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二十三章 (倒v開始)

    直到拂曉時分, 林榭才意猶未盡地合上衣襟,又撐手在榻邊, 俯身在沈卻額發上落下一吻。

    “我過幾日再來, ”林榭的聲音很低、很沉,帶幾分玩味的笑意,“別太想我。”

    沈卻連個白眼都不愿給, 偏過頭,臉埋進褥子里去, 不肯搭理他。

    他怎么可能會想他?他恨不得將他扒皮抽骨, 恨不得他死,沈卻長這么大,還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

    就連他那面目可憎的阿爺, 如今也在如梭歲月里, 變得逐漸模糊起來。

    可林榭卻當著他的面,將他僅剩下的那點自尊都給踩碎了, 他把他比戲子、當小唱, 用那最低劣下作的手段威脅他,逼他順從。

    倘若不是還有殿下吊著他心里那根弦, 沈卻就是拼死了, 也要與他同歸于盡。

    聽得房門被關上的動靜, 那人的腳步聲似乎也走遠了,沈卻這才咬著牙爬起來, 就著一桶冷水擦洗了身子,然后合衣倒在榻上。

    床榻上讓兩人弄得一團亂,沈卻實在沒氣力再爬起來收了, 只能由著它亂著。

    又因為害怕誤了上值的時辰, 沈卻睜著眼不敢睡, 可到最后混混沌沌的,竟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熬不住睡著了。

    沈卻一連做了好幾個噩夢,夢里他不是被惡狼叼住了后頸,便是讓黑熊踩在了腳底,無論他如何掙扎,也無法脫身。

    最后他又墜進了那幽邃黑魆的海水里,沈卻沒見過海,只知道四周一片死寂,睜眼便是那深不見底的幽藍,他掙不動了,心里浮現出幾分絕望的頹靡。

    他不停地下墜,越墜越深,直到最后再也見不到一絲光,窒息感和那冰冷的海水鋪天蓋地地將他淹沒了。

    “大人,”海面上似乎有人在喊,“大人?”

    那道聲音悶悶的,仿若來自于千里之外。

    直到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的動靜時,沈卻才覺心跳一緊,下一刻,他半個身子都從榻上彈了起來。

    好疼……他不自覺地擰起眉,全身都疼,像是讓那黑熊的爪子一遍又一遍地碾過了,骨頭縫里都泛著酸。

    遠志端捧著熱水走進來,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大人,您沒事吧?方才我在外頭喊了好幾聲,都沒聽見您應。”

    沈卻皺一皺眉,忙手語問他:“眼下是什么時辰了?”

    “辰時一刻。”

    沈卻心里一個激靈,他們王府里的這些親衛,往日里天不亮便要去校場練功鍛體,他從來風雨無阻,就算是偶有一點頭疼腦熱的,他也從不敢缺席。

    見他臉色更差了,遠志忙將水盆放在幾案上:“大人先不忙起,今日殿下給親衛們都允了假,王爺體恤大人們多有家室,正月初二的日子,大多都要陪著妻兒回岳家省親的。”

    沈卻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他這會兒醒全了,才發覺嗓子眼里干渴得厲害,手上動了動,原本想叫遠志去替他倒杯茶水來。

    可忽然他又瞥見了身下那一床的狼藉,他睡得迷糊了,那件薄薄的單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隱隱約約透出脖頸與鎖骨上密密麻麻的咬痕。

    沈卻連忙攏緊了衣襟,可那衣襟太低了,攏得再緊,也遮不住他頸上的痕跡。

    他看向遠志,遠志眼里沒有好奇,反而像是看見了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兒。

    是了,沈卻想起來,他從前是跟著那小戲子的,徐思仙上哪兒都帶著他,這樣的場景,他自然已經見怪不怪了。

    “大人,有件事……”遠志看起來有些猶豫,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同您說嗎?”

    沈卻心跳得還是急,他好像隱隱猜到了遠志要說什么,可最后他還是點了點頭,手語道:“此處沒有旁人,什么都可以說。”

    遠志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氣。

    “今晨我起得早,天還沒亮,朦朦朧朧地看見一個穿黑衣裳的男人從大人屋里出來,”遠志目光里似乎裝著幾分不解,這樣的事他雖然見多了,卻不知道原來王府里也會有,“大人,王府里……也要做這樣的生意嗎?”

    他的眼睛純澈干凈,很天真的童言稚語,卻輕飄飄地戳痛了沈卻的心。

    “大人,”遠志見他垂下眼,心里莫名有些害怕,“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沈卻搖搖頭,而后伸出手,緩緩地朝他比劃:“這件事,你同誰也不能說。”

    遠志乖順地點點頭,只是眼里還有困惑,頓了頓,他很小聲地問:“要是和旁人說了,大人會怎樣?”

    “死,”沈卻的手勢又沉又重,“我會死。”

    *

    天將夜未夜,這陣兒春寒料峭,太陽一落山,屋里頭就是燒著爐子,也冷得緊。

    沈卻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連膳食都沒用下多少,用哺食時,遠志去膳房替他討了碗粥,又要了包冰糖拌進去。

    沈卻不忍心拂了這小孩兒的好意,因此捧著那粥慢慢喝,倒是喝了個干凈。

    他這邊才放下碗,那邊十一忽然急急地跑進院里來,緊接著一手拉開他虛掩著的房門。

    “出大事了,”十一寒著一張臉,卷一身雪腥氣進屋來,脫口便道,“沈落他……”

    他忽然頓了頓。

    沈卻一顆心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了,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連手上動作都亂了:“師兄、師兄他怎么了?”

    他哀哀地看向十一,而十一看起來卻似乎有些猶豫。

    方才沈向之曾嚴詞厲色地叮囑他,要他先瞞著沈卻,可偏偏他是個急性子,同沈落又交情不淺,他哪里能藏得住這話?

    稍稍猶疑過后,他又看向沈卻,并不打算隱瞞:“三日前除夕夜里,西川那邊的老百姓鬧起來了,起因是底下有個戎兵讓兩個百姓砸破了頭,本來就積著怨呢,有了這點火星點著了繩引子,兩邊順理成章地就起了亂子。”

    “再往前推些時日,十來個老百姓餓昏了頭了,竟綁走了幾個戎兵的妻女,后來雖用糧米換回來了,可也連累了名聲,未出閣的女兒家,叫幾個漢子擄走了一整夜,就是真清白,也沒人肯信。”

    “連累了妻女的聲名,又賠了好些糧米,這些兵卒們咽不下這口氣,鬧著要處決了這班刁民,可百姓們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了,也不會走上這條路,他們若想掙條活路,便只能鬧,鬧到朝廷肯看他們一眼。”

    “百姓們抄起板磚,提上菜刀,落草為寇,便成了匪,兵士們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刀劍指向了這些百姓,你師兄夾在中間,一邊勸百姓,一邊攔著將士們,不許他們動手。那么亂的場合里,不知讓誰給捅了一刀,是敵是友都分不清,那人捅完了把刀子一丟,隱在人潮里,到現在都沒找到兇手。”

    沈卻聽得呆了,磕磕絆絆地抬手比劃:“傷勢、傷勢怎么樣?”

    “只差半寸,”十一說起來也是心有余悸,“只要再偏半寸,便要扎到心窩里去了。”

    看沈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十一有些不忍心了,安慰道:“師父已經派人趕過去了,人只是昏了,還留著一口氣呢,沈落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

    沈卻點點頭,可仍是灰白著一張臉。

    如果沈落真有什么三長兩短,他一定會恨死自己,如若不是為了救他,沈落也不會被外派去西川,更不用吃這樣的苦。

    *

    午后落了場雪,紛紛揚揚的。

    今日府上不少人休了假省親去,人手不足,路上的落雪來不及清掃,沈卻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里。

    他后頭疼,前頭也疼,走動時貼身的衣料難免時不時地蹭到傷處,叫他既難受,又難為情。

    前頭太小,謝時觀沒能進去,便抱著他使勁地磨,磨得那處又紅又腫,連解手都疼,害得他今日渴極了,也只敢抿兩口水。

    沈卻怕讓別人瞧出端倪來,因此便挺直了腰背,努力使自己的步態同往日無異。

    到了寢殿外頭,有個婢子忽然上前攔下他:“大人,殿下眼下正在會客,不便接見。”

    沈卻站在廊檐下往里望,只探見里頭燈燭搖曳,時不時傳出幾聲笑語,這聲音他聽著有些熟悉,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他愣一愣,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姓——

    俞空青。

    那婢子見他有些恍惚,忙又低聲:“大人,請回吧。”

    他心里泛起幾分酸意,茫然、委屈、傷心、擔憂……百感交集,像有一群嗜血的蟻,在他心頭狠命地咬。

    沈卻不肯走,木頭一樣立在門前,不等那婢子開口勸阻,他便抬手敲響了房門。

    屋里頓時安靜了下來,一片死寂。

    “進來。”是王爺的聲音。

    沈卻推門進去,只見里頭坐著幾個人,都是王府的門客,個個著錦衣、穿長袍,個個都年輕漂亮。

    而王爺的懷里則靠著一個男人,他懶洋洋地倚在謝時觀身上,瞧見有人進來,卻還是動也不動的,像個精致奢麗的瓷器。

    就是俞空青。

    “今日不是允了你們假嗎?”謝時觀手里把玩著一盞冰藍色的琉璃酒杯,淡淡道,“不在院里歇著,來這里做什么?”

    俞空青笑一笑,斜倚過去,替謝時觀斟酒,嘴里一句玩笑話:“想是沈侍衛生了勞碌命,在房里坐不住了。”

    畢竟是在王爺面前,他沒敢說得太過火,嘴里說著“勞碌命”,心里卻罵著他“賤骨頭”。

    謝時觀把那杯酒灌進俞空青嘴里,又看一眼沈卻:“既然來了,不如坐下同吃一盞。”

    他說話,身邊的門客幕僚們自然也應和。

    不料那沈卻卻搖了搖頭,木頭一樣戳在那里,他吃不了酒,況且他也不是來吃酒的。

    他不肯坐,謝時觀也不惱,人往后頭一靠,稍仰著頭問他:“為沈落來的?”

    沈卻點點頭,才要抬手,卻聽得謝時觀又開口道:“人沒死,況且沈向之已經派人過去了,就是死了,也自有旁人替他頂著,輪不著你。”

    他的訴求尚未出口,便已經被謝時觀輕描淡寫地駁了回來。

    “可……”他抬手,緊接著又放下。

    可沈落是他師兄啊,是他在府中唯一知交,王爺五兩銀子買他新生,可給他溫情與疼愛的,卻是沈向之與沈落。

    但哪又怎么樣呢?他身微言輕,賤如草木,只他一句不舍、不忍,能算作理由嗎?

