思考。

    季云瑯坐著百無聊賴,摸他的腰,抬手勾他頸上的銀鏈子,把他領口往下拉,揉弄他脖頸下方的吻痕。

    “云瑯,”江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分開幾天。”

    季云瑯神色淡淡,面上沒什么反應,揉他的力道卻重了。

    他把那塊皮膚揉得更紅,收回手,“幾天?”

    “不知道,”江晝說,“我不跑,會找你。”

    “三天后云姝成親,不去搶親了?”

    江晝垂下眼看他,“你要去。你不去,云姝會危險。”

    “知道有危險,她為什么還成親?”

    江晝說:“我逼她的。”

    季云瑯想了想,站起身,拿下他兩只手,“你還真夠壞的。”

    江晝解釋,“還利誘了。”

    “用什么利誘,”季云瑯猜,“讓我給她做飯吃?”

    江晝微微驚詫。

    他怎么知道?

    “我跟你在一起可以哪兒都不去。”季云瑯看向他,臉上終于露出些不開心來。

    “你呢?才幾天你就待不住了,是,你專門準備了我們的家,做這么多,我是很喜歡很高興,我以前愛欺負你,現在不了,你很笨,經常氣到我,我可以不跟你計較,就連你最近熱衷對我……我也沒有不樂意,我就想跟你好好過日子,你到底明不明白?”

    季云瑯說著又紅了眼,想到什么,他盯著江晝。

    “你真當我不知道?你之所以做這些來哄我開心,這幾天一直跟我親密,就是覺得我這么久找不到你,該對你失望了,快要不喜歡你了,所以趕緊露面來吊我一下,好讓我接著喜歡你。”

    江晝更驚詫了。

    這他都知道?

    “不然你在外面多自由多快活,才不會想著跟我待在一起,我天天罵你,你肯定受不了,今早迫不及待確認了我還會繼續喜歡你,立刻就不忍了,說走就要走,還說會找我,恐怕下回找我就是再次覺得我不喜歡你……”

    江晝要抱他,季云瑯一把退開他,后退了兩步。

    “你少來這套,別跟我說什么你喜歡我,離開我不代表不愛我,我都不管,你現在要么留下,我們商量一下午飯吃什么,要么直接走人。”

    “你要是還敢騙我,現在為了哄我留下了,今晚或者明早悄悄溜走,江晝,那我絕對再也不理你。”

    江晝:“……”

    他覺得徒弟簡直神通廣大,能探知到他的一切想法,不管是已經想過的,還是只冒了個頭還沒來得及實踐的,季云瑯都說得出來。

    這是把他看透了。

    為什么會這樣?

    他上前一步,說:“不騙你,我可以現在,就走。也會去找你,不管你在哪兒。”

    季云瑯:“那你走吧。”

    “走之前,”江晝站著不動,“想親一下。”

    季云瑯冷笑,“今天親的還少?”

    江晝視線落到他側頸那個咬痕上,堅持道:“親一下。你過來,或者我過去。”

    這話聽著像是在威脅人,季云瑯權衡利弊,過去了,臉依然冷著,“親吧。”

    江晝俯身,輕吻了一下那處怎么也長不好的咬痕,指尖溢出靈光,輕輕一抹,給他消去了。

    今天在季云瑯身上咬了很多印子,江晝忽然明白了,這種痕跡應該遮起來,蓋到衣服底下。

    季云瑯心里有他,就不需要這些露在外面的痕跡給別人看。

    季云瑯要是心里沒他,那就算咬上一身的牙印全露出來也沒用。

    這種東西不是用來露的,是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甜甜的小秘密。

    他揉揉徒弟腦袋,掏出顆糖,又想往他嘴里塞。

    季云瑯皺眉,“我說過我不喜歡吃,你有完沒完?”

    江晝手停頓了一下,季云瑯才剛說過,他就忘了。

    也可能是因為他身上沒別的東西了,看季云瑯又變成那副難過的樣子,不自覺慌亂,只想趕緊找到辦法來哄他。

    他把糖收回來,準備自己吃,季云瑯卻突然抓住他的手,把糖送進了嘴里,然后繼續滿臉不爽地看著他。

    江晝把整包糖拿出來,心想,他又喜歡吃了?那……

    季云瑯一看他這樣就煩,自己還氣著,不能松勁兒,就冷著臉把這一大包糖給他塞回乾坤袋,說:“別給我,我不喜歡。”

    江晝盯著他看,無聲問:不喜歡為什么要吃?

    季云瑯偏過頭不理他。

    不喜歡糖,但是喜歡送糖的人,很難懂嗎?

    江晝真是笨死了-

    江晝走了,走前也不說怎么處理臉兄,季云瑯就自顧自找了個房間,把他關進去,然后把琥生和小蛇叫過來,叮囑他們看好這個人。

    炭炭在他腳邊揚著腦袋,用眼神問他:我呢?

    季云瑯把它撈起來,捧到眼前,問:“你知不知道……”

    炭炭:“喵喵?”

    季云瑯把它抱到臉兄面前,“怎么把他的皮撕下來?”

    炭炭眨眨眼睛,不出聲。

    季云瑯拍拍它腦袋,挨近他一邊的小耳朵,輕聲問:“你是不是知道?”

    炭炭低著頭不動,似乎在糾結要不要告訴他,季云瑯從乾坤袋里摸出小零食,往它嘴邊送。

    炭炭吧唧一下嘴,偏過頭,忍著不吃。

    季云瑯把它放到桌上,小零食放到它面前,然后摸出一大袋,慷慨地倒滿大半個桌子,哄道:“我就問問,你放心,我絕對不去揭江晝的臉皮。”

    炭炭抬起頭來看他,無聲問:真的嗎?

    季云瑯笑,“真的,我怎么會騙小貓呢?”

    假的,他就是在騙小貓。

    等知道了怎么揭掉這層偽裝的皮,下次再見胡夜,他就要毫不留情地撕下那張臉,跟江晝當場對峙,問問他為什么要給自己做一張這樣大相徑庭的皮。

    胡夜那種類型,季云瑯根本不會感興趣,在路上碰到了都要繞著走,他就喜歡師尊本來的模樣。

    季云瑯用炭炭給的兩三根小貓毛,成功撕下了臉兄的皮,收進懷里,然后走到桌前,拎起埋在零食堆里吃得肚子圓鼓鼓的小貓,轉身出了門。

    他去蓬萊峰頂,路上雖然刻意繞著人,但還是被注意到了。

    路人看清他的眼睛,有些會低垂下頭裝沒看見,跟他擦肩而過,有些義憤填膺,膽子也大,跳出來指著他鼻子罵,問他到底跟云家主有什么仇,要害他至此。

    不管怕他還是罵他,季云瑯一概不理,抱著小貓越過他們接著走。

    每到這種時候,炭炭都會從他懷里跳出來,在那幾個人每個腦袋上跳一下,讓他們愣在原地,模糊了記憶,想不起自己剛才見過誰。

    季云瑯問它:“你干什么?”

    炭炭拿腦袋拱拱他的臉,“喵喵~”因為要保護弟弟~

    季云瑯說:“你真可愛。”

    小貓耳尖霎時變得粉粉的,臥到他肩頭。

    上了蓬萊峰頂,到了云家大門外,季云瑯本來準備直接進,后來想了想,覺得這樣大搖大擺的不太好,于是他換了個路線,不聲不響潛了進去。

    三日后江仙師和云家姑娘就要再續前緣,云家已經熱鬧起來了,這地方太大,堪比一個宗門,季云瑯找不到云姝,拎起炭炭來問:“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炭炭跳到地上,往前跑著引路,帶他到了一處僻靜的院落。

    季云瑯不愿意擅闖姑娘院子,先放炭炭從窗戶里跳進去,不久后,門開了,云姝讓他趕緊進來,別待在外面。

    季云瑯在門口停了停,問:“方便嗎?”

