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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魏都第七(11)   驚!黑心包工頭竟然……

    許是注意到了周圍探尋的目光, 阮瀟攏住手指,趁著齊旭沒有說話之前先行謝過了皇帝陛下的美意。

    齊旭戀戀不舍地伸出手,欲言之時被若若堵了回去:“陛下, 我代大荒山謝過您的美意。等將來陳國還有什么需要的,我等義不容辭。”

    齊旭黯然失語, 這還能有以后, 希望這樣的事再也不要出現(xiàn)了。

    “陛下, 臣妾有一事相求。”一貫沉默的鳳辭月跪在了大殿上。

    齊約和齊梁不約而同地看向她。齊旭略顯驚訝, 這個太子妃向來一聲不吭,以溫婉和柔示人。但今日,她卻有些不一樣了。

    阮瀟卻絲毫不感到驚奇,心中隱隱有了預(yù)感。

    “陛下方才說,可答應(yīng)我一個賞賜, ”鳳辭月如同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 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臣妾懇請與太子殿下和離, 讓臣妾出宮去。”

    她跪坐著俯身,額頭貼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太子妃!”齊梁臉色一變, “你這是何意?”

    許是這語氣過于焦躁,他來到鳳辭月身畔,試圖溫聲道:“月兒, 可是因為趙碧嫻?她如今已去, 我往日受她迷惑,今后再也不會了。你我夫妻多年,我勢必將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

    他去扶鳳辭月時,被她避開了。

    “陛下,請您答應(yīng)。”鳳辭月懇求道。

    “這……”齊旭面露難色, 方才所出之言滿座皆有耳聞,必不能食言。

    “父皇,我看太子妃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別的事情日后再議吧。”齊梁說著,揚了揚下巴。

    旁邊的婢女會意,正要上前時被齊旭一個眼神制止了。

    “你這又是何苦呢,”齊旭嘆道,半晌,說出口的話讓殿內(nèi)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罷了,你自行離去吧。”

    “父皇!你瘋了嗎!”齊梁不敢置信。

    齊旭一拍龍椅,少有地顯出了帝王的威嚴,他壓制著語氣:“太子傷勢未愈,還需要時間靜養(yǎng),送他下去吧。”

    “父皇——”齊梁被禁衛(wèi)左右駕著離開了大殿,雙眼緊緊地盯著鳳辭月和齊約,“你們兩個……是你們合謀!”

    “癡兒妄語,莫要放在心里。”齊旭往后靠了靠,眉目之間的疲態(tài)難以消去。

    年老的帝王揉了揉眉心,緩緩道:“是朕太慣著他了,以至于讓他當(dāng)年犯下了如此大錯,還要裝作從未發(fā)生過一般。是他對不起巫族,也是他對不起約兒。”

    他看著齊約,看著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兒子,沙啞道:“可我陳國的天下需要有一個人來繼承。阿匍去了之后,你又無心于此,梁兒他……他是朕唯一的希望了。”

    齊約的嘴唇動了動,久久不曾言語。

    如今他已是修道中人,連一句“父皇”都不可稱。但當(dāng)年,父皇的確待他極好,甚至是偏寵于他,讓他放縱大膽、無法無天。或許也是因此惹得了周圍的不快。

    他可以一走了之,但其他人卻不行。年少時的他從未想過他們的苦衷,更不理解他們居其位謀其職的苦衷。

    時隔多年,他終于懂了。可他能說的,也只有一句包含了復(fù)雜情感的“陛下”。

    齊旭停在半空中的手最終沉沉地落了下來。

    “陛下,保重,”齊約不忍道,又補充道,“來年,我再來陳國看望您。”

    他轉(zhuǎn)身要離去時,聽見背后一聲凄凄的“三哥”。

    “若若,好好修你的道。”齊約叮囑說。

    他微微勾唇,還如當(dāng)初的那個少年一樣。

    他一路走在雨中,于宮門口停留了很久。宮墻聳立在寂寞的風(fēng)聲里,將他的影子遮得嚴嚴實實。

    一個身披斗篷的身影經(jīng)過他身邊時,停下了腳步。斗篷之下,是他曾朝思暮想的那一張臉。

    師尊曾說,他還沒有悟。

    他不懂。

    但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承認,他心中仍有波瀾。

    “放下吧。”

    令他震驚的是,鳳辭月輕輕抱住了他。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她低聲道,“那是我自愿的。”

    說罷,她放開了齊約,拉上了一層薄薄的面紗。雨水淅淅瀝瀝,沾濕了她的衣襟。

    但她看起來很快活,眉目之間已是釋然。比以往齊約見過的每一次都要鮮活。

    她本該如此。

    “那你,打算去哪兒?”他問道。

    “不知道,”鳳辭月?lián)u了搖頭,輕輕彎了下眼睛,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天下之大,想去哪里都可以。我總相信,將來有一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她說罷,接過了婢女牽過來的馬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重重樓閣所在之地。

    齊約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了雨中。

    雨勢愈發(fā)大了起來。

    城樓邊的客棧里,傳來了些許動靜。

    “你能聽懂中文嗎?可以啊,這刀耍得威風(fēng)。”盛云起由衷地贊嘆道。

    阮瀟看了看桌上的玻璃球,又看了看突然蹦出來的提著彎刀的少年,一時不明白這是一個什么原理。

    “所以說,你是之前就能出來,還是剛剛就能出來?”

    被阮瀟取名“小刀”的少年仿佛完全不記得在秘境之中發(fā)生過什么,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和和氣氣,甚至顯得有點憨。

    “不知道,”他說,“姐姐,你認得我嗎?是你救了我?那我可以報答你。”

    阮瀟一愣:“怎么報答?”

    “除了以身相許不可以,別的都可以。”小刀認認真真地說。

    盛云起聽到前半句時皺了皺眉,冷聲道:“口氣不小,你家里有礦嗎?”

    只見下一刻,阮瀟和少年同時點了點頭。

    “有的。”

    “他家真的有礦。”

    “……金礦?”盛云起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地舒展開來,語氣立刻溫和了起來,“小刀,既然如此,你去量一量到底有多少礦。可以的話,挖出來看看。”

    見小刀懵懵懂懂地點頭,盛云起夸贊道:“以你的這把刀,還有你那千軍萬馬,哪怕是金子筑的城都能立刻踏平。何況是報恩這么一點小事,對嗎?”

    他用哄小孩兒似的語氣,繼而觀察到小刀一直盯著旁邊的一盤點心,立刻拿給了他,還說:“等你報了恩,想吃多少你姐姐都會給你做的。”

    阮瀟:“……”真黑心啊。

    小刀登時裂開了嘴,唇邊的殘渣都還沒擦,就一溜煙兒地滾回了秘境干活。

    原本透明的玻璃珠一變,顯出了第九層的那間金礦。正能看到一個個小黑點操著家伙在挖礦。

    包工頭滿意地觀察了一番,繼而撿起了桌上的東西:“這是什么?”

    阮瀟瞟了一眼,不假思索:“金蟾翼。”

    她眼眸微微上抬,發(fā)現(xiàn)盛云起若有所思。

    “對了,你和白襄今天去哪兒了?”她終于想起來了。

    這時,敲門聲響了。

    白襄、明覺、若若還有忍冬都站在門邊。

    “同塵君,傳單都已經(jīng)發(fā)過了。按你說的,在所有商鋪和商街都發(fā)了一遍。”白襄數(shù)了一遍,魏都大大小小的街巷一條都沒漏。

    若若笑道:“陛下還答應(yīng)在這月萬國商會時,再將傳單都發(fā)一遍。”

    ……這就對了。正合盛云起的意。

    魏都不僅是陳國的帝都,還是整個中州貿(mào)易往來的重鎮(zhèn)之一。由于陳國向來民風(fēng)開放,周邊數(shù)國每年夏秋都會來此做大宗的買賣。

    這修真界的錢賺不夠,擴大市場到凡間便是最快捷的路。就算買賣的物品只限制在武器、草藥等不傷害凡間秩序的品列,只要數(shù)量抬上來了,也是足夠的。

    至于說凡間無法與大荒山通商這件事嘛……盛云起已經(jīng)和霜華宮還有天涯居在凡間的聯(lián)絡(luò)點打好招呼了,只要錢能解決的事,那就不算事。

    “以后若是修真界其他門派也有此意,那就更好了,”盛云起大言不慚,“對于凡人來說,堅實好用的刀劍可以保護他們的性命,草藥可以強健體魄,用不了幾十年,說不定他們也與修道中人一樣長壽。與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

    阮瀟立刻就明白了過來什么叫“辦法總比困難多”。她也知道盛云起沒有說出口的的是,暮朝峰一定會牢牢地把握住主導(dǎo)權(quán),控制好外包產(chǎn)品的提成,坐收漁翁之利。

    末了她又忍不住反思,是不是和盛云起這廝朝夕相處久了自己也染上了一股銅臭味兒。但若照他說的,與修真界的來往通商可增強凡間各國的能力,也不失為一樁好事。畢竟商品經(jīng)濟的萌芽還可以有效促進科技的進步。

    想到這里,她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既然要把蛋糕做大,那為什么不可以再大一點、再科學(xué)一點,提升整個修真界的生產(chǎn)效率。

    當(dāng)晚入睡前,阮瀟將金蟾翼放在了枕邊。

    臨睡時,還在估算著還差多少才能換到大荒星辰術(shù)。也不知九層宮秘境里的金礦能有多少。

    夏夜的雨水淅瀝不停,正好睡一個長覺。

    然而天亮之前,窗戶輕輕地開了一條小縫。

    一條黑色的東西鉆了進來,像是很長的尾巴,赤色的鱗片上泛著幽光。

    尾尖如利刃,落在了阮瀟的眉心處。

    少女翻了個,呼吸平穩(wěn)。許是做了個美夢,嘴里仍有呢喃。

    那根尾巴停頓了片刻,緩緩地卷起了她枕邊的金蟾翼,悄無聲息地退去。

    當(dāng)那長尾剛滑過窗欞時,她睜開了眼。

    眸色清明,毫無睡意。

    62.  魏都第七(12)   誰是魔

    清輝從窗縫瀉下, 映在枕邊。方才擱了金蟾翼的地方殘余了些金粉,正閃爍著細微的光澤。

    阮瀟搓了一搓指腹,還是沒能將粘上的金粉抹掉。

    半開的窗紋絲未動, 她已悄然跟了出去。

    長街寂靜,偶有枝頭鳥鳴, 穿城而過的河水在橋下泛動。

    她跟著那個黑色的身影幾經(jīng)穿梭, 經(jīng)過了幾處小橋, 而后那背影一個閃身在拐角處消失了。

    前后街道一切如常, 空空蕩蕩,沒有半點影子。

    阮瀟退了半步,警惕地盯著面前的墻壁。她甚至用手敲了敲,是實心的。再是個什么妖怪,也沒可能直接進去吧。

    就在她反復(fù)琢磨的時候, 一股幽深的氣息從背后逼近, 寒意從脊骨一節(jié)一節(jié)蔓延開來, 令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阮瀟猛地轉(zhuǎn)過身去, 劍鋒一亮,放在了來人的頸邊。

    那人不躲不避, 黑色的袍子將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冰藍色的眸子異常冷靜。

    “你……”阮瀟一愣。

    腳步聲忽然在長街盡頭響起。

    “你站住!”白襄喝道。

    阮瀟聽見黑衣人似乎嘆了口氣,劍尖又近了半分:“息然?你拿金蟾翼做什么?!”

    息然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隨著一陣風(fēng)過, 消失在了天地間。

    “好啊,每次看到我就跑,我是和他有仇嗎?”白襄抱著手,咬牙切齒道。轉(zhuǎn)而問:“他偷東西了?”

    這時,明覺和忍冬也趕了過來。忍冬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們兩個看到你們追著出去了, 在后邊喊了半天都沒人理。”

    明覺點了點頭,額上還隱隱有一層薄汗。

    阮瀟將方才的事盡數(shù)說了一遍,不確定道:“其實也不一定是息然,畢竟那人蒙著臉,什么也看不到。”

    “你方才說,他偷走了金蟾翼?”明覺問道,“若加之黎原峰的抱魂爐……總像是在搜集蛇么東西。”

    忍冬眼睛一亮:“我知道!傳說中只要集齊四樣秘寶就能打開魔域的大門!這么說來,息然難道是魔族?可他身上并沒有魔的氣息呀。”

    “魔都是陰險狡詐之輩,既然在人間定是不擇手段掩藏自己的氣息,縱然挨近也不會被人察覺,”明覺分析時瞟了白襄一眼,“阮師妹方才說那人有一雙藍色的眼睛,恐怕就是息然了。”

    “怎么會……他,他是個好人。他走之前,還陪我一起練劍來著呢。”忍冬搖了搖頭。

    明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魔族善于偽裝,接近你也是別有用心。總之,以后也要長一個心眼,莫要被騙了。”

    他意味深長地攏了攏袖子:“尤其魔族男子容貌昳麗,又花言巧語,擅蠱惑人心。尋常女子若是入了圈套,可就只能被拆吃入腹,渣都不剩。”

    “那你也是這樣咯?”阮瀟唇角帶笑,眼神卻頓時冷了下來。

    明覺微怔,不由苦笑道:“阮師妹這是何意?”

