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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第 61 章

    要寫醫案,首先要學的自然就是病人的名字,所幸陸乘書的名字并不復雜,她很快便學好了。然而其他字學起來就沒有那么容易了,是以阿杳每次回到錦繡閣后都還要再加以溫習才能趕上每日的進度。

    幸而芍藥也會看些字,每日待阿杳回來時便在旁幫她溫習,遇到偏僻晦澀的字便兩人鉆在一起細細研究,然而更多的是兩人一起玩笑這個字像小人在跳舞,那個字像小人在舞劍。

    阿杳對于芍藥會識字這事有些驚訝,畢竟當時芍藥和她說過自己的出身,她學的大多是“取悅男人”的玩意兒。

    “我自然是認識點字的,不然怎么能看得懂外面的話本子。”芍藥躺在貴妃榻上,回憶起往日的時光雙眼不禁空靈起來,“那時媽媽們都說要學些高雅的技藝才能被那些豪紳貴人們高看一等,不同于一般的妓子。”

    “那時吟詩作對都學過一點,只是大概是我真的沒那個天賦,學了那么多樣東西,最后也只有一個琴藝能拿得出手。”芍藥輕笑一聲,“不過我到不后悔學那些東西,會識字后自己便找了些書看,在書里知道了好些以前想都沒想過的東西。”

    或許也是因為讀過書她才敢去找太子,用自己手中晉州牧的秘密和他做交易。當時要自己學讀書認字時,媽媽們估計沒想到以后她會用這項技能做這種事情。

    不過,這也算是為她博得了一個好前程呢。芍藥的嘴角上翹,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吧。

    這幾日天氣放晴,兩人卻還只能憋在錦繡堂里不免覺得煩悶。阿杳倒還好,她之前在小樹林里從未外出過習慣了,可芍藥就有點難受了。

    尤其是自從上次阿杳回來后也不讓芍藥再給自己打扮了。

    “芍藥姐,你平日里的妝容都是侍女們幫你上的吧?”阿杳按住芍藥蠢蠢欲動的手,一臉的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的?”芍藥疑惑。

    “……芍藥姐,你要是日后開胭脂水粉鋪,千萬要將你的侍女帶上讓她幫你管理鋪子。”阿杳沒有解釋,只給了芍藥一個忠告,隨即說什么也不讓她用脂粉碰自己的臉了。

    是以,芍藥便又少了一樣樂趣。

    聽著芍藥了無閑趣地抱怨“哪怕能讓侍女從外面給我帶幾件新鮮玩意兒也好啊。”阿杳不禁也有點心思活絡。

    “不如我今日去問診時問問太子,能否讓我們出去逛一逛?”其實她出來了那么久除了透過馬車的車窗見過一些街上的風景以外,對外面的世界還一無所知。

    “真的嗎?”芍藥聽了這話從軟榻上跳下來,握住阿杳的手,“哪怕只有你一個人出去也是好的,你要是能出去記得幫我帶一份東街的梅子姜。”

    誰能想到州牧府里最受寵的小妾其實是個貪嘴的美人,而阿杳此人也是個愛吃的,聽到這話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放心,我若是能出去一定給你帶好吃的!”

    吃完午膳后沒多久侍女便來找阿杳領著她去做每日的例行看診,經過了幾日后州牧府里的人已經對阿杳每日提著一個小藥箱穿過半個州牧府去往書房見怪不怪了。

    阿杳剛進入書房要將藥箱里的東西拿出來,張愷突然進來有要事稟告,看到阿杳在這里欲言又止。

    陸乘書頷首示意他繼續:“不必在意她,你接著說。”

    這倒不是因為陸乘書有多信任阿杳,只是知道她懂得不多,便是聽到了什么機密的話也無大礙。

    “剛接到的消息,陛下派了官員來晉州查看情況。”

    “哦?派了誰?”陸乘書聽到這話心里已經開始將朝中可能派來的人想了遍。按他對皇帝的了解,此次派來的人不大可能是他的人也不大可能是晉王的人。

    皇帝雖老可是疑心卻越來越大,朝中他信任的人不多,其中有不少是中立派。

    “是……國師秦玄。”

    陸乘書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不禁皺眉,顯然他并不在陸乘書預想的名單里面。

    “怎么是他?”陸乘書本就不喜這些故弄玄虛之人,而這個秦玄因為皇帝格外看重他,陸乘書之前還故意找人接觸過,然而對方也不知是自持清高還是怎么回事絲毫沒有理會他派去的人。

    “聽聞是因為國師大人近日本就有周游列地的計劃,故而陛下選了他來。”張愷道,“其實殿下不必太過擔心,國師雖然一向與我們沒有往來但與晉王一派也不交好,況且此次事件證據充分,即使國師大人發現了一些端倪也不好說些什么。”

    陸乘書點點頭:“剩下還有一些細節還需再打點一下,莫要讓他抓到把柄,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有任何情況都要及時告訴孤。”

    “是!”張愷領命退下。

    阿杳給陸乘書診完脈,習完了今天要學的字,本想問一下能否和芍藥一起外出的事情,可是看陸乘書眉頭緊鎖顯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猶豫再三還是沒將事情說出口。

    然而陸乘書卻早已發現她總是將眼神瞟向他卻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等著阿杳要對他說什么話,然而她卻一直不說,讓陸乘書心底癢癢的。

    “你若是有話要說就快說。”陸乘書垂下眼,開始翻開一本文書。

    “唔…我想和芍藥一起出府。”

    “不行。”陸乘書連頭也沒抬便拒絕了。

    阿杳還不死心,委屈道:“為什么不行?當時你也沒說不能出去啊,整天悶在這府里無聊死了。”末了還小聲嘀咕道,“若是你當初說了不能出去,我才不會跟你回來。”

    陸乘書聞言合起文書,盯了阿杳半晌,看她眼中一片赤誠大概是真的很想出去,嘆了口氣道:“你若是真的想出去,過兩天有秋收節孤帶你出去。”

    “真的?”阿杳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充滿了興奮,一副期待的樣子。

    “只是只能帶你一個人去。”陸乘書又道,“芍藥她是罪臣家眷,孤心慈才沒有將她們都押入大牢,如今將她們關在錦繡閣里已是大恩。”

    阿杳沒再說話,就像芍藥說的那樣,就算只有她自己能出去也是好的。

    待到了秋收節那日,阿杳等到快用晚膳時才等來有侍女前來喚她出去。

    阿杳和芍藥告別,跟著侍女走到州牧府門口時陸乘書已經和隨行的侍衛們都換了一身便裝。阿杳今日穿的還是自己帶來的衣物,和旁邊一身華服的人站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其實芍藥今日見她出去也想將衣服借一身給她,只是兩人身型相差太大,并未找到能讓阿杳穿著合身的衣物。

    阿杳先跟著陸乘書坐了馬車到了一個靠近夜市的偏僻地方兩人才下車,漸漸的和眾人融入在一起。

    雖說是秋收節,可晉州這地方每年沒幾項活動,故而夜市里便各種活動商販便混在了一起,其中不乏花燈、燈謎等各種活動。

    陸乘書對這些東西自是見怪不怪,比起逛夜市他更多心思都在觀察晉州的風土人情上。但阿杳就不一樣了,她對夜市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過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糖葫蘆上,此次出來自是目不暇接,到處張望想把一切都盡收眼底。

    然而陸乘書大步在前走著,她只能走馬觀花般的看著沿途的街景和活動。幸而陸乘書帶的護衛們也有心將她也包圍起來了,是以她周圍除了那些便衣的侍衛隨從們并沒有什么人阻擋她的視線。

    一群人就這樣走了快大半個夜市,還好阿杳之前自己獨自住,干的都是些體力活,不然還真的跟不上這一群人的步伐。突然她看到了一個攤子雙眼發亮,幾經糾結后終于下定決心追上陸乘書。

    陸乘書在前面悶著頭走著,他雖然身在集市但腦海中仍在想著公務。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頭一看對上了阿杳小鹿般的眼眸:“等一下,我想買個東西。”

    陸乘書看向她指向的攤子:“你要買糖葫蘆?”

    阿杳點點頭,她剛要起身走向那個攤子就被陸乘書拉回身邊:“不要亂跑。”末了又給了張愷一個眼神示意。

    張愷了然,對阿杳道:“阿杳姑娘就在這等著吧,在下去幫你買。”

    阿杳雖然想自己前去小攤前,但見狀也只能放棄,只好呆在陸乘書身邊。

    “沒想到這個季節就有糖葫蘆賣的了。”阿杳看著糖葫蘆攤子,思緒逐漸飄遠。

    陸乘書輕掃了她一眼:“晉州的氣候比一般的地方要冷,雖然此時已是秋末但天氣已經和南方初冬時所差無幾了。”又道,“你雖然住的地方偏遠也算是本地人,怎的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嗎?”

    阿杳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我家里窮,幼時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有機會看父親從鎮子上給我們帶些好吃的……”雖然后來這種日子也消失了,但它還是阿杳記憶中最無法忘懷的一幕。

    陸乘書聞言沒有說話,待張愷回來后他將張愷手中的袋子遞給阿杳,道:“這些東西算什么,等你到了京城孤帶你看這世上最繁華的景象。”

    阿杳結果袋子,張愷似是將攤子上各色糖葫蘆都買了一遍裝了滿滿一袋子,而阿杳只吃過最普通的,此時她也選了記憶中的那串糖葫蘆。

    甜膩的糖衣夾雜著酸澀的果肉,熟悉的味道在阿杳嘴里散開,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時她母親還沒有去世的時候,記憶逐漸浮現在腦海里,復雜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向阿杳的心頭。

    “有那么好吃嗎?”看見阿杳的眼角涌現出淚水,陸乘書拿起手帕嫌棄地擦掉她臉上的眼淚,“邊吃邊哭,難看死了。”

    “好吃啊。”阿杳拿過手帕自己胡亂擦拭起來,淚水模糊了眼睛讓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真的……很好吃。”

    第 62 章   第 62 章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旁邊的人們扶老攜幼、嬉笑打鬧的歡樂氣氛感染了阿杳,讓她覺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原來活著是這種感覺,阿杳想。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將這種感覺永遠地記在心中,更讓她感到激動的是這種生活將不再是奢望,她真實的在經歷這一切。

    然而她的興奮卻沒能感染到旁邊同行的人。陸乘書悶著頭拉著她走了大半個夜市只覺得吵鬧。

    在陸乘書的記憶中這種節日總是和宮廷盛宴聯系在一起。

    宮里的宴席太多了,多到他數不過來,而每次宴席時吃飯賞舞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重要的是如何在盛宴中和各方勢力周旋,如何討貴人們的歡心。

    陸乘書是太子,是人們阿諛奉承的對象,可身為太子他同時也要謹言慎行,讓皇帝滿意。

    陸乘書不喜歡宴會,自然也不會喜歡在他眼中只有平民才會參加的夜市。夜市屬于平民百姓,不屬于他這個如高山明月的太子。

    他看向旁邊的阿杳,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因為一個簡單的糖葫蘆而如此激動。阿杳此時已經吃完了糖葫蘆,在一臉羨慕的看著什么,陸乘書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個普通的一家三口,看他們身上穿著粗布衣服應該不是什么有錢人家,但是此時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綁著雙丫髻的小女孩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將父親從攤子上為妻子挑選的木釵插在母親的頭上,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

    這種溫情讓陸乘書恍惚想到小時候,那個時候他和父皇母后依稀也有過這樣的溫情時刻。可那段時光太短了,也太遠了,遠到讓他都懷疑自己的人生中是否存在過那一段經歷。

    陸乘書別過頭不再看那一家人,他拉了阿杳一下:“別看了,回去吧。”

    “啊?可是我們還沒逛完,”阿杳有些依依不舍。

    “孤不想逛了。”陸乘書撇了阿杳一眼,看她一副不愿意的樣子又加了一句,“孤的腿疼。”他撒謊了。

    聽到這句話阿杳才想起來他還有腿傷,又想著他好歹剛才也陪她逛了那么久只好做罷:“好吧,那我們回去吧。”反正她之后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機會。

    回州牧府前阿杳還不忘去東街幫芍藥買她的梅子姜,是以一行人又繞了一圈。

    阿杳坐在馬車里拿了一塊梅子姜放進嘴里,還沒等細細品嘗便一副怪異的表情,但因為不方便吐只好又咽了下去。

    沒想到芍藥喜歡吃這種又酸又辣的東西,又想起芍藥的審美,阿杳不禁汗顏,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轉過頭看見陸乘書正盯著自己,尷尬地將梅子姜推到一邊,又拿起剛才張愷買的一大袋糖葫蘆中拿出一份推到陸乘書面前:“你要嘗嘗嗎?”