    云姝點頭,出手扯了他一把,然后立即關上門。

    她招呼季云瑯坐下,說:“你比你師尊有禮貌多了。”

    季云瑯接過她遞來的茶,“他不懂怎么跟人相處,你多包容。”

    “我很包容了,”云姝在他對面坐下,拍著胸脯感嘆,“那把刀,真嚇人。”

    季云瑯問:“那張臉不嚇人?”

    云姝想了想,回道:“臉還是不錯的。江仙師有兩副面孔,你會不會覺得自己談了兩個人?”

    “不會,我就談一個。”

    她房里的衣架上掛著成婚時要穿的衣服,大紅的布料用金線繡著龍鳳呈祥的紋樣,季云瑯凝目去看。

    云姝抱過炭炭來,拿桌上的茶點喂它,摸著小貓腦袋說:“我要第二次跟江仙師成親了。”

    季云瑯終于有機會問出自己想問的,“第一次成親,你看上他什么了?”

    云姝:“你不要讓我回憶,我剛吃飽飯,問多了會吐。”

    “因為江晝?”

    云姝搖頭,“因為云晏。”

    季云瑯看向她,“這我記得,是云晏讓你嫁給江晝。”

    云姝不說話了,低頭喂小貓,喂完后輕輕擦掉它嘴邊的糕點屑。

    小貓拱拱她寬大的衣袖,直接把她袖子撩開,探出舌頭來舔她,季云瑯不經意瞥見她小臂上猙獰交錯的疤痕,皺了皺眉。

    小貓就是要舔那處的疤,季云瑯深覺冒犯,要把它抓回來,卻只見一道靈光閃過,云姝原本傷疤交錯的手臂霎時恢復了光潔。

    季云瑯動作一頓,云姝直接驚嘆出了聲,問他:“你們師徒養了一只神醫小貓?”

    神醫小貓跳到她肩頭,似乎知道她身上還有其他的疤痕,額頭抵著她的臉頰,整只小貓發起光來。

    等它發完光,季云瑯才過去把它拎下來,解釋道:“小寵物一只,很沒禮貌。”

    云姝沉默了片刻,“你說我給它錢,它會收嗎?我可以照蓬萊島上要價最高的神醫給。”

    季云瑯驚訝:“你這么有錢?”

    “一般般,只是最近發了筆橫財。”云姝理好袖子,“前幾日你沒來的時候,江仙師無聊,我帶他去島上的賭坊轉了一圈,他很感興趣,也很有錢。”

    季云瑯不用再聽下去,“然后讓賭坊大賺了一筆。恰巧那是你的鋪子,所以相當于你從他身上大賺了一筆。”

    云姝見他這么清楚,問:“他跟你講了?”

    “沒有,這種事他不會跟我講,講了我會笑話他。”季云瑯捏著茶杯,“你從他那里贏了多少?”

    云姝給他比了個數。

    季云瑯看了眼,笑,“九牛一毛,他錢袋子鼓得很,下次帶我一個,薅光他。”

    云姝搖頭,“見好就收,我賺夠了。跟你合作,你會出千,故意讓他贏。”

    季云瑯看她的眼神多了份怪異,沉默片刻,贊道:“很久沒見過會用腦子的人了。”

    說著,他把炭炭提到桌上,拍拍它腦袋,“神醫小貓,你要收多少錢?”

    炭炭想了想,搖搖頭,“喵喵~”不用啦~

    季云瑯點頭,跟云姝報了個數,是她贏江晝的兩倍還多,說:“它親口喵的,要這么多。神醫都會貴些,你懂的。”

    云姝的笑僵在臉上。

    炭炭著急,猛搖頭:“喵喵!”不是!

    季云瑯按住它腦袋,朝云姝說:“聽見了?”

    云姝搖搖頭,“我覺得它不是這個意思。”

    季云瑯:“它就是這個意思。”

    云姝說:“我明白了,你覺得我欺負了你師尊,故意坑他錢。”

    “難道不是?”

    “愿賭服輸,就是小玩一下。”

    “小玩一下你賺他那么多?”季云瑯給自己倒茶,“你是聰明人,看出他玩不來那個,就故意忽悠他過去,想坑他一筆錢,我可不覺得,這叫愿賭服輸。”

    云姝嘆了口氣,“你說得都對,但是我這么做,是有理由的。”

    季云瑯自顧自喝茶,絲毫不關心她的理由,只知道江晝在外面被人坑了。

    就說他不會跟人交際,還老喜歡往外跑,乖乖待在家不好?

    云姝堅持要說,她被季云瑯講得也委屈,垂下眼,神情黯淡。

    “我的確是看出江仙師不太擅長,想故意坑他一筆,但是在這之前,我被他拿刀逼著……”

    云姝不說了。

    季云瑯問:“什么?”

    云姝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繡了半個時辰的帕子。我線都穿不上,他卻讓我繡小花,繡不出來就要給我腦袋搬家。后來見我實在不行,他才愿意放過我,但是他當時看我的眼神,你懂嗎?就是那種看笨蛋的眼神,好像在說:‘你連這都不會?那算了,我的大刀,不殺笨蛋。’我氣不過,坑他點錢怎么了?”

    “……”

    季云瑯放下茶杯,“他讓你繡什么小花?”

    云姝想了想,“粉帕子,紅綠相間的小花,挺好看的,他讓我照著繡。”

    雖然回憶不太愉快,但她還是實話實說,稱贊道:“你師尊真的,愛好廣泛,心靈手巧,他拿刀逼我的時候其實還指導了我幾句,聽起來就很懂的樣子,他是不是很會繡帕子?”

    季云瑯沉默許久,說:“嗯。”

    “不瞞你說,他的繡技……”

    云姝:“什么?”

    季云瑯:“已臻化境。”

    云姝肅然起敬。

    第038章 想你

    江晝離開蓬萊島, 直接回了八方域。

    他打暈八域主,從森羅獸骨殿里拽出再次被鎖環束縛住的風洵。

    風洵看到他,面色冷淡,問:“你的感情沒問題了?”

    “比你好多了。”江晝拔刀劈裂他的鎖環, 刀尖指了指森羅獸骨殿里的樓沙。

    風洵厭惡道:“他比花珈更惡心。”

    江晝摸出花珈的皮, 戴到了自己臉上, 風洵面色一僵,奪過刀就要砍他。

    可惜他從小就不是江晝的對手,如今在沙牢里磋磨過六年,更不用說了, 拿著兵器都被江晝掰斷手腕打趴到了地上,江晝依然戴著花珈的臉不摘, 居高臨下地踩上了他的斷手。

    風洵一抬頭,就看到血月照射下這張艷麗狠辣的臉, 他盯著,說:“真惡心。”

    “你以前,愛他的時候,”江晝摘下那張臉皮, 丟到風洵手邊, “可不說這些話。”

    風洵默不作聲抓起一把黑沙, 蓋住那張臉皮,然后從江晝腳下抽出斷手起身, 一腳踩上黑沙掩埋下的那張臉, 往出口處骨龍的方向走。

    江晝也順腳踩過,去出口, 要把骨龍收回來。

    骨龍還記得季云瑯的囑托,讓它守好八方域, 此刻江晝的命令與他相悖,龍頭糾結地湊到江晝臉邊,無聲向他詢問該聽誰的。

    江晝說:“聽他的。”

    骨龍點點腦袋。

    江晝又說:“現在是我,強迫你,你不用情愿。”

    骨龍:“……”

    風洵在一旁冷哼,視線放到他頸間的銀鏈上,問:“貓呢?”

