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路拾驚疑不定,脫口而出道:“你是沉雁辭!”
“我自然是。”沉雁辭看向路拾的眼神充滿探究,“我不明白以前做過哪些事,會讓你認為我是個忘恩負義、霸道無理的人。”
……是他?
路拾的唇顫抖著,眼神直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沉雁辭依然故我地說道:“羲和山一夜之間覆滅,只剩下你們和我,他們三人尚且不論,為何路拾你從來不愿意直視我,似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自有一番理解……能告訴我理由么?”
不,不是他……
陣陣苦澀涌上喉嚨,路拾分不清心中慶幸更多還是失落更占上風。
太多太劇烈的情緒起伏,令路拾承受不來,他不愿再忍,哪怕是對著眼前這個“假象”,仍控制不住吐露出心底長久的控訴。
“……難道不是嗎?一路上你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問,堂堂羲和山少主,我把你放樹上你說好,不讓你取小風的晶石,你寧愿忍著刮骨之痛也一句都不多說,難道不是怕我趁人之危,對你不利么……”
路拾的唇咧出笑的弧度,眉眼卻寫滿悲傷,說出的話都是想對真正的沉雁辭說的,“我早該明白的,從我殺六長老開始,你就不信我了……”
說著說著,他都快把眼前的人當成真的沉雁辭了。
而眼前的“沉雁辭”竟也完美地接住了路拾的控訴,“我不問,因為我已經(jīng)發(fā)覺他有異心,時間緊迫,無暇多說,我以為你能明白,沒想到卻讓你誤會了。”
“那在山洞呢?我攔著不讓你去尋風城主,你不是堅持去?難道不會覺得我用心不良?”路拾思緒混亂,忽又想起第二關不曾遇到殺手,“不,不對……”
“這件事我該向你道歉。”沉雁辭微微低下視線,“我沒聽你的勸,傳了消息給風昊,才引來了殺手,導致我們流落秘境……”
路拾猛地抬頭,原來是這樣!殺手們竟是風昊派來的,那第二關沒有遇到殺手,意味著……沉雁辭相信了他,沒傳消息給風昊?
“那,那,我……”路拾吃驚得語不成句。
“正因如此,受傷是我咎由自取,”沉雁辭打斷路拾的話,目光清正認真,“你背著我逃生,誤入險惡的秘境也不曾丟下我,更是冒著危險為我獵殺怪蟲,深厚恩情我尚未報答,怎么有顏面要殺你的靈獸?真要是搶奪靈獸內丹去減輕區(qū)區(qū)痛苦,那我沉雁辭該是個多么卑劣弱小的人!”
“修者先修心,我雖不是多厲害的修者,但自認從不是貪得無厭之人。”
“你是我羲和山的人,也是我的恩人,我報答尚且來不及,怎么懷疑你?”
“至于放到樹上之類的小事,逃生路上,我還不至于嬌貴到那般地步。”
「說得好!」
「修者修心,圣主不愧是圣主」
「我就去拿了個零食,怎么好像錯過了一個甲子?」
「看不懂,我看不懂啊!深意哥你快來,我一個人……」
「明明是路拾自己缺乏常識,怎么還質問起圣主來了?」
「他問的問題也好奇怪,好像跟前兩關有關聯(lián)?」
一席話說得路拾陷入混亂之中,“……你這么說,倒顯得我不知好歹……”
“絕無此意!”沉雁辭語氣鄭重,“我亦在自省,是否以前為人處世不周,想來我少時無知,不經(jīng)意的傲慢傷到了你,這才不得你的信賴。”
“所以,你不恨我?”路拾忍不住哽咽。
“當然。”
“那我一個如此廢物的雜役,你也不覺得累贅?”
沉雁辭不解,“累贅的是我,并非你們。”
路拾的視線漸漸模糊,短促地笑了一下,道:“那我要是困境時只會痛哭流涕,每個白天只能坑殺一只怪蟲,修煉心法兩年才能筑基,你也不覺我廢物?”
“羲和山心法勝在中正平和,并不以修煉速度見長,普通弟子修煉到筑基,三五年也有,你若能在這秘境中兩年筑基,只能證明你的刻苦,我怎么會覺得你廢物?怪蟲本就難對付,無能如我,還不是一只沒殺過?”
沉雁辭輕輕嘆息,“……羲和山覆亡后,我再無哭泣的資格,若你想哭,就連我的份,一起哭出來吧。”
路拾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幾乎忘卻身處何地,他穩(wěn)了穩(wěn)神,最后問了一句最想知道的話。
“……對你來說,我可稱得上朋友?”