    陸乘書本想拒絕,但想起方才阿杳吃了糖葫蘆后又哭又笑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還是隔著手帕拿出一顆放入口中。

    這一份糖葫蘆是攤子上的招牌,糖雪球,砂化的糖像雪一樣包裹在山楂外入口即化,過度的甜膩過后是極致的酸澀,兩種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著他的味蕾。

    陸乘書吃過各式的宮廷點心,每一樣都是宮里的御廚費盡心思用上好的食材制作而成。這種糖雪球對他來說嘗著新鮮卻不驚艷,他只吃了一個便住口了。

    他看向阿杳,她此時還靠在車窗前掀起窗簾的一角向外看,想要抓住最后在外面的一點時光。

    終于馬車行駛到了州牧府門前,阿杳也將簾子放下了。她拿起今日買的吃食跳下馬車,剛進府門便有侍女上前帶她回錦繡閣。

    而陸乘書則往書房的方向去了,根據線報國師秦玄明日就要到了,他要再檢查一下各路環節確保不被對方抓住什么把柄。

    阿杳剛起步想要跟侍女回去,卻不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和侍女小聲說了一下轉身向陸乘書的方向跑去。

    “陸乘書!”阿杳絲毫沒顧忌周圍人的目光,直呼陸乘書的名字。

    張愷聽到這聲內心大呼不好,往四周一看果然旁邊的侍衛仆人們臉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驚訝。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聽到有人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全都半低著頭假裝沒聽到。

    然而陸乘書并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暴怒,只是回頭皺眉:“又怎么了?”

    阿杳跑到他面前停下,因為天冷加上小跑臉頰有一絲微紅,她望向陸乘書的雙眼,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謝謝你,我今天很開心!”

    陸乘書眼神微動,似乎沒想到少女會對他說這樣的話。

    在他的印象中,對方之前說過最多的話大概就是:在他受傷時讓他記得之后給自己報酬,或者說了他們兩清了之類的云云。

    他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聽到有人會真誠的對他道謝,還是從眼前的少女口中。

    陸乘書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面前的少女就已經小跑著又回到了侍女身邊,跟著她往錦繡閣的方向去了。

    陸乘書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阿杳離去的背影。

    張愷一直小心觀察著陸乘書的神色,對方雖然沒有發怒但是也還是一副冷然的樣子,他斟酌再三還是提議道:“殿下,阿杳小姐既然負責您在晉州的醫藥湯液之事,也算是您的半個侍從,要不要臣找個有經驗的侍從教一下阿杳姑娘伺候您的規矩?”

    陸乘書聞言看了他一眼,這才想起方才阿杳是直呼了他的名字,怪不得張愷會突然如此說。

    陸乘書的身邊沒有人會直呼他的名字,他有很多個稱謂,每一個稱謂都代表著他的一個身份。

    他是太子,是殿下,是學生,唯獨不是陸乘書。

    而他遇見阿杳的時候因為情況特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阿杳便一直直呼他的名字,就算是知道自己是太子后這一點也沒有改變。

    張愷言畢等了半晌還沒有等到陸乘書的答案,心中不由的疑惑,正想再說些什么時聽到面前的太子說:“不必了,由著她去吧。”

    阿杳回到錦繡閣將梅子姜給了芍藥,又將一大包糖葫蘆分給了芍藥屋里的眾人。

    芍藥今日吃到了心心念的梅子姜,心中開心便邀請阿杳今日和她一起睡,兩人又待在一起聊到了半夜。

    芍藥的床鋪不僅比阿杳的大,而且還軟軟香香的,阿杳窩在被窩里感慨道:“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睡在這種地方。”

    芍藥側著身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有翻身正臥著道,“你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如今跟著太子,也算是有好日子過了。”

    “我又不會一直在他身邊。”阿杳打了個哈欠。

    芍藥卻有些吃驚:“待在太子殿下身邊不好嗎?好多人都擠破頭想去這些貴人身邊呢?”

    阿杳搖搖頭:“他只是在晉州找不到合適的醫師才找我來伺候他罷了。”

    況且……

    “而且,我才不想一直待在一個地方。”阿杳將雙手枕于腦后,“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我想有機會四處云游。這世上還有好多美景我沒看過,要是有機會真想都看一遍。”

    “不過,我要先去京城找我一個朋友。”想到那個人阿杳不禁垂下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一定可以的。”芍藥笑道,“那你日后要是再到晉州來,可一定要去我的胭脂鋪。”

    “好,我一定去!”

    “那一言為定!”

    夜半,錦繡閣內的一間屋子里兩個少女言笑晏晏,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期盼定下了一個諾言。

    第二日下午,阿杳帶著藥箱跟著侍女照常去給陸乘書診脈。然而到了書房時陸乘書卻不在,問了在書房伺候的侍女二人才知道原是今日有貴客來了。

    “張大人方才來稟告殿下,說是國師大人來了,殿下便去前廳會客了。”侍女道,“姑娘先在這里稍等片刻吧。”

    侍女給阿杳搬了個凳子在書房外,然而阿杳等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兩個侍女見周圍無人看管,陸乘書不在她們也無事可做便湊在一起聊天。

    “聽說這次來的國師大人是皇上親封的,是有大神通的人。”

    “我也聽說了,好想見一見這個國師大人,要是能讓他幫我也算一卦就好了。”

    “我方才聽阿紫說她們偷偷去看了一眼,國師大人還是個年輕的公子呢,一身白衣像神仙一樣。”

    兩人嘰嘰喳喳圍繞著國師這個話題聊了好久,最后雙雙打算一起偷偷溜到前廳一瞻國師的風采。

    阿杳雖然對此人不感興趣,但獨自在書房前坐著未免太無聊,便也跟著二人一起去了。

    三人溜到前廳側門的柱子后,阿杳依稀能聽見陸乘書和對方說話的聲音,此人聲音清冷莫名的讓阿杳覺得熟悉。

    待她探出腦袋看清那人的面容時,阿杳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在那里。

    那個站在前廳同陸乘書說話的人,分明就是六年前路過村子,預言過她是不祥之人的那個人!

    第 63 章   第 63 章

    六年過去了,歲月沒有在那個男人的臉上留下痕跡,他的臉還是同六年前一樣年輕,甚至連神態眼神都沒有變化。他的目光還是那么冰冷。

    即使和他說話的人是陸乘書,是當朝的太子,他的表情還是同阿杳記憶中一樣冷漠又疏遠,仿佛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說些什么。

    藏身的柱子能藏下阿杳和侍女們三個人,但為了不引人注意,她們每次只有一個能探出腦袋去偷看前廳的景象。阿杳是第一個,她愣在那里須臾,身后的兩人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正當她們有些心急要問阿杳看夠了沒有,卻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一個箭步沖出去直奔前廳。她們還沒能來得及反應過來去阻止她,便看到阿杳已經沖到了太子和國師面前。

    秦玄本來沒想幫皇帝跑這一次的。

    他雖然深受皇帝喜愛,但作為一個修道之人并無心于政治斗爭,所以之前面對太子和晉王的有意拉攏他都沒有做出回應。只是既然已經受封國師,享受了皇帝賜給他的身份,就免不得要聽他的差遣。

    其實他也知道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和太子與晉王之間的勢力斗爭有關,只是這又和他有什么關系呢?他只想趕緊結束這件事情好繼續他原本的游歷計劃罷了。

    于是他面無表情的聽著太子和他說著這次的事情,心中百無聊賴。

    突然,一抹淺黃色的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妙齡女子,不知道為何她的臉上寫滿了憤怒。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秦玄和陸乘書皆是一愣,秦玄有些疑惑的看向走到他眼前的女子,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

    他聽見陸乘書質問著女子:“你怎么過來了——”

    只是陸乘書的話還沒說完,面前的女子便舉起手狠狠的朝秦玄的面部扇去。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前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陸乘書,他一把將阿杳拉過來:“你在干什么!”

    他用余光掃了秦玄一眼,所幸對方并沒有當場發怒。只是大概從來都沒有人這么對待過他,他用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發紅的臉頰,有些發愣。

    陸乘書還沒發作完,便看到阿杳淚眼婆娑,大喊道:“他就是那個說我是不祥之人的那個人!”

    陸乘書聞言也微微愣住了,他之前聽阿杳說過這件事,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結,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曾想過預言之人居然是秦玄。

    而秦玄聽到這話顯然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你是……?”

    “你居然不記得我?”阿杳覺得不可置信,連帶著聲音都有些顫抖,“你一句話害得我被趕出村子,孤苦無依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居然不記得我?”

    她還要說些什么,卻被一旁的陸乘書又拉了回去順便捂上了嘴。

    眼下不是讓她發泄情緒的時候。

    “來人,把她給我拉下去關起來!”陸乘書并不在乎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他現在一心只想著要怎么安撫秦玄。

    和阿杳一同來的兩個侍女早就被嚇的魂飛魄散了,聽到陸乘書的話趕緊捂住阿杳的口鼻將她拉了下去。

    阿杳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對待,她掙扎著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是絲毫無法掙脫身上的束縛。

    最后她被兩個侍女關在了不知道哪里的一個空房間里,起初她還想辦法敲門大喊想要出去,但喊了許久都無人回應。最后,她許是累了自己走到角落里坐下將頭埋在雙膝里。

    阿杳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她只覺得自己想逃離這個地方,離開州牧府,離開晉州,去到一個誰都不認識自己的地方。

    她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個無措的時候,但是此時已經不會再有人跳出來救她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關了多久,夜色來臨,這件被遺棄不用的屋子里連個燭火都沒有。屋里漆黑一片,阿杳的肚子都開始叫了,但她卻很喜歡這種感覺,這讓她覺得這種平靜永遠不會被打破。不會有人來打擾自己,不會有人來傷害。

    但她的祈愿注定不會得到實現,阿杳聽到房間被打開的聲音,她抬起頭看見陸乘書的身影,侍從們舉著燈籠在他身后讓她看不清陸乘書的臉。

    看著阿杳臉上的淚痕,陸乘書覺得這幕有些似成相識。這讓他想起前不久阿杳被村民抓起來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的,阿杳在哭,而他在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只是這次讓她哭的人變成了自己,這讓他的心情有些復雜。

    “你可知這次犯下了多大的錯?”陸乘書冰冷的聲音從阿杳的上方傳來。

    阿杳能感受到陸乘書身上的怒氣,其實她并不知道國師是什么人,但是從今日陸乘書反應來看對方應當是個大人物。而她當眾掌摑了那個大人物。

    若是換成一般人此時怕是早就跪下認錯了,但阿杳不同于常人。她在成長的時期沒受過父母的教導,沒經歷過人情世故,沒有被規訓。

    她像生長在外不常見的野草,在看不見的地方有著自己的刺。

    “我有什么錯?”阿杳站起來擦去臉上的淚痕,“他害得我那么慘,我就是要找他的事!”

    陸乘書聞言心里壓著的怒火瞬間飛漲,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不知世事,但他沒想到都到了州牧府這么多天了她居然還沒學會低頭。

    正當他打算發怒的時候,突然聽到眼前的少女說:“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覺得我不詳?”

    陸乘書被阿杳突如其來的質問打得措不及防,原本要說出的斥責的話此時也堵在了喉嚨里。

    “你之前說你不信這些東西,但今天你知道了預言我的那個人是國師后,后悔了,是不是?”阿杳看向陸乘書。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阿杳今日在前廳的時候就在陸乘書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神,那是六年前和村里人眼睛里一樣的眼神。雖然只有一瞬,但也被她捕捉到了。

    “騙子……”阿杳低喃道。

    “你說孤什么?”陸乘書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心里想被針刺了一般。

    “我說你是個騙子!”阿杳大喊,“我把你從鬼門關救出來,你不但一分錢都沒給我還不相信我,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陸乘書用手捏住雙頰讓她說不出話。

    門外舉著燈籠的侍從已經被嚇的跪下了,舉著燈籠的胳膊也顫顫巍巍的。

    晃動的燭火印得陸乘書在墻上的影子此時也扭曲無比,兩人的影子逐漸貼近,阿杳終于看清了陸乘書的表情。

    他面色不改,嘴角甚至還有一絲弧度,但狠戾的眼神出賣了他的內心。他在暴怒。

    “看來是孤對你太好了。”陸乘書這話說的極其緩慢,“你是不是真的以為,孤在晉州真的找不到醫師,離不開你?”