    江晝:“在他身邊。”

    風洵扯唇:“骨龍給他,貓也給他,你還真不給自己留后路。”

    “我的就是他的。”

    江晝抓著骨龍巨大的身軀轉身,邊在黑沙里行走邊折疊它,把它身軀變小變瘦,最終停步在以前住過的洞穴外。

    風洵這時也跟了來,江晝讓他先進去,不等風洵回應就拽著他猛一下推進洞。

    一聲虎嘯響起,接著是激烈的打斗聲,江晝抓著骨龍站在洞口等。

    等聲音停了,他啟步踏入。

    骨龍從剛才聽到那聲虎嘯起,就變得異常激動,在江晝手上吼了兩聲,戰意勃發。

    江晝屈指敲了下它的嘴,說:“不是炭炭。”

    停了停,又補充:“是它娘。”

    骨龍:?

    骨龍以前和炭炭經常打架,它們倆才是同齡兇獸。

    現在一說到炭炭娘,骨龍就覺得對方是已經當娘的大兇獸,而自己只是跟它孩子一樣的小兇獸。

    因此進洞之后見到黑虎,它不再吼叫,而是規規矩矩從江晝身上爬下來,給自己找了個地方蜷著。

    風洵跟黑虎打了一架,此刻一人一虎各自帶著傷不出聲。

    江晝問風洵:“認識?”

    風洵點頭,“江逝水和云征月養在外面的兇獸,你走之后,他們才把它接進家里住。”

    江晝想到江逝水第一次抱著炭炭到他面前。

    那時他年紀小,已經有了骨龍,整個蠻荒最帥最兇的獸,江逝水卻想拿一只小奶貓來跟他換。

    江晝拒絕,他不喜歡可愛的毛絨絨,就喜歡兇巴巴的大猛獸。

    江逝水:“炭炭,給他變一個。”

    炭炭跳到地上,晃晃腦袋,變成了一只大黑虎,“吼”一聲撲過去,把小江晝壓到爪下。

    江晝面無表情躺在地上,垂眸看按在自己胸口的毛爪子,用眼神無聲詢問:就這樣?

    炭炭:……

    黑虎收回爪,自卑地垂下腦袋,坐到一邊不動彈了。

    江逝水哈哈大笑。

    聽江逝水在笑,盤在洞穴外面偷看的骨龍也張開骷髏大嘴,發出勝利的吼笑聲。

    江晝還是更喜歡它的!

    炭炭可以接受江逝水笑它,卻一點也不慣著骨龍,聽它在外面笑得那么歡,一齜牙就沖出洞外,跟它纏打到了一起。

    兇虎斗惡龍,兩只獸越變越大越打越狠,那一戰打得半個八方域都卷起了黑沙,花珈在一旁興奮得來回跳,過去抱住江逝水胳膊撒嬌:“爹,江晝不要,能不能把那只黑虎給我呀?”

    江逝水搖頭,“你馴不了它。”

    花珈原本含笑的臉霎時黑了半分,松開江逝水的胳膊,陰惻惻地盯著他的臉。

    江逝水卻根本沒在意,眼看兩只獸打得越來越兇,一擼袖子,問江晝:“拉架,敢去嗎?”

    江晝不想動彈,抱著胳膊在一邊,“不去。”

    于是江逝水就自己去了,他哪兒打得過兩只急眼的兇獸,不是被炭炭一爪揮開,就是被骨龍一腦袋撞開,伴著卷到半空的黑沙在天上亂飛。

    云征月帶風洵從外面回來,一看眼前這景象,皺起眉。

    風洵二話不說要過去幫忙,卻被花珈拽著手扯到了一邊,晃著手臂問他今天出門殺了多少人,有沒有拔他們的舌頭挖他們的眼。

    風洵被絆住,家里能打的孩子就只剩下江晝了,云征月剛看他一眼,不用張嘴,江晝就冷著臉不耐煩地過去,準備暴揍兩只兇獸,救下又菜又愛湊熱鬧的爹。

    后來發現沒那么容易,骨龍聽他的,炭炭卻不聽,他管不了炭炭,每次一穩住骨龍,炭炭再來挑釁,骨龍就又暴起了。

    江逝水在又一次被炭炭拍飛之際把江晝推過去,讓他趕緊馴服這只黑虎,然后拍著自己衣服上的黑沙嘆氣道:

    “乖仔,你看這只大老虎這么兇,再打下去可就把咱家毀了,我跟你娘今晚就得睡沙子里,你就當為了爹娘,努努力,去拿下它。”

    江晝停了片刻,過去拽開骨龍,獨自對峙黑虎。

    兇獸被揍服便算認了主,炭炭剛被他揪到半根絨毛便喵喵叫著變回了小貓,四肢張開,故作虛弱地往地上一趴,用行動表示:我服啦我服啦~

    江晝:“……”

    骨龍:“……”

    要不要臉!

    這下黑虎也是他的了。

    后來江逝水聯合云征月,一步步哄騙江晝平時只跟炭炭接觸,就算需要出去打架,也只帶著炭炭,不帶骨龍。

    江晝一直知道他們的心思,他們覺得骨龍兇,不想讓他用,只想讓他身邊帶著相對溫和的炭炭。

    反正這兩個人永遠覺得,他能被教成乖孩子。

    直到他們發現江晝在外面讓炭炭吃人,云征月眼眶直接紅了,江逝水氣得一天揍了他三頓,江晝給他們看自己滿身的傷,那天戰況激烈,不是對面死,就是他死。

    云征月默不作聲給他補衣服,江逝水把他拽到一邊,語重心長教育他,拳頭硬是好事,可以自保,但是不要這么隨意殺人,更別養成這樣的習慣。

    江晝第一次覺得他煩,這里是八方域,又不是仙洲,你不殺人,就得等著被人殺。

    花珈和風洵殺人不眨眼,他們從來不管,只有他,不管做了什么事回家都會被教育。

    恰在這時,有一撥人闖進來,想要占取他們的洞穴。

    江晝冷眼看著,對江逝水說,你自保吧。

    他得出氣,等爹娘跟他道歉,向他求救。

    結果沒等那撥人進全,花珈和風洵就回來了,那晚慘叫聲伴著血腥氣留了一夜,斷肢殘骸堆滿洞口,花珈風洵沾了滿身的血,江、云兩人卻什么也沒說。

    江晝氣得一整晚沒睡,過后好幾天沒理他們。

    現在想起來還氣,他瞥了眼風洵,風洵跟黑虎剛才打架,是因為突發狀況沒認出對方,此刻挨著坐了會兒后握爪言和。

    黑虎的肉墊拍上風洵那只斷手,一頓,放輕力道,上去蹭了蹭。

    江晝凝目去看,心想,難道炭炭它娘也跟炭炭一樣,有給人治傷的本事?

    后來發現是他想多了,黑虎只是想拿爪子安慰風洵一下,順便還要給他舔舔傷。

    江晝從懷里揪出幾根走之前薅炭炭的小貓毛,一半丟給黑虎,吸引了它的注意,然后自己在風洵身旁坐下,把另一半小貓毛按到他那只斷手上,瞬息便為他治好了傷。

    風洵手傷時不在意,手好了依然沒反應,拍掉手腕的附著的絨毛,語氣有些嘲諷道:“你變了?”

    江晝沒理他這話,從乾坤袋里拿出紙筆,畫了張臉說:“查個人。”

    風洵接過紙看,江晝把刀放在一旁,靠著墻閉上了眼。

    又補充:“貓毛下了毒。”查不出來,疼死你。

    風洵漠然起身,“你沒變。”

    江晝要在家里休息,把風洵趕了出去。

    他讓風洵在八方域查宋揚,看這個人到底在八方域待了多久,去過哪幾域,現在又在哪里。

    宋揚那樣欺負年少的季云瑯,季云瑯抓來他后都沒殺,還一留就是這么多年,這讓江晝很不高興。

    就算要折磨人,出完氣也該盡快斬草除根。

    但是他不可能對著徒弟表達不滿,季云瑯想做什么都好,有做不對的地方江晝就替他更正,他只需要每天開開心心待著,做自己喜歡的事。

    季云瑯現在開心嗎?