    “是不是搞錯啦?”忍冬茫茫然地仰起頭,被白襄一把拉到了自己身旁。

    阮瀟往前了半步,佩月劍一聲錚鳴。

    “那日在啟華宮中,你說你察覺到了妖氣,可當(dāng)時趙碧嫻站在了床尾。佩月劍要撲殺的人不是她,也不是齊梁,而是你。”

    同塵君的筆記里也曾說過,佩月劍當(dāng)年為上星君修補后,下了一道禁令。遇妖,則鳴。遇魔,必殺之。

    她也是今日才想起來了這件事。

    “你在說什么?”明覺一臉疑惑。

    阮瀟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那日將我拉入秘境的人,也是你。”

    難怪從身后拍肩的動作如此熟悉。

    “你主動待在了遠離陣眼的第一層秘境,不是要幫忙搜尋,而是你不能下去,因為妖魔進入九層宮秘境會被反噬。后來我一直很奇怪,趙碧嫻一個區(qū)區(qū)狐妖怎么會知道九層宮秘境的打開方式,更別說她不是真心要困住齊梁。她臨死之前,咬定此事都是她一人所為,是在保護你嗎?”

    “阮師妹,你是在開玩笑吧?”明覺皺眉道,“我們一同拜入大荒山,在入門試煉中還是你救了我,我又有什么理由這樣做?”

    “對,我也想問你,一個魔掩蓋周身氣息來到大荒山難不成是為了飛升成仙?現(xiàn)在想來,你當(dāng)時出現(xiàn)在暮朝峰禁地,也是為了找東西吧。偷走抱魂爐和金蟾翼的人,就是你。”阮瀟用劍尖指著他。

    明覺盡量心平氣和,扯開嘴笑了笑:“阮師妹,凡事都要講證據(jù)的。白襄,難不成你也相信她在這兒胡言亂語?”

    白襄幾乎不愿與他多言,抬了抬下巴:“你看看你自己的袖子。”

    明覺一愣。

    夜色下,袖口邊緣有一片淡淡的金光,在尚未斂去的月色下很是顯眼。怎么拍都抖不掉。

    “是金蟾翼上的金粉,弄不掉的,”白襄自嘲般地笑了笑,“明覺師兄,看來你也不夠警惕。”

    “……是我大意了。”

    那張素來溫文爾雅的臉此時陰沉下來,不再遮掩的戾氣如凜冽寒風(fēng),一步一步吞噬著他周邊的一切。

    他如往常一樣笑了起來,隨手扯下了一片枝頭的樹葉。那葉子躺在他的手心里,肉眼可見地枯萎、腐爛,最終成了黑色的碎屑。

    饒是阮瀟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身份,此時也不免有些心悸。明覺是誰,明覺可是《大荒鐘情訣》的男主啊——就算他人氣不是很高,那也是跟白襄最終相知相伴的人。結(jié)果現(xiàn)在劇情急轉(zhuǎn)直下,都不知道究竟是明覺黑化了,還是他本來就有隱藏身份。

    倘若是后者,那在原書里,一直未曾察覺的白襄豈不是……一陣惡寒鉆上心頭,令阮瀟眉頭緊皺。

    “你既然是魔,又是如何結(jié)出靈核的?”白襄睫羽微顫,按住了阮瀟持劍的手。逍遙劍在她的腰間嗡鳴,卻在主人的壓制下遲遲未出鞘。

    前世的許多記憶如數(shù)涌來,好的壞的,都逐漸停留在了最后一刻。萬劍窟中,她靈核被毀,那一劍穿心而過。劍鋒冷漠,寒氣襲人。但她卻能準(zhǔn)確地感受到,用劍者至少是天靈核達大乘級的人。

    她還見過對方的衣尾,一圈金印乃是大荒山的標(biāo)記。

    她一直以為那個人是阮瀟。

    ……直到她得知阮瀟的靈核有損。

    她早該想到的,臻至大乘級又恰好在那個時間出現(xiàn)在那個地方的人,還有一個。

    “”這有何難,你要什么樣的靈核我都有,”明覺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天靈核,虛靈核,什么潛心修行都是假的。大荒山的古籍你們都沒讀過嗎,將已成型的靈核據(jù)為己有可是一條最便捷的路。魔也好,妖也好,憑什么只有人能飛升?”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頭看向白襄,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早就懷疑我了。怎么,你不是很喜歡我嗎?還是說比起魔宗的小雜種,你更喜歡他?”

    白襄隱隱作嘔,捏緊了手:“你故意接近阮瀟想要利用我的時候,是不是沒有想過在你給我下毒后,是阮瀟拼命救了我。”

    阮瀟聽懂了,她說的,是被罰在思過山的那一次。

    那時白襄還不愿意懷疑明覺,但對周圍人的警惕卻逐漸上升。甚至在面對明覺時,她也開始假裝情深。直到她裝都懶得裝了。

    “抱魂爐失蹤的那一天,我一直夢見息然在跟我說話,”白襄提到息然時,眼神忽然溫柔了起來,“是真的,是他一直陪著我。是我從前對他多有誤解。”

    她盯著明覺道:“你不配跟他比。”

    話音剛落,逍遙劍和佩月劍同時向明覺擊去,劍勢猛厲,頓時化為了千萬道劍光,向他斬去。

    然而劍鋒穿透他的身體時,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如同插入了一團棉花。那具身軀化為了濃黑的霧氣,邊緣處是無數(shù)蟲子般的東西,帶著令人作嘔的氣息。但那氣息只濃烈了一瞬,立刻化為了烏有。

    “愚蠢!”陰森可怖的笑聲在周遭響起,“魔域?qū)㈤_,爾等將盡數(shù)歸伏。”

    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橋上,盛云起正在數(shù)手里的宣傳單,抬起頭時見一道黑影掠過了蒼穹,隨即將宣傳單塞給了身旁罩著黑色斗篷的人。

    見息然沒動,他提醒道:“別忘了把這個帶回魔宗,順路發(fā)給三界的各門各派。”

    “金蟾翼……他要打開魔域了。”息然捏著那一沓紙,迅速追了上去。

    盛云起站在原地,莫名其妙。他從袖中拿出了一枚羽翼狀的薄片,金色勾勒著輪廓。這才是真正的金蟾翼。

    好歹打開魔域要集齊四個東西,急什么。大不了讓胖頭魚把鑰匙吞了,直接鎖死。

    他往回了走了幾步,想起方才聽到的,忽覺不對。

    ……明覺在幻境里對阮瀟干什么了?

    另一邊,阮瀟盯著墻角處張貼的大荒山武器和草藥宣傳單,認認真真地琢磨起了昨晚那個大膽的想法。

    魔域開不開無所謂,倘若真的開啟了,光靠主角團力挽狂瀾免不了百密一疏。若能想辦法提高整個修真界的實力,那還有什么可怕的。

    忍冬從白襄身旁探出腦袋:“我們宴月峰也可以這樣賣東西嗎?我前段時間自己煉制了一種丹藥可以助眠,能不能也放在上面?”

    阮瀟一邊思索,一邊揭下了那一張宣傳單:“可以,但需要經(jīng)科學(xué)方法重復(fù)實驗并經(jīng)過Peer-review。照此來說,我也應(yīng)該經(jīng)過review才行。現(xiàn)在這樣,不夠嚴謹。”

    “咳,等一下,”白襄忍不住道,“這個披兒瑞烏有是什么?”。

    63.  規(guī)矩第八(1)   同行評審

    “所謂peer-review, 又稱同行評審,是指在專業(yè)領(lǐng)域內(nèi)由一名或多名能力相當(dāng)?shù)娜耸繉ψ髌愤M行評估。既是一種自我監(jiān)督,又可以維持質(zhì)量標(biāo)準(zhǔn)、提高可信度。”

    暮朝峰的劍坪上, 阮瀟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著。

    一群來自各山門的弟子皆在認真聆聽,既困惑又好奇。若若捏著筆記, 扭頭發(fā)現(xiàn)寧徵和白襄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迷茫了一陣, 決定一字不差地都寫下來。

    按照目前的情況, 花半年一年的時間在同行評審上基本不現(xiàn)實, 純屬浪費時間和資源。但如若能提高這個進程,比如由一個具有一定權(quán)威的大荒山學(xué)術(shù)委員會對參與者進行一定的獎勵,就能促進效率。

    同時,還要選取各類發(fā)明刊登在有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的刊物上,每兩個月發(fā)行一次, 循序漸進, 便能擴大影響力。

    “阮師妹, 這個刊物——”陳凡挈舉起手, “是收集編寫成書冊的意思嗎?倘若如此,一切門中秘方豈不是會被他人窺去。”

    宴月峰的弟子們紛紛附和。

    “因此, 要申請專利。學(xué)術(shù)委員會保護任何有專利的發(fā)明,發(fā)行的書冊上也會寫明嚴禁抄襲、擅用、未經(jīng)許可以此牟利。”盛云起解釋道。

    阮瀟與他對視了一眼,補充道:“這一過程全部自愿進行, 如果對其中的任一環(huán)節(jié)有疑問, 都可以聯(lián)系學(xué)術(shù)委員會。”

    她一邊說,一邊思忖著。初步來看,學(xué)術(shù)委員會除了她自己,還有參寥、今讓等四位大荒山的大宗師,此外, 還邀請了霜華宮的陸緒方、天涯居的孟溪以及紅蓮劍宗、清陽谷、滄雪宗等在修真界以才識著稱的長老們。總共一十三人。

    此事一經(jīng)提出,便傳得沸沸揚揚,討論甚廣,就連剛出關(guān)的掌門漆奉都聽說了此事,在上清殿中問起。盛云起當(dāng)即邀請了漆奉也加入,卻被掌門以事務(wù)纏身推辭。他再三相邀,最終以扼腕嘆息結(jié)局。

    “如此一來,只要能形成良好的生產(chǎn)循環(huán),便能幫助修真界更進一步。”盛云起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阮瀟抱著小骨順毛,看他左手執(zhí)黑、右手執(zhí)白,不亦樂乎。

    “你在想什么?”盛云起盯著棋盤道。

    經(jīng)他一說,阮瀟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了出來。

    “我在想,明覺怎么會是魔。他又是怎么混進了大荒山,還讓我們一點察覺都沒有的。”

    “你還記得到暮朝峰的第一天晚上嗎?”

    阮瀟記得,是追魂符亮了。當(dāng)時她還以為是哪里出了問題,現(xiàn)在看來,很早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畢竟符文是不會說謊的。

    “幸好提早發(fā)現(xiàn)了,”阮瀟有些后怕,“看來盛老板讀書也不是很仔細。”

    盛云起接連落下了兩子,思索道:“我看書的時候就覺得怪怪的,現(xiàn)在想來,凡是涉及到明覺的事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故意留白的。”

    也就是說,《大荒鐘情訣》里的真想并未在結(jié)局前全部揭曉——往好了說是給讀者留下了無限遐想的空間,再不客氣一點,就是有故意報復(fù)社會之嫌。

    “書中極少提到明覺的身世,只說過他來自中州江陵以西,出身江湖,無父母,無兄姊,”盛云起沉聲道,“白襄曾途徑他故鄉(xiāng)的城鎮(zhèn),名為出云。但她抵達時,那兒早已是一片廢墟,荒無人煙。”

    或許也是因此,身為女主的白襄對他產(chǎn)生了憐惜之情。

    “出云?”阮瀟猛地抬起頭,像是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去書閣中翻出了一張地圖。

    果然,她沒有記錯。

    出云乃是一處古城名,就在上星君殞命的無主之地附近,在魔界通往人間的結(jié)界之門略有松動時便已焚毀于一場天火。也是因此,上星君才趕往調(diào)查。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已經(jīng)是一種隱蔽的暗示。

    阮瀟轉(zhuǎn)念一想,仍覺不對:“既然他潛入大荒山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秘寶開啟魔域之門,那么他當(dāng)時鬼鬼祟祟地在暮朝峰做什么?”