沉雁辭喟嘆,“比起朋友,你更像是我的家人。”
路拾點點頭,踩著虛浮的步子轉身走開,手臂忽然被緊緊攥住,他回頭望去。
沉雁辭驚訝地松開手,盯著掌心像是在疑惑。
路拾無心理會,去到一旁石頭后面,坐下來獨自反省。
隔在他與沉雁辭之間的,不是少主的傲慢,而是他的自卑。
或許他視作天塌的大事,沉雁辭并不在意,是他的怯懦將自己困在了井中,只敢從小小的井口仰望少主,憑空猜測著、絕望著。
可能,對失去一切的沉雁辭來說,同是羲和山出身的他,真的是家人一樣的存在,只可惜,他從未敞開心扉去體會……
足夠了。
路拾告訴自己,他為沉雁辭做的這些,對方都知道,還認可了他,這便已經(jīng)足夠。能夠被沉雁辭看作家人,是最好的結果,感情之事,本就是他強求,沒有得到也不該怪沉雁辭。
他的心結可解,以后就該放下過去的一切,好好開啟新的人生了。
「嗚嗚嗚嗚,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居然覺得好感動……」
「我明明一眼都沒轉開,為什么還是覺得錯過了很多?」
「這跟我的第三關不一樣!!!」
「救命,我有種揮之不去的錯覺,路拾該不會真的認識圣主叭!」
「豁,可真敢想啊……」
「我看不然,路拾的話必有深意,他的最終評分叫人不敢想象啊……」
「深意哥!!!」
「你終于出現(xiàn)了,深意哥,求講解」
「深意哥是不是有內部消息?路拾可是大有來歷?」
彈幕猜測著路拾的來頭,都覺得他不是一般修者,可討論了半天,誰也不知道路拾的真實身份,至于看田工一職,早就沒人信了。
開玩笑,一個看田工就能跟圣主相處這么好?那倒在攻略路上的修者可要以頭搶地了。
天色再次變更時,路拾收拾好心情,回到三小只身邊。
白芷三人偷偷打量他的臉色,“你……你沒事了?”
路拾微笑,“沒事啊,我好好的。”
“你那叫好好的?表情難看得像死了爹娘一樣……”白芷用詞不禮貌,卻十分精準。
“想起了一些往事,發(fā)現(xiàn)我錯過了很多。”
“喔我懂,每當師門突然考校時,我都有這種感受。”白芷了然于胸。
路拾啞然失笑,“嗯,你說的沒錯。”
“那走吧,接著挖陷阱去。”白芷一揮手,雄赳赳氣昂昂道。
“不用了。”路拾笑著搖頭,“這回就交給我吧。”
“你?”白芷三人不信任地看向路拾。
路拾抬手推掌,柔和的掌風將白芷推上半空,緊接著是黎巧和秋元鵬,三人在空中平穩(wěn)滑行一段時間,剛好乘著亮起的天光,落在草木萌芽的范圍之外。
路拾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出現(xiàn)在沉雁辭身邊,如法炮制將沉雁辭送去白芷三人身邊。
白芷三個張大嘴望著突然大發(fā)神威的路拾。
既然已經(jīng)決定告別過往,路拾自然不必再掩飾修為。
拔地而起的樹木最頂端的那片嫩葉隨風輕晃,路拾就用足尖穩(wěn)穩(wěn)站立其上,低頭觀察著森林內部,一旦發(fā)現(xiàn)有蜚蠊的影子,身后隨即浮現(xiàn)飛劍的虛影,一點寒芒閃過,森林里必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響聲。
滾滾煙塵升到空中,不一會兒,森林處處都冒起了煙。
路拾自樹梢消失,再出現(xiàn)在幾人跟前時,身邊飄浮著數(shù)十顆透明石頭。
咕咚——
白芷三個同時吞咽了一下,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了。
路拾揮手,透明石頭飄向沉雁辭,任他取用。
“小風的內丹我不能給你,這些給你,坐下吧,我助你煉化。”
沉雁辭深深看了他一眼,依言盤腿入定,一顆透明石頭飛進手中,路拾右手掌心貼上他的背,靈氣流入。
「喔喔喔喔喔……」
「深意哥!深意哥!請解釋一下!」
「……這起碼金丹期了吧?」
「他么的我就是金丹,可做不來!」
「路拾!路拾!你是我失散多年的道侶嗎?」
「現(xiàn)在的修者,一點矜持都沒有,對著別人的道侶瞎喊什么!」
「路拾肯定內圈修者,他要不是我就倒立吃藥渣!」
透明石頭一塊接一塊的消耗掉,在路拾的幫助下,沉雁辭的傷勢很快痊愈,最后一顆石頭化成齏粉,沉雁辭睜開了雙眼。
秋元鵬最開心,“少主,你傷好了?”
沉雁辭頷首,“已經(jīng)恢復到全勝狀態(tài),咱們能離開這里了。”
這句話也代表著第三關的結束。
【第三節(jié)點任務完成,進入評分環(huán)節(jié)……】
半空中響起沉雁辭聽不見的提示音,評分開始跳動。
路拾最后看了一眼沉雁辭,“再見了,沉雁辭。”說完只有自己才懂的道別,轉身迎接脫離。
兩條手臂自他雙側環(huán)抱,在他身前交扣,從背后將他整個人扣在熾熱的懷中,路拾能感受到背脊貼近的劇烈心跳,對方將額頭頂在他的頸后,熟悉的語氣飽含激烈的情緒。
“終于見到你了。”
路拾不敢置信,掙不開緊實的懷抱,也就無法回首看清對方。
失重感襲來,路拾渾身一震,睜開眼,面前是藥靈谷掌門笑開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