    江晝不知道,反正直到走之前,徒弟都還冷冰冰的不理他。

    江晝一想起他就沒了困意,摸出一小團炭炭的黑絨毛,放到手心輕輕一吹-

    蓬萊峰頂,季云瑯靠坐在院墻一角看月亮。

    炭炭在他腿邊臥著熟睡,忽覺一陣微風吹過,全身的小貓毛都被吹動了起來。

    它爬起來,晃晃腦袋,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接收到什么信號,一躍跳上季云瑯的腿,仰起頭對著他:“喵喵~”

    季云瑯聽到聲音,垂眸看它,拿指尖點點小絨耳朵,問:“不睡了?”

    話音剛落,就見炭炭身后的長尾巴發起光來,在半空中搖搖擺擺一閃一閃。

    季云瑯笑,發光小貓,不知道的還以為它準備在半空用尾巴寫字。

    下一瞬,就見長尾巴靈活流暢地甩動起來,一筆一劃,寫出兩個字。

    ——想你。

    “……”

    季云瑯不笑了,目光涼涼盯著那兩個字,然后握住小貓尾巴,用尾巴尖的靈光在前面添了個字。

    ——不想你。

    正盯著字看的江晝一怔。

    他抬手,把那個突然出現的“不”字抹掉,又變回

    ——想你。

    緊接著,“想你”兩個字也被對方抹掉,絨毛在半空中飛舞,一筆一劃,變成了:

    ——滾。

    江晝:“……”

    季云瑯寫完字就松開了小貓尾巴,仰頭靠到墻上接著看月亮,

    那個冷漠的“滾”字依然在半空飄著。

    對面還不收起靈光,季云瑯看月亮間隙,余光總能瞥到自己寫下的那個字。

    也不抹掉,也不寫新的,就讓那個“滾”一直飄在那里,礙眼得很。

    讓你滾你就滾嗎?

    笨蛋。

    這時,炭炭喵喵兩聲,小貓尾巴又開始動了,季云瑯垂眸去看,只見尾巴尖尖在空中迅速劃動,一點一點勾勒出幾個奇怪的弧度,畫出兩個大大的“^”,和一個大大的“3”。

    然后緩慢游移,靠到一起,在他面前拼接出一個高調的、巨大的、金光閃閃的

    ——^3^

    “?”

    緊接著這團靈光就直朝著他飄過來,“啾”一聲撞上他的臉頰,四處散了開。

    “……”

    閃閃的靈光碎屑在他四周歡快飛舞,甜蜜蜜地把他整個人繞起來。

    炭炭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靈光親親,小眼珠晶亮,興奮地在地上來回跳,伸出爪子來撲那些靈光。

    季云瑯垂下眸,捂著臉不出聲。

    半晌,唇角輕輕揚了起來。

    第039章 小花

    季云瑯從沒想過, 他有一天能這么淡定地看師尊和別人約會。

    云家后花園特別大,他抱著小貓,隨便找了個假山隱蔽,瞧著不遠處的兩個身影。

    云家的這個“江晝”就不如臉兄扮得好。

    最初見臉兄, 季云瑯要走近才能完全確認他不是江晝, 這個江仙師不一樣, 可能是在云家待得久,偽裝松懈了,隔這么遠季云瑯都看得出來,他的儀態很差, 披了一張高雅的皮,卻不注意保持, 一雙眼就那么直勾勾地黏在云姝身上。

    丑陋無比。

    江晝才不這樣,江晝就是隨便往大街上一站, 整個人也都是仙氣飄飄,好看得很。

    這個江仙師已經是第十次想摸云姝的手被她避開了,隔得太遠,季云瑯沒刻意去聽他們聊什么, 只見兩人拉拉扯扯, 他摸她躲, 這樣走了一路。

    在其他路過的云家人看來,這就是一對迫不及待在新婚前出門幽會的有情人。

    他要真的是宋揚, 那季云瑯就真要笑了。

    從他被江晝帶回家的第一天起, 這位宋長官就從沒給過他好臉,見一次罵一次, 臟話要罵一籮筐。

    季云瑯曾經不解,他跟宋揚無冤無仇, 宋揚恨他什么?

    后來他知道了,宋揚不是恨他,是恨江晝。

    恨江晝跟云晏關系親近,恨江晝讓云晏破例,留下他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孩子。

    那些年湖邊的無數次跟蹤窺探,季云瑯有多嫉恨云晏,這位宋長官就有多嫉恨江晝。

    心上人跟別人親密,季云瑯只在岸上遠遠觀望,暗自傷懷,有時候看的難受了就干脆偏過眼,或者提前回家睡覺。

    宋揚不能,他是云晏的護衛長,他得寸步不離跟著主子。

    云晏跟江晝湖心幽會的時候,他負責撐船,兩人餓了冷了,他負責送餐送衣,就這樣每天守在艙外,邊撐船邊近距離看著窗上越靠越近的兩個影子。

    那眼神陰森森直勾勾,季云瑯每次遠遠看,都覺得他下一刻就會掄起船槳砸死里面那對狗情人。

    季云瑯甚至期待過,不過他一想到江晝也可能被砸死,就不期待了。

    他雖然心里酸,但是并不想讓江晝那么慘。

    有時候兩人想單獨相處,就會讓宋揚把船停到岸邊,然后把他趕下去。

    每到這時候,躲在岸上窺探的季云瑯就會被他逮住。

    宋揚滿心的戾氣無處發,一腳把他踹倒,拽著他的領子遠遠拖到湖對岸,把他的腦袋一次次砸進泥里,“小畜生,你才多大,啊?你師尊在里面玩男人都偷看,江晝教過你了?一窩賤種。”

    季云瑯最初打不過他,只能找機會拍他一臉泥,在激怒他后挨更多的揍,后來靈力充沛,力氣也變大,打得過了,就跟他在湖邊互毆,離那艘船遠遠的,船里激不激烈不知道,反正外面挺激烈的。

    有一次季云瑯把他腦袋踩進泥里,在他快憋死之際又拽著他頭發提起來,蹲下身拉到臉邊問:“你們云家主隔三差五找我師尊,他病成那樣,吃得消嗎?”

    宋揚吐出一口泥,盯著他扯起唇,“吃得消,這還是江晝住到清霄門,離得遠了,以前在云家,他們可是每天……”

    季云瑯又把他踩了回去。

    這是他第一回把宋揚打到不能動彈。

    也是他在連續跟蹤師尊好幾年后,第一回有機會靠近湖對岸那艘船,看看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看到什么他都會成熟穩重地接受,充其量就是撞見兩個不穿衣服的男人交纏,有什么不能忍?

    直到他看見,云晏捧著江晝兩邊臉,挨得很近,仿佛下一刻就要親上去。

    他憤怒了。

    什么成熟,什么穩重,現在要是不阻止,他們馬上就會親嘴!

    在外面就這樣,真不要臉!

    于是憤怒的季云瑯在自己成熟穩重的十六歲這年,因為害怕師尊當著自己的面被別人親了嘴,而做出了一件不夠成熟穩重的憤怒的事。

    他掀了停在岸邊、承載著江晝云晏兩人的那艘船,讓他倆連人帶船一起翻進了水里。

    干完壞事沒來得及跑,下一瞬,就被江晝打出的靈光束縛在了原地。

    云晏行動不便,身無靈力,江晝先把他救上了岸,然后抬眸看向季云瑯的方向。

    季云瑯被他束縛在一旁,見師尊看自己了,偏過頭不出聲。

    云晏嗆了水,渾身濕透,邊咳嗽邊抓著江晝的手,沒想到他真這么虛弱,季云瑯生出些愧疚,往那邊多看了兩眼,心里還想著他別真出什么事。

    緊接著就見江晝把他的輪椅丟上岸,抱起他放到椅上,為他脫掉濕透的外衫,拿出件新衣來給他裹上。

    季云瑯那些愧疚瞬間變成了難受。

    難受之余,又想,江晝不光養孩子糙,談情說愛也糙,脫了外衫,內衫還濕著,就這么再裹一件外衣,這一路上捂死云晏得了。

    緊接著又想,也不對,江仙師又不是凡人,稍微用點靈不就給他烘干了?