    “嗯?”捏著棋子的手指一頓。

    “我知道了!”阮瀟突然回憶了起來,“他在幻境里提到過金目礦,那么說這種東西一定是對魔族有什么好處。”

    她拍了拍小骨的腦袋:“好小骨,快去同塵君的密室里瞧瞧還有什么好東西。”

    小骨一溜煙兒地穿過了劍坪,沿著蜿蜒曲折的林間小徑避開了周遭種下的植物試驗品。它繞到了后山,靈巧地跳上了流水澗的巖石,緊接著向上一躍,鉆入了瀑布之中。

    ……

    “除了抱魂爐和金蟾翼,打開魔域之門還需要蟠龍骨和麒麟角,”盛云起慢慢地濾了一壺茶,“這四樣?xùn)|西原本都只存在于傳說中,只有抱魂爐曾現(xiàn)于世間,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它的所在。但明覺一個游蕩于世間的魔族竟然早已摸清楚了,這其中必定還有蹊蹺。要么是他同黨眾多,要么還有人在暗中指使。”

    他捏著那薄薄一片金蟾翼,光穿過半透明的羽翼落在了他的眸子里。

    忽地,一竄火苗燃在了燭臺上。

    盛云起將金蟾翼放在了火光上,然而半天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不信邪,繼續(xù)烤了一陣。等小骨都叼著一本卷軸回來了,他才放棄。金蟾翼摸起來仍是冰冰涼涼,一點被火灼燒過的痕跡都不存在。

    “既然四個秘寶有兩個都存在,那另外兩個在哪兒?”他斟酌道。

    正在翻閱同塵君筆記的阮瀟忽地眼前一亮,指著卷軸上的一行小字。

    “天地混沌之時,神族居于上,百妖與凡人居于中。然則世間惡意、貪念、癡妄、愚執(zhí)者諸多,徘徊不去故生魔居于下,在輪回之外,以生靈血肉為食。”

    又記:萬年前,神魔曾有一場毀天滅地的大戰(zhàn),酣戰(zhàn)十年有余,生靈涂炭。最終,神族逐魔族于次域,設(shè)下結(jié)界,絕不可踏入中州一步。

    傳說結(jié)界之門牢不可破,以四海之力也未必能攻下半分。唯有一把靈鑰被分成了四樣秘寶,流落在天地間,無影無蹤。幾千年來,流落在外的魔族曾數(shù)次集結(jié),企圖攻破此門,均無疾而終。

    阮瀟接著念道:“魔域荒蕪,鮮有能供魔族吞噬之生靈,因而力量衰減、逐漸消潰。魔族必將卷土重來,尋金目礦藏重塑魔域。吾輩前仆后繼,阻妖魔于亂世,非死不休。后世若有見此文者,必當(dāng)力阻其復(fù)蘇。”

    卷軸上的筆記到此為止。

    她嘆了口氣:“看來傳聞沒錯,同塵君當(dāng)真嫉惡如仇,連對魔域的研究都如此仔細。那我們絕不能放松警惕,要好生保管金蟾翼才是。”

    盛云起若有所思,半晌,嘆息一聲:“你可知為何同塵君如此憎恨魔族?”

    “仙君自然該胸懷蒼生天下、維護三界正義。”阮瀟脫口而出。

    盛云起反問道:“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去民間起義做皇帝,又或者去做世間力量最強的人,方能主宰一切所見不平。他過去修的是什么道,護的又是哪種義,他天生便要做圣人嗎?”

    阮瀟一愣,答道:“是有人如此。”

    “是,但不足以說服我。”俊美的青年拂袖起身,立于欄桿邊。廣袖攜流云,恍惚間當(dāng)真是那個一塵不染的仙君。

    但若有一年前曾見過同塵君的弟子在此,必定會有所懷疑。因那位同塵君向來冷淡寡言,而面前這位則眉目帶笑,侃侃而談。

    唯一重疊的是眸中一樣的堅定。

    他攤開手心,看著一只蝴蝶慢慢地停留在了此處。

    “同塵君父母兄姊皆為一魔障所殺,因而被大荒山收留。后師尊上星君亦因魔族而死,因此痛恨。世人皆宣揚大愛,為大道歌功頌德,卻忘了他除魔衛(wèi)道原始于此,忽略了他也是個有愛恨的血肉之軀。”

    阮瀟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由苦笑道:“你說得不錯,若真能放下所有,早該得道飛升。”

    既然如此,同塵君是不是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又或者,他不愿放下。

    明朗的日光落在了她的發(fā)梢,余有幾縷覆蓋著石桌邊緣的玻璃球。里頭紛飛的大雪正在逐漸消逝,能看見一隊兵馬排成長列,在金礦上留下了足跡。

    仿佛是注意到了阮瀟的視線,一個穿了鎧甲的小人正揚起了手中的彎刀,朝阮瀟打招呼。

    盛云起慢慢地走到了水池邊,見胖頭魚搖頭擺尾地蹭過來,將金蟾翼混著一些草物一同喂給了它。

    只見胖頭魚一陣狼吞虎咽后,猛地干嘔了一陣,又把金蟾翼吐了出來。

    他再喂,胖頭魚再吐。

    如此往復(fù),胖頭魚實在忍不住了,氣鼓鼓地一口咬了上去——

    被盛云起掰開了嘴。

    他朝阮瀟道:“你這丑魚娃怎么換牙了?”

    胖頭魚一聽,炫耀似的咧開嘴,給他瞧瞧自己新長的利齒。

    盛云起觀察了一番,甚至還上手摸了摸。過了一會兒,他的神色逐漸嚴肅,自言自語道:“牙剃不掉的話,一整條擺上桌實在有點嚇人。”

    胖頭魚瞪大了眼睛。

    “還有這個黑漆漆的鱗片,欸,腦袋上這兩個樁子是什么?老實說,你該不會是個王八吧?”

    胖頭魚低下頭,看見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和盛云起同時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64.  規(guī)矩第八(2)   怎么賺?——怎么花!……

    經(jīng)修真界學(xué)術(shù)委員會統(tǒng)一決定, 《奇物研究》現(xiàn)面向三界征稿。本刊的核心是知識無邊界。要求宣揚正義,符合積極向上的價值觀,以科學(xué)、嚴謹、求實的態(tài)度對待。稿件一經(jīng)采用, 將會進入同行評審環(huán)節(jié),通過者將會發(fā)表于本刊物, 幫助您獲得來自三界的資金支持。

    同時, 《奇物研究》每月將進行相關(guān)產(chǎn)品的匯總向三界發(fā)布嗎, 若有引文出處, 將會特別標(biāo)明。

    投稿要求如下:

    第一,分為標(biāo)題、摘要、正文三部分。正文又分概述、研究過程、研究結(jié)果及研究意義。需包括但不限于此。

    第二,如有必要請配圖說明。

    第三,煩請字跡清晰。

    此外:誠邀廣告位,物美價廉, 歡迎洽談。

    ……

    五日后, 暮朝峰的山門口多了一個一人高的木箱子。箱子正面有一道縫, 用以投放信件。

    起初, 有兩三個人攥著包裹猶猶豫豫地停在一旁,左看右看, 誰也沒有先上前。

    不多時,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人來了。

    忍冬和若若到的時候,已經(jīng)看見了二三十人圍在此處, 交頭接耳。

    “你們怎么不投呀?”忍冬拿著一個薄薄的信封, 奇怪道。

    一個師兄嘆了口氣,遲疑道:“我原本是挺感興趣的,但的確不知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若若問:“不知師兄是研究什么的?”

    那位師兄挺不好意思,旁人替他先答了:“他是做美容養(yǎng)顏丹的,可葆青春永駐呢。”

    “可別笑死人了, 他那東西賣都賣不出去。”

    “但我?guī)熋贸赃^,說效果真的不錯。”

    “嘖,可惜了,沒什么人知道此物。”

    那師兄臊得面紅耳赤,撓了撓頭,小聲道:“我其實是想論證我們嘆秋山特有的草藥不知羞對保持青春的作用。”

    “那可太好了,”若若彎著眼睛道,“據(jù)我所知,《奇物研究》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稿件。師兄的研究若能獲得大宗師的認可,確認了不知羞的功效,那么以后師兄的美容養(yǎng)顏丹肯定會大賣。”

    周圍的人將信將疑:“……真的?”

    “那肯定啊,《奇物研究》又不止在大荒山發(fā)行,還會傳到三界所能抵達之處。要我說,非得潛力無限不可。”若若認真道。

    “你向來都和阮師妹相熟,該不會是她找來的托吧?”

    若若一聽,叉著腰忍了忍,才道:“且不說我?guī)退惺裁春锰帲@么好的機會你若沒興趣大可以讓給別人,何必污蔑人。再說了,你若信不過我和阮師妹,總能相信同塵君、參寥師叔還有掌門吧?”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木箱子上貼著的一張紙條:“看到?jīng)],修真界學(xué)術(shù)委員會——”

    特邀顧問:漆奉。

    方才說話那人一愣,悻悻地閉上了嘴。

    見狀,那個做美容養(yǎng)顏丹的師兄立刻上前,信還沒投入,便聽身后又有人道:“那倘若我做的東西被人看見,也仿照了呢?”

    “對哇對哇,他是做劍鞘的,本來也沒什么含金量。”

    “你才沒有含金量!”

    養(yǎng)顏丹師兄的手一頓,弱弱道:“不是說可以向?qū)W術(shù)委員會申請專利嗎?”

    他還記得征稿函后附加了一份專利申請表,此后若有相同者需要向前者購買使用權(quán),否則視為非法買賣。若有其他人能舉證自己的發(fā)明先于旁人,則需學(xué)術(shù)委員會依情形進行仲裁。

    但同時也有特別說明:為鼓勵修真界人士利用發(fā)明創(chuàng)造促進修真界事業(yè)發(fā)展,同時鼓勵知識分享,專利期為五年。五年之期到時,任何人可使用相關(guān)專利。

    此外,既有的知識、技術(shù)和習(xí)慣并不受保護。

    “專利又怎樣,人家若抄了去,又說與我心有靈犀可怎么辦?”做劍鞘的師弟嚷道。

    “你若行得正,東西又特別,何必怕人家抄。還不是因為你那破劍鞘和別家也差不太多,哪里談得上研究二字。”

    “呸,你懂什么!你自己看,我這波浪形的鏤空設(shè)計可以讓劍鞘更加輕巧,尤其是御風(fēng)之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加快速度。”

    此言一出,旁人紛紛笑了起來。

    “這我可早在幾十年前就見過了,有什么可新的?壓根兒談不上是新東西。還專利呢,不如申一個專利保護一下你的腦袋,保你五年賺不到錢。”

    “你若不愿意,就不要參與了呀,反正你這商業(yè)秘密大家現(xiàn)在都知道了。”

    ……

    制作劍鞘的那位悶聲不響,卻被忍冬提醒道:“師兄,我看你不如就寫一寫為什么鏤空的波浪設(shè)計可以提高速度,這個結(jié)論是如何得出的。然后再將你的劍鞘投稿給大荒山產(chǎn)品冊,說不定能有機會拿到一個位置呢。”

    那人聞言,眼前一亮,立刻攥緊了紙,去旁邊奮筆疾書。

    而那位做美容養(yǎng)顏丹的師兄早已將稿件投入了木箱子,末了拍了拍箱頂,笑道:“知識是沒有門檻的,要互相交流才會長久地進步。阮師妹此舉,實是為我修真界做了一樁大事。”

    “你讓讓,擋著我了!”

    后面一窩蜂涌來的弟子們在推搡之前自覺排成了一列。其中有人一臉興奮,還有人陷入了暢想不可自拔。自然,也有默不作聲的觀望者。

    ……

    阮瀟在浩如煙海的稿件中揉了揉眼睛,保持著清醒。第一批篩選出來的稿件已經(jīng)送去給受邀的修真界前輩們審評了。她想著要在月底之前也將第二批整理出來。

    不得不說,修真界的弟子們在研究創(chuàng)造方面格外有潛力。比如什么臭襪子的味道會促進修道者保持良好的作息、鞋履下面墊一層軟膠可以減少后空翻的阻力、砍柴時的角度對視力的影響等等,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很容易便陷入了對修真界的思考。

    能從如此亂七八糟的東西里挑出幾篇能看的,還得多虧了桫欏、白襄和寧徵的幫忙。甚至光靠他們還不夠,盛云起專門找了幾個懂行的師兄師姐專門負責(zé)編輯的工作。

    大部分時間里,阮瀟都在改進偃甲獸,偶有休息時看一看放松一下。

    她窩在書閣的樓梯上,偃甲獸的零件和四處亂飛的稿件到處都是。

    盛云起一腳踏進來,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他眼尾朝上,眉目含笑,卻隱隱藏著一絲狡黠。

    阮瀟給腳邊的偃甲獸安上了最后一個零件。

    “壞消息是什么?”