    阿杳還想說些什么,但陸乘書的手仍在施力讓她說不出話,她用力想要掰開他鉗在她臉上的手,但男人的手都被她抓破了都沒有放開。

    阿杳真實的感受到陸乘書是在生氣了,他是因為自己打了國師而生氣?還是因為自己說的話而生氣?阿杳已經無心去分辨了,她現在只想讓陸乘書放開他,然后趕緊離開他身邊。

    她突然想起了上次陸乘書生氣的時候,他命人砍去了一個人的雙手。

    也許陸乘書說的對,他對她是太好了,讓她以為自己可以在陸乘書面前暢所欲言,讓她忘了他也有狠戾的時候。

    終于,陸乘書放開了她,阿杳趕緊退后幾步離他遠遠的,眼睛里全是恐懼。

    “既然你覺得我不好,不如直接說出來,何必這樣假惺惺的。”阿杳感覺自己真是沒出息,眼淚又不爭氣地往外冒,“一邊說不信鬼神之說,一邊又這么忌諱我……真是虛偽。”

    屋外的侍從聽見阿杳這話一邊恨不得能自己沖進去捂住她的嘴,一邊將身子伏得更低了,生怕等會兒太子黨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呵。”陸乘書氣極反笑,他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在他的雷點上來回蹦跶這么多次,“孤假惺惺?孤虛偽?……張愷!”

    張愷早在阿杳大喊陸乘書是騙子時就被侍從們叫過來了,他剛趕來就聽見了陸乘書叫自己進去。

    “殿下有何吩咐?”張愷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情況,只得先應和陸乘書的命令。

    “她既然覺得孤虛偽,就送她回那些不虛偽的人身邊。”陸乘書眼底一片幽深。

    “殿下是指……”

    “當然是哪來的就回哪去!”陸乘書道,“她不是喜歡被人‘真誠相待’嗎?就送回她原來住的那個地方。”

    阿杳本以為陸乘書只是把自己趕出去,這她倒無所謂,反正她可以自己再趕路去京城。可他居然把自己再送回去,那她豈不是還要自己再多走那么多路。

    “你!”阿杳又驚又氣,“回去就回去!回去也比在這里受氣強!”

    “你最好真是這么覺得的。”陸乘書冷冷地丟下這一句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張愷留著原地看看離去的太子又看看獨自抹淚一臉倔強的阿杳,一臉茫然,絲毫不明白今天兩人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第 64 章   第 64 章

    芍藥今日見她許久沒有回來本就心急,終于看見了阿杳,卻是臉上一片木然回來的。

    見她如此,芍藥迎了上去:“今日怎么回來的這么晚?我給你留了些晚膳,讓她們給你熱一熱吧。”

    阿杳搖搖頭,只道:“我要收拾東西走了。1

    “這是怎么回事?”芍藥向門口一看才看見張愷負手站在門口,似是在等阿杳收拾好東西。

    芍藥看阿杳已經開始將自己的東西打包了,夾在兩人中間來回望了望最后還是壯著膽子去問了張愷。

    “張大人,這是怎么了?”

    “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張愷只說了這一句,他今日一直在外,剛才才有小廝過來和他說了事情的原委。

    只是這些事情,沒必要讓更多的人知道罷了。

    芍藥聞言沒想到事情如此嚴重,只是想不到阿杳能犯下什么大錯惹的太子如此生氣,只以為是些小事故而她又走到阿杳面前勸她。

    “你快去和太子殿下謝個罪吧,興許他氣消了就不讓你出去了。”

    “我才不要。”阿杳的聲音雖然小但語氣決絕,“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大騙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芍藥聽了這話一驚,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敢這么說太子,看樣子兩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阿杳的東西不多,說話間便已經收拾好了。她和芍藥道了聲謝,說日后有機會再相見,便背著自己的包裹和飛飛走了。

    阿杳能感覺到有些零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聽見了他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只是她并不在乎罷了。

    和村民的討伐聲比,這些議論聲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想起那些村民,阿杳不由得有些發愁,她回去后要趕緊再自己跑出來,不然萬一再被那些人堵住路就不好了。

    雖然那日陸乘書和長水縣令都為她出頭,但人心難測,誰知道這事能震懾他們多久。

    阿杳覺得陸乘書這人真是可惡,趕她走就算了,居然還想把她送回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真是殺人誅心。

    她心里生氣,便開始踢路上的小石子。

    張愷聽見身后的動靜向后看去,便看到阿杳低著頭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只道這姑娘的性格和太子殿下還真有幾分相似,兩人都是倔強不會低頭的性子。

    他轉回頭,正好看到遠處一個身影和他們相向走來,正是秦玄。月色下他的長發和一身白衣被微風吹起,身資飄逸,一副道風仙骨的樣子,還真是符合了世人對世外之人的幻想。

    夜色朦朧,秦玄停下腳步向他們的方向看來,張愷想起今日發生在前廳的事便側過身子擋在兩人中間。

    阿杳察覺到身前之人的動靜,有些疑惑的抬起頭。正好兩人此時也走到了州牧府門口,張愷便單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阿杳姑娘先上車吧。”

    一輛馬車早已停在了州牧府門口,阿杳沒有多加懷疑,將包袱和飛飛放進車內后自己也進去了。

    看見阿杳沒有發現秦玄,張愷微微松了口氣。車夫走上前恭敬道:“張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啊?”

    張愷思索了一下道:“今日時間太晚了,先將阿杳姑娘送去附近的客棧吧。”

    張愷又和阿杳交代了一下,待馬車駛出長街,他回頭踏進府中,卻發現秦玄并沒有離開,而是駐足望著剛剛馬車所在的地方。

    “國師大人。”張愷作為陸乘書身邊的人雖然不喜秦玄,但仍舊行了個禮準備離開。

    然而秦玄叫住了他:“剛才那個姑娘,她去了哪里?”

    張愷面上不動聲色,心思卻已經轉了幾回,只答道:“那位侍女冒犯了國師大人,殿下已處罰了她,將她攆了出去。”又道,“國師大人若是沒有其他事情要問,在下還有事情向殿下稟告,先行告退了。”

    秦玄也沒有追問下去,只點點頭。他的走出州牧府,朝著剛剛馬車駛去的方向望了片刻,終是嘆了口氣走回府,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

    張愷的話雖然剛才有幾分搪塞秦玄的意思,但也確實是有事和陸乘書稟告。他來到陸乘書的書房前,見屋內燈火通明,陸乘書果然還在處理政務。

    張愷進去,剛要稟告今日處理的事務進度,卻被陸乘書先開口打斷了。

    “她送走了?”

    雖然沒明說是誰,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張愷沒想到陸乘書會先開口過問這件事,只道:“已經命人將阿杳姑娘送走了。”

    陸乘書聞言手里的筆不自覺停下片刻,將文書洇出一個墨點,又聽見張愷道:“只是天色已晚,臣先命人將阿杳姑娘送至客棧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再趕路。”

    陸乘書沒再說話,正當張愷以為他不會再過問這件事情,要張口再次稟告時又聽見陸乘書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她沒帶走府中什么東西吧?”

    這個問題就有些奇怪了,張愷回想了一下阿杳帶的東西,如實回答:“阿杳姑娘只帶了自己的包袱和跟著她一起來的那只狗。”

    “哼。”只聽見陸乘書幽幽說道,“她那么貪財的一個人,在這待了那么多天一分錢沒拿到就這么心甘情愿的走了?沒和你要些什么東西?”

    “并未聽阿杳姑娘提起過酬勞之事。”事實上阿杳收拾的可算是爽快利落,甚至芍藥勸她用完晚膳再走都沒有聽。

    不過這事還是不說出來為好。張愷想。

    然而他沒說陸乘書卻問了:“她沒用晚膳便走了?”

    張愷只好如實稟告。

    其實這事陸乘書自己想想也知道,他剛到書房后不久張愷便來回稟了,想來阿杳是一點時間都沒耽擱便離開了。

    這時,侍女正好將煮好的宵夜端上來,放到陸乘書的書桌上。

    今日陸乘書將秦玄好生安撫一頓后,又設宴宴請了他和晉州的一些豪紳官員。只是宴席上他心情不好加上要和各方勢力周旋,并未用什么東西。

    而他餓著肚子去找阿杳,話還沒說幾句便又吵了起來,氣得他覺得胃病都要犯了。

    陸乘書看著宵夜只覺得心煩,便揮揮手讓侍女將其撤下。

    張愷見狀,心中已有幾分明了。

    陸乘書不再提及此事,他默默地聽著張愷稟告著今日的事務進程,面上雖無異常,但眼底的煩躁卻怎么都消不去。

    另一邊阿杳要顯得輕松的許多。她今夜坐的馬車不同于之前同陸乘書同乘時的那般豪華,不但內里空間小上許多,連坐起來都顛簸了幾分。

    故而她到了客棧后稍微洗漱了一下便倒頭就睡了。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阿杳用完早膳百無聊賴的待在客棧的房間里哪里也不能去。

    若不是隔壁就有昨日和她一同來的車夫守著她,她早就偷偷逃走了,她才不想回到村里子還要多趕一段路。

    然而那個人又耳力極好,每次都還沒等她走到門口,他便已經出現在了門外隔著門問她可是有事情要辦。

    終于正當她等不及時,外面傳來了張愷同車夫講話的聲音。

    阿杳見狀以為是要出發了,卻見張愷對她道:“今日天氣不佳,還請姑娘在這客棧再住上一日,我們明日再出發。”

    阿杳望向陽光一片明媚的窗外:“……”對方睜著眼說瞎話,但她又無可奈何。

    “這是芍藥姑娘的侍女金兒,姑娘獨自趕路不方便,她今后便同姑娘一起。”

    阿杳:“……”這是害怕她逃跑吧。

    然而她又能怎么辦呢,只能接受張愷的安排,只見對方將車夫也一并帶走了,說是明日再來。

    阿杳只當這些都是陸乘書的安排,又狠狠的在心里罵了對方一句。

    陸乘書昨日又沒休息好,也不知道是天氣轉涼他受涼了還是怎么回事,白日里無緣無故打了好幾個噴嚏。

    張愷為他又尋了一個醫師過來,開了一個方子,見陸乘書對這個醫師不似對第一個名醫那么反感,又思及他的腿傷,便問他是否要讓對方每日來問診。

    “不必了。”陸乘書道,“趕緊將晉州的事情處理完回京城是正經,不必每日再浪費時間在這上面。”

    陸乘書喝完藥,處理了一會兒文書覺得眼睛略有些干澀,便起身去花園里休息一下。

    然而剛走進花園便聽到兩個侍女在議論些什么。

    “聽說今年天氣異常,長水縣的花豹都跑進村子里吃人了。”

    “是真的!我家就是長水縣的,聽說現在村子里夜里都不敢滅燈,就怕有花豹來夜襲呢。”

    兩人絲毫沒注意到有人來到自己周圍,依舊嘰嘰喳喳的說著花豹的事。

    張愷在旁窺見陸乘書的臉色已經不好,便輕咳了兩聲,侍女們抬頭見是陸乘書趕緊噤聲,低頭側站著。

    陸乘書看了她們幾眼,駐足沉默良久,終是什么也沒說離開了。

    第 65 章   第 65 章

    陸乘書回到書房處理了一會文書,面上似是與平常無異,但與平時相比顯得略微噪雜的翻書聲透露出了翻書人不佳的心情。

    張愷在一旁見狀垂下眼簾思索一番終是什么都沒說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從小心翼翼地將陸乘書常喝的茶放在桌上,卻在陸乘書拿起嘗了一口后以茶味太淡為由被訓斥了一番。

    奉茶的侍從只得將茶端下去重新沏茶,屋內眾人都察覺到今日太子殿下似是心情不悅,一時屋里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陸乘書重重地放下一本文書,撇了一眼一旁還未處理的文書,堆積如山。

    “來人。”

    張愷不在沒人敢上去觸陸乘書的霉頭,一個張愷手下的侍從見眾人都無人敢應只得硬著頭皮上前。

    “將長水縣的文書都挑出來。”

    聽見太子只是讓他挑撿文書侍從在心里松了口氣,開始挑撿起來。

    長水縣的文書并不多,只是陸乘書似是很心急的樣子,文書被挑選出來一本他便翻開查閱,只是看了幾眼后又扔在一旁,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侍從看在眼里卻不敢問,只得低著頭加速挑撿,沒一會兒長水縣的文書便被他全部挑撿出來了。

    陸乘書翻開最后一本被呈上來的文書,仍是看了幾眼就放下了:“長水的文書就這么多嗎?”