    果不其然,剛給云晏裹好衣服,江晝指尖就溢出靈光,要為他烘干。

    季云瑯心里酸,不想看,又忍不住看。

    然后就眼睜睜看著那靈光點了又滅,滅了又點,伴隨著云晏一聲接一聲的咳嗽,江晝沉默著把自己亮不出靈光的手收了起來,無聲表示:我今天不太穩定,好像用不出靈力了,你忍忍,回去再換衣服吧。

    云晏咳完了,抓住他的手說,“無妨。”

    季云瑯看了他們一會兒,江晝放不出靈光,也還濕著,就放出自己的靈過去,準備把他倆烘干,靈光還沒飛過去,江晝就抬手打斷,冷冷看了他一眼,低下頭,跟云晏說:“回去收拾他。”

    云晏全程沒往季云瑯的方向看,只盯著江晝,虛弱地點了點頭。

    季云瑯從被江晝看了那一眼起,心就變得拔涼拔涼,再聽到師尊那些話,一時又怕又生氣,直接背過身去,不看他們了。

    江晝從沒罰過他,現在卻因為這個要收拾他,收拾就收拾吧,誰讓他嫉妒,生氣,傷害了師尊的心上人,江晝今天最好把他打死,不然他以后還會接著嫉妒、生氣,尋到機會就傷害他的心上人。

    宋揚姍姍來遲,他被打暈在泥里剛醒,又在湖里清洗完換了衣服,見云晏變成這樣,挽起袖子就要來揍季云瑯,江晝攔住他,讓他趕緊帶云晏回去,徒弟自己會教訓。

    宋揚當時冷笑了一聲,拉江晝到一旁不知道說了什么,然后幸災樂禍地看向季云瑯。

    季云瑯狠狠瞪他,他當然知道宋揚會說什么,他要讓江晝知道,徒弟偷偷跟蹤他跟蹤了好幾年,說不定還對他存著那種心思,讓他好好教育教育。

    江晝越聽,表情越不對,季云瑯瞪著宋揚,眼神越狠,心里越慌。

    完了,他想。

    這下江晝要么殺了他,要么不要他,今晚真得被收拾了。

    宋揚帶云晏離開了,季云瑯被江晝捆在一邊低著頭不說話,然后余光就看見江晝走近,在他身邊停下。

    他心跳的很快,他怕被江晝打,也不想被打,這樣顯得江晝對云晏特別好,對他很壞,那他心里會更難過。

    接著就感覺身上的束縛一松,江晝拿濕漉漉的手揉了揉他腦袋。

    季云瑯心里一酸,霎時就紅了眼眶,他知道是自己不對,雖然不樂意,但還是抬眼看江晝,要跟他認錯,道歉,順便要拿自己的靈把濕透的師尊烘干。

    不等出聲,就見江晝自若地放出靈光來把全身烘干,然后拉起他的手,往觀海峰走。

    江晝什么也不說,看著也沒有怪他的意思,季云瑯摸不透,叫他,“師尊。”

    江晝偏過頭看他。

    “你剛才不是用不出靈力嗎?”

    江晝說:“可以。”

    “那你不把云家主烘干,讓他就這么濕著回去?”

    江晝唇挑了挑,沒說話。

    季云瑯很少見他笑,想了一路他這是什么意思,回到觀海峰時想通了。

    剛才江晝濕透了,頭發滴著水,衣服都粘在身上,他就沒忍住一直看,因為他喜歡江晝,覺得他這樣濕漉漉的又性感又好看,再看云晏就只覺得狼狽不堪索然無味。

    江晝肯定也是覺得云晏那樣看起來性感,他喜歡,而且濕漉漉的云家主在湖邊吹風很冷,要一直顫抖著抓著他的手,往他身上靠,江晝肯定爽死了。

    想通了,季云瑯心里不停泛酸,無意識地被江晝拉著回了家,帶到桌前,按到椅子上,然后神奇地給他變出一大桌外面買的新鮮玩意和吃食。

    季云瑯回過神來時,桌子已經堆成了小山。

    江晝以往每次出門,也都會給他帶一大堆東西回來,不管他喜不喜歡,一股腦往他面前送。

    這次也一樣,江晝還拎著乾坤袋往外掏掏掏,季云瑯抓住他的手,問:“你不是要收拾我?”

    江晝點頭,不掏了,提起乾坤袋來往外倒,又倒出一大堆,然后再把里面自己的東西挑回去,邊挑邊說:“今晚別睡,把……”

    季云瑯神色一暗,果然,師尊生氣了,收拾他的第一步,就是要剝奪他的睡眠。

    接下來呢?要怎么罰他?

    他把云晏弄成這樣,師尊肯定……

    腦袋突然被敲了一下,江晝見他走神,把臉湊近,問:“聽到了?”

    季云瑯沒聽到,但是湊這么近,臉紅了。

    唰得一下,紅得很快,以致于江晝還沒把臉挪開,就先盯著他紅紅的側頰和耳朵陷入了沉思。

    季云瑯心跳怦怦,臉燙得不行,一想到今天宋揚堵著江晝說了那么久,他就慌亂,只想趕緊趴到桌上,把腦袋埋進手臂里。

    宋揚肯定不會說他好話,還不知道要把他編排得多么下流齷齪。

    江晝離得太近了,盯著他看,還一時半會兒沒有要撤開的意思,他越盯,季云瑯臉越熱,越覺得煎熬。

    季云瑯余光往旁邊瞥了瞥,手伸過去悄悄挪開擋道的椅子,然后不動聲色地側過身,準備跳下椅子拔腿就跑,先找個地方躲幾天,等江晝忘得差不多了再回來。

    不等他一只腿挪下去,江晝突然開口,上來就問:“你喜歡我什么?”

    季云瑯:“?”

    這種敏感又隱私的事情,江晝就直接問出來了?

    他是當師尊的,他不應該避嫌?不應該語重心長苦口婆心教育徒弟?

    季云瑯剛才想跑,就是因為不想應付來自師尊的教育和嘮叨。

    雖然江晝也不會嘮叨他。

    江晝有一點特別好,就是不愛嘮叨人。

    每次季云瑯聽清霄門那些弟子吐槽自己師尊看著年紀不大,嘮叨起來跟大幾千歲的老頭老太似的,他就覺得江晝真好,雖然不管他,但是不管他,給江晝當徒弟,有一種既可憐又自由的幸福感。

    他可以確保江晝不會嘮叨他,卻不保證師尊不教育他,季云瑯又不傻,這種事放哪個師門都是大逆不道,是要藏在心里的,誰說誰傻子。

    現在聽江晝這么直白地問了,季云瑯突然覺得自己也沒那么大逆不道,他看著江晝的臉,實話實說道:“前不久夢見你了。”

    江晝不是很理解,問:“夢見了,所以喜歡?”

    季云瑯搖頭,“喜歡了,才會夢見。”

    “所以你為什么喜歡?”

    季云瑯不答,直勾勾盯著他的臉,接著給他講自己的夢,講得很詳細,很生動,很激烈,很粗暴,很翻云覆雨,很大汗淋漓,很……

    江晝拿起桌上一個小零食塞進他嘴里,捂住他的嘴讓他吃。

    然后垂下眼,拿起一個小零食,塞進自己嘴里,嚼嚼嚼,兀自品味剛聽到的這個春意無邊的夢。

    半晌,仿佛品出季云瑯確實挺喜歡他,說:“哦。”

    季云瑯:“?”