    盛云起靠在門邊,長發(fā)松松垮垮地束起。他微瞇著眼睛,用翻開的書卷遮擋住了刺目的光線。

    阮瀟一眼便看到了那本書的名字,《大荒山秘(八)聞(卦)》。

    “好消息是,”他置若罔聞,玻璃球從手心彈起,又落了回去,“九層宮秘境是最古老的秘境礦藏之一。那個用彎刀的小子量過了,這里頭起碼有十個小目標(biāo)那么多。若能給他幾臺偃甲獸,全部開采出來也用不了幾個月。”

    他神態(tài)自然,語氣輕松,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阮瀟一愣,不由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這是不是……有一點,太輕松了?以至于是個人都要質(zhì)疑一番,該不會是殺豬盤吧。

    盛云起看穿了她的迷茫,不緊不慢道:“早就說過了,上古秘境中或有礦藏。九層宮秘境是從巫族這支最古老的神裔傳下的,自然幾率比較高。”

    “……你早就知道了?”難怪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他瞥了一眼阮瀟,平靜地說:“我的運氣一向比較好,這次也不例外。”

    阮瀟:……

    告辭。

    不可理喻……這簡直是天降橫財。

    阮瀟一瞬間明白了什么叫數(shù)字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就僅僅只是數(shù)字而已。

    第二個念頭是,盛云起的算盤可能不夠用了。

    這還不是一夜之間中了彩票,而是明明在向著飛升艱難修煉,一覺醒來卻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有著千年修為的上仙本仙。

    問題是,要拿到大荒星辰術(shù)得有剛好一個小目標(biāo),少一分不能少,多一分也不能多。開采出來倒是行,但一個小目標(biāo)怎么能搬運到星河宗的密室里。就算用乾坤袋裝著,從袋子里翻出來怕是都要花上幾百年,人都涼了。

    如同心有靈犀一般,阮瀟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在里面剩下我們需要的部分。”

    “沒錯,”盛云起一本正經(jīng),“但多出來但實在太多,一時不好解釋,還容易招人覬覦。那么,我們就得想辦法花出去。”

    阮瀟和他對視了一眼,不知為何也明白了過來。花錢也是一門技術(shù)活。

    在一個動態(tài)平衡的市場里,讓錢流向哪里、怎么流動可是一門大學(xué)問。尤其是得想法子避免錢流向生活必需品,在不能實現(xiàn)人均收入提高的情況下極力控制通貨膨脹。

    盛云起看上去倒是胸有成竹,輕描淡寫地補充道:“星河宗位于無主之地,息然說過,密室在湖底,只有每年十月第一次滿月時,湖水會退去,那時才能進入密室。”

    他似乎心情大好,微瞇著眼,睫毛投下的陰影覆住了眸色:“剛好利用《奇物研究》和產(chǎn)品宣傳冊辦一個三界展銷會。”

    ……原來這老狐貍花出去的錢都想著揀回兜里呢。

    “不過,有一個壞消息。”

    盛云起扔了一封信函給阮瀟。

    她拆開來一看,只見里頭是一份稿件,題目是“論兔子吃草對靈核修為的影響”。

    粗略一看,稿件以極大的篇幅描寫了兔子喜歡吃什么品種的草物,甚至還附上了一張潦草的工筆畫。

    最后的結(jié)論比工筆畫還潦草:兔子吃草比較可愛,可以讓修行者心情大好,因此提升修為。

    與此同時,兩位評審人單獨的信封里都寫了大大的“通過”。

    65.  規(guī)矩第八(3)   讓人忍不住想順順毛……

    阮瀟一晚上都翻來覆去, 沒怎么睡著。

    原本目標(biāo)達成是個大驚喜,總算是離回家有了那么一點可能。但細想之下,那大荒星辰術(shù)不過是傳聞里的東西, 真的能做到嗎?倘若將它帶給禁地里秦楨城的殘魂,能成功地啟動嗎?

    無數(shù)尚未確定的細節(jié)止不住地在她的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 愈明晰地出現(xiàn)不可控之處, 就愈發(fā)令她焦慮不安。

    她在書樓中翻了一晚上的卷藏, 所獲寥寥。甚至將同塵君的筆記又翻來覆去地讀了好幾遍, 可字里行間卻從未提到過此物。

    也是,世上光怪陸離之事怎能盡知。

    她如此想著,直到黎明才慢慢睡去。

    酣夢尚未有進展,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穿過了窗紙,將她拉扯了出來。

    “荒謬!真是……真是令人發(fā)指!”

    陳凡挈抖了抖那篇《論兔子吃草對靈核修為的影響》, 氣不打一處來:“就這信口胡謅、翻來覆去都是一句話的也能過評審, 憑什么啊?咱們宴月峰那幾篇可是辛辛苦苦搜集來的證據(jù), 好不容易才完成的。”

    “就是說啊, ”忍冬附和道,“當(dāng)時師尊也看了師兄那一篇, 還夸獎了師兄呢。怎么到頭來連這個都不如。”

    盛云起正慢悠悠地修剪花草,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

    跟著忍冬他們一同過來的桫欏一語道破天機:“你們也不看看作者是誰。”

    陳凡挈捏著薄紙, 掃了一眼:“居成偃, 這個小兔崽子誰啊。”

    “他是天涯居的弟子,”桫欏淡淡道,“既不是首徒,也未曾干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陳凡挈剛罵了一句,忽地想起來了什么:“等等, 居……他爹是修真界的第一神算子,清陽谷居一楓?”

    此名一出,忍冬原本的憤怒瞬間成了崇敬:“我小時候就讀過他寫的八卦陣,還知道他教過了好多好多人呢。難怪……”

    “難怪個頭!”陳凡挈一掌拍在了忍冬后腦勺上,不屑道,“你搞清楚,是居一楓救過人,不是這什么居成偃。”

    忍冬捂著痛處,睡醒了一般跳了起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可我是知道,別人又不一定知道。”

    “說得不錯,”盛云起悠悠地捏下了幾片葉子,丟進了煮著的滾水中,“參與評審的這三位,乾南峰的謝長坤、清陽谷的賈迦南、紅蓮劍宗的青磐,每一個都與居一楓有舊。”

    三人沉默了片刻,忍冬問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們就沒機會了嗎?”

    盛云起的視線經(jīng)過了三人的臉,察覺到了他們的不甘、失落與憤懣。而后腳步聲讓他抬了抬下巴。

    “是昨天那件事?”阮瀟見他們各個都是垂頭喪氣的模樣。

    她想了想,拿出了最早所寫的評審須知,指著后面的補充條款:“我雖然不知道評審人是怎么知道作者是誰的,但是這里白紙黑字寫著——”

    提交給同行評審的材料全部都會進行匿名處理。體現(xiàn)在具體的流程中時,每一篇文稿的署名處都會被遮住。

    而且居成偃的這一篇明明在第一輪編輯審稿的時候就應(yīng)該拒掉,怎么還一路送審了。

    “負責(zé)這一篇的是……”桫欏盯著紅色的章印,在腦海里搜索了一圈,“是伏羲峰的潘師兄。”

    忍冬左看右看,坐立難安:“那現(xiàn)在怎么辦,要撤回嗎?”

    “這一篇是按照程序經(jīng)過了審核,”盛云起將沸水中的葉子撈出,“現(xiàn)在撤回恐怕已經(jīng)晚了。”

    陳凡挈長長地嘆了口氣:“在《奇物研究》上登這樣的東西能行嗎?”

    阮瀟思索了片刻,搖頭道:“不可以。”

    《奇物研究》本來是為了增進修真界的內(nèi)部交流、促進共同進步才創(chuàng)刊的。倘若居成偃的例子一成,不但打破了匿名審核的核心原則,還有違此刊的初衷,會讓《奇物研究》在修真界的信譽大幅下降。

    若開了先河,今后還有人如此效仿,輕則形成贖買的產(chǎn)業(yè)鏈,重則讓逐漸少數(shù)人壟斷對知識的話語權(quán)。久而久之,哪里還有積極創(chuàng)新,無非都成了大佬們互相吹捧的游戲罷了。

    這是阮瀟的底線。就算不出刊,也不能以這樣的例子開始。

    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她道:“退稿吧。再給三個審稿人發(fā)一篇道歉信。是因為我們的失誤才讓它經(jīng)過了篩選。”

    “可是這樣的話,不會得罪那三位嗎?”陳凡挈撓了撓頭發(fā),忍不住擔(dān)憂。

    阮瀟小聲嘆了口氣,做好了最差的準(zhǔn)備:“事已至此,只能盡量減少損失。比起讓《奇物研究》違背原則,得罪兩三個人并無大礙。”

    忍冬不由道:“這一趟得罪的可不止兩三個人,還有居一楓本人呢。江湖傳言他小氣得很,依我看,不如就不要登了,隨口謅一句稿子丟了不久好了嘛。”

    “一本要大量發(fā)行的書冊丟稿哪怕放到凡間中州都是一件禁不住拷問的事,”桫欏否決了他的提議,“換個別的理由。”

    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沒幾下都蔫了,實在是搜尋不到什么好主意。

    阮瀟沉默著給竄出來的小兔子梳毛,只見這梳毛實在是有些難以忍受,小兔子后腿一蹬,跑掉了。她只好把小骨薅過來,余光里盛云起倒是一臉輕松。

    溫淳的聲音傳到了識海里:“怎么,生氣了?”

    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其他三人渾然不覺,應(yīng)是只有她能聽見。

    良久,阮瀟回道:“我不怕得罪人,但我……”

    “明白。這還不簡單嗎?”

    盛云起清了清嗓子,讓忍冬他們都安靜了下來。

    “既然如此,還是按原計劃,刊登上去。”

    “憑什么?!”陳凡挈脫口而出,而后察覺不妥,“師叔,這也太不公平了。”

    桫欏和忍冬沉默不語地看著盛云起。

    “不僅要發(fā),還要大大方方地發(fā)。”從容的語氣里透著一絲狡黠。

    阮瀟警惕地抬眼,忽覺不妙。

    這一幕落在盛云起眼里,如同見了只容易一驚一乍的小兔子,讓人忍不住想順順毛。

    他不緊不慢地拎起了蹭到腳邊的真兔子,抱進了懷里,嘴角勾出笑意。

    阮瀟心頭猛地一跳,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半月之后,《奇物研究》的首刊正式在修真界發(fā)行。

    各門各派起先都只有寥寥幾本,還因為買一贈一,就圖看個新鮮。不料幾日不到,刊物突然奇缺,一下子成了市面上的稀有物。得到了消息的暮朝峰聯(lián)系了幫忙進行活字印刷的鏡村,連夜趕工,大量加印。

    一時間,《奇物研究》的名聲甚沸。

    霜華宮中,齊約斜倚在欄桿邊,正在翻著。

    “這是何物?”陸緒方停住了腳步,這幾日似乎總看到門中弟子在翻這簡陋的書卷,甚至有人書不離手,還在上面寫寫畫畫。他不免有些懷疑這是哪里冒出來的禁書。

    齊約笑道:“師伯,此為暮朝峰的一本書冊,上面記有修真界各門的一些奇異發(fā)現(xiàn)。你看,這次的第一篇是意訣山莊的秦劍尊所著,論述了打坐時間和方法對修為的影響。”

    陸緒方淡淡一掃,原本懷疑的視線落在了署名處。他皺起眉看了一眼摘要,忽地被結(jié)論吸引住了目光。奇怪,這竟然和他平日里修習(xí)的觀察無甚出入。

    看來勘破此天機的大有人在。

    陸緒方不由產(chǎn)生了危機感。

    “哎師伯你這是——”齊約沒攔住,看得好好的《奇物研究》被陸緒方帶走了。

    師伯想要的話,大不了再買一本嘛,但問題是,現(xiàn)在這一期已經(jīng)售罄。就連他親自寫信去找阮瀟,得到的回復(fù)都是“等下個月吧”。

    他真是欲哭無淚。

    正巧此時幾個師弟師妹路過,手里拿著《奇物研究》,還在七嘴八舌地討論。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看到最后一篇了沒有,真是笑掉大牙。”

    “我剛翻到,什么論兔子吃草對靈核修為的影響。奇怪,這跟前面的文章怎么不大一樣啊?”

    “你沒看錯,這個欄目叫做同行評論,也就是匿名發(fā)表,然后還邀請同期的發(fā)表者來寫評語。哎呀,這旁邊可全都是同行的批評,可笑死人了。我要是這篇文章的作者,巴不得一頭撞死呢!”