    侍從低著頭:“是,長水縣的文書都在這里了。”他雖然看不見太子的臉,但覺得太子此時臉色定是不好看。

    所幸陸乘書聞言并未說些什么,只是揮揮手讓他下去。

    此時張愷不知道去外面做了些什么正好回來了,見桌面上文  他將文書都合上整理好,不動聲色問道:“殿下為何突然將長水縣的文書都翻出來了,可是還是對陳元心存有疑?”

    陸乘書搖搖頭,陳元不過是一屆縣令,何況他也早已派了密探在陳元身邊監視,就算他是假意投誠也掀不起什么風浪。而且就目前的表現來看陳元并不是有二心之人。

    不過……

    “長水縣今年忽然出現了花豹食人一事,可長水并未有文書來報。”陸乘書言語間似有不滿之意,“可見陳元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野獸食人之事本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屬下方才又去問了那個家住長水的侍女,她說至今只有一人遇難,想來陳縣令也是廢了些心思在上面的,只是覺得此事甚微不必向上稟告罷了。”張愷道。

    陸乘書聞言面上神色好了些許,但語氣依舊嚴厲:“冬日將近野獸覓食只會更加艱難,此事若是不盡快處理好便會愈演愈烈,百姓只會終日惶恐不安,還是要傳令下去讓陳元盡快好生處理好這件事情。”

    “是。”張愷點頭領命,“屬下會修書給陳縣令讓他盡快處理好此事,必不讓殿下擔憂。”

    聽了這話陸乘書的臉色這才好了起來,不再像方才一般冷著一張臉。他拿起之前沒有處理完的文書接著看起來。

    奉茶的侍從此時也將新沏的茶冷好奉上來,見陸乘書拿起喝了一口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專注于眼前的公文,侍從暗暗松了口氣又退下。

    “只是……”張愷欲言又止。

    陸乘書放下茶盅將視線轉向張愷,看他一臉遲疑的樣子便道:“只是什么?”

    “屬下是想,就算陳縣令能將食人的花豹盡快捕捉完,期間也定是不免又有人遇難。”張愷見陸乘書聞言并無反應,又道,“尤其是獨自生活在郊外的人,更是容易成為被花豹獵食的目標了。”

    此言一出,方才屋內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氣氛此時又緊張起來。

    “……”陸乘書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張愷見陸乘書深色晦暗不明,正當他猶豫該不該再繼續說下去時終于聽見陸乘書道:“她是不是已經出發快要到長水縣了?”

    張愷松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次算是賭對了。

    他連忙道:“今日阿杳姑娘身體不適,屬下便留了阿杳姑娘仍住在客棧內并派人在那里看著她,打算明日再送她回去。”

    “想不到送個人回去還能耽擱那么久。”陸乘書雖是如此說但言語間并無責備之意,也并沒有追究下去。

    “罷了,備車孤去看看她。”陸乘書恍若無事般淡淡道,“怎么說也是從府里出去的人,免得在半路上病倒了被人抓住把柄說孤苛責下人。”

    張愷雖然早就猜著會有這么一出,但聽見這話從陸乘書嘴里說出來心里還是不免一驚。對陸乘書來說這大概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去客棧的馬車很快就備好了,陸乘書先行走在前面,張愷在后面跟著。

    正當他們走到門口時張愷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從后面輕輕拉了一下,他回頭一看,是州牧府內派去國師身邊伺候的侍女。

    “張大人,國師大人方才離開府里了。”

    “我知道了。”張愷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國師沒事就出門,光是今天侍女們就來回稟了三次。

    然而侍女并沒有離開,她一臉為難的說:“可是國師大人之前問了奴婢可知道昨日被趕出府的姑娘去了哪里?”

    張愷聽見心中疑惑,只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你和他說了嗎?”

    侍女搖搖頭:“奴婢并不知道那位姑娘去了哪里,國師大人聽了之后也沒說什么,之后便出門了。不過不知道國師大人有沒有問其他人。”

    此時陸乘書已經登上了馬車,張愷只好跟上去不再問此事,只希望這件事別像他想的那樣向最壞的方向發展。

    ——

    阿杳和金兒待在客棧的房間里大眼瞪小眼的待了一個下午。

    起初金兒還嘰嘰喳喳的和她說她家姑娘昨天擔心了一個晚上,沒想到今天早上張大人便去向她家姑娘要人,她家姑娘知道了后才安心了一些。

    阿杳自是知道芍藥是真的打心底里擔心她,她在心里默默的感激芍藥,只是眼下就算能多拖一日回去又能怎樣呢?該來的分別還是要來。

    阿杳看著金兒沒心沒肺的樣子,只能微笑應和她。

    金兒今年不過十六的年歲,比阿杳還小上兩歲,正是閑不住的年紀。她陪著阿杳悶在屋里也覺得無聊,只是來的路上張大人特意吩咐過她,要好好的和阿杳姑娘待在房間里哪里都不能去,尤其是要寸步不離的跟著阿杳姑娘——就算是去茅房也一樣!

    金兒起初還不知道為何張大人要這樣說,然而事情真的像張大人說的那般,阿杳姑娘光是下午就去了三四次茅房。

    “其實你不用跟著我的。”阿杳有些無奈。

    “不行!”金兒抱著飛飛跟在阿杳身后,張大人說看住這條狗就等于看住了阿杳姑娘,“張大人吩咐過我要好好陪著姐姐。”

    什么陪著,明明就是監視!還抱著飛飛,難道她還要真的拋棄掉飛飛自己走嗎?阿杳覺得張愷此人真是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轍,都是心思眼光毒辣之人。

    兩人回到屋里,卻發現里面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一個白衣男子。

    男子聽見身后的動靜轉過身來,阿杳看清他的面孔,不是秦玄還能是誰?

    “你怎么在這里?”阿杳見到他只覺得生氣,好像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上。

    金兒看見秦玄并不知對方是何身份,見阿杳如此反應只覺得疑惑,便問:“阿杳姐姐這是誰啊?”

    阿杳沒做聲,秦玄見阿杳身邊還有一人,淡淡道:“在下國師秦玄,這位姑娘能否出去片刻?在下有些事情想同阿杳姑娘說。”

    這個人竟是國師!國師和阿杳之間有沖突之事金兒也略有耳聞,她心中有諸多疑惑但見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是默默退出去將門關上了。

    屋里此時只剩下秦玄和阿杳兩人.

    阿杳絲毫不想和秦玄說話,卻又知道自己無法將對方攆出去,便翻了個白眼自顧自的坐在一旁。

    秦玄見狀也不惱,只道:“抱歉,之前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

    阿杳聽見后眼神微動,她蹙眉略帶驚訝地看向秦玄,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向自己道歉:“你……”

    “昨日我確實沒想起來你是誰。”秦玄又道,“但現在我想起來了。我不曾想過自己的一句提醒會為你帶來那么大的影響,抱歉。”

    “你沒想過?”阿杳流下淚來只覺得可笑,“我被眾人唾棄,被家人拋棄,被攆到山里。我最愛的親人臨終前還在為我擔憂!我現在又因為你被趕出來,你一句沒想過和抱歉就能抵消這一切嗎?”

    “我……抱歉。”秦玄面露難色,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他本就不善言辭也不常與人打交道,此時面對哭泣的少女只能笨拙地道歉。

    “你走吧。”阿杳擦了擦眼淚,“我不想聽你的道歉也不想再看見你。”

    然而秦玄卻沒有離開,而是轉而道:“我聽旁人說你要去京城是嗎?”

    “和你有什么關系?”

    秦玄搖搖頭:“不行,你不能去京城。”

    這話聽的阿杳怒火中燒:“我憑什么聽你的?就因為你說我去京城會引起禍端嗎?”

    “你不相信我無所謂,但是你不能去京城。”秦玄堅持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補償你,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做坤道同我一起修行。”

    “莫名其妙,我為什么要去當道士啊。”阿杳覺得自己和秦玄說話簡直比和飛飛說話還要難,“你不走我走,我才不要聽你的。”

    言罷阿杳便轉身離開,被金兒跟著就跟著吧,總比和這個她看見就煩的人在一起強。

    然而秦玄卻一把抓住她:“等等,你聽我把話說完——”

    阿杳被討厭的人抓住胳膊只覺得自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反應強烈對秦玄又打又踢:“你放開我!你個大壞蛋,神棍!”

    秦玄見狀害怕動靜太大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得從背后將她抱入懷里控制住她的雙手:“你冷靜一點。”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出現在兩人眼前的卻不是金兒,而是一臉冰冷的陸乘書。

    “你們在干什么?”

    第 66 章   第 66 章

    芍藥正在興頭上,猛地被打斷了心里覺得空落落的,故而試探著問道:“不知殿下找阿杳可是有什么急事?能否稍等片刻容她梳洗打扮一下?”

    “殿下說了讓阿杳姑娘即刻前去。”如此就是不行的意思了。

    阿杳拍拍芍藥的手讓她等自己回來再一起吃晚飯,自己便拿了把傘跟著張愷出去了。

    等走到半路阿杳才想起來自己還沒來得及照鏡子看芍藥將自己臉上化成了什么樣子。不過芍藥人長得美每日打扮的又好看,應當手藝是不錯的。

    然而阿杳并不和芍藥同住一屋,且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次去芍藥屋里時她早已梳洗打扮好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芍藥每日的妝容都是出自她身邊的侍女之手,而她本人的審美堪稱艷俗。

    阿杳跟著張愷彎彎繞繞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許久沒出錦繡堂此時出來自是好奇,不由得向四處張望。而往來行走的奴仆侍女尤其是陸乘書從京城帶來的那些人看見一個陌生的面孔跟在張愷后面也好奇的打量著阿杳,甚至有的竊竊私語起來。

    雖然陸乘書行事隱蔽,但畢竟離開了兩日之久,所以府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半夜急忙忙的出去,等回來時什么都沒變只是多了個醫女一起同行還是從殿下的馬車上下來的。眾人皆在暗地里八卦不知此女和太子殿下是什么關系。

    然而阿杳自進了州牧府后便一直在錦繡堂里沒有出來,如今露了臉自然是讓眾人都忍不住好奇。他們原本以為會讓殿下夜半動身都要去尋的會是什么絕世大美人,然而看到阿杳平平無奇的容貌時心里皆是失望,心里的那點子八卦之火也隨之泯滅了。

    阿杳自是不知道自己引來了那么多風言風語,只老老實實的跟在張愷后頭。終于不知繞了幾個彎兩人走到了陸乘書的書房前。

    “阿杳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在下進去通傳一聲。”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和陸乘書見個面要這么麻煩,阿杳還是點點頭,她走到檐下收起傘,倚靠在柱子上開始賞雨。

    以前住在小樹林里時阿杳最討厭的便是下雨,下了雨她無法出去采藥換錢不說,天氣還會變冷,撿的木頭也會變潮。每次梅雨季節她的日子都分外難熬。

    現在她不用像以前那樣為生計而發愁了,才發現原來下雨時的空氣是這么好。

    這邊張愷出來和她說可以進去了,她便跟著張愷走進屋內。

    剛進屋她便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這種味道在她撿到陸乘書將他收拾干凈后也聞到過,不過后來這種氣味便慢慢消散了。

    如今又聞到這種味道阿杳不禁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剛撿到陸乘書的時候。

    然而富麗堂皇的內室和書桌后坐著的身著華服的人都在提醒她那都是過去了。

    張愷行了一禮:“殿下,阿杳姑娘到了。”

    阿杳見張愷行禮后便離開了,想起陸乘書如今是太子正糾結自己要不要行禮時便聽到上頭傳來一聲嚴厲的聲音。

    “你臉上這是怎么一回事?”