    他低著眼,朝著謝時觀緩緩跪下去,頂著眾人目光,堅定地手動:“求殿下允我去西川。”

    坐在上首的謝時觀似乎有些不高興了,冷眼落下來:“你這輩子可出過京都?那西川是個什么地方,你想去便去?”

    沈卻眼里半分猶疑也沒有,只有倔強。

    謝時觀看見他那倔頭倔腦的模樣便來氣,語氣冷硬,不給他留一絲妄想:“你一個啞巴過去,又能幫得上他什么?還嫌不夠亂么,回你的蘭苼院。”

    跪在地上的沈卻一抬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可上首的謝時觀卻不愿看,一腳踢翻了面前幾案,差點砸到沈卻身上。

    門客們紛紛往后一縮,近在咫尺的俞空青更是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讓你滾回去,”謝時觀冷聲,“耳聾了?”

    雁王殿下要是真生氣了,不僅是沈卻,這府中上下,沒一人有好果子吃。

    沈卻怕牽連旁人,因此一咬牙,俯身重重地給謝時觀磕了個頭,而后爬起來離開了。

    謝時觀心里惱火,可卻不自覺地盯住他背影,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那小啞巴走路有點瘸,看上去有點輕微不協調,但還是賣力地挺直著腰身,透過屋里那扇窗,謝時觀看見他,看見那白茫茫的雪地里,他身影顯得那樣單薄。

    第二十四章

    初春夜里, 天暗得還是早,沈卻去的時辰, 天邊還隱約可見幾寸光, 這會兒回去的時候,天色卻已然黑透了。

    寒夜里,黑墨鋪就的夜色之中, 連一絲月光也不見,沈卻越走心底越凄涼, 茫茫然的, 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現下該怎么辦?又能怎么辦?

    回到房里,沈卻把床底下藏著的木箱子搬出來,將里頭的銀子同銀票都點了一遍, 旋即又起身去取那條懸在床頭的綠檀手串, 用綢布包了,一同放進奩匣里去。

    他想把這些都送去西川。

    可冷靜下來仔細一想, 這都已經是三日前的事兒了, 王爺與師父必然第一時間就得了消息,派去的人想必一早便乘快馬走了, 眼下又有誰肯替他去送呢?

    他渾身酸軟, 方才的沖動過后, 心里的一口氣也瀉了,沈卻抱著那箱奩跌坐在地上, 心也漸漸冷了下來。

    像一場燎原山火過后碳黑的林,所有生機都消失不見,而風卷著那無數灰燼, 在他心里散成了無邊的落寞。

    對于沈卻來說, 最可怕的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而是他發現自己竟無能為力。

    他只能在離西川千里之外的京都,惴惴不安地等著消息,除了在心里為沈落祈禱,他什么也做不了。

    *

    亥時過半。

    林榭慢悠悠地踏進蘭苼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每一步都踩在了那啞巴留下的一串腳印上,那明顯大一圈的鞋印將下頭的印記牢牢覆住,而后者便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輪廓。

    沈卻那間屋門是關著的,林榭輕車熟路地從袖里取出一只鐵鉤,往門縫里一掏,卻沒立即聽見門栓落地的動靜。

    他上前一步,從那丁點門縫處望進去,才發現今日這啞巴的房門壓根沒上栓,林榭伸手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他擠身進去,又鎖好門,這才轉身去看那歪在幾案上的沈卻,他一手托著腮,一手捧著酒杯,案上連盤花生仁都不見,只有酒水一杯一杯地灌下肚。

    “怎么一個人躲在屋里喝悶酒?”林榭忽然開口。

    桌案邊上的沈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讓酒水嗆到了,偏頭猛咳起來,一張臉嗆得通紅。

    林榭上前幾步,伸手拍了拍他后背,等他順過氣來了,才又開口:“你學壞了,和人學起吃酒來了。”

    沈卻抖一下,甩開他手,他就是吃醉了,也還是很恨他。

    林榭也不惱,那只手都攀上來,在他后頸上的牙印旁又搓又揉,鬧得那一圈肌膚比那破了皮的傷處還紅。

    沈卻心里煩死他了,帶著椅子往旁邊挪了一挪,又重重打掉他手。

    “怎么這么兇?”林榭一副委屈模樣,好像方才那欺負人的手并不長在他身上,他嘴里委屈,手上卻使勁,攥著沈卻手腕重重一掰,就著他手吃了口酒。

    “屠蘇酒?”林榭皺一皺眉,嫌棄道,“甜死了。”

    沈卻尋常滴酒不沾,屋里自然也不儲酒,這壇屠蘇酒是元日時府里統一送的,元日那天他沒來得及嘗,便藏在床下了。

    他不勝酒力,幾盞便醉了,更何況這會兒半壇子已經落了肚。

    見林榭搶他酒喝,沈卻抬手一把將那酒壇子藏進懷里,可惜那酒壇子沒封蓋,他又搶得急,酒水灑出來,在他胸前濡濕了一大片。

    “喝傻了吧?”林榭笑起來,“這破酒有什么可寶貝的。”

    他沒見過沈卻醉酒,黑圓的一對杏眼亮晶晶的,兩邊臉頰與眼角緋紅一片,像是被丟在田里曬了一整日,有幾分質樸的憨傻與可愛。

    沈卻不答話,吃多了酒,他身上難受,心也難受。

    他以往還不明白,為何這世間有那么多人好酗酒,如今才知道,清醒時人活得太疼,是要借著酒來醉夢一場的,灌到腦子麻木,便沒那么疼了。

    林榭看他連眼皮子上都泛著紅,于是情不自禁貼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嘗到一嘴又苦又甜的酒味。

    沈卻吃痛,一把將他推開。

    “你哪里我都碰過了,”被推開的林榭又湊近,抵著他鼻尖,唇與唇只有兩寸不到的距離,“碰一碰嘴,又有什么?”

    他的語調輕浮,一句話便勾起沈卻那不敢仔細憶起的記憶。

    “憑什么?”他忽然抬起手,望向林榭的目光如刃,像要將他剝皮抽骨,“你憑什么這樣對我?”

    林榭稍稍一怔,他還是頭一回從沈卻眼里看到這樣極端而鋒利的情緒,往日里他就是恨極了,也只是瞪著人,溫馴得像是沒有棱角。

    “憑什么啊。”他的手勢低下去,人像是被抽去了脊骨,軟軟地倒下去,伏在那幾案上,紅著眼眶,卻不哭,只是看起來比哭還要難過。

    憑什么這世間千萬人,偏偏老天就選中了他,讓他爹嫌娘厭,要他口不能言,又賜罪給他這樣一具下賤身子!

    為什么、為什么他都這樣了,分明日日都循規蹈矩、安分守己地活著,卻還要招來這樣的人來欺負、踐踏他。

    林榭忽然伸出手,將他垂在額前的亂發往后撥,烏黑的發絲與他纖長白皙的指節交錯,如白雪上翻倒了炭盆。

    啞巴那雙微濕的眼被迫露出來,長睫打著卷,沾著幾分水汽,林榭心跳一緊,那無邊無際地欲望再度燒了上來。

    想狠狠地欺負他、**他,把他撕碎了,每一寸都會變得很泥濘,然后這又倔又硬的啞巴會變得柔軟,紅著眼和臉,變得像一塊有生機的石頭。

    恨他便恨他吧,林榭一點也不在乎。

    于是他掰過他下巴,逼著他仰頭,兩方灼燙的呼吸碰在一起,那啞巴竟然也回應了,像家獸露出了一點點犬牙,發泄般地撕咬。

    借著酒興同心里那把火,兩人擁吻起來,唇舌交碰,點起一把欲望的火。

    昏暗暗的燭光旁,林榭將他一整個人從腿間抱起,將他扛在肩上,像扛著得手的獵物,而那意識迷離的啞巴則乖乖倒在他背上。

    將那啞巴欺壓在榻上時,林榭瞥見他唇動,明明發不出聲音,卻還要說話。

    他湊上去,看他口型,只一眼,便明白了過來。

    他說的是:“弄疼我吧。”

    林榭覺得自己腦子里有根弦,崩然斷裂,惹得他也像吃醉了酒,那點殘存的理智蕩然一空,心里只剩下了野獸般的欲望。

    翻來,又覆去,榻上只有云和雨。

    沈卻像被困在了寒冬里,四下都是萬里冰河,走了千萬里,才終于找到了這把篝火,明知會被燒成灰,可他還是自虐般地撲了上去。

    反正已經夠難過了,再疼點又怎樣呢?

    第二十五章

    晨起時遠志替他去校場告了假, 沈卻實在是起不了身,宿醉和一夜縱欲的結果, 比著了風寒還難受, 渾身上下的骨頭像是全散了架,動一下都疼。

    林榭是個混蛋,昨日到了后半夜里, 酒意漸漸褪去,沈卻留著幾分意識, 推著那人前胸, 要他出去,可林榭卻不肯,惡劣地把東西都留在了他肚子里。

    雖然從前聽大夫說過, 他發育不全, 這樣殘缺復雜的身子,恐怕未來也很難育有子嗣, 可他卻還是害怕, 扶著床架爬起來,要去院里打水沐浴。

    只是才披上外裳, 就聽見外頭有人敲了敲門, 接著便見遠志提了捅熱水進來, 打著哈欠問他:“大人,您這是要去哪兒?”

    沈卻也有些奇怪, 抬手問他:“誰要你來的?”

    眼下天還未亮,小孩子正是貪睡的時辰,哪里能起得來?

    “方才有位爺來找, 說您讓我打些熱水過來。”他如此回答。

    不必猜, 沈卻也知道他口中的那位“爺”是誰, 他不由得覺出幾分可笑來,不知是笑那人,還是笑他自己。

    倚在榻上緩了一會兒,沈卻換了件暗色袍衫,又圍了圈兔毛圍領,遮去脖頸間痕跡。

    晨練一過,他便照例要到王爺跟前上值,今日難得見陽光,春陽暖融融地披在他身上,可他卻只覺得冷,刺骨的冷。

    沈卻如往常一般踏入王爺寢殿,殿內安神香的氣息未散,燭火全熄了,只廳里開一扇小窗,春光落進去,在謝時觀披散的發間勾出一圈金色輪廓。

    “今日沒去校場?”謝時觀手里展開一卷畫,一副閑談口吻。

    沈卻點點頭。

    謝時觀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什么時候連你也學會躲懶了,阿卻?”

    沈卻抬起手,正欲解釋,卻聽王爺又道:“過來說話。”

    于是他只好停下手,走到謝時觀跟前,而王爺笑一笑,隨后一只手勾住他腰身,將他往自己腿上帶。

    沈卻沒防備,被他一下扯進懷里,他下頭本來就被褻絆衣料磨得難受,這會兒又被王爺身上那股沉香味牢牢攏著,簡直哪哪都不自在。

    他想要起身,卻被謝時觀按住腰:“這坐塌就這么大,不坐本王腿上,難不成還要本王起來,給你讓座嗎?”