    “還有這三個審稿人哈哈哈哈,雖然沒有寫名字,可是這些大佬丟大人了吧。真是相形見絀。還有這個這個‘胡言亂語’就是秦劍尊的字吧,就算不署名我也一眼就能認出來。”

    齊約攔住他們,掃了一眼,只見上面刊印的都是手寫字體。

    審稿人壹:此文精妙絕倫,通過。

    審稿人貳:此文論述清楚,語句通順,實乃一大發(fā)現(xiàn)。

    審稿人叁:我很喜歡,通過。

    評論人壹:靠妖這是什么東西,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建議解釋一下。我怎么每一句話都好像看懂了,又好像看不懂。

    評論人貳:兔子吃草比較可愛,奇怪,真的有點可愛哦。但是這么可愛,跟靈核有什么關(guān)系。

    評論人叁:建議進行嚴肅寫作的訓(xùn)練,切忌胡言亂語。

    評論人肆: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會不會是吃掉兔子對靈核修為有一定的提升作用。建議未來的研究可以關(guān)注一下。

    評論人伍:前面的都已經(jīng)說得很委婉了,我就大概總結(jié)一下。寫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寫了。

    ……

    66.  規(guī)矩第八(4)   清陽谷的訂單

    天涯居的棧道依山傍水, 向來是弟子們閑暇時小聚之地。

    居成偃是要穿過棧道去見二師兄的,給他帶了些門中嚴禁流傳的藥物,為了感激他幫自己遮掩過錯, 還瞞過了他爹的眼線。

    近來好事連連,不僅沒被門中責(zé)罰, 隨手瞎寫的東西還登了報, 讓幾位前輩一頓好夸, 連他爹都對他和顏悅色了不少。

    唉, 他這么聰明的人,呆在這兒真是大材小用。趕明兒讓他爹薦他去大荒山,聽說那兒美女如云,好玩得很。

    不料他剛一上棧道,沒走幾步就聽見了邊上傳來的一陣笑聲。

    “就是他就是他, 平日里仗著自己有個好爹欺負咱們也就算了, 還跑到別人的地方丟人現(xiàn)眼。現(xiàn)在可在修真界出大名了。”

    “噓, 快別說了。別讓人聽見了, 回頭又在掌門面前瞎說。”

    “就是啊,明明是匿名的文章, 怎么看出是居師兄寫的。”

    “還不是因為他寫的是后院那群兔子,平日里都是師姐在喂,結(jié)果前幾日全都死了。氣得師姐哭了好幾天。”

    ……

    居成偃一愣。倒不是因為那群煩人的死兔子, 而是原本預(yù)期的崇敬而今都成了嘲諷, 令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踐踏。

    他懷疑地從袖中掏出了今日剛拿到的《奇物研究》,翻了半天都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翻到了最后一版,整張臉一黑,漸漸漲紅,活像個進了紅染缸的石頭。

    他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方才說閑話的幾人立刻恭敬地行禮,快步離開了棧道。

    居成偃氣得渾身發(fā)抖,陰沉著臉站在欄桿邊,將《奇物研究》撕得亂七八糟,然后全部丟進了湖水中。

    剛丟完最后一片,不遠處刺耳的哄笑又傳來了。

    暮朝峰上亦是一片銀鈴般的笑聲。

    白襄笑得直不起腰:“這也太過分了,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才行。”

    “哎,那萬一是一個真正愛好研究的人怎么辦,”若若笑過之后又蹙眉道,“這樣會不會打消他的積極性呀。”

    白襄搖頭道:“真正熱愛的人絕不會輕易放棄。我倒覺得此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借機敲打這人背后的那位呢。”

    她說的是敲打,若若聽在心里的卻是得罪。她擔(dān)憂地揉了揉臉,扭頭卻見阮瀟正在平靜地搗鼓偃甲獸,同塵君在遠處喂魚。暮朝峰上一片和諧。

    許是她想多了吧-

    很快,這個月的偃甲獸競拍就到了截止日期。

    阮瀟盯著排序最上的那張紙,明晃晃的落款寫著“居一楓”。

    出價兩百萬金銖。

    雖然在經(jīng)歷了九層宮秘境之后的阮瀟早已放平了心態(tài),但現(xiàn)在錢還沒有拿到手——因此看著數(shù)字仍舊是一筆巨款。畢竟之前一臺偃甲獸的最高價才一百零三萬金銖。

    不愧是清陽谷,出手闊綽。

    思及此處,阮瀟不由生出恍惚。短短幾個月,一個憑借愛好搗鼓出來的小玩意兒就能身價飛漲,一夜之間紅遍了修真界。

    是她低估了市場的能力。

    但是……阮瀟讀了一遍那張紙上后續(xù)的內(nèi)容,不免有些頭疼。

    偃甲獸的制作是定制的,也就是說會根據(jù)需求做調(diào)整。大部分時候,競拍者都會給出諸如原型、功能等信息,其他都交由阮瀟自行發(fā)揮。

    但這一臺的要求非常多,細節(jié)到要用什么顏色的羽毛,什么樣的寶石來當(dāng)眼睛,又或者一定要齒如刀鋒,尾翼上還有鋸齒。

    “……水麒麟?”阮瀟翻出了信封里的另一張紙,上面隨意畫了個玩意兒,旁邊就寫著名字。

    這畫得也未免太抽象了。

    不過越是有挑戰(zhàn)的事情,越容易激起她的興趣。

    就是一臺偃甲獸而已,還能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隨著那封信的,還有來自清陽谷的一張大單子。上頭不僅細細地列下了暮朝峰出售的每一種符文和裝置,不僅要求極大的數(shù)量,還要得很急,希望能在一個月內(nèi)就收到所有東西和偃甲獸。

    “五十萬張符文和三千臺凈水裝置?”盛云起掃了一眼,心里有了些底。

    阮瀟奇怪道:“可是清陽谷要這么多東西干什么?”

    “別管這么多,既然他們想要,那么做給他們便是。”盛云起輕描淡寫。

    阮瀟仍舊有些擔(dān)憂:“清陽谷很大嗎,能放得下三千臺凈水裝置?”

    盛云起慢慢道:“清陽谷地處狹窄之地,余蛾江上游,自然是放不下的。”

    ……居一楓,居成偃。

    盛云起記了一遍這兩個名字,可真拗口。

    過去商場上那些人總是曲意逢迎,不敢得罪他,也讓他被迫做了個好人,已經(jīng)很久沒把人氣得直跳腳了。沒想到換了個地方還能碰到這么好玩的事情。

    阮瀟閉門謝客了一個月,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那臺仿造水麒麟的偃甲獸。光是細致地設(shè)計出它的模樣就花了十來天。

    途中她擱在池邊的圖曾被胖頭魚莫名其妙地澆了一通水,搞得亂七八糟。

    “……是我畫得不好看嗎?”阮瀟自言自語道。

    水池里幾乎要全身都禿掉的胖頭魚翻出水面又撲通一聲栽了進去,濺起了無數(shù)水花,似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阮瀟無法,只得重畫,直到胖頭魚瞧著都滿意得不行才作罷。

    偃甲獸的材料來源非常昂貴,尤其是市面上少見的孔雀石、銀雀尾羽、雪蠶絲等物。單是一顆孔雀石就需要五萬金銖。但考慮到最終的收益,相對較高的投入也是可以接受的。

    困難的點在于如何將孔雀石等物牢固地裝點上去,還要盡量讓偃甲獸在活動起來時不碰到這么名貴的東西。

    與此同時,阮瀟還在閑暇時間準(zhǔn)備著《奇物研究》的第二冊。

    隨著《奇物研究》的大量發(fā)行,書冊附贈的兩頁修真界產(chǎn)品列表逐漸引起了關(guān)注。第一本《奇物研究》的推薦位只是學(xué)術(shù)委員會中的每個人放上一樣。然而,所有上架的東西都銷量飆升,名氣愈發(fā)大了起來。

    很快,就有不少人寫信來要求重金求一個廣告位。聯(lián)系不上的,還千里迢迢跑到大荒山腳下守著。

    阮瀟將篩選的工作交給了白襄,才算是暫時不用為此事操心。

    “你這劍穗可真好看。”白襄盯著她系在腰帶上的小玩意兒,夸贊道。

    玄天峰書閣前,寧徵恰好經(jīng)過,聽見二人說話,忍不住插嘴道:“這是清陽谷的劍穗罷?”

    那穗花上還有獨特的結(jié)呢。

    阮瀟一愣,她的確不知,幾乎都沒怎么注意過,于是解釋了一句:“這是若若前幾天過來暮朝峰時送我的。”

    “阮師妹太忙了,肯定不知道這劍穗最近很是有名,”寧徵忍不住笑道,“不僅是居前輩親自開過光的東西,還是用極為少見的雪蠶絲制成,因而價格極高,且一物難求。”

    白襄經(jīng)他一提醒,想了起來:“我知道了,這不就是孟師姐一直想要的那枚劍穗么。大師兄是想給師姐買吧?”

    寧徵被她戳破,不免露出了溫柔的笑意,大大方方道:“前些日子惹她生氣了,本想送個東西討她歡喜。誰知這劍穗數(shù)量很少,若要買劍穗還得先買香囊才行。”

    “這不就是強買強賣嗎?”阮瀟奇怪道。

    白襄嘆氣道:“不止如此,這劍穗價值萬金,香囊也差不太多。玄天峰雖然賞錢多,可是大師兄的錢基本都用去接濟山下百姓了,哪里買得起這樣的小玩意兒。這些東西全是霜華宮和紅蓮劍宗在用,哦對了,我看伏羲峰和五蘊峰的弟子們也喜歡著呢。”

    阮瀟拎起那枚劍穗,映在陽光下觀察了片刻,又揉了一番。

    “這不是雪蠶絲。”阮瀟下了結(jié)論。

    為了制作偃甲獸,她還特地去寫信給齊約幫忙尋到了雪蠶絲。

    這雪蠶絲是鯨州之物,工藝極為復(fù)雜,很是稀少。只那一家鋪子販?zhǔn)郏嗌偃伺抨牭戎B幾番加價都不允許人插隊。

    剛巧霜華宮有位師姐早前排了隊,現(xiàn)在正要輪到又不想要了,便讓給了阮瀟,換了個上《奇物研究》廣告位的機會。

    阮瀟拿到此物時,不免為這樣巧奪天工的手藝贊嘆不已。

    而眼前這劍穗,普普通通,連雪蠶絲特有的光澤都沒有——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而是只混雜了少量幾根雪蠶絲,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線上了顏料而已。

    就這么一個小玩意兒,賣家也甚高,竟然還能在修真界風(fēng)靡起來。

    “難怪了,”寧徵恍然大悟,“是我搞錯了。這不是用來裝飾的,而是用來彰顯身份的。”

    在回去的路上,阮瀟留意了起來,發(fā)現(xiàn)不少大荒山的弟子都在用這樣的劍穗。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奇怪,這清陽谷也不知在搞什么。

    不過好在水麒麟的偃甲獸已經(jīng)基本完工了,阮瀟為了花費了不少心血。不過她很確定,成品一定會驚艷所有人。

    同時,虧得秦安時沒日沒夜地勞作,三千臺凈水裝置也都按時完成了。還有那五十萬張符文,也全靠了大荒山好幾個山門的幫助,不辭辛勞才畫完的。更別說清心丹了,宴月峰的老爐子都燒毀了一個。

    等明日他們來取的時候,這有史以來最為辛苦的一單就算徹底完成了。

    然而還沒到明日,她剛回到劍坪,就看見忍冬在幫盛云起拆信。

    “完完完完完了——”忍冬顫抖著手,小臉就跟要哭了一般。

    “清陽谷他們不要貨了。”

    67.  規(guī)矩第八(5)   第三個博士學(xué)位……

    “開出這么高的價格, 造了如此大的聲勢,然后輕飄飄一句不要了,這不擺明就是在欺負人嘛?”忍冬氣極, 話也不經(jīng)腦子,越說越心酸。

    然而一旁的阮瀟只字未言, 周身的氣場都隱隱沉了。

    “都不要了?”阮瀟語氣平靜。

    忍冬小心翼翼地點點頭:“嗯, 偃甲獸和其他所有的都不要了。”

    “行, 知道了。”

    忍冬猶疑不覺, 斟酌道:“可是……先前做事的工錢早就都給出去了,這部分損失不就虧掉了?”

    “別擔(dān)心了,”她溫聲安慰道,“你先回去吧,師伯那邊還在等你呢。”

    臨走時, 忍冬回頭瞧了瞧, 摸了摸頭發(fā), 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奇物研究》第二冊的樣刊擺在了石桌上, 阮瀟掃了一眼,沒什么看下去的心情。剛走幾步, 就看見盛云起懶散地坐在池邊,右手拿著算盤,左手在記賬。

    聽見腳步聲, 他也沒抬頭。

    “西北峰有個改良大型水車的方案, 我覺得不錯,可以投個百來萬金銖讓他們試試,”他慢慢地記了一筆,又往下一條看,“上回滄雪閣的橋梁修筑技術(shù)也很好, 只是工程量比較大,也很費時,要讓他們出一個具體的方案才行。鏡村最近也要修橋,剛好請他們過來看看。”

    “嗯,挺好的。”阮瀟答道。

    盛云起這才抬眼,唇角帶笑。

    “沒必要為了這種事不開心。居一楓拼著攢了一輩子的名聲不要了也要咱們擺一道,就是丟不起這個人。可若是這事傳出去,丟人的是誰還不可知。”

    他將紙筆擱在一旁,隨意扯下了垂下的枝頭一片葉子。

    阮瀟悶悶不樂道:“可明明是說好了的事,也白紙黑字寫著了。早知就讓他們交定金了。”

    “就算交了再多,他們也會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來退貨,說不定還要求賠償。現(xiàn)在只是不要了而已。”盛云起心情不錯,三兩下便用葉片折了只紙鶴。

    他攤開手心,那只紙鶴就跟活過來了一般,飛到了阮瀟的指尖。綠色的小東西用并遲鈍的喙啄了她一下,癢癢的。

    “這種事很常見嗎?”