    陸乘書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嘔的東西一般,他先是詫異,后轉為嫌惡,讓阿杳想到了他剛醒來看到自己身處于簡陋的茅草屋時也是這種神情。

    看著陸乘書一臉嫌棄的神情,阿杳摸了摸自己的臉:“芍藥故娘給我用了一些胭脂水粉。”

    然而陸乘書根本不記得芍藥是誰,他皺眉道:“打盆水把她臉上亂七八遭的東西洗掉。”

    很快便有侍女打了一盆溫水上來,另有一個侍女拿了帕子沾水要將阿杳臉上的東西擦掉,卻被阿杳拿走了帕子。

    “我自己來就行。”阿杳不習慣被別人碰觸,自己拿起帕子開始慢慢擦拭臉上的妝容。

    芍藥花了好長時間給她化的妝,自己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要擦去。阿杳原本還覺得可惜,可她看到帕子上五顏六色的水粉時,她似乎有些理解為何陸乘書會是那種表情了。

    阿杳:“……”原來她剛才是頂著這么多顏色走了一路嗎?怪不得別人都看著她還小聲議論。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看到侍女們都退下了不知道為什么阿杳感到有些緊張。

    “你是不是忘了孤找你來是干什么的了?”陸乘書面無表情的看向阿杳,面前的女孩剛擦洗完的臉上還透著水光,眼里寫滿了心虛。

    其實陸乘書這幾日并未感覺到身體有何不適,連之前隱隱作痛的腿傷如今也陷入了沉寂。加上這幾日事務繁忙,他自然就將阿杳之事拋入腦后。

    直到今日張愷問他近日身體可還有什么不適,他這才想起來府里還有一個帶回來的醫女。

    只是他事務繁多忘記了這件事也就罷了,她一個拿人銀錢為人做事的人也如此不上心是怎的一回事?

    阿杳避開陸乘書直勾勾看過來的眼神,訕訕道:“你也沒說讓我來啊。”

    她按月拿錢,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錦繡堂門口又都是重兵把守著,她哪里敢獨自出去呢?

    “難道領月錢的時候也要孤送到你手上嗎?”陸乘書飛來一記眼刀。

    聽他提到錢,阿杳心虛的看向地面不敢再說話。心里卻一片怒火,她看陸乘書是陰陽失調、肝火旺盛,是該找個醫師好好看看了。

    之前怎么沒發現他是這么個脾性?阿杳不禁腹議,卻沒忍住將心里話小聲說出來了。

    陸乘書自是沒聽清她在說什么,但是卻明白她是在小聲嘀咕著什么,便道:“有什么話說大聲點。”

    阿杳自是不敢將剛才話說給陸乘書聽,只好道:“你要是覺得身體不舒服喊我來便是了,平時若是無事我在這里豈不是礙事?”

    “你可知在京城的時候,宮里的太醫是每日都要從宮里到太子府為孤請脈的?”陸乘書幽幽道。

    “你是說我每日都要來給你診脈?”阿杳震驚,當初她答應陸乘書的條件是因為她知道陸乘書道傷早就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錢多事少,這種事她能不答應嗎?

    可如今若是每日都要來給他診脈……果然世上沒有那么好的事情,就算有也輪不到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從再次見到陸乘書之后,他總給人一種壓迫感,讓阿杳每次見到他都覺得緊張。

    “你不愿意?”陸乘書挑眉。

    “愿意,愿意。”阿杳連忙答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和陸乘書廢話了那么久,不但沒能快點回去反而還得了個每天都要干的活。阿杳氣結,加上她還想著趕緊回去吃晚膳,便道:“你把手伸出來吧,我來給你診脈。”

    按理說診脈分為望、聞、問、切四步,阿杳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自然跳過了問的步驟,直接上手去診脈。可還沒等她碰到陸乘書的胳膊時,對面便又找起了茬。

    “你就讓孤的手就這么放在這桌子上診脈嗎?”

    以往太醫們診脈都會放一個軟墊在桌子上,軟墊上再墊上一層柔布。可是阿杳是野路子出身哪里知道這些東西,她掃視了一下四周,眼見之物不是筆架就是硯臺,沒一樣是看起來能墊手的。

    反正只要不把他的手放桌子上不就行了?阿杳如是想著,便拿起陸乘書在桌子上的手將它放在自己另一只手里托著它。

    阿杳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看向陸乘書,仿佛在說“這樣總行了吧?”

    對面的人先是瞳孔放大,繼而臉色發青,最后恢復正常從最嘴里擠出幾個字:“……診脈吧。”

    雖然阿杳覺得陸乘書應該是脈象虛浮肝氣郁結之人,可是事實告訴她此人的身體好得很,甚至脈搏都比一般人感覺有力些,只是……

    “你身體看起來一切都好,只是脈搏有些快,可是最近有煩心之事?”阿杳道。

    看她結束了,陸乘書忙將自己的手從阿杳手中抽出來,輕哼一聲:“孤唯一心煩之事就是這條腿時不時還會疼痛。”

    話雖如此,自從那日半夜出發去找阿杳后,他腿上的傷口已經很久沒有疼過了。不然他也不會等到現在才想起這件事。

    “你是斷骨,不是普通的腿傷,需要靜養才是。”阿杳道,“我之前給你用的有一味藥是能加速斷骨愈合的,不然你到現在都不一定能下地行走。”

    提起這味藥阿杳就心痛,當時她還傻乎乎的和陸乘書說了要一筆一筆的和他算賬,誰能想到最后都被他一筆勾銷了。

    “這味藥……”陸乘書也想起來了,之前張愷找來的神醫也提起過這件事,“你還有嗎?”

    阿杳搖搖頭:“自然是沒了,那味藥我只有一個,都給你用了。”

    既診完了脈阿杳便想著要回去了,正打算起身告退時卻又聽到陸乘書來了一句:“以往太醫給孤問診完,都是要寫醫案的。”

    醫案?那是什么東西?看到對方臉上透露出疑惑的神情,陸乘書又道:“就是將孤每日的身體情況,用藥方案都記錄在冊。”

    “可是我不會寫字啊。”阿杳皺眉,她雖然能看懂一些醫書上的藥材名,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字她可是一竅不通。

    “孤可以教你。”

    陸乘書臉上露出了阿杳覺得熟悉的神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來這種神情她曾在飛飛看到山里的野雞時看到過,而下一秒飛飛便沖上去將野雞的翅膀咬了一個洞。

    那是一種看到新奇事物的新鮮感,夾雜著一些高高在上的征服欲和一絲難以逃脫的惡意。

    第 67 章   第 67 章

    九月的王店村,村子里的人入夜后都早早的睡下了。但村外一群人馬正不顧夜路艱苦向中禹州的方向飛奔去。

    為首的是張愷騎著一匹白色大駒,他身后還有兩個小兵舉著火把和他一起開路,為身后兩馬并駕拉著的馬車照亮引路。馬車后面只跟了四個人同樣也是舉著火把在后斷路。

    陸乘書貴為太子,還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狼狽地在半夜逃亡。

    他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來晉州之前他雖然知道此行會有阻礙,但可沒想到會淪落的如此狼狽,害他的人膽子可真不小。

    雖然陸乘書是當朝太子,母族也顯赫,但貴妃和晉王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皇帝偏愛貴妃和晉王,而陸乘書是嫡長子又已經被冊封了太子名正言順,這幾年來雙方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貴妃和晉王無法將他從太子之位拉下來,他也無法保證自己的太子之位能坐穩。

    直到兩個月前,有文官奏晉州近日有人私挖鐵礦和鹽礦。

    晉州是晉王的封地,按照禮制晉王成年后應該前往封地不得留在京城,然而皇帝疼愛晉王,貴妃也舍不得晉王離開。

    看到寵妃淚眼朦朧,愛子一臉不舍,皇帝心軟了,大手一揮讓晉王破例留在了京城。

    但這并不意味著晉王對自己的封地就沒有實際的掌控權,這次晉州出現有人私挖鐵礦鹽礦,幕后沒有晉王參與在其中,陸乘書是不信的。

    聽到有人奏晉州之事,晉王當場表示震驚且大為氣憤,并請命想要親自來晉州徹查此事。

    然而一向對愛子有求必應的皇帝在面對晉王的請命時沉默了。煮飯的香味在不大的茅草屋里彌漫開來,陸乘書算準了時間差不多了便放下了書,果然看到阿杳端著兩個飯碗過來。

    為了方便陸乘書在床上吃飯,阿杳將吃飯的飯桌挪到了床邊,將兩碗飯放在桌子上。帶雞蛋的那碗是陸乘書的,只有咸肉的是阿杳的。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陸乘書已經摸清了阿杳的生活的習慣。雖然生活貧苦拮據但是很有規律性,每天都在一樣的時間醒來、離開,又回來。

    饒是如此,陸乘書看到已經吃了六天的咸肉拌飯后表情還是略微有些失控。

    “我給你的那些金子,你究竟換了多少錢?”陸乘書拿起筷子,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嗯……王叔說換了十兩銀子,然后去掉買的咸肉和雞蛋還剩五兩。”阿杳吃了一口飯,想了想道。

    陸乘書平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也知道阿杳是被人騙了——一兩黃金能換二十兩白銀,他給阿杳的那些金子換個二十兩不成問題。

    而且五兩銀子就買了那么些玩意,這晉城的物價是瘋了嗎。

    但陸乘書什么都沒說,如今趕緊養好傷想辦法回去才是正經。至于阿杳是否被騙,和他有什么關系。

    同前幾天一樣,陸乘書勉強將米飯吃完了,至于咸肉只動了些許。

    阿杳看到被陸乘書剩下的咸肉覺得有些可惜:“你不吃了嗎?這些都是你花了錢的。”

    陸乘書聽到這話在心里冷笑一聲,這小姑娘說這句話可不是因為關心他,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吃,她也不會同他少算錢。

    貪財的鄉野村婦,這是陸乘書對阿杳的印象。

    早在阿杳救下陸乘書的那一天就和他說好了:救他是一個價錢,他日常里的吃喝用度則是另算的。

    “不必了。”陸乘書搖搖頭。

    阿杳看他如此也不強求,便將咸肉放進鍋里煮去鹽分給飛飛當狗糧。

    阿杳心里也明白陸乘書這是吃不慣腌制過的肉,但是她無法去集市上買東西,也不好意思麻煩王叔每日幫她帶東西。

    “你身上有傷,要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阿杳心地純良,陸乘書越是沒說什么她心里越是有些愧疚,“我明天不采藥了,去山里給你打只兔子回來吧。”

    “不必了。”陸乘書不是貪好口腹之欲的人,吃飯對他來說只是維持身體正常運轉的必做之事罷了。

    況且,明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讓她去做。

    陸乘書從懷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明日勞煩你,將這封信寄出去。”

    阿杳疑惑的將信收下,上面寫的都是她不認識的字,她平日只認識一些醫書上的字和自己的名字,而陸乘書也知道這些,不然也不會放心讓阿杳去送信。

    阿杳雖然看不懂,但也沒說什么,應下這件事。

    這也是陸乘書最滿意阿杳的地方,雖然她無知無禮,她從來都不會去問。

    她不問為什么他滿身是血的躺在罕無人跡的深山中,不問為什么他要不被聲張的藏在自己家里,也不問他到底是何身世。

    “你明日還去找上次的人幫你送信嗎?”陸乘書問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道,“你不如換個人去幫你……算了,既然如此便再去換些錢吧。”說罷便拿出腰扣想要再扣些上面的黃金下來。

    誰知阿杳卻出聲阻攔了他:“不必了,這些小事王叔不會多要錢的。”這腰扣是金鑲玉的做工,阿杳很是喜歡,本來扣掉了一塊她就覺得可惜。

    陸乘書看阿杳看著腰扣的眼神,明白她這是舍不得。當時要不是喜歡這個東西,阿杳也不會被垂死的自己一把抓住。

    阿杳小心地將信疊起來封好,將兩人的碗筷收拾完過后便開始整理最近采來的草藥,正好明日送信的時候可以將這些藥也交給王叔去賣些錢。

    陸乘書依舊倚靠在床頭,不過此時他沒有在看醫書,而是盯著整理草藥的阿杳。

    決明子,連翹,桔梗……陸乘書將這幾日看的醫書上的圖同眼前的藥材們一一對應。

    若是在平日里陸乘書是絕不會去讀醫書的,但這幾日他卻看了不少。

    一是為了打發時間,阿杳家里只有這些醫書;二則是為了確定阿杳沒有亂給他用藥。

    一開始睜開眼睛在阿杳家里醒來、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理好了的時候,陸乘書以為是阿杳請了醫師來為他療傷的。可后來才知道,他的傷口全是阿杳一個人處理的。

    雖然眼前的少女救了他,陸乘書還是留了一個心眼。看了幾天醫書確定女孩沒有給自己亂用藥后他才放心讓阿杳照顧自己的傷口。

    令陸乘書感到有些驚訝的是,阿杳雖然是個生活拮據的孤女卻有著不錯的醫書。

    為何這樣的女孩會獨自生活在深山中呢?