    他剛才那番話,盯著江晝一字一句講出來,是在調戲江晝,冒犯江晝,江晝給他的回應是喂他一嘴小零食,然后說一個,“哦”?

    江晝是不是在陰陽怪氣他?

    他問江晝:“你生氣嗎?”

    江晝又給他塞一個小零食,堅持問:“為什么?”

    季云瑯不想回答。

    他能說什么?江晝所有的優點缺點,他可以說個一籮筐不停,但是要問他為什么喜歡江晝,那他說不出來。

    他和江晝一起生活了這么久,早就知道,喜歡一個人根本就沒有理由,就算現在江晝突然變得特別壞,身上沒了優點全是缺點,那他心里也照樣喜歡江晝。

    他說:“沒有原因,我喜歡了你很久,你不管是好還是壞,在我這里都已經沒有概念了。所以我說不出,為什么喜歡你。”

    江晝又問:“很久是多久?”

    很少有人對“徒弟”這種特殊的愛慕者刨根問底問這么多,季云瑯一直知道師尊腦子里的東西異于常人,但是……

    “師尊,你說實話,”季云瑯什么也不管了,盯著他,“你問清楚之后,會拿我怎么樣?”

    江晝盯他看了很久,非常久,特別久,似乎在思考,這期間,季云瑯心跳快得不正常,呼吸都困難起來,簡直有一種跟他坐在桌前對視了整整一百年的錯覺。

    然后江晝手動,嘴也動了。

    這一瞬間,他的所有動作在季云瑯眼里都被慢放。

    他終于想通了?

    結論是什么?生氣嗎?尷尬嗎?難受嗎?

    他會先動手還是先動嘴?

    動手的話是要給一巴掌還是摸摸腦袋?

    動嘴的話是要罵他還是要教育他?

    他的手比嘴明顯先動,那極有可能是要先給一巴掌再罵他,或者先摸摸腦袋再教……

    可惜動作再慢放,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并沒有給季云瑯留下那么多的思考時間。

    江晝伸手,拿起桌上一個小零食,張開嘴,放進去,嚼嚼嚼。

    然后起身,去睡覺。

    “……”

    季云瑯當晚在桌邊沉默著坐了一整夜,心里無聲咆哮,大聲咆哮,利聲咆哮,巨聲咆哮。

    他想不通江晝到底是什么意思,這個回應很高明,他被江晝吊住了。

    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到身上之際,他站起身,拔劍,出門,練劍。

    快吃午飯的時候江晝睡醒,悠悠從自己房里出來,走到院子里時一頓。

    他沉著臉叫停練劍的季云瑯,抓著他往花田走。

    季云瑯讓他嚇得劍差點脫手,難道江晝想通了?看他這樣,應該……

    江晝指著外面一整片枯萎的太陽草小盆栽,又把他抓到花房里,讓他看一整屋枯萎的月亮草小盆栽,問:“昨晚讓你搬花,你沒搬?”

    晚上要讓月亮草出來曬月亮,太陽草進屋,白天要讓太陽草出來曬太陽,月亮草進屋,必須保證在晚上夜幕完全降臨和白天太陽開始暴曬之前完成置換,否則兩種草都要死。

    平時江晝按自己的作息,睡前換一遭,醒后換一遭剛剛好,昨晚江晝不想動了,才把自己的太陽草和月亮草托付給他。

    靈氣修煉不易,他要是不愿意用靈,就上手搬,的確要搬個一晚上,所以江晝讓他今晚別睡,去照顧花草。

    他要是想睡覺,那就用靈氣搬,會省事很多,反正江晝自己都是用靈氣。

    托付給他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好意思說喜歡人。

    江晝很不高興,按著他給死去的太陽草和月亮草道歉。

    季云瑯就一邊給小草道歉,放出自己的靈氣去治愈小草,一邊偏過頭看江晝。

    生氣了,這張臉冷下來也好看,見他主動去救小草,神色才和緩下來。

    剛睡醒不久,頭發還有些亂,衣領也不規整,因為現在不需要出門,所以他在家里很隨意。

    “師尊。”

    季云瑯叫他,江晝頭發翹翹,衣服亂亂,神色冷淡看過去。

    季云瑯搬了一小盆剛復活的太陽草遞到他面前,“這樣行嗎?”

    江晝接過來看,說:“嗯。”

    季云瑯又給他搬了一小盆月亮草,“這個呢?”

    江晝接過,“可以。”

    這下他兩手就都抱上了盆栽。

    季云瑯指尖靈光一挑,讓這兩個盆栽里的草開了花。

    季云瑯站得很近,江晝垂眸看小花,季云瑯就看著他。

    然后抬手,幫他把翹翹的頭發往下壓了壓。

    第040章 絨絨

    洞穴中, 黑虎和骨龍各臥一邊,江晝閉目休憩。

    聽外面傳來動靜,他睜眼,起身出洞。

    風洵效率很高, 月亮都還沒從半輪變成滿月, 他就已經帶著一個人來找江晝了。

    看到江晝出洞, 站在風洵身旁的薩孤蠻瞇起眼,只覺得剛恢復好的腳腕隱隱作痛,“是你?”

    江晝瞥了他一眼,想不起來再哪兒見過, 只當不認識,沒理。

    薩孤蠻看看風洵, 又看看他,了然點頭:“你不再跟著那個仙洲來的領主, 改投奔八域主,還算明智。”

    他說的八域主,自然是指風洵。

    江晝這才對他有點印象,

    “二域主?”

    風洵點頭, “你讓我查的那個人, 最后消失在二域。”

    江晝問:“死了, 還是跑了?”

    風洵看向薩孤蠻,等他回答。

    “那個仙洲來的奴隸, 沒幾天就被玩死了。”薩孤蠻哼笑, “你們找他有事?”

    “我在仙洲見過他,”江晝走到薩孤蠻面前, “你撒謊。”

    薩孤蠻的表情變得很不對,語氣憤怒, 問他:“你都見過了,還來問我?”

    江晝點頭,確認道:“他果然跑了。”

    薩孤蠻愣在原地,似乎在用腦子,片刻,否認:“不是,他死了。”

    江晝沒再理他。

    江晝問完了,眼神示意風洵說話,風洵跟他用眼神交流了幾個回合,開口:“二域主。”

    薩孤蠻看他。

    “通道已經第二次放開,你和你的人,還不準備進入仙洲?”

    薩孤蠻皺眉,“又放開了?骨龍呢?”

    沒人理他,他想了一會兒,自顧自地搖頭,“不去。”

    風洵又問:“你對仙洲沒興趣?”

    “有,”薩孤蠻眼中膨脹出野心和欲望,臉上露出巨大的笑,“等我當上領主,就帶人出去踏平仙洲,把那群奴隸們全抓回來。”

    “所以,”風洵問他,“在當上領主之前,你不會出去?”

    薩孤蠻:“沒錯。”

    江晝把風洵拽到一邊,問:“你覺得,他這樣像誰?”

    風洵眉頭皺起,什么也沒說,回了洞穴。

    江晝回到薩孤蠻面前,直截了當地問他:“宋揚跟你,說了什么?”

    有風洵在,薩孤蠻還能好好說兩句話,此刻風洵走了,薩孤蠻看不上這個沒有勢力的新人,同時心中記恨著他挑斷自己腳筋,此刻目光陰沉盯過來,握緊兵器,手臂肌肉暴起,周身翻涌上殺氣。

    不久,薩孤蠻兵器被丟在一邊,整個人摔進黑沙里,全身的血口子汩汩向外淌著鮮血,江晝在他身旁擦刀,又問:“宋揚跟你,說了什么?”

    “……”

    聽他說完,江晝并不意外。

    “他許諾你,只要不出去,就讓你當領主。”江晝問,“你相信?”