    “當(dāng)然不了,”盛云起就跟被羞辱了一般,“誰折的紙鶴能有這么栩栩如生。”

    見阮瀟沒說話,他才慢悠悠地扯回了話題:“這事雖然不入流,但也很常見。尤其是某些有壟斷權(quán)的甲方,想要拖垮乙方也就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尤其是定制品只能爛在手里,沒人接盤。清陽谷在修真界也算有聲望,既然都這樣說了,也是在給別人暗示,以后都不要買暮朝峰的東西。”

    他是司空見慣,因此說起話來也輕巧。

    “但這對我們行不通,尤其是偃甲獸。”

    若是個市場面上有替代品的,遭了清陽谷這么一招或許會被打下去。但偃甲獸不一樣,這是修真界獨一無二的稀缺品,一直供不應(yīng)求。就算居一楓本人表示不喜歡,那也多的是人喜歡。

    更何況,整個修真界都不知道,暮朝峰的現(xiàn)金流有多么充裕。

    別說積壓一次貨了,再積個幾百次都沒關(guān)系。

    盛云起正思索著錢怎么以低調(diào)自然的方式流通到市場上,這就趕上門來給個機會,簡直是正合他意。

    “偃甲獸可以重新拍賣,凈水器送給凡間村鎮(zhèn),還有那些符文和清心丹,權(quán)當(dāng)做一次善事,免費發(fā)放給百姓。中州這么大一塊土地,這些東西恐怕連雷州都不夠用,不如再雇人多產(chǎn)出一些,等到下月中旬一并發(fā)放。”

    不錯,這個主意好,天衣無縫,完美安排。

    不愧是他。

    青年俊美的眉目愈發(fā)肆意,卻在注意到了少女落寞的神情時收斂了幾分。

    “走吧。”

    “嗯?”阮瀟不明所以,右手被他拉住,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去看看你的杰作啊。”

    那臺水麒麟正在瀑布前小憩,周身慵懶華貴。藍黑色的鱗片是用雍州運來的飛月鐵鑄成,泛著冰涼的光澤。鋒利的尾翼拖曳在地上,隨意一甩,便將花草攔腰斬去。

    小骨從巖石跳到了它的背上,輕輕巧巧地用爪子碰了碰鐵石熔成的麒麟角。

    水麒麟頓時警覺地站了起來,威猛的身型比塞北的駿馬還要高大許多。它左顧右盼了一會兒,迎上了少女,往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你看,它的性格特別溫和,跟貓貓頭一模一樣。”阮瀟將盛云起的手帶到了水麒麟的腦袋上,摸了摸它額前柔軟的絨毛。那絨毛細密,其間還混雜著銀色的細線,漂亮極了。

    “這就是雪蠶絲?”

    阮瀟輕輕點頭,連語氣都慢慢輕松了起來:“雪蠶絲難得,到底是工藝困難。你看它的眼睛,這塊孔雀石卻是天然材料,還非常嬌氣,稍不注意就會弄壞。我每天的耐心都只夠磨一點。”

    “我知道,你花了整整五天打磨這塊孔雀石。”盛云起低笑時,不是往日里玩世不恭的嘲笑,而是認真地在夸贊她的努力。

    他如同欣賞著一件稀世的寶貝,好奇每一個細節(jié),也透過每一片羽毛看到精巧的用心。

    阮瀟直勾勾地盯著他專注的側(cè)臉,濃密的睫毛倏忽一動,眸色深邃而清朗。

    這人總是自以為很了解她。

    但又好像,真的理解她的不甘心。

    “對了,你是怎么知道水麒麟長這樣的?”他好奇道。

    水麒麟俯下身,讓少女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阮瀟揉了揉水麒麟的耳朵,不無驕傲:“胖頭魚告訴我的啊。”

    “我是說,就算它能給你一點提示,你是怎么能造得這么……精巧。”

    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擱在心里很久了,從小骨、小德、小賽,到眼前這玩意兒,各個都無比逼真,連骨骼的比例都特別得合適。

    阮瀟反應(yīng)了過來,雙手撐在水麒麟的腦袋上,輕快道:“我以前學(xué)古生物的啊。”

    她渾然不覺盛云起的懷疑。

    “你還學(xué)過古生物?”

    “對啊,你不知道嗎?”阮瀟在記憶里搜尋了一番,好像確實沒有。

    盛云起撿起了旁邊巖石上的一疊水麒麟的設(shè)計手稿,翻看了幾張后,狐疑道:“你不是說你有一個食品安全的博士,一個自動化的博士,這個古生物是你以前讀的?”

    本科畢業(yè)能做成這樣也是相當(dāng)有天賦了。

    “不是,”阮瀟搖頭道,“這是我最早注冊、但最后才拿到的博士學(xué)位,耗時四年,實在是太難了。”

    盛云起:“……”

    不過說實話,他已經(jīng)不是很震驚了。現(xiàn)在屬于是說,市面上博士這么不值錢嗎,跟批發(fā)似的一個人三個。

    阮瀟單純地慶幸道:“當(dāng)時差一點就放棄了。要不是因為喜歡,也不會堅持到最后。想不到竟然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此時此刻,盛云起并不能與她共情。

    “怎么了?”阮瀟見他不說話,不自覺地擔(dān)心道。

    水麒麟?yún)s在此時前腿一撐,立了起來,角往前一頂。

    阮瀟本就沒有專心,被它這一晃失了平衡,往旁邊一栽,徑直撲到了盛云起身上。

    少女特有的清冽香氣撲面而來,撞了滿懷。

    末了,她還嗅了嗅。

    “好像是和幻境里的氣味不一樣。”她迷糊地想著,順嘴便說了出來。

    盛云起微微皺眉:“什么幻境?”

    阮瀟這時才想起,將在魏都幻境里見到的都事無巨細告訴了他。

    饒是盛云起早已猜到了兩分,此刻也忍不住冷了臉:“你就不能反抗嗎?”

    下回讓他抓到明覺那個狗崽子,一定要狠狠收拾一番。

    “可以啊,但我以為是你……”阮瀟挪開了視線。

    “怎么,是我就可以挨得這么近嗎?”他語氣不善。

    阮瀟下意識地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的身形高大,將阮瀟籠罩住,擋去了樹梢間瀉下的光。摟在腰間的手也沒有松,反而收緊了。

    阮瀟雙腳觸不到地,完全被他抱著。這姿勢有些別扭,她試圖推拒著他的肩膀,卻被他帶得更近了一點。

    少女的唇色豐滿如露珠,哪怕外表有層清冷堅硬的殼子,里頭總是很柔軟。讓人忍不住要小心翼翼地對待,怕一碰就會碎掉。

    阮瀟微微挪開了視線,又時刻提醒自己絕不能慫,因而只能垂眸,將注意力放在了筆挺的鼻梁上。

    莫名其妙。她又沒有做錯事,心虛什么。

    但她想要瞪回去時,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似笑非笑,透著股危險的氣息。

    那人越靠越近,溫?zé)岬暮粑溥^了頰邊,靠近了唇角。

    “同塵君——師尊說——”忍冬的聲音一頓,眼睛立刻被身旁的白襄捂住,連帶著轉(zhuǎn)過了身。

    阮瀟強撐著一把推開了盛云起,方才曖昧的氣氛仍縈繞不去,如同尚未察覺就已經(jīng)落過了的一場雨,濕乎乎的泥濘糊在心頭柔軟處。

    盛云起沉默了良久,被忍冬正在變聲期的奇怪語調(diào)拉了回來:“白襄你別拽我,我就是想問,那三千臺凈水器怎么辦,方才聽說余蛾江上游突然水源污染,要不還是給清陽谷說說,賣他們一個人情?”

    在外人眼里素來寬厚的仙君此時顯得睚眥必報:“不賣。記得給清陽谷下游的門派每個都送一臺。”

    氣死他們。

    68.  規(guī)矩第八(6)   消費主義

    清陽谷的議事堂內(nèi), 隨著一聲茶碗被砸碎的清脆,一人怒罵道:“要你們這些飯桶有什么用。”

    說話之人正坐在左側(cè),一雙寒目不怒自威。

    中央坐著的正是居一楓, 此時正悠閑地端著一碗茶,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了跪著的幾名弟子。

    那幾人被他這一看, 哆嗦得更厲害了。

    只聽居一楓面無表情地勸慰道:“趙兄不必放在心上, 想來大荒山戒律森嚴, 消息確是不好探聽的。”

    “居兄莫要為這些廢物開脫, ”趙辛狠狠瞪了一眼,“都是那暮朝峰的晚輩不知天高地厚,讓成偃的文章發(fā)在那破刊物上是給他們天大的面子,竟敢冷嘲熱諷,分明是不把咱們放在眼里。現(xiàn)在就是要滅滅他們的氣焰。大荒山又怎么了, 還不是出了黎原峰那檔子事, 現(xiàn)在又有了這樣的后輩, 簡直枉為第一仙門。”

    居一楓眸色深沉, 語氣平靜:“趙兄此言差矣。暮朝峰的同塵君師承上星君,與師祖曾是故交, 怎么也算不得晚輩。出此下策也是證明咱們不是任憑欺辱之人。”

    “居兄說得是。罷了,不管他們現(xiàn)在如何,也是有的好看了, ”趙辛痛快道, “就是沒親眼見著覺得有些遺憾。”

    他話音剛落,一個清陽谷的弟子便小跑了進來,慌忙道:“大長老、二長老——”

    “這么慌張做什么?”

    居一楓一個眼神,那弟子渾身一凜,立刻低著頭, 恭敬中不失結(jié)巴:“兩、兩位長老,水源的事情依照大長老的吩咐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了,其他門派也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來支援,但今日一問,誰都沒有來——”

    “巨徵門的也沒有?”趙辛問道。

    那弟子搖頭道:“師弟出去探過了,說是下游的門派都安裝了什么凈水裝置,因此都不太在意了……”

    居一楓神色一沉。

    “好哇,他們竟然都向大荒山投誠了?”趙辛也反應(yīng)了過來,“怎么,難道是大荒山給的價錢比我們低?這也不對吧,咱們已經(jīng)做得夠明顯了,竟還敢買大荒山的東西。”

    那小弟子唯唯諾諾:“據(jù)說是大荒山主動送來的,不、不收錢。”

    趙辛一愣,側(cè)身看向居一楓:“他們這是什么意思?”

    居一楓的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原以為他們會就此服軟,甚至前來道歉,屆時便大大方方地為難幾分,再諒解一下。不料竟如此不識好歹,還專門與他對著干!

    這不明擺著是在扇他的臉,還在告訴他,過去的那一套已經(jīng)行不通了。

    居一楓捏緊了拳頭,

    弟子的眼神閃躲:“還、還有一事。”

    “說。”

    “我們定制的那臺偃甲獸,他們先前畫了宣傳單,給好多門派都發(fā)了,說是要重新拍賣。”

    趙辛擺擺手:“這事我也聽說過,已經(jīng)讓白維去盯著了。算著時辰,他該回來了吧。”

    這偃甲獸本身是按照清陽谷給出的偏好定制的,若再賣給其他門派也賣不出價。不過是雕蟲小技,來彌補損失罷了。

    居一楓與趙辛交換了眼神,冷笑了一聲。

    “報!”清陽谷的二弟子白維匆忙進入議事堂。

    居一楓好整以暇,準(zhǔn)備聽點好消息,然而笑意尚未勾出,便僵住了。

    “大長老,宴月峰那邊廣發(fā)消息,那臺偃甲獸……”白維閉著眼睛,站得筆直,“賣了五百萬金銖!”

    四下一片靜默。

    唯有方才的小弟子顫聲問:“師兄,是哪門哪派這么大手筆?”