    他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可偏偏沈卻一顆榆木腦袋,一時竟也找不到話來駁。

    見他乖乖的不掙了,謝時觀這才伸手,食指在案上展開的那幅畫上輕輕一點:“這是吳道子畫的觀音像,時人道他‘窮丹青之妙,吳帶當風,曹衣出水’,你作何想法?”

    沈卻大字不識一個,也沒見過幾張書畫,哪里會品畫鑒畫,只看得出這畫中觀音栩栩如生,想必便是張好畫。

    于是他稍稍偏過身子,同王爺手語:“卑職以為……畫得很好。”

    謝時觀勾著唇笑,有意要作弄他,繼續追問:“怎么個好法?”

    沈卻說不出了,搜腸刮肚,也不過一句:“很好,很真。”

    “是了,”謝時觀道,“本王瞧著這畫中觀音像,與你也有幾分神似,既然你喜歡,便送給你了。”

    沈卻被寵若驚,心亂起來,這是吳道子的真跡,貴重萬金,他無功無勞,哪里配得這樣的好東西?

    眼看著謝時觀將那副畫收卷起來,推入畫筒,最后強硬地塞進了他懷里,還問他:“怎么愣著,不喜歡?”

    沈卻連忙搖頭,又抿了抿唇,把那畫筒放在案上,抬手比劃:“太貴重了……”

    “給你便給你了,”謝時觀按下他的手,很霸道地,“沒問你想要不想要。”

    收了畫卷,謝時觀在案上鋪一張宣紙,又從筆架上取一支白玉小狼毫,在硯臺上蘸一點墨,要沈卻拿著。

    沈卻有些茫然地接過筆,這是他人生中頭一回拿筆,不知道要如何端著,便只好像用筷子一樣架在手上。

    而謝時觀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見他握筆的姿勢不對,便低聲糾正,王爺極少有這樣耐心溫和的時刻。

    沈卻有些怔怔然,偏頭悄悄用余光看殿下的臉,謝時觀注意到他視線,右手覆住他手背:“別走神,看著前頭。”

    沈卻連忙轉回去,可心跳卻仍舊震顫不休,王爺要教他習字,這在從前,他是不許的。

    一個不識字的啞巴,王爺用的很順手,可一個識字的啞巴,那便未必了。

    府里的幕僚出口成章,就連他的同僚,也是好人家里挑來的孩子,不說能詩善文,可個個也都是念過書的,沒一個同他這般目不識丁。

    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可如今謝時觀卻把著他手,一筆一劃地教他寫下自己名姓。

    沈卻不敢再走神,目光灼燙地盯著眼前宣紙,卻聽謝時觀一邊緩緩手動,一邊湊到他耳邊:“西川那邊有位濟世名醫,傳說能夠起死回骸。”

    沈卻微微一愣神。

    “武安侯還欠著本王人情,”謝時觀緩聲道,“上頭坐鎮的節度使亦是本王舊相識,事發當日,便立即延請了這位醫圣過去,何況他又是沈向之的兒子,他可上著心呢,派過去的人都是他信得過的。”

    “沈落死不了。”

    這一段話像是安慰,他本來不必給他解釋這些的,只是見著這啞巴為這事傷神,臉上沒一點笑,王爺看著便覺得很心煩。

    謝時觀難得的這點溫情,在沈卻聽來,幾乎算得上是哄了。

    這殿里地龍燒得太旺,沈卻今日穿得又嚴實,鼻尖上冒出一點汗,手心也微濕,再被王爺這樣抱著,更覺得難捱。

    謝時觀卻像是看不出他窘迫,一手環著他腰,而后又故意貼在他耳邊問:“今日回暖,難得的大晴天,怎么倒戴起圍領來了?”

    沈卻心跳一緊,他本來就拿不穩筆,聽他這般在耳邊低低地念著,耳根都紅了,手上也禁不住地抖了一抖,“翎”字“令”下頭的一點歪了出去,一個字都毀了。

    “怎么拿得好刀,卻握不住筆?”謝時觀笑起來,“笨死了。”

    沈卻眼下緊張過頭了,全然沒聽出他后一句話里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曖昧。

    他只是也覺著自己好笨,又悔死了,謝時觀頭一回教他寫字,他竟把王爺的大名寫得這樣難看。

    謝時觀卻沒一點生氣的樣子,將那張寫廢的紙揉成團,丟在一邊,再翻開一冊書給他照著抄。

    沈卻也好學,王爺指一字,他便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摹寫一字,然后偏頭看一眼謝時觀,求他念一念那字。

    謝時觀勾著唇笑,很耐心地教他念。

    可寫著念著沈卻忽然發現不對,他雖不認字,可也不傻,這一行字連起來讀,便是:“‘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微微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顆,酥|胸蕩漾涓涓露滴牡丹心。’”

    這樣又艷又淫的詞,哪里像一本正經書!

    見他猶疑,謝時觀卻笑得更歡了,翻到書封那面,故意放緩語速:“再教你念一念書名,你聽好了,這三個字叫做金、瓶、梅。”

    沈卻雖大字不識,可這書他也略有耳聞,這是沈落十一他們夜里藏在枕頭底下偷偷看的,他瞧他們那樣便懂了,這想必是本淫|書。

    如今聽了這里邊的字句,便更確定了這猜想。

    他再度紅了臉,謝時觀從來離經叛道,若是正正經經地教他認字,那反而才奇怪。

    沈卻不敢惱,只是將那書輕輕往旁邊一推。

    “不樂意練這本?”謝時觀見他動作,還是似笑非笑的一張臉,再見他點頭,于是便很體貼地給他換了另外一冊。

    這冊書上的字沈卻依然看不懂,可他隨手翻幾頁,竟就翻出了一張圖,圖上工筆白描,而畫中有兩個男人正解衣倒在花間草野上……不僅姿態淫逸,就連交合之處都畫得無比仔細。

    “同是白描,”謝時觀玩笑道,“本王看著這幅倒比吳道子那幅更勝一籌。”

    沈卻忙將那冊書蓋上,至于這里頭是個什么內容,他是不敢再往下看了。

    “怎么不看了?”他覷著沈卻躲閃的視線,一點點逼近,“不好看么?”

    沈卻連忙搖了搖頭,又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惋惜:“這樣好的書,你怎么不喜歡呢?”

    沈卻不忍見他傷心,即便王爺這話里的傷心只一分真、九分假,他也要硬著頭皮,手語道:“卑職喜歡。”

    “當真?”謝時觀微瞇一瞇眼,這回笑得卻是十分真,“那本王便忍痛割愛,將這些書全送你了,你每日回去溫習兩頁,晨起過來,本王要考你。”

    王爺賞賜,他自然當笑,可沈卻卻笑得相當勉強,笑得像哭。

    謝時觀說完便站起身,由著沈卻占了他的位置,又立在他身側,盯著那啞巴習字,看他笨拙地握著筆,唇齒微張,看上去有幾分呆、幾分笨。

    殿下近來告朝不去,遞進來的奏本子也不看,像是從此兩眼便不聞窗外事了。

    他難得清閑下來,可畢竟告的是病假,場面上還是要裝的,畫舫酒樓是不能去了,偏偏他近日又中了這啞巴的毒。

    昨夜召了俞空青過去,明明那人生的很合他胃口,可他卻難以動情,心里總拿他同那小啞巴作比,覺得他處處沒風情,漂亮卻庸俗。

    那啞巴寫到一半,忽而又抬起頭、擱下筆,小心翼翼地問他:“殿下,‘落’字要怎么寫?”

    他若識了字,最想的便是給沈落寫一封回信。

    謝時觀卻有些不高興了,只是他的不高興從不寫在臉上,只陰陽怪氣說了句:“不知道。”

    沈卻疑惑地看著他。

    “本王讀書不多,不知道又怎么了?”

    第二十六章

    他這樣一本正經的胡說, 惹得沈卻有些想笑,卻又不敢笑, 硬生生壓下去, 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來。

    就在此時,忽聞外頭傳來動靜,緊接著那小婢子蕪華便小跑進來通傳:“殿下, 十一大人來了,說是有要事要稟。”

    謝時觀:“讓他進來。”

    “喏。”

    小婢子俯身退出去, 沈卻下意識便想起身, 卻被王爺眼疾手快地按住肩膀:“好好習字,起來做什么?”

    方才這屋子里只他們兩個,殿下疼他要他坐著, 沈卻已覺得很難為情了, 眼下再有旁人要進來,他哪里還坐得住?

    可謝時觀按著不讓他起, 沈卻不好違命, 便只好繼續如坐針氈地戳在那里。

    十一才入殿,余光瞄見沈卻竟坐在主子的位上, 不由得怔了怔, 但這點吃驚并沒有在他臉上持續多久, 他也不敢多瞧,只把手里托盤中的東西呈上去給王爺看。

    “這東西是底下人晨起在大門口撿到的, ”十一平鋪直敘道,“想是有人趁著夜半,丟在王府門前的, 今日雪化了, 才現出形來。”

    “可查過了?”謝時觀問。

    “查過了, ”十一答,“死的是平康里那位青衣,聞說他正月日子里,穿著件大紅水袖戲袍,吊死在了正門梁上,被小唱們發現時,人都凍成棍了。”

    聽見這個形容,沈卻猛地站起身,只上前幾步,便看清了那托盤里放的東西——那是幾根凍得發紫的斷指。

    其中一只指頭上還帶著一只戒指,純金的指環,上頭鑲著水綠的翡翠戒面,覆在上頭的雪粒化了,便襯著這戒面愈發奪目。

    這戒指他是見過的,在那小戲子食指上,纖指配翠玉,分外好看。

    他回回來,回回都戴。連叫沈卻疑心是自己認錯了的機會也沒有。

    沈卻臉上被地龍蒸出來的那點紅暈唰得退去,連唇色也變得慘白。

    他見過不少死人,體面的、不體面的,再血腥的場面他都看過,可今日不知是不是因為身上本就難受,宿醉過后的惡心感再度涌上來,攪得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沈卻不敢輕易在王爺面前失態,因此便強忍著胃中不適,低著眼,不再看那托盤里的斷指。

    “玉骨冰肌、纖纖玉指,”謝時觀語氣里透出幾分惋惜,“安奉德怎么也不知道憐香惜玉呢?可惜了。”

    說完他偏頭看了沈卻一眼,見他垂眼不忍看,便又去招惹他,很故意地攬過他腰身,將他往前推:“這不是你的舊相識么,怎么不肯多看一眼,阿卻?”