    薩孤蠻抬起胳膊,在懷里掏半天,掏出一張紙,江晝拿過來一看,是宋揚給他的保證書,保證道,如有違約,天打雷劈。

    然后洋洋灑灑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薩孤蠻仰躺到黑沙上,語氣篤信:“我找其他奴隸看過,他們說人人都知道,這是仙洲最毒的誓言,宋揚,不敢騙我。”

    江晝神色復雜地把那張紙還給他,用刀背憐憫地敲了敲他的腦袋。

    他很能打,這讓薩孤蠻畏懼又敬佩,他對江晝說:“你今天不殺我,等我當上領主,也不會殺你。”

    江晝搖頭,“你當不上領主。”

    宋揚想效仿當年的云晏,在八方域中選一個人為他所用,把其他窺探過仙洲的八方域人全部消滅掉,然后封鎖通道,流放新人,重造一個新的八方域出來。

    那他手里必然要握著新名單,有了名單,才有辦法壓制住這群八方域人。

    宋揚這次回到云家,不論是假扮江晝還是大辦婚禮,處處都顯露出一種要跟五大派割席的意思。

    這就更讓江晝覺得,他一邊握著新名單,一邊想利用季云瑯干些什么。

    季云瑯對自己師尊的感情,別人不清楚,宋揚清楚。

    現在五大派那邊的消息是“江晝死了”,宋揚肯定也是確認了這一點,才敢假扮他,所以這種時候,誰是“江晝”,誰就能拿捏季云瑯。

    江晝越想越不舒服,他們都覺得徒弟是傻子,以為隨便誰來假扮師尊都能把他騙住,其實季云瑯精得很,真師尊都拿捏不住他,假的能有什么用?

    而且徒弟那么專情,就算知道師尊死了,他也不會去找那些披了一層假皮的冒牌貨。

    他死了,季云瑯只會跟他一起死。

    江晝自我調解一下,心里舒服多了,拽起薩孤蠻推進洞穴,說:“進去,讓八域主告訴你。”

    他們當年是怎么利用花珈,血洗八方域。

    薩孤蠻這個腦子,坐不上花珈的位置,只能當被血洗的那群人之一。

    宋揚就算想效仿當年云晏那么干,也不會找他。

    薩孤蠻進了洞,至于怎么說服他、讓他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就是風洵的事了。

    江晝現在需要去確認一下,為什么,江晝死了。

    他回到觀海峰下的那片湖邊,躍入湖中,找到當初停放云晏尸體的地方,果不其然,原地又多了一口新棺材,里面躺著一個衣衫齊整、俊雅又安詳的江仙師。

    江晝從懷里摸出貓毛,化出黑霧去他耳后摸,準備看看這回又是找了誰來假扮。

    撕了半天,撕不下來。

    黑霧在他手心緩慢消散,無聲表示:這是真臉,不是人皮。

    “……”

    江晝在湖底呆了很久,盯著江仙師這張真臉,把這具尸體翻來覆去檢查了好幾遍,完完整整,干干凈凈。

    江晝才不信世上有人能跟他長得一模一樣,最初人臉術師來做這張臉,本來就是調整修改了很久才出來,江晝本人提了不少建議,全被采納糅合進去,才得了這樣一副面皮。

    過去云晏總是很上心,要隔幾天檢查一下他這張臉的狀態,給他各種奇珍異寶讓他好好保養,畢竟是為自己準備的。

    誰能想到費盡心思保養得那么完美好看,直接讓季云瑯愛上了。

    江晝本來因為過往種種,對這張臉有些膈應,但是每當季云瑯把他抱在懷里,溫柔盯著他這張臉看,唇軟軟地印在臉頰上,然后夸兩句“真好看”,“這么招人喜歡”,江晝的心就飄了。

    這就是他的臉,季云瑯喜歡,他就戴一輩子。

    會擁有這張臉的江晝只有一個,其他的都是冒牌貨,至于這個“真臉”的江晝,更是冒牌貨中的冒牌貨。

    江晝抓著他的肩,把他的尸體扔起來,然后拔刀,在水下砍掉他一只臂膀,再把那只臂膀砍成好幾段,從乾坤袋中拿出一顆微小的靈光炸彈,把其中一段炸得稀爛,然后坐在湖底,靜靜盯著面前這堆碎裂程度不一的殘骸。

    血肉靜靜在湖水中擴散,吸引了不少湖底生物,它們卻只是聞了聞就轉頭離開,有一只小魚不小心含進嘴里一口碎肉,連忙在水中打了好幾個旋兒,把肉吐出來,連嘔帶吐地離開了。

    看來這肉不怎么好,連水底的小動物都不吃。

    江晝在湖底坐了很久,偶爾有小魚游過來,拿嘴巴啾啾他的臉頰,江晝每次都面無表情把它們彈開,說:“再亂親,把你們喂小貓。”

    又想到徒弟身上也流著小貓血,他垂眸,唇勾了勾,又補充,“只給小貓親。”

    小魚:“……”

    被它彈過的小魚聯合起來,商量了一番,一起游到他面前,噗一聲,吐了他一大口泥。

    為了小貓拒絕小魚,沒品味的人類!

    江晝擦掉臉上的泥,又在湖底坐了一會兒,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具尸體。

    最先凝聚起來的是比較小的碎肉,接著是那只被砍成幾段的手臂,手臂勉強拼接出一個形狀后,就緩慢朝尸體挪動,精準地接了上去,最終拼接出一個完整的人形。

    走近看才發現,剛才被砍的地方全是裂痕,肉骨拼接的痕跡很明顯,想要變得光潔如新,還是需要時間恢復。

    不過這就足夠江晝確認,那天被他炸毀的云晏,又把自己的肉拼了起來,而這張臉,直接拼成了江晝的模樣。

    江晝有些惡心,盯著他的臉問:“為什么?”

    你都死了,還這么努力,就這么想成為“江晝”?

    當年,他假意裝作一副癡情于云晏的模樣,表示自己愿意為了他做任何事,包括獻出自己的身體。

    云晏感動壞了,當即拿出來兩大盒黑漆漆的藥丸,你一盒我一盒,兩人對著吃,誰也不剩吃了個精光。

    然后關切地問他,身體有沒有什么異樣。

    江晝搖頭。

    云晏說,“好。”

    又說,從今天開始,他二人就吃同一種藥、喝同一種仙露、品同一種美食,甚至要賞同一種景,吹同一種風,攝入的東西越相近,兩人的身體越會契合。

    江晝吃下云晏的一大盒藥那天,是帶季云瑯回來的第一天。

    云晏破例允許他養一個徒弟在身邊,或許是覺得區區一個小孩子,殺起來方便,留下也無妨。

    江晝現在才意識到,他就是從那時開始嗜睡,并且在自己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覺得那是正常作息。

    從此之后每回見云晏,他都會被喂些奇怪的藥物,大多時候都用些手段吐掉了,有些躲不過的就只能咽下去。

    云晏見他聽話,態度也一天比一天溫順,大概是覺得江晝愛慘了自己,做很多事都開始帶著他。

    跟五大派來往,需要經常去一個比蓬萊島更偏遠的小島上,五大派聯合創立的組織就落腳在那里。

    在仙洲,每個人分散于五個不同門派,一旦進到這里,就都成了一家人。

    高聳入云的大樓中央掛著一塊長方的牌匾,上面雕刻著一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閣”。

    江晝第一次見,不理解,問:“什么閣?”