    這算是問對人了,白維忍不住道:“據(jù)說有二十幾個門派都在參與拍賣,喊價一輪比一輪高。紅蓮劍宗甚至出到了四百萬金銖,但是最后賣給了星河宗。”

    此言一出,更是驚人。

    修真界中人人都知道,星河宗本名望星河,修的乃是魔道,并非名門正派。

    “好大的膽子!他們連妖魔鬼怪的生意都敢做!”趙辛拍桌而起。

    “二長老此言差矣,”白維認真地糾正道,“嚴格來說,星河宗修的是正魔兩道,也不全是魔宗。跟魔域、妖界、鬼界還是不一樣的。”

    許是察覺到了冰冷的氛圍,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后默默地閉上了嘴。

    “誒大長老怎么了?來人,快來人,大長老暈倒了——”-

    書閣里,一陣刺耳的“嘩啦”聲震得阮瀟渾身一抖,好不容易才將《奇物研究》的樣刊準(zhǔn)備完了。

    也不知怎么小骨愛上了磨爪子,就算有符文指令也還是猶猶豫豫。阮瀟見著可憐,索性撤了符文,隨它去了。

    只不過怕傷到了山中的花草,關(guān)在了書閣里。這就可憐她整個耳蝸里都是這聲音,胸悶氣短,難受得不得了。

    阮瀟實在忍無可忍,推開了窗戶,只聽外面整個暮朝峰都在“嘩啦嘩啦”。

    “……希望能有一手好牌。”白襄語氣興奮。

    忍冬給若若使了個眼色,若若正要偷偷回應(yīng),瞥了眼坐在對面的同塵君,立刻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

    盛云起打出了第一張牌。

    三條。

    遠遠看見的阮瀟:“……”

    “同塵君,聽說是星河宗買下了偃甲獸?”白襄不經(jīng)意間提及。

    一圈出完牌,又輪到了盛云起。

    “對,等辦三界展銷會的時候順路把東西帶去給他。”

    若若睜大了眼睛:“嗯?什么是展銷會?”

    “這你就不懂了吧,”忍冬老神在在地吃掉了若若的牌,“同塵君的意思是,這做買賣的絕佳方式就是有一個能夠進行交易的場所,把所有新的好的東西都擺出來,不僅擺自己的,也放別人的,然后邀請潛在客戶和合作方一起來參與。”

    盛云起贊許道:“理解得不錯。”

    若若懷疑道:“可是這個三界要怎么理解?是指還有妖族?”

    盛云起不置可否。

    具體的宣傳消息都寫在了《奇物研究》第二冊的第一頁了。近幾日便要準(zhǔn)備發(fā)行了。這個消息不日將會傳遍整個修真界。到時一定會十分熱鬧。

    “對了,我聽師尊說,最近有一個神秘人給學(xué)術(shù)委員會投了好多好多錢呢。”忍冬鼓著臉,一手摸牌,一手塞了塊桂花糖藕。末了,他伸出手指,比了一個數(shù)字。

    若若不敢置信:“這么多?”

    “沒錯,所以啊學(xué)術(shù)委員會決定給每一樣選上產(chǎn)品冊的生產(chǎn)者都發(fā)一部分,作為……那個叫什么來著,生產(chǎn)經(jīng)費。噢對了,還有可以把自己感興趣的研究寫成一份計劃書,申請研究經(jīng)費呢。”

    “那、那我能申請嗎?”若若遲疑道。

    白襄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攸c頭:“當(dāng)然了。我今天才提交了我的那一份。”

    “嗯?那你快告訴我要準(zhǔn)備些什么。我正愁有點子但無法付諸實踐呢。”

    阮瀟聽見他們的說話聲,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大荒山一夜之間仿佛人人都愛上了學(xué)習(xí),還有研發(fā)——層出不窮的新點子總是令她都自愧不如。

    幸好這平日里修習(xí)的戒律沒有把好奇心和摸索的毅力扼殺掉,否則他們做再多事都只不過是竹籃打水罷了。

    阮瀟捏著那枚小巧的九層宮秘境,看到了里頭仍在辛勤勞作的小刀,忍不住做了個口型:“辛苦了。”

    那片金礦已經(jīng)開出了約莫一半,都被盛云起分開送往了不同的地方,再以不同身份的名義通過黑市回流到學(xué)術(shù)委員會或是修真界的市場里。

    預(yù)計在三界展銷會的時候就能得到他們想要的了。

    很快了。阮瀟這么想著,莫名的焦慮再次涌了上來。

    不知為何,近來她總是有些不安。

    這日晚些時候,阮瀟和盛云起受參寥邀請,一同去了一趟宴月峰。

    這飯才吃到一半,便有三位五蘊峰的師姐前來遞送書冊。

    “奇怪。”盛云起瞥見不遠處的三個人影。

    阮瀟循聲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她們是有些不同。往日里五蘊峰的師姐們總是打扮得十分漂亮,穿得也精致,而這三人則干凈樸素,連發(fā)簪都是木質(zhì)的。

    最奇怪的是,她們都像好幾日沒吃飯了一般,面黃肌瘦,好似多走幾步就要暈倒了一般。

    她正這么想著,忽然其中一個師姐腳下一軟、暈了過去,另外兩個去扶,也有一個失力跌坐在了地上。

    阮瀟反應(yīng)極快,和桫欏、陳凡挈同時趕到,招呼了幾個弟子一同將他們抬到了宴月峰的藥堂里。

    “簡直荒唐!”素來好脾氣的參寥捏著紙扇,袖袍一甩。

    尚且好些的那位五蘊峰師姐臉色蒼白,等忍冬端了一碗藥湯來,才接過喝了一兩口。

    阮瀟方才在里間時也聽得分明。這三位師姐不是故意不吃飯,而是為了買清陽谷的劍穗在省錢,還說什么“反正也要美一點才能配得上這枚劍穗”。

    阮瀟莫名其妙,將腰間若若送的劍穗拿起來看了看,真看不出來有什么不同。正是因為太普通了,完全舍不得換下佩月劍自己的那枚——又不好拂了若若的心意,只好掛在了腰帶上。

    那位師姐望見了,眼睛一亮,忍不住艷羨:“這是最新款的吧?還是限量發(fā)售版呢,真好看!再過兩個月我就能攢夠錢,也買一個了。”

    阮瀟微微皺眉,這話莫名令她警惕起來了。

    69.  規(guī)矩第八(7)   未來是由無數(shù)個此時此……

    等送走了五蘊峰那三位師姐, 忍冬仍舊陷在疑惑里:“為什么呀,寧愿不吃不喝也要費盡心思買這樣一個無用的玩意兒,連修習(xí)都要耽擱不少。若是換了我, 還不如拿來買好吃的呢。”

    若若剛到宴月峰一會兒,沒看見方才那一幕, 聽說此事后, 亦是不解:“上月我跟著師姐去雍州辦事, 看這東西漂亮, 一時興起就買來玩玩。若說好看么,也是一般,只是聽說這雪蠶絲對提升修為有用。”

    沒想到就過了十天半月,修真界中很多人都開始用起了清陽谷的劍穗,四處也經(jīng)常能聽到人談?wù)摗?br />
    對她來說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 但換到了別人就不一樣了。即便要付出很多, 也趨之若鶩。

    “那又如何, 想買什么都是個人的自由, 錢要怎么用咱們又管不著,”陳凡挈拖著懶洋洋的聲音, 接著討好般道,“這話同塵君肯定也是同意的。”

    只聽盛云起一本正經(jīng)地跟參寥說:“師兄,依我拙見, 在山門內(nèi)禁用此物并不可行, 也有悖門規(guī)。”

    參寥嘆了口氣,扇子一搖:“難不成要由著他們瞎胡來?”

    “非也。師兄可曾想過,弟子們?yōu)楹我I此物?”他問道。

    “因為能提升修為!”若若第一個道。

    忍冬說:“因為好看。”

    桫欏抬眉,抱著手靠在柱子邊:“別人都有了,自己沒有好像就矮了一截。”

    阮瀟想了想, 低聲道:“身份的象征。”

    “沒錯,”參寥接話道,“假如我只是個初入此道的弟子,遲遲沒有長進,卻能與那些修為高深之人用同樣的東西,就好像我和他們的差距也縮小了,在某種方面平起平坐,甚至還比沒有此物的人高了那么一截。”

    若若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可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參寥微微一笑:“若若小友,并非所有人都能修道一事上取得長足的進步,有時就算日積月累也可能只在原地踏步,長此以往,進退維谷。心智不夠堅定者,必定需要別的東西來寬慰自己。”

    盛云起頷首道:“正是。因此,倘若這時有另一樣?xùn)|西也具有同樣的功能,還是市面上無法買到的,那又如何?”

    “那便可以取代這劍穗。”桫欏自然道。

    參寥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道:“如若大荒山這時也有一樣劍穗,乃是掌門每月親自賜予修為有一定進步的弟子,當(dāng)作獨一無二的獎賞。既督促了修習(xí),又彰顯了特別,還能將弟子們的心思都收一收——”

    紙扇一收,拍在了掌心。

    “不錯,我明日就去見大師兄。”

    忍冬這時忽然驚道:“我發(fā)現(xiàn)這買東西也是一條規(guī)律,若買賣這一行為遠大于收獲,便得不償失。這是不是也能發(fā)在《奇物研究》上?”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若若被他這一提醒,內(nèi)心也躍躍欲試。

    “當(dāng)然,”阮瀟輕快道,“既然要討論消費主義,就要從社會科學(xué)……社會研究的角度來調(diào)查。”

    “消費主義?”

    盛云起低笑道:“所謂消費主義,是指人們過度關(guān)注買東西本身,而忽略了生活中更重要的事,此時買東西這一行為的意義超過了商品的價值。被旁人影響也好,被宣傳說服也罷,他們會相信,一切都會因為擁有一件單薄的物品而變好。”

    在他們之前所處的時代,這再常見不過了。

    桫欏一語道破:“所以本來是為了修行的人反變成為了買劍穗而繼續(xù)修行。”

    “那么要怎么樣才能讓一切變好呢?”若若奇怪道。

    回到暮朝峰時,胖頭魚已經(jīng)睡著了,漂浮在水面上,呼嚕聲比旁邊縮著的水麒麟偃甲獸還猙獰。

    阮瀟忽然頓住了腳步。

    “若若問得很對,你為何方才不回答她。”

    “原來你是在想這個,”盛云起推開了屋門,側(cè)身而立,“你看上去不會有這樣的問題。”

    “你又知道了。”

    盛云起眼尾一彎:“我說對了。”

    “我不知道,”阮瀟坦誠地搖頭,“我從前沒有想過。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只有牢牢地把握住未來才會有安全感。”

    似乎早已知道了她的答案,盛云起平靜地聽著。視線掠過少女的鼻尖、額頭、發(fā)梢,落在了遠處的夜幕之中。

    “你看見了嗎?”他問。

    “什么?”

    阮瀟循著他的視線而去,怔在了原地。

    一彎明月高懸,清輝依稀勾勒著山巒。夜風(fēng)自遠方而來,穿過靜謐的草木,吹開了一汪池中的月色。

    濕潤的氣息透著幾分涼意,勾起了似曾相識的回憶。好似她曾站在明月下千百回,在此處,或是在別處。

    從前在實驗室里沒日沒夜,她也頂多是和同僚們談笑風(fēng)生,很少停下腳步。來了此處之后,就算有漫長的日夜,她似乎也不常駐足。

    哪里像某個人,平日不是喝茶下棋,便是修剪花草。風(fēng)霜雨雪,好吃的從不缺席。

    溫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過去已經(jīng)既定,未來還在明日,我更愿意享受當(dāng)下的每一刻。至少現(xiàn)在我能知道自己活著,”他語氣輕快,不知何時拿來的白瓷酒瓶,遞了一只給阮瀟,“梅子酒,不醉人。等過些日子要是不急著走,還能做個桂花冬釀。”

    “我喝不醉,千杯不倒你又不是沒見過。”阮瀟鼓著臉。

    瓷瓶冰涼,像在水里浸過。

    酒卻是溫的。

    阮瀟好笑道:“平日里看的符文書原來都用在這兒了。”

    盛云起不置可否,懶散地倚在門邊,舒服得瞇起了眼。

    “你說得沒錯。”

    他好奇地看向阮瀟。

    “未來是由無數(shù)個此時此刻組成的,如果真的有命運,那就是現(xiàn)在決定的,”阮瀟面色微紅,酒意漸漸侵了上來,她邁開了步子,“所以展銷會的產(chǎn)品一定要好好做才行。”

    她似乎提醒了自己,轉(zhuǎn)身進了屋。

    留在原地的盛云起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xù)望著月色,慢慢品起了酒。

    夜風(fēng)很涼,但又很柔和。

    忽地,屋內(nèi)傳來了“撲通”一聲。

    他推開門,只見少女摔在了亂七八糟的零件上,毫不嫌棄,就地睡了起來。桌角的酒瓶空空如也,早就被一口干完了。

    躺在地上的少女蜷縮成了一團,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還想去撈被子。

    盛云起毫無波瀾,行云流水地把人和地板都收拾了,末了熄了蠟燭,將門關(guān)上了。

    暗室里,方才睡著的人睜開眼睛,鼻尖還殘余有桂花酒的香氣。她翻了個身,慢慢睡去了-

    暗林之中,一行商隊正在行進之中。然而這腳下的路愈發(fā)狹窄,前方的樹叢茂密幽深。時不時,還傳出了奇怪的蟬鳴。

    “快一點,今夜須趕到歇腳之處。”領(lǐng)頭的那人攏住斗篷,只露出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后面的人道:“去無主之地路途遙遠,大家趕了一天路也都累了。馮叔,不如就在前面有溪水的地方歇息吧。”

    周遭的人紛紛附和。

    罩斗篷的那人側(cè)過頭去,見人人面上都是倦色,連馬兒都放緩了腳步。他嘆了口氣,妥協(xié)了。

    二三十余人在溪水邊生了火堆,彼此分著干糧。也有人朝水里張望,想搞點新鮮的來填填肚子。這一路趕了十來天了,又沒個熱乎的吃食,實在是需要些慰藉。

    被成為“馮叔”的人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下,與其他人保持了一段距離。有人捧著干糧過來招呼他:“馮叔,吃點東西吧。這一路多虧了有你領(lǐng)著,不然我們連方向都搞不清楚。您可是常年往返于此?”