    沈卻被他這么往前推一步,仿佛嗅見了那斷指上融著些微腐臭氣息的鉛粉香氣,而后便像是再也撐不住了,轉身跑到窗戶邊上,弓著腰干嘔起來。

    他晨起直不起身子,用不下朝食,只飲了幾口熱茶,因此即便是難受成這樣了,他也吐不出什么東西來。

    手撐在窗框上,薄薄的手背上浮起幾道青筋,沈卻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而后鼻尖嗅見點沉香調,這才驚覺自己還在王爺跟前。

    他懊惱,自己怎能在殿下面前如此失態?

    緊接著,一只綢帕從后往前,蓋住他口鼻,替他拭去唇角臟污,那動作稱不上溫柔,卻一把將沈卻從那片空白里拉了回來。

    謝時觀把用臟的帕子丟在了窗外,他怕臟,如此沾了穢物的綢帕,就是洗干凈了,他也不會再留。

    “奉密旨處死先朝權宦童光時你也在,一整張人皮被剝下來,也不見你皺一皺眉,”謝時觀低頭看著他那雙眼,卷睫微顫,眼角噙一抹生理性的眼淚,“只這幾根斷指,便把你嚇到了么?”

    見沈卻沒反應,他忽然又道:“還是說,你對他動了真情,才傷心至此?”

    沈卻搖了搖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他是難過,可卻并不是因為什么真情,只是覺得自己就如同這戲子一般,是旁人不高興了,便可以隨意捏死的玩物。

    只那徐思仙是鸝鳥秋蟬,被鎖進籠中,也能痛痛快快地叫一季,可他卻是浮游螻蟻,被人碾死了,連個聲響也沒有。

    那盤斷指,是讓他看見了他自己。

    *

    徐思仙一死,那戲樓也要散了。

    大些的伶官們已在臺上唱出了幾分名氣,想要去投靠旁的戲班子,只是這徐思仙死的實在蹊蹺,連聽鸝館廳堂里的那盆紅珊瑚都叫人給砸碎了。

    又不知是誰下了令,那小戲子的尸身被吊在梁上足足三日,都不準伶官們收斂。

    周圍的班子也怕,他們干著下九流的營生,命也是下九流的賤命,大人物們吹一口氣,都能將他們刮跑了,私下里斟酌一斟酌,也怕引火上身。

    因此這聽鸝館里出去的孩子,勾欄瓦肆里都無人敢收。

    徐思仙入棺那日,沈卻帶著遠志去聽鸝館里看了眼。

    戲樓里鬧哄哄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這里頭最小的伶官才七歲,最大的也未及弱冠,個個著白衣,渾身上下只有眼是紅的。

    瞧見他帶著遠志來,想他不過是奴婢身份,卻亦是錦衣綢服的裝扮,眼里都是藏不住的艷羨之意。

    入得堂屋,四下里白綾飄垂,中央停一口薄棺,長幾上冷冷清清地燃著幾盞白燭。

    他是吊死的,死相必然很不好看,沈卻本想遮住遠志的眼,誰曾想這崽子先他一步沖上前,趴在棺木邊上瞧了眼,不知是不是被那張臉嚇著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遠志的哭聲頓時便鋪滿了一整間堂屋,又沙又啞的,著實是不好聽,也難怪前班主會說他沒天賦。

    沈卻見他哭,倒也沒攔著,拎兔子似地把那孩子從棺木上拎下來,把他丟在棺前團蒲上,緊接著手語道:“給你師舅磕幾個頭。”

    遠志抽抽噎噎地,跪在那團蒲上,重重往磚石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這小戲子尚未弱冠,更無子嗣親人,這聽鸝館里滿院的哭聲,卻沒幾個是為了他,他們哭,那是在哭自己的命。

    沈卻把帶來的那幾根斷指放入棺里,右手撫著棺沿,歉疚地低下眼,他能猜得出,小戲子的死,與他也脫不了干系。

    國舅爺斷了半只手掌,小皇帝逼著王爺拿他血償,用他的血來滅繆宗平的火,可殿下不肯從命。

    但這事兒總要有人見血,總得有人拿命來償,不是他,便會是其他人。

    偏巧小戲子這些時日時常出入王府,外頭的人不知道,還以為是王爺召他入府唱曲。

    小皇帝不舍得罰謝時觀,便只好罰這在他看來舉無輕重的小戲子,命人絞了他的指頭丟在王府門前,不痛不癢地作為對王爺警告,也有安撫繆宗平的意思。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在大人物眼里,他們的命都輕賤,若沒有王爺護著,此刻躺在這口薄棺里的人,該是他才對。

    既拜過,也悼過了,沈卻便俯身牽起遠志,要帶著他回去了。

    可才出堂屋,候在外頭的一個小丫頭忽然撲將上來,細伶伶的胳膊抱住他烏頭官靴,哭得梨花帶雨:“官爺也帶奴走吧,奴給您洗衣裳,給您洗腳暖床,奴還會唱曲,班主在時,常夸奴嗓子好呢。”

    沈卻認得她,這是那日他來聽鸝館還禮時,給他開門的那漂亮伶官兒。

    她一邊哭一邊說話,竟也口齒清晰,一個字也不含糊,是個唱旦的好苗子。

    見沈卻不答應,她又去捉遠志的手:“小丁香,從前在聽鸝館里,你我那樣要好,你都忘了嗎?”

    遠志眼角的淚還沒干,聞言抿了抿嘴,他當然沒忘,他挨打后是思蘭給他擦的藥酒,吃過的第一口飴糖,也是思蘭喂進他嘴里的。

    那股甜味,他直到現在都沒忘。

    他仰頭看向沈卻,院里的戲子們聽見動靜,也紛紛團上來,巴巴地望著沈卻,都想從他身上求條生路。

    徐思仙死的蹊蹺,他背靠宮里的老祖宗,那可是權勢滔天的權宦,能動得了他的人,想必是比安奉德還要高一等的貴人。

    來這勾欄瓦肆里的人也只為散一散心,解一解悶,沒人想為了聽戲子唱個小曲,把命都搭上。

    聽鸝館勢必要散,這些人也必須另謀生路。

    可身上背著的賤籍,注定他們沒法從事正經營生,如今旁的戲樓不敢收,正經人家又不肯要,這些伶官兒無處去了,便只好來求他。

    可惜他不是菩薩,連主子也稱不上,旁人因著王爺高看他一眼,才喊他一聲大人,他連自己都度不了,更何況這些人呢?

    第二十七章 (倒v結束)

    雁王殿下言出必行, 那日說要拿書考他,此后便日日晨起都拿著條紫檀戒尺在房里等著他。

    王爺稱病不朝, 福寧殿里那位也推說龍體欠安, 傳話百官,新春半月內無有早朝,如有要事非奏不可, 奏本一律移交至攝政王府。

    這新春日子里,百官們敘親拜年, 樂得清閑, 倒也沒幾個真敢來王府遞折子,觸謝時觀的霉頭。

    王爺悶在府里頭,都快閑出草來了, 院里的錦鯉都讓他喂得撐死了兩只, 實在無處發作,便只好來折磨沈卻。

    沈卻悄悄抬眼, 偷偷覷一眼案前人。

    那戒尺尾端系紫玉葫蘆珠, 下墜一條絲穗,而謝時觀握著戒尺的那只手白如寒玉、骨節分明, 指節時不時輕點尺面, 不經意地晃著沈卻的眼。

    沈卻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 迷迷亂亂的,昨夜伏案背下來的字詞便全忘了。

    背不出來便要挨打, 左手打紅了換右手,然后是小腿肚,再往上……到脊骨末端。

    王爺下手其實并不重, 沈卻常年鍛體, 校場上時常與同僚交手, 他們手上棍子落得可比王爺狠多了,抽中了身上便一片青紫,沒個三五日,是不能消的。

    可謝時觀手上的戒尺卻很不同,說重不重,說疼也疼,可沈卻總覺得那與同僚的棍子有些不大一樣。

    他身上受著這點疼,心里卻萌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情愫,有種幾近病態的顫栗,既有不安惶恐,又有幾分期待渴望。

    說不上來的,他竟有些……貪戀這種疼。

    只這一刻的出神,沈卻立即又清醒過來,為自己心里這點下作而猥劣的念頭而感到羞恥無比,低著頭看向自己的鞋尖。

    他覺得自己好該死。卻不知道對面那位手持戒尺的王爺,看似道貌岸然,心里想的東西,可比他要臟多了。

    就在此時,沈卻忽然聽見腳步聲。

    下一刻,沈向之便站到了他身側半臂遠,目不斜視地稟告:“殿下,滿太傅來了。”

    “他來做什么?”謝時觀把手中戒尺丟在桌案上,悶悶的一聲響,“不見。”

    沈向之看起來有些為難,滿常山與雁王私交甚篤,這是王府上下人盡皆知的事兒,因此滿常山要來,他們也斷沒有把人擋在門外的道理。

    謝時觀說一句不見,那豈不是要把他們把滿常山再請出去?

    “殿下,”沈向之小心翼翼地開口,“人已經在偏廳候著了,您看是不是……”

    還是賞臉去見一見?

    沈向之故意吞吐,低眉覷著謝時觀的神色,只見王爺稍稍皺一皺眉,也不像是不悅的模樣,眉眼間反倒有幾分犯愁的意思。

    雁王還是個垂髫小兒時,沈向之便跟著他了,因此多少能從細枝末節上琢磨出一點王爺的心思來。

    謝時觀沒真動怒,那就是還有商量的余地。

    “罷了,”好半晌,沈卻才聽見王爺很輕地嘆了口氣,“讓那老東西進來吧。”

    他嘴里罵他老東西,可片刻后那被迎進來的人看起來年紀卻不大,一身暗紫色官袍,頭發挽得一絲不茍,端端正正的一頂烏紗帽,往下便是一張方形臉,棱角分明的臉部線條,顴骨與眉骨都很高,看起來是極為嚴肅的一個人。

    他也不客氣,掀袍便在謝時觀下首坐下了。

    這是當朝太傅,天子之師,沈卻不敢怠慢,忙沏了一盞熱茶,恭恭敬敬地奉到他手邊。

    “新春節日里,”謝時觀沒骨頭似的,半歪不歪地倚在榻上,“滿太傅不陪著妻兒省親去,來王府串門做什么?”

    看一眼他裝束,謝時觀便知道他定然才去面見過天子,剛從宮里頭出來,便往他這兒來了。

    滿常山很看不慣他這副懶散模樣:“殿下位極人臣,乃當朝砥柱,為天子表率,怎能入松毛蟲一般軟軟塌塌?坐沒坐相。”

    謝時觀聞言動了動,改換了個更舒坦的姿勢,勾著唇挖苦他:“此地是雁王府,本王私宅,本王自然愛怎么坐便怎么坐,難不成滿太傅在家中茅廁,也要穿著褲子行方便么?”