    陸乘書剛來到茅草屋時也曾試探過阿杳的身份問題,但是沒曾想對方雖然天真但是對自己的事情捂得嚴嚴實實的。

    兩人萍水相逢,相互利用,陸乘書也懶得去追問她。

    反正事成之后,自己會永遠離開這個地方,這個名叫阿杳的孤女從何而來日后又為何而去都和他沒關系了。

    陸乘書的這些心里活動阿杳都全然不知,她一心只想著趕緊將陸乘書照顧好,早點拿到自己的報酬。

    阿杳整理完藥材后已經到了晚上了,兩人又簡單吃了些東西便快到了睡覺的時候了。

    陸乘書摸清了阿杳的生活習慣,便知道她此時要去干什么了。

    阿杳雖然生活貧苦,但是極愛干凈。如今秋季普通人家不過一個月燒一次熱水洗澡,阿杳獨自住在山林里,條件更甚。不過她會每日燒些熱水擦拭身體。

    阿杳打了些熱水走進隔間,開始擦拭身體。其實平日里她自己一個人住,加上天氣變涼,她都是在臥房里完成這些,擦拭完便趕緊跳上床。

    現在多了一個陸乘書,阿杳只好躲在一個小隔間里擦拭身體。

    說是小隔間其實勉強也算是一個屋子,不過中間隔了半堵墻讓陸乘書無法看到罷了。

    可是看不見,陸乘書能聽到。

    布料的摩擦聲,和舀水的聲音在本就安靜的小屋里顯得更加清楚了,讓人仿佛能想象到女孩此時正在干什么。

    耳邊傳來的聲音讓陸乘書感到一陣煩躁,他索性閉上眼睛開始想之后該怎么辦。

    若是信能成功的送出去,他的人應該當天便能知道他的位置在哪。

    此時身在晉城,他沒有足夠的人手,但是時間緊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時趕到。

    如此,最多再等三天他便能離開這個地方了。

    “呀!飛飛你出去不要舔我!”女孩嬌嗔的聲音在屋里回蕩開來。

    陸乘書睜開眼,眼底一片陰沉。還有三天,三天后他便再也不會聽見這個聲音了。

    第二天,阿杳一早便起床去送信。

    從樹林到村子里來回要一個多時辰,加上找人,估計要兩個小時。阿杳讓陸乘書放心,她會在午飯前趕回來的。

    或許是知道自己快要回去了,陸乘書今日說話也沒那么冷淡了:“不急,你路上小心便是。”

    阿杳聽到這話感覺心里暖暖的,畢竟自從外婆去世、那個人離開之后也好久沒有人關心自己了。

    她點點頭:“嗯!我會小心的。”

    阿杳走出樹林,便看到離樹林不遠的田地里有個農漢在勞作,那便是她要找的人。

    她吹了一聲口哨,那人聽見后抬頭看見阿杳躲在一顆粗樹后面向他招手,向四周望了一圈看附近沒人才向阿杳那邊走去。

    “怎么今日又來了。”那人一幅不愿意看見阿杳的樣子。雖然能從她這里撈到些好處,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天天同“煞星”打交道。

    “嘿嘿。”阿杳略帶些討好地笑了笑,“今天有封信要麻煩王叔你幫我送一下。”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不會讓你白跑,這次買藥的錢一半都給你。”

    “送信?”王六接過信封看了看沒看出頭緒,顯然也是個不識字的。

    他本來不愿意接這活,但聽見阿杳最后那句話還是答應了。

    阿杳將帶來的草藥也一并交給他,正準備走的時候聽到一陣馬蹄聲從不遠處的村子里傳來。

    在他們這鄉下地方,別說馬了,連牛和驢都沒幾頭。阿杳不由得有些好奇:“王叔,那邊是干嘛的。”

    “不該打聽的別打聽。”王六的語氣又不耐煩起來,但還是解釋道,“聽說是有貴人在附近打獵時被歹人傷了,聽說那歹人受了重傷,現在正逐個村子搜查呢。懸賞令都在村子頭貼一個月了。”

    “哦……是嗎。”阿杳的臉色沉了幾分。正好陸乘書也是一個月前出現的。

    “你那樹林子,最近有其他人進去嗎?”王六雖然也想到那人可能躲在樹林里,卻沒膽子進去找。要知道每次他和阿杳見過面都要去村里的菩薩廟里多拜幾拜才安心。

    阿杳聽了這話咧嘴一笑,剛才面色暗沉的臉此刻明媚如春風:“怎么可能呢,我那樹林里向來是沒人進去的。”

    “此時發生在你的封地上,你自然是想盡快了解此事。但是,這次事件非同小可,你親自去查難免不會有人背后中傷你,即使查清了也難保不會有流言蜚語。”老皇帝雖然雙眼已經渾濁,但目光卻依舊鋒利,“你——還是避嫌吧。我看此事就交給……太子去處理吧。”

    陸乘書聽到皇帝這樣說心中的驚詫不比晉王要少,但他面上依舊平靜,行禮道:“是,兒臣遵旨,定不負父王所托,盡快徹查此事。”

    晉王雖然不愿,但也不能違背旨意,只得向陸乘書行了一禮:“那就勞煩皇兄了。”

    “三弟不必客氣,晉州是你的封地,孤定當查明此事,還你一個海晏河清的封地。”陸乘書看著晉王虛偽的表演,皮笑肉不笑。

    “呵呵。”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看著兩人“兄友弟恭”,“太子向來疼愛弟妹,此事交給你,朕放心。”

    于是,太子陸乘書帶著自己的親衛奉命來了晉州。

    然而,剛到晉州陸乘書的行動便受到了限制。

    晉州牧表面對他恭敬有加,說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太子調查,卻連日舉辦宴飲,將晉州的世家豪紳都邀請了遍,美名其曰幫陸乘書了解當地形式。

    然而這些世家豪紳仿佛串通好了一般,喝酒玩樂是樣樣在行,一問問題便連連搖頭。

    半個月下來陸乘書毫無收獲,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靠晉州牧來解決這次事件。

    開采鹽礦鐵礦這種事情,背后利益錯綜復雜,莫說是這些世家,就算是晉州令都有可能參與其中。

    陸乘書早已派人暗中調查此事,自己表面上與晉州牧周旋,讓其放松警惕。

    就這樣陸乘書參加了半個月的宴請,直到幾天后,晉州牧又說到了晉州一年一度的秋獵時間,誠邀陸乘書一起參加。

    晉州牧的人來邀請陸乘書參加秋獵時,陸乘書正在看手中的密報,上面寫著暗使調查對于鹽礦背后之人已經稍有了些眉目。

    請殿下少安毋躁,靜候佳音。

    大抵是因為陸乘書的人真的觸及到了利益的核心位置,晉州牧終于心急了,想借秋狄之事打得陸乘書措手不及。而陸乘書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對方的膽子這么大,竟然在秋狄場直接刺殺他。

    雖然他早有提防之心,當即斬殺了一名刺客,自己卻與眾人走散還負了傷,最后被其他刺客逼退至懸崖之上。

    情急之下陸乘書只能跳下懸崖,之后便是渾身是血的被阿杳救了回去。

    想到阿杳,陸乘書的眼眸不禁暗下來。他一開始并沒有打算將阿杳帶走,相反,在向阿杳求救的時候他也沒想過以后好好報答對方。

    陸乘書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多年的圣賢書多少也將他本就涼薄的性子添上了幾分溫潤的假面。但是他的溫潤是由背后的矜貴支撐起來的,而阿杳一遇到他就是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看到了他最落魄的一面,自然也就打破了他的溫潤。

    所以,直到在阿杳被村里的少年欺負之前,陸乘書都沒有想過要帶阿杳一起離開,他無法忍受一個見過自己落魄樣子的人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但是,原來你也是如此的可憐、脆弱。看到被少年欺負到跌坐在地上的阿杳,陸乘書感覺到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找到了之前在眾人面前當太子的感覺,上位者的感覺。

    所以他出手擊退了那幾名少年,就算這么久是阿杳救了他一條命照顧他的傷又如何,此時他小小的一個舉動也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是沒想到自己被張愷找到時那個可憐的小孤女不在家,而自己也沒時間在那里等她回來。若是她知道自己救的人身份如此尊貴……陸乘書仿佛能想到阿杳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會不會像他以前見到的人一樣諂媚。

    突然馬車一個急剎打斷了陸乘書的思緒,他沒有打開門簾,只看到外面火光越老越亮便知曉是怎么一回事。

    看來張愷在王店村里搜尋他時還是被晉州牧的人注意到了。如今他們人少沒人來善后,近日里天氣又潮濕馬群踏過很快便會留下痕跡,王店村地處偏遠,想來騎馬的人也只有他們這一支,是以晉州牧的人很快便能追上來了。

    張愷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見到遠處有一種火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舉手示意眾人停下,借著越來越近的火光,大至估算了對方的人數約有三十多人,而自己這邊只有八個人和一個負傷的太子。

    此次兇多吉少,要避免和對方正面沖突。

    “保護太子!”張愷一聲令下,隨行的幾個人立即向馬車靠攏。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對方的面孔也出現在了夜幕之中。張愷認出了為首的一個人是州牧府的一個府兵頭頭,姓孟,是晉州牧長府官的心腹。

    “好巧啊張副官。”對方先發出了聲音,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字語氣中已經充滿了自信和不屑,還有幾分激動。

    畢竟像他們這種地位的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太子,更何況此時有機會圍剿太子,想到那名皇子在府中是矜貴清冷的樣子孟氏握著刀的手都激動地想要顫抖。

    “孟隊長,那么晚了還在追查刺殺太子的罪人真是幸苦。”張愷特意將重音放在罪人兩字身上,希望對面能夠意識到他們想要犯下的是多么大的罪過。

    “只要是州牧大人吩咐的,咱們幾個再幸苦也是應該的。”對方顯然沒有將張愷的提醒聽進去,反而發難道,“我可沒聽說州牧大人有讓張副官協助此事啊,不知道張副官為何在此處?”

    “保護太子本就是本官分內之事,何須州牧大人之命。”張愷也懶得和對方打馬虎眼了,“在下為太子副官,無需聽從這晉州內任何人的命令,還請孟隊長讓道。”

    “呵。”孟宵表情猙獰的笑道,“張副官可聽說過天高皇帝遠,晉州怎么說也是晉王殿下的封地,晉王殿下同太子都是皇上的兒子,來了晉州自然就算是太子的人也要聽命于州牧大人。”

    “更何況……”孟宵指向張愷背后的馬車,“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當日秋狩在太子身邊的只有你,照我看——陷害太子的歹人就是你!”

    這句話雖然乍一聽讓人覺得驚訝,但在場的雙方皆面色如常。眾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想要光明正大動手的理由罷了。

    如今對方已經知道馬車里做的是太子,之前偽善的面具如今也不必再裝了,雙方都明白今夜將是一場生死廝殺之戰。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廝殺一觸即發之時,馬車里傳來一個清冷卻威嚴的聲音。是陸乘書。

    “慢著。”陸乘書掀開馬車的門簾,駕車的士兵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干什么,但仍然為他將門簾系好。

    “殿下!”張副官見狀想要阻止陸乘書,卻被對方一個眼神止住。

    夜幕下,陸乘書的臉逐漸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下,他看起來比一個月前秋狄時瘦了不少顯得更加的冰冷不近人情。孟宵雖然內心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看到陸乘書的那一瞬間還是忍不住感到渾身冰冷。

    “孟隊長,是吧。”陸乘書看向來人的首領,言語中絲毫不見緊張,仿佛他才是那個占據上風的人,“如今本宮已安然歸來,未在晉州出現什么閃失,相比晉州牧也能放心了。不知你尋到本宮,晉州牧會賞你什么東西?”