    “……算是吧。”那人聲音嘶啞,似是喉嚨干澀,很是難聽。

    “原來如此,您先前說自己也是跑生意的,是做的什么買賣?”

    那人沉默了片刻,形容枯槁的手接過了對方手里的干糧:“食物的買賣。對了,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們?nèi)o主之地做什么?”

    “害,這不是在賣點小玩意兒么,聽說那邊要辦一個什么展銷會。老大就讓我們提前過去看看,也好探探路。喏,按這地圖上,我們離目的地也不遠了。聽說那邊有專門建起來的大客棧,咱們這些人也都能好好休息一番。”

    戴斗篷的人沒有吭聲,視線落在了那人的腰間,紅線吊著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圖案像是一只有殼的動物。

    來送食物的人似乎有所察覺,不動聲色地將那枚玉佩塞進了腰帶里,嘴上仍舊絮絮叨叨:“不知您看過這第二期的《奇物研究》沒有,我可是從青州的一個仙門處好不容易討到的。這一趟若能尋點寶貝回去,可就賺大發(fā)嘍。”

    那人從袖中取出了一卷書冊,拿給了馮叔,好心勸道:“您也多看看,這一票賺了,這輩子說不定就吃喝不愁了。”

    等這人走遠了,斗篷之下的那人才慢慢勾起嘴角。他眼神巡過忙碌的身影,如同注視著一群盡在囊中的獵物。

    未過多時,四下風(fēng)沙突起,溪水邊的土地如漩渦一般陷了下去,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也同時吞沒了。

    唯有戴著斗篷的人安靜地坐在原地,就算血濺了滿身,也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他捏著書冊的手原本枯槁,卻在慢慢地變化,逐漸如同少年人般細膩光滑。

    餮足的喟嘆飄蕩在林間。

    書冊成了碎片,浸濕在了血泊里。

    70.  星河第九(1)   每年十月的第一次滿月……

    陳凡挈翹著腿躺在馬車前, 嘴里還叼著根草。

    “如何,我編的這本子去給乾南峰的那個什么白血玉霜做做宣傳,絕對能大幅提升影響。”

    桫欏靠坐在側(cè), 懶得理他。

    “好端端一個美容養(yǎng)顏之物被你這么一編排,什么打啊殺的, 乾南峰怕是要直接關(guān)門大吉了。”

    陳凡挈立刻翻身坐正:“怎么會!老子這……”

    桫欏淡淡一瞥, 他立刻改口:“我寫得有跌宕, 有起伏, 是很吸引人的。師姐不喜歡,那師姐覺得怎么改合適?”

    忍冬從車內(nèi)探了個腦袋出來:“師姐說怎么改大師兄就怎么改啊?大師兄昨日不還說千金難買你樂意么。”

    一只手把忍冬按回了車廂里,陳凡挈正要裝個乖,忽聽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尖叫,整個人一哆嗦, 差點沒從飛馳的馬車上栽下去。

    ……

    無主之地的一處客棧里, 陳凡挈手舞足蹈, 添油加醋:“當(dāng)時我聞聲而去, 只見林子的另一頭,有個人差點就被溪水沖走了。我一個箭步就沖過去了, 定睛一看,這不是清陽谷的白維嘛!哎呀,當(dāng)時那場景, 別說他了, 我都發(fā)怵,地上踩的、樹上掛的全是血淋淋的。你們看我的鞋底兒——”

    在聽到了周遭的驚恐聲后,陳凡挈滿意地繼續(xù)道:“只見不遠處一個身影閃過,我立刻趕了上去,與那人過了幾招, 將他打得落荒而逃。想必,那就是兇手本尊了。只可惜白維兄暈倒了,我顧著救人要緊,沒能將他就地正法!”

    他說得異常憤慨,帶得旁聽的人情緒都波動了起來。

    這時,有個戴著面紗的女子虛掩住口鼻:“嘖,的確是人血味兒。但這位兄臺,恐怕并沒有見過本尊吧?”

    陳凡挈挺起了胸膛:“別胡說啊,那自然是有的。”

    “依你所說,這兇手是凡人嗎?”女子嬌笑了一聲。

    陳凡挈古怪道:“夜色太黑,沒看清楚,也說不定是妖怪變的人。”

    “噢?我倒覺得,這血里有魔氣,臭得很。”女子嗅了嗅,一條白色的大尾巴從裙后鉆了出來,搖擺在空中。

    陳凡挈眼睛一直,聲音發(fā)顫:“有有有有妖怪——”

    角落里,白襄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連只漂亮的狐貍都嚇成這樣,陳師兄又吹牛吹過了吧。我們倒是無所謂,別在妖族面前丟盡了臉面。”

    她和阮瀟比其他幾人要早到,自然沒有親眼目睹當(dāng)時的場景。

    “他拉了白維一把倒是真的,”桫欏正了正神色,“但當(dāng)時的場面的確詭異可怖,他被石頭一絆,就暈在了旁邊。”

    阮瀟正從長廊過來,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她才給忍冬送了些點心去,可憐這孩子吐了一整天了。

    “所以,無主之地真的有魔?”

    “當(dāng)然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伴隨著放在肩上的手。

    阮瀟冷不丁地回頭,倒把惡作劇的齊約嚇了一跳。

    他捂著胸口,驚魂未定,頓了頓才開口:“這里離星河宗太近了,傳聞通往魔域的大門也在附近,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足為奇。但這樣的慘案么……也只有在近來才多了幾樁。”

    在出發(fā)之前,阮瀟接到了息然的的來信,信上提醒有殘余的魔族四處行兇,且手法殘忍。因此她才和白襄提前出發(fā),不僅通知到了已知的仙門,還沿路留下了標(biāo)記。為確保萬無一失,星河宗的人也在沿途接應(yīng)。

    卻沒有料到,一個從青州來的商隊誤打誤撞進入了無主之地周圍的幽林。

    “對了,同塵君怎么沒有來?”齊約添了一圈茶。

    阮瀟不動聲色道:“陸前輩也沒來嗎?”

    “哎展銷會嘛交給我們小輩就能處理了,哪兒能勞煩他老人家跑一趟,”齊約左右瞧了瞧,壓低了聲音,“聽說你們大荒山最近也做了一種劍穗,還能有助于在睡眠中打坐,可是真的?”

    “有劍穗是真的。”若若答道。

    至于這睡眠么……按盛云起和參寥一唱一和的說法,人一旦有了心理暗示,就一定能奏效。

    阮瀟早料到他會這么問,將提前備好的劍穗遞給了他。

    “送我的?”齊約震驚道,“你們可知這劍穗如今在黑市值多少?”

    他比了個數(shù):“這比清陽谷的劍穗還要貴五倍呢。”

    “這是大荒山為了獎勵弟子所用,別人買去了能怎么樣?”阮瀟笑問道。

    “當(dāng)然是能氣氣那些用清陽谷劍穗的人唄!”齊約一提此事就來氣,“合著就讓他們整天狗眼看人低,弄一個他們買不到的,讓他們眼饞才是正道。”

    他將碗中茶水飲盡,接著道:“大荒山遠離中州,你們或許都沒聽說,清陽谷為了賣劍穗提前做了好幾萬枚,想賣到天荒地老,等著日后飛升了再抬抬價呢。結(jié)果自從大荒山也有了同款產(chǎn)品,他們現(xiàn)在都只能打折了。這清陽谷向來是爭名奪利之派,如此一遭,定要恨上大荒山了。”

    桫欏輕笑了一聲,不屑道:“哪怕嘴上不對付,還不是要派弟子來展銷會看一眼。”

    “咳、咳咳,”茶水嗆了若若兩聲,她忍不住道,“陳師兄將白維帶回來時,發(fā)現(xiàn)他牽了一匹馬,包裹里還有大量的青石散和那種禁書。”

    所謂青石散,俗稱瀉藥,乃是清陽谷的奇效藥物之一。無色無味,只要一小包加在一缸水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人虛脫。

    白襄忍不住彎了眼睛:“這就是清陽谷準(zhǔn)備展銷的特產(chǎn)?噫,我聽說妖族向來消化不好,或許是特意想打開生意呢。看不出來這居長老成日里和妖族勢不兩立,背地里也不容易。”

    阮瀟輕輕笑了笑,余光里,陳凡挈正被幾個狐族女子團團圍住,面紅耳赤地給她們講自己修煉的奇聞逸事。

    話說回來,多虧了簋鎮(zhèn)的藻妖四處游蕩時與其他的妖族多有來往,再加之星河宗和霜華宮在其中牽線搭橋,因而也吸引到了不少妖族。

    思及此處,阮瀟忽然奇怪道:“那青州的商隊都是凡人,如何得知這展銷會的?”

    “大荒山的名氣甚廣,這一出又鬧得新奇極了,自然有人聞聲而來。只是這只商隊實在不走運。”齊約嘆息了一聲。

    阮瀟與白襄對視了一眼。

    星河宗那邊的人說,近一個月內(nèi),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至少三起。按照現(xiàn)場的可怖程度來看,下手的可能是同一個人。而且根據(jù)推測,商隊抵達幽林的時間都在夜半。哪兒有這么巧,就跟野狼聞著兔子味兒一樣來了。

    食過新鮮血肉的魔一次比一次兇殘,肆無忌憚,像是特意表演給他們看一般。

    ……此事必有蹊蹺。

    夜里回了屋子,阮瀟細細地點了一番人數(shù)。在這片荒蕪的無主之地做客棧營生的總共也就三四家,背后還都是星河宗的人,目前加起來少說也有兩三百人。

    這里面有貪生怕死之輩,也有投機倒把之徒,全都是冒著危險想來干一票的。

    “這可真熱鬧,”站在角落里的人脫下了黑色的斗篷,微微一笑,“明覺若敢來,我們兩三個人打不過,幾百人加在一起總是不怕的。”

    阮瀟關(guān)上了窗子,燭光映出了盛云起的臉。

    “他現(xiàn)在功力大漲,一旦有機可趁,必定會前來偷襲。他手上已經(jīng)有了抱魂爐,還差的三樣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集齊。”

    她說完,忽地濃睫一動:“你比約定的時間來遲了。”

    “臨走的時候漆奉忽然過來喝了口茶,耽擱了。”盛云起攤開掌心,只見一枚氣泡包裹著縮小了數(shù)倍的胖頭魚。

    全身紅色鱗片都已褪盡的黑色胖頭魚正沖著阮瀟張開嘴,開心地擺尾巴,發(fā)出了“咕嘟咕嘟”的聲音。

    “對了,漆奉還把他的借玉令拿來,讓我轉(zhuǎn)交給息然。他說之前誤會息然了,害他被追殺了這么久,想要替大荒山給他道歉。”

    青年俊美的眉目略顯倦意,他將黑色的玉牌拋給了阮瀟,同時伸了手。

    “什么?”

    “門牌。”

    阮瀟愣了愣:“糟糕,忘記給你要一間房了。這客棧早就住滿人了……要么,你去樓下大堂將就一下?”

    盛云起環(huán)顧了一圈,這房間里也只有一張榻。他剛要走,忽地被阮瀟喚住:“等等,好像也不用。”

    反而是盛云起一怔,猶疑了起來,玩笑道:“這恐怕不太好吧,你莫不是——”

    他側(cè)過身,只見阮瀟置若罔聞地湊到了窗邊。

    她凝神從縫隙中瞧了一會兒,回頭朝他招手:“快點,白襄已經(jīng)出門了。咱們得跟著她,不能讓明覺報復(fù)。”

    盛云起的呵欠還沒來得及,惺忪著眼,拎過了斗篷罩在阮瀟身上,將人裹得嚴嚴實實的。

    窗子一推,屋外的冷風(fēng)驟然灌入,吹動了寬大的袖袍。

    他用袖子擋住了阮瀟,眸中困意忽然一掃而空。

    無邊無際的原野上,烏云漸漸,一輪滿月落滿了樹梢。

    這是每年十月的第一次滿月。每到此時,望星河的湖水都會漸漸退去,露出唯一進入密室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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