    滿常山讓他氣的直眉瞪眼,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謝時觀面上露出幾分不耐煩來,“找我什么事,說吧。”

    兩人之間多年交情,省去那些場面話不必說,滿常山便開門見山道:“你不該同他慪氣。”

    他頓了頓,又道:“意之如今才不過二八,還是小孩子心性,繆家到底是他母族,你也不要把他逼得太緊了。”

    “他也該長大了,”謝時觀冷冷地接口,“繆宗平無故綁走本王親衛,嚴刑拷打,要逼他招供,此番是沈卻嘴嚴,可倘若換個人呢?”

    “指派親衛行刺的罪名落下來,”說到這里他笑了一笑,“然后陛下力排眾議,明里暗里都偏袒本王,不要本王下詔獄。知道的道一句本王冤枉,可不知道的呢?”

    滿常山沉著眼不說話。

    謝時觀便接著道:“那些不知道的,便當本王是乖戾邪謬的權奸,遮蔽了圣人的雙眼,才叫他這般袒護。”

    “他卻只以為我是為了私怨,要為難他母舅,繆宗平一句話,他便想斷了本王臂膀去償,多可笑啊常山。”

    滿常山抬目看他,只見雁王殿下滿含笑意,可眼里卻是冷的。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先祖皇帝崩逝那年,一旨遺詔落下來,要后宮百名嬪妃殉葬,為首的便是謝翎的生母,昭賢劉貴妃。

    滿太傅年長謝翎九歲,那年他才十七,進宮為皇子伴讀,雁王自幼聰慧,天資過人,他對這個穎慧漂亮的小皇子很有好感。

    那日他聞著稚兒慟哭聲,躲著宮人們翻入小皇子的住所,才見到了那個拼命扒著門,把五指都撓破出血的孩子。

    那孩子見到他,不聲不響地朝他走來。

    而后狠狠扯住他胸前蘭草繡樣,鮮血蹭紅了他前襟,滿常山低下眼,看見那孩子的眼里噙滿淚,滿眼的憎與恨,不可方物的美,混雜著極端又刻毒的怨氣,像是只從地底下爬上來的惡鬼。

    “憑什么!”

    “我阿娘,她有什么錯?”他聲嘶力竭地喊,“她有什么錯!”

    自那日之后,滿常山再沒見他哭過。

    那個孤零零的小皇子如今已然長成大人了,再也不會失控,就是怒極了,他眼也是彎的,可卻比從前那個滿眼憎恨的孩子更叫人毛骨悚然。

    繆宗平無緣無故地綁走沈卻,還要他的命,正如當年宮人們將昭賢劉貴妃活生生地拖進陵墓,繆宗平這蠢貨,不偏不倚地就踩中了雁王的雷區。

    只是如今的謝翎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只能哭著喊“憑什么”的小皇子了。

    滿常山知他執拗,捧起茶盞呷一口,而后道:“意之我也訓過了,他心里是悔的,也讓了步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君臣慪氣,罷朝不上,哪有這般道理?”

    沈卻垂首侍立在側,心里忍不住想,他輕描淡寫的那句“也讓了步了”,卻折進去了一條血淋淋的人命。

    可對他們來說,想必不過是信手折一只楊柳,信步踩死一只螻蟻,這般不痛不癢的。

    謝時觀笑一笑:“多事之秋?本王巴不得這天底下的人全死了才好,你們舒不舒坦,與我何干?”

    “你,”滿常山將茶盞往桌案上一摔,瓷器碰撞出尖銳聲響,“在其位謀其職,時觀,你是天子輔弼,不可胡鬧!”

    謝時觀冷眼看著他,滿太傅是君家犬,他卻是曠野狼。

    君臣儒道綁不住他,富貴權勢也牽不緊他,他不聽勸,護帝忠臣做得,亂臣賊子也做得,全憑他高興。

    “本王為幼帝殫精竭慮七歲有余,只要繆宗平一條命,算得了什么?”謝時觀淡淡地,“既想討好母族,又想要本王的忠心,世上哪有這樣兩全其美的好事?”

    “常山啊,”王爺掀了掀眼皮,狹長的丹鳳眼透出幾分無情無欲的冷漠,“天子輔弼算什么榮耀,不過要拘著本王做他謝家犬,想討本王幾分忠心,陛下總得舍棄一些東西。”

    “有來才有往嘛,”他似笑非笑,“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滿常山看著他那對明艷又淡漠的眉眼,心涼了半截。

    雁王看人從來是非黑即白的,像個孩子似的簡單,只要是他認可的,被他歸為自己人一邊,那就是殺人犯火、十惡不赦,他也肯縱著寵著。

    可若是他不喜歡的,就是濟世救民、普度眾生,那也該死。

    倘若有一天,謝意之也被他歸入了“不喜歡”的陣營……滿太傅想都不敢想。

    作者有話要說:

    推一下下本現耽接檔文預收《一篇狗血嫂子文學》(因為還沒想好所以才叫這個名,是有一點點點土,還是雙杏生子文,文案如下:

    再次見到郁琰,是在他哥葬禮上,那人一手執黑傘,一手撫著碑上黑白遺相,皙白面容上,一滴淚悄然滑落。

    朝家遠房一個表弟打趣他:“可以啊你小子,你哥沒了,朝家就剩你一個,以后還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他不知道,朝弋眼下其實什么也不想,只想舔掉他嫂子面頰上的那滴眼淚。

    *

    郁琰是他養在心底的玫瑰。

    前一世,才剛一見面,朝弋便淪陷了,陷在這段背德的感情里幾乎無法自拔。

    可他不知道,郁琰心里對他是深藏著怎樣的恨意,他以為的情動,卻只是郁琰處心積慮的勾引和圈套。

    不過三年光景,郁琰便將他騙到了身敗名裂的地步,他的權、他的一切,都沒有了。

    真正將朝弋推入絕望深淵的,是他意外在郁琰包里找到的一張報告單,上面清楚寫著,郁琰懷孕了,六周。

    他拿著報告單找到郁琰,可郁琰卻只掃了一眼,然后淡淡:“打掉了。”

    原來郁琰真的不愛他。

    *

    朝弋重生了,睜開眼,他又回到了他哥葬禮上,再次見到那個令他魂牽夢縈,又切齒痛恨的矜貴少爺。

    他那名義上的嫂子。

    愛恨交加,朝弋恨不得一把掐斷他纖弱脖頸,可是他舍不得。

    于是他只好對他瘋一般地渴求,他砸爛了他哥送給郁琰的寶石袖扣,哪怕那對郁琰來說意義非凡。

    然后在他哥靈牌前、祠堂里、他哥和郁琰曾經的婚房……

    “后悔嗎?”他問。

    “這個家都是我的,”他笑著,“你也是我的,琰琰。”

    注:

    1.狗血變太(真的很,前世受渣后世攻渣,反正都很欠很氣人。

    2.雙杏生子。

    ————

    第二十八章

    因著殿下前些日子贈賜給他的那幾本不大正經的書, 沈卻日日下了值便趕回院里,待迅速洗漱過后, 便點燈伏案開始努力讀書。

    他一手翻查著《說文解字》, 一手翻讀著那圖文俱全的書冊,時常是看的滿面通紅,倒是犯不了困了。

    沈卻起步晚, 又讀不出聲,便只能用這笨辦法來記, 有時書上查找不到, 他又不好捧著本淫書去找旁人問,于是便只能躲在屋里干著急。

    林榭早就在那扇半開的小窗邊立著了,他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 聽得房內人把書頁翻的“唰唰”作響, 不經意地便勾起唇角,眉眼間一點轉瞬即逝的笑意, 沒人能捕捉到。

    他不走正門, 非要躡手躡腳地從窗子里翻過,而后悄沒生息地走到沈卻身后。

    “好啊, ”林榭從后頭一把抽掉他手中書冊, 拿起來假裝端詳, “你竟背著我,偷偷看這般下流的淫書。”

    他突然出現, 又突然出聲,沈卻的魂兒差點都叫他嚇沒了,回過神來, 便起身去搶他手中書冊。

    林榭故意把書冊高舉著, 墊著腳, 叫他跳起來也夠不著,再等他急得面紅耳赤之際,稍稍俯下身,去吻他的唇。

    沈卻當下只覺得自己撞到了一團又軟又涼的東西,怔楞半刻,才驚覺過來,忙推開他,又后退了好幾步,躲惡犬一樣避著他。

    “這書冊你都讀了快半本了,看了那么多張下流的圖繪,”林榭似笑非笑地調侃道,“怎么碰一下嘴還要害羞,你是不是裝的?也學那些妓子小唱做什么……”

    “唔……”他笑得很刻意,“欲擒故縱,是不是?”

    林榭很愛他那副百口莫辯的模樣,像只食草的小獸,氣急了,也只能紅著一雙眼,連委屈也是壓著的,可憐樣不外顯,反而更招人了。

    “想不想要這冊本?”他問。

    沈卻看他一眼,而后猶猶豫豫地稍一點頭。

    林榭于是又露出了他那副不懷好意的笑臉來:“那你過來,主動吻我一吻,我高興了,自會還給你。”

    沈卻稍一思索,打算還是花點銀子,再去外頭買本新的回來更合算,因此一抿唇,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林榭卻不慌不急地往前幾步,低眼看著他,像個壞心眼的商人,軟硬兼施地逼迫他:“我可不是說著玩的,明兒王爺要考你功課,到時你連書冊都拿不出來,該怎么辦啊?”

    他的語調又輕又柔,像是位知心長兄,真為了他擔憂與考量似的。

    沈卻又急起來,很想往他面上招呼一拳,一拳恐怕也不夠,至少要打得他鼻青臉腫,可他卻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真要張牙舞爪,那是不敢的。

    他方才想的簡單了,這三更半夜里,外頭的書肆早都閉了店,他就是拿著銀子,恐怕也沒處買書。再說了,這書又不是尋常書,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只一吻?”他終于屈服了,手語問。

    林榭笑一笑:“十吻也可以,我不嫌你。”

    沈卻很想白他一眼,這人臉皮厚似城墻,他就多余問他那一句。

    他緩步上前,等欺近了,才躊躇地仰起臉,又閉起眼,笨拙地往林榭唇上貼。

    然而,就在沈卻即將貼上他嘴唇時,林榭卻忽然后退一步,叫他撲了個空。

    沈卻睜開眼,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林榭被他那無措的眼神撩起幾分心動,只是疏淡的,如同微風拂過樹梢,枝葉微顫,那樣的不起眼。

    “方才吻過,再吻就要膩了,”林榭面上露出了調謔的笑,“留著一會兒,我會記得討你要。”

    沈卻被他這笑眼盯著,不由得頭皮發麻,面上沒表示,心里卻想,這人怎么會壞成這樣,比他再壞的人恐怕這世上也沒有了。

    見他出一次丑還不夠,還想再看第二回 ,不要他立即做完了,是故意留著給他心里添堵。

    林榭也不鬧他了,把那書本子丟進他懷里,又逼著他坐回到座位上,很八卦地問他:“聽說那日你叫聽鸝館里的小唱拽掉了褻絆,是不是真的?”

