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是怎么發展到要取小風內丹的地步的呢?
路拾以為自己忘懷了,卻因秋元鵬的一句話又記了起來,如此清晰,就如同一刻也未曾忘過。
那時,他躺在無盡的黑暗中,軀體逐漸向身下的土地一樣冰冷,他并不想死,可惜撐不住了。普通人終究不像修者那樣生命力頑強。
瀕死時刻,是小風銜來的一顆果子救活了他。
路拾迷迷糊糊感受到嘴里酸甜滋味,不由自主地吞咽下肚,不久后竟悠悠醒來。醒來后摸到徘徊在身邊的小蛇,路拾并未感到害怕。
一來是這蛇救了他,二來路拾自小與靈獸為伴,打從心底更加親近靈獸。
他把靈獸們看成與修者平等的存在,這條蛇救了他的命,就是他的救命恩蛇,路拾自然不會想著傷害它。
小蛇繞著他轉了幾圈,似乎在確定他是不是已經好了,然后就不理睬路拾的挽留,高冷地游走了。
路拾活著回到沉雁辭身邊,并未將這件事情拿出來講。因為要講就避不開他差點死掉的事,他不愿意讓沉雁辭覺得他太沒用。
兩個人就這樣迎接來下一個白日,路拾又要重新挖陷阱,捕捉巨型蜚蠊,順便背著沉雁辭尋摸些草根來充饑。
然后等到黑夜降臨,沉雁辭入定療傷,路拾則外出溜達,期望能碰上小蛇,帶他去找果子吃。
每當他饑餓難耐,小蛇就會出現,銜給他一顆小小的果子,能讓路拾好長時間不餓。只是這果子除了能當飯吃,對人體的傷勢沒啥益處,否則路拾拿給沉雁辭吃,就不用為了殺蜚蠊而奔波了。
一來二去,路拾和小蛇關系處的不錯,因著小蛇每回都伴著風聲而來,路拾給它取名叫小風。
小風極通人性,在確認路拾不會傷害它后,經常纏在路拾手臂上,路拾嚴重懷疑,當初小風救他,就是想找個玩伴。
隨著日夜交替,沉雁辭的傷勢好了大半,能夠靠自己獵取蜚蠊,便立刻拒絕了路拾的幫助,每日里殺蜚蠊取石,同時尋找秘境出口。
一夜,路拾外出的遲了些,小風竟循著味道找來。
紫色熒光下,路拾首次看清了小風身體外表那華麗的花紋,正在驚嘆時,沉雁辭掌心運氣,小蛇被吸到他手中。
“儒風九浪蛇?”沉雁辭道破小風的品種,“有百年修為,已生內丹。”
內丹!
路拾還來不及為朋友的出現而開心,就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少主想要小風的內丹!
路拾木然地走上前,手腳都像不是自己的,僵硬地道:“求你,別殺它。”
喑啞的話說出口,路拾恨不得咬掉舌頭。
明明是想哀求來著,怎么說出來的話硬邦邦的像在逼迫?
他有什么能力可以逼迫少主?
“你識得這條蛇?”沉雁辭意外地問道。
路拾惶恐點頭,把與小風相識的經過一一描述,說小風救過他的命,希望少主放蛇一馬……
聽著他的講述,沉雁辭神情越發復雜,“你……”話說了個開頭,沉雁辭嘆息一聲,摸了摸小風的腦袋,將蛇遞給了路拾。
“拿去吧,一顆內丹或能助我痊愈,但我不是非它不可,你喜愛它,便好好養著吧。”
路拾不敢抬頭,接過蛇以后,麻木地道謝,揣著小風到另一邊待著。
小風的內丹足以讓少主痊愈,是他的阻止讓少主放棄了。
路拾摟著蛇呆呆地想,這下少主該是厭惡極了他吧……
嗯,不會有錯。
換成路拾自己,也該恨極了處處跟自己作對的人,更不用說,是趁他虛弱時搶走治傷的“藥”的人。
越是這么想,路拾心中越是羞愧難當,都不敢往沉雁辭那邊看上一眼。
小風攀著路拾的手臂,昂起頭,用吻部碰了碰路拾的鼻尖,一點涼意化作酸澀入喉入心,路拾把臉埋在小風身上,等待眼底的熱意消散。
算上前面種種,此事算是壓垮路拾的最后一根稻草,從這以后,他養成一個習慣,只敢偷偷看沉雁辭,不敢與其對視的習慣。
他害怕看到對方眼里的厭惡。
沒想到,在游戲里還得再經歷一次。路拾的指腹拂過小風的鱗片,思緒飄到太過久遠的從前,一時難收回來。
「不要啊——」
「秋元鵬個笨蛋!老實待著不行?瞎提議什么!」
「完了完了,藥靈谷的人也要失敗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能想到殺靈獸反而會通關失敗」
「真實,換了是我,肯定也殺」
「圣主需要內丹療傷,怎么殺靈獸還失敗了?」
「不知道啊不知道,《天裂幻境》的劇情線哪是正常人可以揣摩得透的……」
「唉,不忍心看了」
「求求了,看一眼彈幕吧……」
沉雁辭見眾人僵持不下,便緩步走來,視線落在小風身上,又望向其他人,“怎么了?”