    孟宵沒有說話,面對陸乘書他顯然沒有向面對張愷那樣直接撕破臉的勇氣。

    “他會賞你金銀?良田?還是會直接讓你當一縣之長?”陸乘書沒有理會孟宵的反應,事實上無論對方說什么他都會自顧自的先把自己的話說完。

    “你聽從晉州令的指示,他能給你的也不過就這些了。”陸乘書道,“可你若是聽我的,我會給你你預想之外的、更好的東西。”他用緩慢又帶有一絲誘惑的聲音向孟宵展示出了自己的籌碼。

    孟宵感到自己的心在瘋狂的跳動,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害怕,如今夜間已有一絲寒氣,但卻有一滴汗水從他的臉旁滑下,滴落在地上。

    就在汗水滴落在地上的一瞬間,孟宵聽見自己說:“殿下的賞賜在下不配。”太子給的誘惑固然大,但是自己是晉州牧的人,此刻投誠早已經晚了,倒不如跟著晉州牧放手一搏。

    聽到孟宵的話張愷握緊了手中的刀,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只是身后陸乘書的聲音還是那么的冷靜放松:“真可惜,你原本或許可以不用死的。”

    “給我——”孟宵舉起刀,想要發出號令,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感到喉嚨一陣刺痛,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被風刮過的清涼感。

    對面,陸乘書手中的匕首早已在他的話剛說完時便已經投擲出去了,正中孟宵的喉嚨,一劍封喉。

    看到隊長被殺,余下的人準備抽出武器將對方剿滅。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格外沉重的馬蹄聲從他們背后傳來,他們還沒來得及回頭便一個個被斬殺于馬下了。

    陸乘書看著眼前的敵人一個個倒下毫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遠處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陸乘書的臉,他在一眾火光照耀下對來人道:“你來的還真算是及時。”

    第 68 章   第 68 章

    且說王六那邊,他雖然平日里貪了阿杳不少賣藥的錢財,但該做的事情還是會做。

    他將信交給鎮子上的信客,還特地叫了最貴的信客——反正錢都是從阿杳應得的銀子里扣的,若是到的快些說不定阿杳收到信就快些,屆時他便能再多撈一筆銀子了。

    王六心里美滋滋地打著自己的算盤,卻不知此信到了收信人手中便被連夜由密探送入了州牧府,而最終接到信的就是張副官。

    雖然是留痕差的炭筆在粗糙的草紙上寫下的字,但張副官還是一眼看出了這是太子陸乘書的親筆信。

    “太好了,殿下還活著!”張副官連夜懸著的心終于稍稍落下了幾分,連黑眼圈此時都顯得發亮了。

    晉州牧當日邀太子去秋狄,用的是獵晉州獨有的花豹的由頭。那花豹地處晉州偏遠處,當時他們一行人車馬浩蕩的走了兩天,而聽說送信的是最貴的信使、速度最快,想來信已經寄出來一天有余了。

    若是此時出發,最快一天應該就能到達太子所寫的地方。阿杳自從兩年前姥姥去世之后便一直一人一狗在樹林里生活。她的話不多,卻也有忍不住自然自語的時候,唯一能傾聽她的只有和她相依為命的小黃狗飛飛。

    姥姥臨終前曾和她說過有機會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阿杳記住了,但無論她如何縮減開支,如何努力的去懸崖峭壁處采珍貴的藥材卻總也湊不夠錢。

    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王六在克扣她換藥的錢財,但他是唯一愿意幫她的人了,她別無選擇。

    直到她遇到了陸乘書。

    兩年來,她攢下的銀子加上一身家當甚至沒有陸乘書一次給她的多。

    所以,就算陸乘書真的是傷了貴人的歹人又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阿杳想,更何況若是真的講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只怕自己會一起被解決掉吧。

    “我最近沒有在樹林里看到人。”阿杳搖搖頭。

    “也是,你那破林子常年沒人晚上還和鬧鬼一樣,料也沒人去”王六感到有些可惜,“這次的懸賞可是州令大人親自下發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能人會拿到這筆報酬。”

    看王六信了自己的說法沒有再追問,阿杳松了口氣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將信寄到。

    眼下拿到報酬才是真的,至于除惡揚善那些事情,自然由該做的人去做吧。

    第二天,阿杳將昨日從王六那里聽來的事情假裝隨口說給陸乘書一聽,看到對方面無波瀾反應后還是暗暗松口氣。

    雖然自己沒想著當幫官府抓人的好人,但知道自己并不是和壞人同處一個屋檐下還是好的。

    阿杳松了一口氣,陸乘書這邊卻懸了一顆心。

    雖然早就想到陷害自己的人不會善罷甘休,但陸乘書沒想到對方找的那么快。

    自己的人應該也在路上了,但是不知道是哪路人能最先找到自己。萬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第二天,阿杳同往常一樣中午回到家中,卻看到陸乘書在扶著桌邊艱難行走。

    “你怎么起來了。”阿杳趕緊走過去想要扶住他,卻被陸乘書甩開了手。

    “啊……”阿杳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會這么大,畢竟兩人同吃同住了那么多天,期間阿杳還幫他換藥都沒見他有什么反應。

    “抱歉。”陸乘書盡量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溫和些,畢竟萬一有什么意外,可能還真的要靠眼前這個女孩來幫自己,“我只是想自己先試試能不能走路。”

    阿杳點點頭表示理解,這人驟然受傷還斷了一只腿,此時有機會了自然是想自己試試,全然沒有意識到男子的神色中有對自己的隱隱不喜。

    “你的腿我昨天看已經好多了,還好你只是輕微的骨折如今可以勉強下地,若是真的斷了沒三個月是好不了的。”

    阿杳本想讓陸乘書一直等完全痊愈了再下地,但奈何對方一意孤行,阿杳只好替他用木頭簡單做了一副拐杖。

    阿杳給陸乘書搬來一個木椅讓他在院子里曬曬太陽,自己則開始削木頭。

    不得不說,阿杳會的東西可真不少,不然也無法在深山老林里獨自生存這么久。

    陸乘書看著阿杳殷勤地將做好的拐杖進行最后一道打磨工序,眼神晦暗不明。

    他從小眾星捧月般的長大,受的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教育,要說阿杳給他的這些東西在他眼里實在不算是什么,但不知為何阿杳越是賣力在陸乘書看來就越是礙眼。

    這個人不知道自己是太子,卻還是對自己這么好,陸乘書不喜歡這種感覺。

    “你想要什么?”在阿杳背后陸乘書冷不丁的問道。

    “嗯?”阿杳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你說什么?”

    “我說,你想要什么?”陸乘書道,“你瞻前馬后的這么多天,想要什么?”

    阿杳有些疑惑的看著陸乘書:“一開始不就和你說好了嗎?我要錢啊。”

    “你要多少錢?”這么久了兩人一直都沒提過這個問題,雖然多少錢陸乘書都能給得起,但是至于具體的金額阿杳從來沒提過。

    許是自己快要走了,想趕緊和這女孩算清,陸乘書今日的話格外的多。

    阿杳聽到這個問題也愣住了。其實她對錢沒有什么概念,她本來就沒什么錢,也沒有自己去采買過什么東西。雖然張口閉口都是要錢,也和陸乘書說了要和他每一筆賬都算,但究竟要多少她還真的沒有想過。

    其實無論他給多少她都會接受吧,阿杳想。雖然當時陸乘書說了會給她“比這腰扣貴百倍的東西”,她也沒當真。畢竟那一個腰扣隨便扣點金子下來就值了十兩銀子呢。

    “要錢,是想給自己攢嫁妝?”陸乘書又冷不丁拋出另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阿杳能回答的出來,她搖搖頭:“我沒想過嫁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計,轉向陸乘書托腮道,“我想買一個房子。”

    買房,陸乘書眼眸微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女子要買房子。不過……陸乘書看著破落的茅草屋和院子,這女孩想換個地方住也是情理之中。

    “晉州的房價……”陸乘書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阿杳打斷了。

    “我才不要買晉州的房子!”阿杳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自己累死累活就是要離開這個地方,才不要還生活在這里。

    阿杳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陸乘書撞在一起,從對方素來平靜的眸子中窺探到一絲疑惑,不禁有些慌亂。

    “反正,我也沒有要你送我一棟房子。”阿杳又背過身去繼續打磨拐杖,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救了一個人就能得到一棟房子這種好事她也沒想過。

    “只要離開這個地方就好。”阿杳又小聲說了一句,像是說給陸乘書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看出阿杳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陸乘書也沒有再追問。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頭的聲音。

    突然,一陣若隱若現的說話聲打破了樹林間的安靜,兩人皆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隨著聲音越來越大,阿杳確定了這不是幻聽,是真的有人往這邊來了。她心中又驚訝又不安,這座林子平時沒人來,無論來的是村里的人還是外面的陌生人對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萬一……是王六說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辦,阿杳的余光掃過陸乘書波瀾不驚的臉,雖然陸乘書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阿杳還是不由得擔心起來。

    阿杳站起來,對陸乘書道:“你先進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陸乘書點點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個時候他還是回避為妙。和阿杳想的一樣,他也在想對方該不是來搜尋他的人吧。

    回到房內陸乘書掀開自己的枕頭,那里躺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是陸乘書藏在衣服的夾層里隨身攜帶的,所以連阿杳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陸乘書拿起匕首,藏在門后,靜候越來越近的聲音的主人。

    門外,陸乘書離開后便出現了幾個年歲大概十三四歲的少年,原來剛才的聲音是他們發出的。

    阿杳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看樣子像是村子里來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會來樹林里。

    還沒等阿杳開口問,她便從幾個少年的交頭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還真的有人住在這個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個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們說的妖女。”

    “啊啊,她看過來了。”

    “怕,怕什么,我們這么多人呢。她還能把我們全吃了不成。”

    “對,對!我們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這個妖女趕走,她走了我們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來是村子里三兩節群的小孩,聽說樹林里有妖女,加上這兩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著年少不懂事叫囂著要來“討伐妖女”。

    原來自己在外面已經變成了會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嗎,阿杳心中苦笑,這種事情在她和姥姥剛搬來林子里時也發生過,沒想到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阿杳獨自生活了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們快從我的山上滾出去。”

    阿杳身高不過尋常水平,身形還瘦削,這幾個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壯的。是以,她的話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幾個少年絲毫沒把阿杳當回事:“上啊,把妖女趕出村子。”說完便開始拿石頭砸向阿杳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阿杳拿起拐杖便開始驅逐這些小孩,嘴里還不忘為自己辯白,“我都說了我不是妖女!”

    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阿杳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歲那年,被父親拋棄的那年,被村里人趕走的那年。

    少年們聽到阿杳還敢反駁,一時間便將自己從村里人聽來的話全都一股腦說出來了:

    “你母親生你弟弟一尸兩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聽說她力氣還特別大,一般女孩子哪有這么大的力氣!”

    阿杳被氣的感覺眼睛一酸,她以為自己對這些謾罵早就免疫了,沒想到此時還是不爭氣的想哭。

    若是屋里沒有那個人,自己還會那么委屈嗎。一個想法突然出現在阿杳的腦中。

    比起少年們的謾罵,阿杳突然意識到自己更害怕陸乘書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還會向對正常人這樣對自己嗎?還會兌現的自己的承諾嗎?