    沈卻瞪一眼他,不說話。

    他這話問的倒也不夸張,那日他的確是叫戲子們團住了不讓走,一雙手一對足都不夠他們抱了,衣裳都差點讓他們扯爛了。

    看著那群小孩子,沈卻也忍不住起了惻隱之心,若是投到好人家里,也該是錦衣玉食的一世,可落在這勾欄瓦肆里,便成了無根浮萍,沒人疼、沒人愛,便只能由著人糟踐。

    他心疼,但卻又無可奈何。

    那日好容易脫身,回到府上,不知道怎么的叫沈向之得知了這事,他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好一通罵,不過沈卻覺得他師父罵的不錯,他也認了。

    他沒那么大的能耐,既然做不成菩薩,那倒不如一個也別救,救了一個,旁人反而還要因此來恨他。

    “我那么溫柔地解你的褻絆,你就要和我拼命,”林榭道,“旁人扯你褻絆,你倒是心甘情愿的讓著。”

    沈卻也不知道他哪來那么多渾話,什么事都能往榻上扯,十句有八句都是說來羞辱他的,還剩兩句則是為了后頭那話做鋪墊。

    見得他惱,林榭卻反而笑起來,又像長輩一樣訓誡他:“怎么不看書了,明日不是還要考課嗎?你這樣犯懶,仔細我去告給王爺。”

    他這玩笑話里幾分真、幾分假,沈卻是猜不到的,就是信口的威脅,他也怕。

    “你繼續認字,”林榭很溫和地說,“我保證不擾你。”

    沈卻雖不信他的鬼話,但卻還是乖乖翻開了那冊書,他找得慢,認得也慢,往往翻書翻得滿頭大汗,才能讀完一行字。

    林榭本就心猿意馬的,他大費周章地過來,可不是為了看這小啞巴讀書認字的,如今又見他的讀得這樣慢,便故意俯身,又伸手撐在桌案邊上,與他臉并著臉。

    “你這樣一字一字地找多慢,”林榭一偏頭,笑眼看著他,“我也念過幾年書,你怎么不來問問我?”

    沈卻問誰都不想問他,但活的《說文解字》自己送上門來,他也沒有不用的道理,因此抬手去指他書里翻不到的那字。

    “邂,”林榭在他耳邊念,“這是邂逅的邂。”

    沈卻點點頭,而后便不再問了。

    “這就沒了?”林榭像是可憐他似的,用很惜憐的語氣,“你這樣學,到幾時才能睡?不如我來給你念吧。”

    沈卻沒答應,他卻自顧自地念起來,無比露骨的字句,他卻讀的臉不紅心不跳的。

    “乃出朱雀,攬紅裈,抬素足……”林榭念一句,便欺近他一寸,逼他那雙躲閃的眼,不得不直視著自己滾燙的視線,“而男意昏昏。”

    “夠了!”沈卻紅著臉,抬手重重比劃,“我自己看!”

    看了幾日的下流書,沈卻夜里總覺得難受,身上奇怪,腦子里也奇怪,一會兒念起殿下,一會兒又是林榭那張臉。

    而今夜,他好像終于明白了自己究竟在渴望什么,他恐怕是讓眼前這登徒子給弄壞了,也變得和書冊里的伶官妓子一樣,哀著求著讓男人來弄了。

    不,他不要。

    他不是伶官,也不要做妓子。

    可林榭才不管他反抗,勾一勾唇,繼續念:“方以津液涂抹,上下揩擦,含情仰受,縫微綻而不知。”

    他離的太近了,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身上,見他羞惱,于是頓一頓,唇貼著他耳垂,很故意地碰了碰。

    碰了還不夠,還要裹進去,再吐出來,惹得那耳垂沾滿了水光,燭燈下亮晶晶地晃人眼。

    沈卻難以自抑地抖了抖,想要起身,卻被林榭按住手背,抵在桌案邊上:“還沒讀完呢,你急什么?做事要有始有終,你不聽完,明日不會怎么辦?”

    于是沈卻只好耐著性子聽他念,聽得頭皮發麻,后脊骨竄上來一股電流,刺得他又麻又癢,幾乎要坐不住。

    可林榭不僅要念,還故意放緩了聲調,拖著長音,蓄意不肯給他一個痛快。

    “陽峰直入,邂逅過于琴弦;陰午邪沖,參差磨於谷實。”【注】

    念完這句他終于停下來,強賣完了,自然得伸手討好處了:“我這樣疼你,體恤你識字辛苦,大費口舌與你念一段,可我這也不是白疼的,你要拿什么報答我?”

    說著林榭又往下沉,從背后環抱著他,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沈卻忙抓住他手,眼尾飛紅,人亂了,手語也亂:“不在這。”

    林榭分明知道他意思,卻還要故意問他:“不在這,那要去哪兒?”

    沈卻抿著唇,手也不動。

    林榭便繼續解他外衣,沈卻急起來,捂著衣襟不許他動,林榭也不惱,只道:“你不肯說去哪兒,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

    “榻,”他看見沈卻唇動,很生澀地比著口型,“去榻上。”

    作者有話要說:

    【注】白居易他老弟白行簡寫的,他寫了好多,不敢打書名,感興趣的可以寄幾去找

    第二十九章

    五更天, 天陰著,風時不時從那扇半開的小窗里卷進幾粒細雪。

    小屋內炭火行將燃盡, 可塌上之人卻并不覺得冷, 林榭赤著上半身,褥子才將將蓋到胸口,而他懷里則蜷著個人。

    那人烏發披散著, 黑綢一般蓋在那光潔而瘦削的脊背上。

    林榭把下巴抵在他毛絨絨的發頂上,兩人依偎在一塊兒, 連腳心都是軟融融的, 外頭是春寒料峭的刺骨寒意,刀子一般的冷風獵獵作響,寒夜中的這一刻相依, 給兩人之間帶來了一點相愛的錯覺。

    但錯覺畢竟還是錯覺, 不過是海市蜃樓、夢幻泡影,就算不去戳破, 它也會慢慢化去, 直至消失不見。

    “那書好看嗎?”林榭指頭纏著他幾綹發絲,勾在指尖慢慢地繞, 懶洋洋地出聲問他。

    沈卻半睜著眼, 不回答, 委頓又困倦地縮在那兒,連眨眼都緩慢。

    “今夜你可比從前熱情多了, ”林榭折磨了他一夜,如今倒還很有精力似的,玩過頭發, 又伸手捏他后頸上的薄肉, “是不是因為看了那書?”

    沈卻捂住耳朵不想聽, 他覺得老天實在很不長眼,林榭明明才該是個啞巴,怎么偏叫他的舌頭生的這樣利索?

    “人不熱情,”林榭笑著拉開他的手,湊到他耳邊講,“身子卻很熱切,怕某人哭,虧我還好心帶了一盒擦臉的油脂來,如今開都不必開了。”

    沈卻抬起頭,臉紅了,耳根也紅,只是他眼下困得快要昏了,瞪人的目光就是再使勁,兇意也少得可憐。

    “瞪我做什么?我說的話有一句錯?”林榭笑一笑,伸手捧著他半張臉,“你是不是比勾欄瓦肆里的小唱還淫亂,我可看得比誰都清楚。”

    沈卻長這么大,還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這樣可恨,睡也睡過了,可嘴上卻依舊不肯饒過他。

    他恨得牙癢,想從他懷里掙出去,可眼下身上根本使不上勁,咬著牙挪出去幾寸,又被那人牢牢箍死在懷里。

    林榭搶了他的虎頭瓷枕,靠了兩下又覺著硌得慌,于是把那瓷枕挪開了,換沈卻身后那只方形軟枕來靠:“你夜夜躺在這上頭,怎么睡得著?”

    “硬死了。”他抱怨。

    可那瓷枕一掀開,林榭便瞄見了壓在底下的一塊綢帕,方方正正地疊著,這綢帕用的料子很好,并不像是沈卻尋常會使的。

    他隨手將綢帕抖開來,對著榻邊燭火仔細地瞧了瞧,淺米色的一方手巾,右下角繡著一塊雁戲金鯉的圖樣,林榭覺著眼熟,可一時卻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了。

    林榭拿著那張帕子,在半睡不醒的沈卻眼前晃了晃,質問他:“啞巴,這該不會是你從哪個娘子那兒偷來的吧?”

    待那睡眼朦朧的沈卻看清了眼前的東西后,立即就睜大了眼,伸手要奪,林榭見狀便眼疾手快地把那帕子往身后一藏。

    “不是偷來的,”沈卻急急手語,“那是我……”

    沒等他比劃完,林榭便出聲打斷了他:“自然不是,小娘子怎么會使這樣大的一張綢帕,這一看便是男人用的汗巾子。”

    林榭這會兒已經認出來了,他對穿的用的都不大上心,時不時地弄丟幾條帕子,也是常有的事兒,這上頭的紋樣已經很老了,像是他幾年前用的,怪不得他第一眼沒認出來。

    可林榭卻故意揣著明白裝糊涂,繼續捏著那帕子質問他:“還說你沒相好的,說,遇著我之前,讓這男人睡了幾回?”

    沈卻被他說出了一身冷汗,比起被林榭誤解,他更怕被他發現這是殿下用過的東西,因此腦子一熱,便認下了,承認了這個莫須有的“相好”。

    “沒、沒幾次,”他猶猶豫豫地抬手,哀哀地看向他,軟軟地求,“你還我……還我,行嗎?”

    沈卻從沒這么軟地對過他,林榭看這木頭一般硬的人服軟,烏黑的眼又濕又亮,心里真是再適意不過了,下頭邪念又起,還想再弄他一弄。

    “說謊,”林榭盯著他眼,很殘忍地捏起那張帕子,緊接著他眉眼微微一彎,面上又浮起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態來:“這難道不是王爺的東西嗎?你說殿下是你相好,我怎么不知道,你還爬過他的床?”

    沈卻沒想到他居然認得,一時臉又紅又白,像被人丟在冰水與熱水里來回地浸。

    他來不及反應,卻聽林榭又道:“你這色鬼,竟連王爺的東西都敢偷,還日日壓在枕頭底下,若我不來,待入了夜,你又打算用它來做什么?”

    沈卻氣極了,撿了帕子不還,是他豬油蒙了心了,可他留著這綢帕,不過是想留幾分念想,揣在枕頭底下好入睡,哪里會懷著那樣齷蹉的邪念?

    他惱紅了臉,手勢打的飛快,連腕子都在抖:“還我!”