路拾還在發呆,白芷和黎巧對視一眼,打算掩飾過去。
“少主,這靈獸的內丹是否對你傷勢很有幫助?”秋元鵬搶話,把小風的問題擺到臺面上。
沉雁辭道:“哪來的?”
路拾回過神來,抱緊了小風,“偶然遇到的。”
沉雁辭盯著路拾,“你找到的?”
“對。”路拾承認,并且當場拒絕傷害小風,“小風不是普通的靈獸,他通人性,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不想傷害它。”
“路長……路拾!少主還受著傷……”秋元鵬急著勸道。
沉雁辭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轉而對著路拾道:“儒風九浪蛇,的確比一般靈獸聰慧,既然是你的,就好好養吧。”
跟沉雁辭曾經的話一樣。
他的妥協在路拾的意料中,但與上回不同的是,路拾一直望著沉雁辭的表情,沒看到他有不悅或者憤怒。
這讓路拾有些困惑,難道小風的內丹對沉雁辭來說,沒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望著沉雁辭返回原地的背影,路拾心中輕松了許多。
雖說路拾不能確定《天裂幻境》游戲與當年的情況是否一致,但每當他發現沉雁辭不如他記憶中那樣恨自己時,總會不由自主更開心一些。
“看來,他不想殺你呢,小風。”路拾唇邊含笑都弄著懷中的小蛇。
“哼!”秋元鵬抱著手臂坐在一起旁邊生悶氣。
黎巧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好啦。”
白芷也勸道:“元鵬,你別太認真了,靈獸是路拾找的,咱們不能慷他人之慨吧!”
秋元鵬雙手狠狠撓撓頭皮,“換成別的我就不說什么了,可圣主……唉!是我沒本事,不該埋怨路長老。”
路拾很是疑惑,怎么好似有隱情?
“你們在說什么?沉雁辭……他有什么不對?”
白芷擺擺手,“就那么回事咯。”
路拾更加不解,“就……怎么回事?”
秋元鵬猛然抬頭,鄭重其事地直視路拾,他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事關最崇拜的圣主,他總想問個明白。
“路長老,你對圣主到底有什么不滿?”
這話從何說起?路拾稀奇,“為什么這么問?”
秋元鵬一愣,“那……你不給他內丹,不是因為對他不滿?”
路拾覺得兩人說的話驢頭不對馬嘴,“能不能從頭說?我怎么不明白?”
“……”秋元鵬求助地望向黎巧,黎巧又望向相對更了解路拾的白芷。
白芷宛如雷劈了一樣,癱著個臉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黑怪產出的石頭用起來像千刀萬剮一樣痛。”
……什么?
路拾怔怔地站著,恍如沒有聽懂白芷的話。
“呃啊……我又忘了,這是個沒有常識的人……”白芷捶著自己頭,無比痛苦地道。
“黑怪產出的透明石頭,雖然和晶石一樣富含靈氣,但雜質較多,靈氣狂暴,吸收者必須忍受雜質的灼燒和靈氣亂竄的痛苦。”黎巧滿臉同情地說道,“我們以為……你知道……”
路拾用力閉了閉眼,突然暴起沖到沉雁辭身邊,搶過他手中的一顆透明石頭,靈氣探入其中。
轟——
暴虐的靈氣裹挾著熱浪灌入經脈,路拾的臉刷的一下慘白,宛如置身火海,被火焰烤至焦化,又像是被數不清的刀尖切割,經脈寸寸脹破,痛苦到了難以言說的地步。
沉雁辭立刻出手封住路拾的經脈,一邊奪過他手中的石塊,一邊用靈氣幫他梳理。
路拾眼睛紅了,胸中一股郁氣找不到出口。
“為何如此沖動?”沉雁辭淡淡的語氣中含有一絲擔憂。
路拾不答反問:“這就是你每回療傷都要把我們趕開的原因?”
那時候也是這樣?把他趕到遠處,獨自忍受這種痛苦?
路拾開始怨自己當初為什么不多注意一下透明石頭,但凡他知道……
知道又能如何呢?難道真的把小風給殺了?
路拾如墜冰窟。
他突然意識到,他與沉雁辭的沖突是無法避免的。
沉雁辭的痛苦需要小風的死亡才能抵消。
可哪怕是現在,他知道透明石頭療傷的苦痛,仍然不會選擇殺掉小風!
“所以,你不要求我殺它……”路拾心情激蕩,苦澀又失望,竟慘淡地笑了出來,“因為你從沒相信過我!”
沉雁辭看著路拾,“不,路拾,恰恰相反,是你從不愿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