    云晏告訴他,這是因為五大派各有一個好名字想往上面放,誰也不愿意讓著誰,這么多年爭執不下,有一回兩個門派的長老打起來,互相抓花了對方的臉,鬧得很難看,干脆就決定不起名字了。

    江晝明白了,點頭。

    的確是關系很好的一家人。

    云晏帶他去,是要讓他露臉,讓“閣”里的人都知道江晝,等以后云晏接手了他的身體,再回來也會方便許多。

    但是“閣”里的很多事務都是對標八方域的,江晝就是八方域人,云晏不可能傻到讓他窺探那些秘密,所以每次都是讓他止步在這座高樓的最外圍,讓他等在原地,哪兒也別去。

    江晝乖乖點頭,含情脈脈注視著他,讓他早些出來。

    然后等云晏離開,他腳不沾地哪兒都去,隨著來的次數增加,江晝也逐漸摸清了這整座樓存在的意義。

    各個宗門都會有犯錯的弟子,平時仙洲里也會出現不少惡人罪犯,“閣”里這群人的任務,就是把這些身上有重大瑕疵的、沒必要繼續活在仙洲的人流放進八方域,去充滿殺戮的蠻荒做無知蠢笨的“羔子”。

    還自認為很仁慈地抹去他們的記憶,摘除他們的靈智,讓他們不至于因為“想起自己曾經是仙洲人”而感到痛苦。

    他們的名冊上記錄著每個被流放進仙洲的八方域人。

    嘴上說著只流放犯錯的弟子或者惡人罪犯,可名冊上往往會出現不少奇怪的人,風燭殘年的老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連剛出世的嬰兒,幾歲的小孩子,都能被列到“惡人罪犯”一欄。

    每當要流放這種特殊的“羔子”,“閣”里人都會很興奮,湊到一起看,迫切想要觀察到這些“羔子”進到八方域會出現什么樣的反應。

    上來就死掉的,他們會痛呼,努力活下來的,他們會興奮,哪種類型的人活下來的多,他們接下來一段時間就會熱衷流放那樣的類型,用來增加八方域人的存活量,人越多,他們能看的樂子越多。

    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這么多同類型的“惡人罪犯”來。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娛樂中,高高在上地掌控著別人的生命,江晝那時才知道,江逝水和云征月當初發現的五大派的秘密,就是這個。

    這樣了都還瞻前顧后,不愿意放八方域人出去。

    他們顧及仙洲,五大派可不會顧及他們,他們破壞了“閣”里的狂歡,最終的命運就是被除掉。

    江晝又想吐了。

    他沒見過江、云兩人的尸體,云家那個老仆人給他的信上卻講得很細,細到他每次想要刻意遺忘,腦海里就會浮現出畫面,爹娘的笑臉和血肉在他的腦子里一起游蕩,不停刺激著他的神經。

    江晝恨五大派,恨仙洲,也恨自己,全要除掉,一個都別想跑。

    風洵說得對,當年要是他在,事情不會變成這樣。

    他就應該聽話,留在八方域,打那些無聊的架,殺那些無聊的人,然后當那個無聊的領主,管住整個八方域,幫助爹娘一點一點往外放人。

    而不是跟他們吵架,負氣離開八方域,給花珈提供大把的機會。

    花珈從來就不喜歡仙洲,也不喜歡爹娘。

    他還是吐了,在上岸的下一刻,萬幸沒吐在湖里,不然要全沾到身上。

    他把湖底的尸體帶了出來,回到觀海峰。

    燒過的地方已經復原,看不出一絲痕跡,因為這是季云瑯曾經居住的地方,清霄門生怕季云瑯回來看到了發怒。

    清霄門,包括整個五大派對季云瑯的態度都誠惶誠恐,他們知道,只要季云瑯想,八方域里的這批人隨時都出得來。

    可惜季云瑯不想。

    季云瑯不想做的事江晝不可能逼他,小徒弟什么也別管,乖乖待在家就好。

    江晝把這具尸體搬進房間一角的地窖,找到一個箱子藏了進去,然后摸出自己乾坤袋中所有的鎖,鎖得嚴嚴實實,接著套進一個更大的箱子里,最后用靈光封死,走出地窖,再把地窖的入口也封住。

    云晏這樣一直死不透、陰魂不散,讓江晝很膈應。

    他在湖底不知道待了多久,不清楚蓬萊島那邊的情況,揪出懷里剩下的小貓毛,放到嘴邊一吹。

    他現在想跟徒弟說說話,希望季云瑯不要不理他-

    季云瑯抱著小貓,在云姝和江仙師散完步,拿袖子邊擦手邊回房的路上跟她走到一起,讓她抱過小貓好好哄哄自己的手。

    就在剛才,云姝躲閃不及,還是被那個江仙師眼疾手快摸到了手背。

    “你知道嗎,”云姝說,“我剛才險些沒克制住自己的巴掌。”

    “知道,我分析了你抬手臂的弧度,力度不小,能把他臉皮扇掉,”

    季云瑯遺憾,“誰能想到你只是去撩頭發?你要是一巴掌招呼上去,不用等成親,我今天就動手。”

    云姝搖頭,“這可不行。你師尊沒說嗎?就是要你大張旗鼓在婚禮上劫走他,讓所有人都知道,江晝被他徒弟抓走了。”

    季云瑯不說話。

    云姝問:“你在想什么?”

    季云瑯把小貓從她懷里接回來,摸著毛絨小腦袋說:“我在想,江仙師這么高調在云家辦婚禮,必然做好了準備等我找來,說不定這就是個陷阱。我師尊現在讓我自投羅網,是不是因為他根本不關心我的死活?”

    “喵喵!”炭炭在他懷里搖頭,拿肉墊拍了拍他的手。

    云姝一路不語。

    進了房,她說:“我剛才問那個江仙師,明知道季云瑯在蓬萊島,為什么還要跟我成親,他不害怕徒弟找來嗎。你猜他怎么說?”

    “他說讓我,有來無回。”

    云姝問:“你聽見了?”

    “嗯,剛巧想聽一下,就聽到這句了。”季云瑯把小貓放到桌上,戳著它的小胖臉,輕輕笑,“你說我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死在這兒,我師尊會怎么樣?”

    云姝:“啊?”

    炭炭急了,在桌子上猛跳一下,告訴他:不會的!我會保護你!

    這時,炭炭的腦袋頂閃了一下光,季云瑯凝目去看,抱起小貓問:“這回不亮尾巴了?”

    小貓低著頭,把腦袋抵到他耳邊,傳出江晝的聲音,“云瑯。”

    “……”

    季云瑯拿遠小貓,盯它腦袋頂看了一會兒,又抱近,對著小貓腦袋,不咸不淡回道:“嗯。”

    江晝說:“宋揚,從八方域跑了。”

    “嗯。”

    江晝問:“你在家嗎?”

    “不在。”

    江晝:“在云家?”

    “嗯。”

    江晝不出聲了,似乎在思索,季云瑯捧著小貓等了會兒,叫他,“師尊。”

    江晝應了聲。

    季云瑯問:“你讓我一個人來搶婚,不怕我有危險?我要是死了,你哭不哭?”

    炭炭耳朵一顫,小貓眼瞪大看向他。

    你怎么直接問了!說了我會保護你!

    江晝說:“你不會死。”又補充,“你死了,我也死。”

    季云瑯耳朵貼著小貓腦袋,毛絨絨,熱乎乎的,他笑,說:“那我不死,不然我死了你都活不下去。”

    江晝:“嗯。”

    江晝說:“你把宋揚劫走,關到家,然后不要出門,等我回去。”

    季云瑯皺眉,“你什么時候回來?我不想等你,一天不回來我就要多等一天。你去干什么了?我不能去找你?”

    江晝沒出聲。

    季云瑯盯著小貓腦袋說:“師尊,你現在要是敢突然不理我,我就……”

    “云瑯,”江晝叫他,“等我找你。”

    季云瑯:“不等。”

    季云瑯:“討厭你。”

    季云瑯:“你……”

    小貓左耳尖尖忽然一亮,抬起腦袋來,往他唇上碰了碰。

    像是江晝在親他。

    季云瑯不出聲了。

    他抱著小貓往桌上一趴,半晌,聲音很輕,又說:“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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