    林榭卻故意舉高了不肯給他,嘴里還要說:“還你做什么?明日我就將這方手帕呈到王爺面前,也讓他知道一知道,身邊人對他究竟存著怎樣的心思。”

    沈卻頓時就不敢動了,臉上的紅褪去一點,眼睫微顫。

    林榭看見他緩緩抬手,一邊搖頭一邊比劃:“不要、不要呈給王爺,好不好?”

    他求人的樣子很軟,眼里的倔強像是全都化了,同尋常那個木石一般的人大相徑庭。

    林榭看出了他的害怕,他是真在怕,方才他蠻橫地去扯他褻絆時,他都沒有這樣怕,那至多是羞惱,是慍怒。

    可他到底在怕什么?

    怕他真將那方帕子呈到自己面前,怕因此受罰,還是……

    林榭瞇了瞇眼,這會兒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沈卻之所以會這樣在意這方綢帕,很可能是因為,他心里對那方綢帕的主人,存了些不恥的心思。

    沈卻愛慕他。

    愛到了要偷偷藏著他用舊了的帕子的地步,可他平日里卻裝得那般正經,藏得那樣深,連一絲痕跡都不露。

    林榭心里不由得覺出幾分可笑來,若是沈卻知道,他竟陰差陽錯地爬上了王爺的床,他又會做何想?

    是會回嗔作喜,還是哀哀欲絕?

    林榭想看他的反應,可他卻不愿坦白,并不只為了自己那幾分臉面,還因為他怕麻煩。

    他并不討厭有人來愛他,甚至很愿意有人來犯這個傻,這意味著他能得到一個對他死心塌地的擁躉,不必威逼利誘,便得了一條對他忠心不二的家犬。

    但前提是這人得有自知之明,否則自作多情地貼上來,狗皮膏藥似的甩不掉,反而麻煩。

    他討厭麻煩,也厭惡黏糊糊、藕斷絲連的情愛。

    見林榭無動于衷,沈卻又跪步挪上前,討好地仰頭看他。

    林榭任著他欺近,半垂著眼,看那小啞巴笨拙地貼上來,小心翼翼地在他唇上蹭了蹭,柔軟又灼燙,呼氣時帶著一股藥香,苦里發著甜,勾著人往前。

    沈卻碰了一下就想跑,卻不料林榭幾乎是立即就欺身壓了上來,把他的唇咬的紅艷艷的,這才滿意。

    沈卻幾乎半邊身子都貼在林榭身上,因此能敏銳地察覺到他身上的變化,那令人駭然的東西,忽地就抵在了他腰腹上。

    方才已經由著他弄了幾個時辰,身前身后都再受不得了,于是沈卻驚恐搖頭:“明日,等明日……”

    “天快亮了,已是第二日了,”林榭笑一笑,頭微低,抵著他額頭,“下邊不能用了,不是還有……”

    他話故意不說盡,說著抬起手,食指輕輕點在沈卻的唇上:“這兒嗎?”

    ……

    沈卻并不是沒受過,只是上一回是林榭強迫,如今卻要他主動,這叫他覺得更加屈辱了。

    可他沒辦法,只好委屈求全地順著他來。

    只是結束之后,他眼睜睜地看著林榭用那條帕子抹去了臟污,沈卻氣得差一點就哭了出來。

    他平日里是如何寶貝那條帕子,愛惜到不凈手都不敢碰它,林榭怎么能、怎么能這樣做?

    見他眼角飛紅,眼眶里也像是噙著淚,一副心疼極了的樣子,林榭反而笑,不僅要笑,還笑著伸出手去,把他那一頭烏順的長發揉的亂糟糟的。

    “又瞪我做什么?”林榭很無賴地說,“還不都怪你沒含住。”

    下一刻,卻見沈卻忽地垂下了眼,林榭以為他真要哭,便欺近了對上他眼:“你真要哭?”

    沈卻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滴落,他自己被如何作賤,他都不會疼,可看著殿下的貼身之物被這般糟踐,他卻心疼極了。

    林榭越靠越近,沈卻受不了他吐氣時欺到自己下巴上的熱氣,因此下意識伸手將他推開。

    林榭這會兒正是心滿意足的時候,被他推了,也毫無要發作的跡象,還出聲哄他道:“不就一條破帕子么?我再送你一條便是。”

    沈卻根本不愿意搭理他,被他黏黏糊糊地蹭著,逼急了,才肯打手勢:“誰要你的!”

    林榭笑著再度欺近他:“改明兒我去王爺那給你偷一條來,如何?不要帕子,我替你偷他的褻絆、錦襪?”

    “……”沈卻真是恨不得自己聾了,伸手又要推他,這回卻被林榭捉住了手腕,因此他只好寒著一張臉,抬手罵他,“你不要臉。”

    難得從他這兒聽見臟話,林榭面色未變,反而笑得更加開懷。

    “真不要?”林榭道,“我真偷得來的,不騙你。”

    沈卻連忙搖頭,林榭就Hela是真把那些東西偷來了,他也不敢要,私藏殿下的綢帕,他已經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倘若再竊走那些東西,那簡直是無藥可救的下作與下流。

    林榭看著他那副模樣,眉眼一彎,透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第三十章

    那人直到天亮才走, 沈卻膽戰心驚的,生怕叫人看見, 披著那件雪白鶴氅, 站在院里望了好一會兒,確定這會兒沒人來,才催著屋里的林榭趕快走。

    林榭看他那副緊張樣, 心里不由得覺出幾分可樂來,趿上短靴, 上前勾住他脖頸, 而后在他面頰上輕淺地碰了一下。

    一夜未眠,沈卻本來還萎靡不振的,讓他這么一吻, 心里一激靈, 整個人都顫了一顫。

    眼下這是在院里,光天化日的, 沈卻比在屋里還要不自在, 剛要抬手比劃,卻不慎讓一口氣嗆著了, 偏過頭去, 咳嗽起來。

    林榭面上佯出幾分心疼姿態, 捏著他兩頰,要撐開他嘴:“讓我看看, 別是叫我捅壞了嗓子。”

    沈卻本就咳紅了眼,又唯恐他的聲音叫旁人聽見了,因此急惱起來, 沖的心窩子都發疼。

    他卻曖昧地用指腹又蹭又揉地折磨他唇角, 口中還在打趣:“好端端的, 我弄的這樣輕,連唇角都沒裂,你嬌氣什么?”

    欺負啞巴手語打得慢,不等他比劃,林榭便繼續道:“再說了,我聽說民間有個偏方……你這把嗓子,說不定讓我多弄幾回,養好了也是可能的。”

    哪里會有這樣的偏方!這人分明就是在胡說八道!

    沈卻不咳了,只是嗓子眼還是發癢,推著林榭后背趕他走。

    林榭這會兒也有些乏了,因此也不再逗弄他了,從院側那道小門里出去,繞了條遠路,溜溜達達地回了寢殿。

    把這瘟神送走了,沈卻才敢回去洗漱,遠志這幾日都起得早,早早地就在后院里燒了水,覷著那人影離開,他才提著熱水進屋來。

    沈卻很感激他的細心,陪著他一道提了熱水,而后要他伸開手,在他掌心里放了一把松子糖,又往他另一只手里塞了幾顆碎銀。

    “元日前后那幾日太忙,不記得要送你歲禮,”沈卻很溫和地手語道,“這些銀子你拿去零花,讓十一大人陪你一道,到左右幾個坊買些零嘴也好,幾個小玩意兒也好。”

    遠志把手心里的那把松子糖全塞進嘴里,撐得一張嘴鼓囊囊的,像只搬倉鼠。

    沈卻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他發頂:“慢點吃,像什么樣子。”

    洗漱過后,沈卻換了件干凈官袍,強打著精神往王爺寢殿里走,卻不料他人才走到鯉池旁,那懂手語的新羅婢便迎上前來。

    “大人請留步,”那婢子低聲道,“殿下昨夜邀了俞大人來,眼下才剛睡下不久,恐怕要午后才能起,您先請回罷。”

    沈卻愣了愣,有些無措地點點頭,轉身便往回走。

    他被那人折騰一夜,到現在都沒合眼,因此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頭腦昏昏沉沉的,心口又苦又悶,溢出一點點酸楚。

    他也不大明白心里頭這點酸楚從何而起,大抵是從雁王殿下有了第一個床伴開始,那日夜里燈燭搖曳,屋內榻間云雨,而他則候在殿內,與那方床榻不過隔著一扇屏風隔斷。

    沈卻知道他沒有任何立場感到難過,他不過是王爺買回府的奴,一個啞巴、一個怪物,他滿心希望殿下好,殿下長大了,他該高興才是。

    可他到底不是真的石頭,一具肉體凡胎,一顆會跳會動的心,又怎么能做到完全不難過呢?

    這么多年過去,他以為自己早就釋然了,可等到真的看見聽見了,沈卻依然會覺得恍惚。

    但恍惚過后,也就算了,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殿下,能在他近側侍奉,這樣近地看著他,他已經很知足了。

    回到蘭苼院里,沈卻偷偷摸摸地把被林榭弄臟的那方綢帕洗了,他不敢掛在院里晾,便只好借著屋里那盆灰炭的余溫慢慢地烘烤。

    誰料才烤到半干,沈卻便聽見了一串急急的腳步聲,他回頭一望,便瞧見遠志手里提著只漆紅食盒,急匆匆地往他這邊來。

    沈卻慌忙將那塊半干的帕子收回到袖口里去。

    遠志近來辦事沉穩了許多,就是有再著急的事兒,也不敢在內府里橫沖直撞地跑來跑去。

    他人到了沈卻跟前,喘了會兒氣,才開口說話:“大人,外頭來了個人,好像是來找您的。”

    他說著便把那食盒放下了,沈卻今日未去晨練,他便到膳房去討了兩張餅,想著要拿回來給沈卻墊墊肚子,卻沒曾想聽見外府那兒有動靜,小孩兒好奇心重,站著看了會兒熱鬧,不料這“熱鬧”竟和自家大人有關。

    沈卻一愣,徐思仙已死,他如今在府外哪里還有什么認識的人?

    “外府的門子見他穿得那樣窮酸,本來提起掃帚要把人趕走的,可他卻非說他是您親阿爺,問他您叫什么,他也答不上來,只說是個啞巴。”

    “那些個門子不許他進,他就死賴著不肯走,還嚷嚷著要您出去見他,說您不出去,他今日便不走了。”

    沈卻人一滯,面上透出幾分不可置信來:“他、那人長什么模樣?”

    遠志想了想,很慢地答:“人很黑,黑瘦黑瘦的,但生的卻很高大,四方臉,穿一身破破爛爛的褚紙裘,哦對了,他眼尾還有顆黑痣,很顯眼。”

    說著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好像就在這個位置上。”

    沈卻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子在他腦海里一寸寸的明晰起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秋日里,餓極了,也冷極了,阿娘面容灰白地躺在榻上,任他如何推攘,她也一動不動的。

    冰冷的記憶一寸寸地閃過,緊接著他的心里便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無邊的茫然。

    他怎么會來?來做什么?不是把他賣了嗎?為什么還要來找他?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如今在這里的?

    遠志看他臉色忽變,本來就沒什么血色的臉幾乎是瞬間變得煞白,心里不免有幾分擔憂,他輕聲問:“大人,您真要去見他嗎?”

    沈卻不想見,只要想起那個人,他就犯惡心,腹中絞疼,像有雙手攥著他臟器在往下拽。

    可他又不敢不見,那男人有多無恥,他再清楚不過了,他若真躲在內府里不肯見他,那人便一定會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到時候若傳進王爺的耳朵里……他想都不敢想。

    過了好半晌,遠志才看見他抬手,輕飄飄地手語:“見。”

    *

    外府大門內,幾個閽者用木棍架住了一個中年男子,男子身材走樣,身上透出幾分發福的跡象,面紅耳赤地朝他們喊:“老子要見兒子,你們把他喊出來,就說他老子要見他!”

    其中一名閽者冷眼睨著他:“此地是雁王府,你手無拜帖,又說不出大人名姓,倘若再喧嘩吵鬧,便只好將你扭送至官府,你找那狄明府問個明白。”

    聽見他要報官,那男人臉上總算露出幾分怯意,可不過半晌,他便又囔起來:“他親生老子在這,他卻眼睜睜地看著爺爺被送去官府,這是大不孝,老子一紙狀書告到府衙,我就不信他還不肯來見我!”

    “他如今富貴了,翅膀硬了,連老子都不肯見了,這是不仁不孝,我姜少雄怎么會生出一個這樣的不孝子來?”

    他話音才落,便瞧見門內遙遙走來一個年輕男人,他穿著便服,一身雪白的鶴氅,高挑身段,走得卻很慢,一步一步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吃力。

    閽者見他來,忙躬身前迎,喚他一聲:“沈大人。”

    沈卻微微頷首,隨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門前那形容狼狽的中年男人身上。

    姜少雄毫不避諱地用正眼打量著他,沈卻如今人不黑也不臟了,同從前那個骨瘦如柴的小崽子哪還有半點像,羅少雄壓根沒認出他,只當他是府里管事的。

    于是他迎上前,面上露出幾分諂媚笑意,也學著他們喊:“沈大人,小人真不是故意來鬧事的,犬子離家有十來年了,如今才得到下落,小人只想見他一見,可憐天下父母心,還求您給通融通融。”

    沈卻冷眼看著他,幾乎強忍著惡心,才能在他面前站定。

    他對他的心理傷害太大了,時至今日,他還時不時會夢到那只燒火鉗、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女人的哭喊聲,這些令他毛骨悚然的畫面交疊在一起,成了他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大人?”姜少雄狗顛屁股一般看著他:“就是您抬抬手指的事兒,可憐我將至天命之年,須發已白了大半了,若今日再見不到我兒,下了黃泉,只怕也要留憾的。”

    他越說,沈卻越覺得惡心。

    后頭那門子看不下去了,他這門差事干了十余年了,就沒碰見過這樣膽大包天的無賴,若不是聽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內府中沈大人的阿爺,他早和同僚將他叉去官府了。

    如今沈卻就站在他眼前,他竟不認得,因此這門子便認定他是扯謊鬧事,狠狠地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這位沈大人,便是你口口聲聲說的‘親兒子’,什么下三濫的腌臜貨,也敢來觸沈大人的霉頭?!”

    姜少雄聞言,死死盯住了面前幾乎同他一般高的年輕男人,不過一略略的愣神,他眼里便透出了幾分復雜的光來,他一把扯住了沈卻的手,喊他:“姜官兒,你就是我家的姜官兒?”

    作者有話要說:

    傍晚還有一章更新~感謝大家的訂閱和支持~~

    ————

主站蜘蛛池模板: 玖玖热麻豆国产精品图片|91婷婷色|欧美h视频|国产伊人免费|99影视|久久国产日韩欧美 | 国产精品高潮呻吟久久久久久|91青娱乐在线视频|成年男人露jiji网站自慰|亚洲区免费|91精品在线一区二区|91免费高清 | 牛牛热在线视频|久久精品2024|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乳巨码无在线观看|亚洲综合色视频在线观看|草的爽=aV导航 | 欧美G=aY男生露J自慰网站|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日本久久久|成人久久|美女一级片视频|juli=a=ann无码丰满熟妇|亚洲特级黄色片 | 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日韩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NAME?|青青草视频网|日韩=av在线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在线精品视频播放 | 97超碰超碰|国产无线乱码一区二三区|国产一区二区日本|亚洲=a=a=a级片|免费看91|一区在线观看视频 | 国产成人=aⅴ|日韩一区二区福利视频|日韩在线视频看看|国产剧情一区|色猫咪=aV在线网址|一级免费在线 | 国产极品美女高潮无套软件|亚洲精品视频区|免费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国产SM调教折磨视频|娇妻在厨房被朋友玩得呻吟|伊人成色综合人夜夜久久 | 国产在线观看免费版|干干干综合网|久久一起草|精品无人区麻豆乱码1区2区新区|一区二区在线视频|免费大黄网站 | #NAME?|国产成人亚洲欧洲在线观看|午夜私人影院网站|九九九亚洲|亚洲=aV成人无码久久精品老人|#NAME? | 亚洲=a级大片|青草伊人久久综在合线亚洲观看|我爱=av网站|91福利视频免费观看|果冻传媒剧国产免费入口今日更新|老师露双奶头无遮挡挤奶视频 | 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综合网站|c=aopeng人人|蜜桃婷婷|国产高潮抽搐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亚洲专区|第四色中文综合网 | 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日韩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NAME?|青青草视频网|日韩=av在线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在线精品视频播放 | 一区二区欧美视频|亚洲日本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卡|少妇做爰α片免费视频网站|久久色精品|91午夜在线观看|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中文字幕 又大又紧又粉嫩18p少妇|国内精品自线一区麻豆|欧美h版在线观看|狠狠艹夜夜干|黄色影院在线播放|日日拍拍 | 成人无码区免费=aⅴ片www老师|男人天堂网址|国产一片|国产第一福利影院|一本久道中文无码字幕=av|毛片视频播放 | 成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软件|精品亚洲第一|大地资源二在线视频观看|国产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亚洲国产成人=aV片在线播放|日本乱偷人妻中文字幕在线 | 久久综合婷婷|中文日产幕无线码一二|77777五月色婷婷丁香视频在线|粉嫩=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小说|亚洲成人网络|亚洲色欲色欲77777小说 | 啊啊啊好爽啊|日韩性活大片|亚洲=aV日韩=aV综合在线观看|野花社区WWW在线高清观看|亚洲最黄视频|最新黄色=av | 在线一区二区日韩|99只有精品|国产成人羞羞视频在线|www.成人网.com|久久在视频|日韩免费v=a | 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视频|亚洲一区黄色|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久久狠狠色综合|法国性xxxxx极品|久久无码=aV中文出轨人妻|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av | 亚洲欧美一|欧美=aⅴ视频|青青草国产免费|黄色毛片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精品久久久久中文字幕日本|一边摸一边做爽的视频17国产有奶水 | 国内精品久久国产|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内射高清|一二三四视频在线社区中文字幕2|大地资源在线观看中文免费|午夜精品免费观看|无码成人18禁动漫网站 | 欧美性猛片=a=a=a=a=a=a=a做受|成年人网站91|997xx.亚洲第一区|中文在线最新版天堂|#NAME?|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 | 国产重口扩张91|桃色视频在线播放|亚洲自拍另类欧美丝袜|成人=av在线网站|色花=av|91影视大全 | 少妇天天干|一本久道久久综合中文字幕|色哟哟国产成人精品免费|国产主播户外勾搭人xx|精品无人区无码乱码毛片国产|亚洲欧美中日精品高清一区二区 | 少妇天天干|一本久道久久综合中文字幕|色哟哟国产成人精品免费|国产主播户外勾搭人xx|精品无人区无码乱码毛片国产|亚洲欧美中日精品高清一区二区 | 欧美丰满熟妇xxxx性大屁股|亚洲=aV无码国产精品草莓在线|91影视免费版|久久久久国精品产熟女久色|国产99久久久久久免费看|成年人黄色片视频 | 国产精品nxnn|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色88久久久久高潮综合影院|最好看的2018中文在线观看|#NAME?|91国偷自产中文字幕久久 | 四虎影视8848dd|国产99久久久国产精品|综合视频在线观看|人成在线|国产偷国产偷亚洲高清人白洁|法国一级毛片 | 99视屏|亚洲精品日韩专区|欧美一级国产|久久丫不卡人妻内射中出|欧美日韩另类综合|亚洲色无码=a片中文字幕 | 办公室强行丝袜秘书啪啪|国产超薄丝袜足底脚交国产|校花被强糟蹋十八禁免费视频|国产一级纯肉体一级毛片|四虎影院网站|成人免费的视频 | 日韩=av无码精品一二三区|免费看成年视频|亚洲精品久久久蜜桃动漫|无码VR最新无码=aV专区|97久久久久人妻精品专区|一区精品在线观看 |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完美世界免费观看完整在线观看|日韩黄色一级大片|粉嫩=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王玥|三级全黄的视频在线观看|91亚洲精品丁香在线观看|色香蕉视频 | 秋霞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无遮无挡非常色的视频免费|日韩不卡一卡二卡3卡四卡网站|在线高清国语成人网站|2020天天干夜夜爽|国产99视频精品免费专区 | 国产无码免费视频|色天使色妺姝在线视频|国产一级黄|777婷婷|成在线人=av免费无码高潮喷水|无码精品久久久久久人妻中字 | 99中文视频|成人手机在线免费观看|久久成人精品|日韩72页|秋霞麻豆|999视频网站 | 人妻无码中文字幕|免费人成视频xvideos在线看|欧美色呦呦|久草在线中文视频|精品无码久久久久久久久水蜜桃|色婷婷久综合久久一本国产=aV | 国产精欧美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大穴|精品视频9999|男人边做边吃奶头视频|www九九热|日本午夜在线亚洲.国产 | 蓝宇在线|国产成人精品午夜视频|成人在线免费播放视频|JZZIJZZIJ在线观看亚洲熟妇|久久99热国产|亚洲=aV男人的天堂在线观看 | 亚洲人成77777在线播放网站|逼逼久久|亚洲最大成人网4388xx|国产=a级黄色录像|日韩高清国产一区在线|无码综合天天久久综合网色吧影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