    阿杳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沒躲過其中一個孩子扔過來的石頭。石頭砸在她的頭上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就在這時,茅草屋的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從一開始便在里面撓門的飛飛從門里沖出來,向為首的男孩沖去。

    同時,不知道從哪里飛出的幾塊石子,依次準確的打在了幾位男孩的身上,讓他們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處當場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發出者顯然沒有把他們的呼喊聲當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幾個少年擲去石子。

    石子本身沒有多少重量,但發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讓石子不但速度極快而且每次都精準的打在人的脆弱之處。

    而這幾個少年不但外強中干而且平日里沒讀過書沒什么文化,加上阿杳平日里“妖女”的傳聞,一時間竟然以為是阿杳用了什么妖書作用在他們身上,便屁滾尿流的逃走了。

    飛飛看到少年們逃竄走,依舊狂吠著直至少年們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里。

    而阿杳早在少年們轉身逃走時就已經失去力氣搬的跌坐在地上。

    剛才驅逐少年們并沒有耗費她多少體力,但此時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渾身無力還身體發冷。

    阿杳聽到身后傳來屋門被打開的聲音卻不敢回頭。

    “嗒,嗒。”阿杳的心隨著腳步聲逐漸逼近越沉越低。

    終于,腳步聲在背后不遠處停下了。

    “他們說你是妖女?”

    此時已是危急之時,越快找到太子他們這一行人就越安全。張副官思及至此,當下便決定立刻出發。

    “我帶一路兵馬去殿下說的王店村,現在我們雖然知道了殿下的方位,但兵力還是不足,一切還需安排地謹慎周全。”張副官道,“那晉州牧敢陰咱們一次難保不會與我們撕破臉皮,你帶幾個密探去找趙小侯爺,務比讓小侯爺快馬加鞭趕到王店村與我們會合。”

    還好王店村和禹州都位于晉州的西南方向,加上此時他們的消息比晉州牧得來的要早,還是有機會安全歸來的。

    送信的密探當即領命,消失在房中。張副官又叫來一人,按照陸乘書信中說的那樣讓那人扮成自己的模樣留在州牧府穩住州牧的人,免得讓他們起了疑心,自己則換成他人的打扮暗中帶人向王店村夜襲而去。

    信送出去已經三天了,陸乘書還沒等到他的人,內心的焦急已經開始浮現在面色上了。

    阿杳看到陸乘書如此內心也是明白了七八分,但就像陸乘書說的那樣她從來都不會過多地過問陸乘書的事情。

    其實不止是陸乘書,換成其他人阿杳也會如此對待對方。或許是天性如此也或許是之前被村子里的人趕出來傷透了心,陸乘書這兩天觀察發現阿杳雖然將他照顧的很好但是內心并不像他想的那樣熾熱。

    他之前并不在意這個女孩,只覺得她是有自知之明才有分寸感,可現在看來她只是習慣不與人深交罷了。

    阿杳雖然沒問但也是有些心急的,畢竟陸乘書能早一天被他的家人接走,她就能早點拿到錢。

    “你別急,那信應該已經寄到你家人手上了。”阿杳安慰陸乘書,也是在安慰自己。

    陸乘書敏銳地捕捉到了女孩語氣中的篤定:“你是不是又給那個送信人額外的錢了。”

    他的語氣帶了一絲責備和嚴厲,明明之前他要掰掉腰扣上的金子時,她說了送信是不要錢的。

    不知道為什么,花的是自己的錢阿杳卻有一種被人抓包的心虛感,她還沒來得及解釋,便聽到陸乘書又道:“花了多少?”

    “二兩銀子。”

    送封信二兩銀子?陸乘書不禁皺眉。

    就這樣還想自己出去,怕是出了這林子被人賣了都還在替人數錢。有了錢是能過的好不錯,但只有錢便會成為危險。

    阿杳午間做飯時發現她之前在樹林里撿的柴火已經所剩不多了,山間的天氣多變,所以一有機會她便會撿些干柴來。只是最近家里多了一個人,每日還要煎藥給他,柴火的消耗自然就變快了。

    看著今天天氣不錯阿杳準備上山再撿些柴火,不過落柴不多,大部分的柴火都是她砍了樹回來劈的。是以除了采藥用的背簍她今天還多帶了一把斧頭。

    阿杳將斧頭放進背簍里,和陸乘書告別:“我去上山砍些柴火,天黑前就回來。”

    然而陸乘書沒能等她回來。

    等阿杳走后大約一個時辰,陸乘書便聽到一陣細微的震動聲。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沒聽到或者不會在意,但陸乘書從小便學習騎射,也經常去軍營里看將士們演練。是以他瞬間便意識到了,這是有人在騎馬朝這邊襲來。

    來的人可能是他的人,也可能是搜查他的人。陸乘書拿出藏起的匕首,埋伏在門后。茅草屋的門關的并不嚴絲合縫,陸乘書可以從門縫中窺探到來的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他此時腿腳不便,跑到山上或許生機更大,只是……

    旁邊的飛飛聽到動靜也從地上爬起來,一副警戒的模樣,陸乘書看到不禁苦笑一聲:“看來只有我們兩個并肩作戰了。”

    生死,便看此時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陸乘書終于看到了來人的模樣。

    最終還是張副官先帶人找到了阿杳的屋子。

    陸乘書看到來人是自己的副官松了口氣,將匕首慢慢放下,打開房門。

    等他打開了門,張副官看見失聯已久的太子立刻下馬半跪在陸乘書面前道:“屬下來遲,請殿下恕罪。”

    “起。”陸乘書雖然落難這么多天心里略有不快,但也深知造成這場面的罪魁禍首是誰。張副官跟隨他多年,怕是他失蹤這么多天最心急的人之一了。

    這邊張副官也不扭捏,立刻起身,一旁早有隨從遞上了太子規制的衣袍,他拿起外袍批在陸乘書身上。

    正當他替陸乘書將外袍上的帶子系好時,飛飛不知對方是友非敵,或許是對方人太多這小黃狗也沒見過這陣仗,正向張副官身后的一眾士兵狂吠。

    那士兵平日里廝殺慣了只覺得這狗吵鬧,更怕它引來不該來的人,當即便想拔出刺刀,卻被陸乘書看透了心思,呵道:“不要傷他!”

    陸乘書喚飛飛過來,讓他進屋,轉眼便看到張副官的表情中帶了一絲驚訝,畢竟他平日一向殺伐果決,并平日里打獵用的獵犬也從不多看一眼只當它們是工具罷了。

    陸乘書輕咳一聲,又恢復了平日里威嚴的形象,問道:“你們來時可有遇到晉州牧的人?”

    “回殿下,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打草驚蛇,只是我們人少勢微,且來的路上多少有些動靜,難保晉州牧的人沒有注意到我們。”

    看來此時還沒有完全安全,陸乘書微微蹙眉:“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正是。”張副官命人將早前備好的馬車牽來,“還請殿下盡快離開此地,趙小侯爺的兵馬昨日夜里已進入晉州,正在趕來的路上,等小侯爺到了才算是安全了。”

    陸乘書點點頭:“幸苦你了。”雖然他在信中叮囑讓張副官聯系趙信讓他前來,但趙信昨日便到了晉州,想必是張愷早就在收到信之前便聯系了趙信前來。

    陸乘書被張愷扶上馬車,卻在馬車簾掀起時猶豫了。

    阿杳還沒有回來。她還在山上砍柴等著回來給他做飯煎藥。

    “殿下?”張愷不禁疑惑陸乘書為何停下,是否還什么吩咐。

    被提醒了一聲,陸乘書搖搖頭,他吩咐道:“屋里還有我一個腰扣,給我拿來,我們走。”末了又囑咐了一句,“拿完把門關好,別讓狗跑了。”說完便進了馬車。

    隨著馬車的門簾被放下,阿杳的茅草屋消失在了陸乘書的視野里。

    張愷沒有對陸乘書不尋常的反應和吩咐多想,親自去屋里將陸乘書的腰扣拿走。那腰扣雖然已經被人扣去了一部分金飾品,但畢竟是皇家規制的東西,在阿杳破落的茅草屋里顯得格格不入。

    就算是一個破損的腰扣也是皇家的東西,遺落在此確實不合適。多年的經驗讓張愷下意識地以為陸乘書只是單純的心思慎密罷了。

    飛飛看到眼前的門被關上,那個陪伴了他和主人半個多月的人跟著一群陌生人離開,他的氣息逐漸在茅草屋里消散。

    飛飛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正如他無法將看到的事情轉述給他的主人。所以,他的主人回家后注定只能得到傷心和疑惑。

    阿杳每次撿柴火都會從半山腰開始沿著下山的道路撿,這樣到山腳時她便差不多可以撿滿一筐,然后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到家。

    還有半筐阿杳便能將背簍撿滿了,正當她打算坐下歇一會時,她突然遠處大約是自己家的地方群鳥飛散,像是有什么人突然闖進那邊引起了騷動。

    難道是有人尋來了?是之前她看到的在村子里搜查的人還是陸乘書的人?

    一股不安涌上阿杳的心頭,無論是哪種情況她都覺得自己應該趕過去看一下。她不顧身體上的疲憊背著半簍木材向山腳趕去,不知為何,越是靠近自己家阿杳的心里越是慌亂。

    趕到家門口時那里已經沒有人了,只留下一片雜亂的腳印和痕跡,若是仔細觀察的話還可以注意到車轍。

    阿杳看到茅草屋的屋門被人從外面關上了,她走的時候雖然將門虛掩了,但并沒有將門外的門閂插上,但此刻茅草屋的門閂已經被從外面插上了。

    阿杳感覺自己的心如同已經沉到了深深的海底一般,她打開門的手不禁有些顫抖。

    “飛飛……”門后空無一人,只有小黃狗如每日一樣上來舔舐主人的臉頰,只是無論他怎么舔也舔不盡主人臉上的眼里。

    第 69 章   第 69 章

    自夜襲晉州牧府后已經過了一周,陸乘書整天忙于和晉州各地的官員和豪紳世家打交道,雖然晉州令已經被關押在府內的地牢里但是鹽鐵案背后的勢力錯綜復雜,晉州的平靜下是一片暗潮洶涌。

    向皇帝匯報此次事件的文書已經快馬加鞭送往京城,不知道皇帝會如何決斷。但陸乘書只要在晉州一日,就要盡量在此多安插自己的勢力。

    連續幾日的處理公務讓陸乘書幾乎快要忘記自己前不久的落魄之事了,只是腿上時不時傳來的疼痛還會提醒他這個事實。更讓他煩躁的是幾次午夜夢回時醒來他總會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還在那個破茅草屋里,疑惑為何身邊少了一個瘦弱單薄的身影。

    難道她真的會什么妖書不成?陸乘書搖搖頭試圖讓那個身影從自己的腦海中消散。不過是時間還沒過去太久罷了,陸乘書告訴自己,時間長了自己自然就不會再被這些東西影響。

    太子府跟來的侍從們這幾日都注意到太子自從回來之后心情就不大好。雖然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太子平日里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之前在京城時仆人們討論起主子只會說他是清冷有禮,可現在,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太子殿下眉眼間出現了一絲狠戾之氣。

    張愷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同尋常,看到太子走路還帶有些許緩慢時他明白了,殿下這是因為腿傷而不爽呢。別人或許對陸乘書不太了解,但張愷作為太子副官是知道陸乘書此人是容不得自己出現一絲差錯和瑕疵的。

    平日里連皇帝多夸了晉王一句陸乘書的眼神都會變的陰沉,更不要說此時自己的腿腳變得不便了。

    于是,張愷為陸乘書找來了一位晉州有名的神醫前來為陸乘書看診。

    陸乘書聽說此事也沒有阻止,甚至想著開幾副安神藥這樣夜間出現在他腦海里的身影便會消失了。

    然而,在神醫看診后卻道:“看脈象殿下身體并無大礙,外傷恢復的很好,只是腿上的傷還需靜養兩月有余便可。”

    “兩個月?”陸乘書冷笑了一聲,“也不知是晉州無人會岐黃之書了還是你這神醫慣會招搖撞騙,居然說這傷要兩個月才能好。”

    神醫聽到這話連忙跪下,頭發接近花白的小老頭被人以禮相待了一輩子,此刻顯得十分可憐顫顫巍巍道:“殿下息怒,草民豈敢欺騙太子殿下。這斷骨之傷本就難好,殿下一個月便可下地走路便是草民行醫一輩子也是沒見過啊。”

    看著眼前之人一副恭敬害怕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可是那個女孩明明說過……

    只聽那神醫又道:“草民曾在醫書上看到過有一種藥可加速斷骨愈合,只是這藥藥方似是秘方醫書上并未細寫,且其中有一藥材只在人煙稀少的懸崖峭壁上生長極其難得。若是殿下能尋到這種藥想要快點愈合也是可以的。”

    聽到這話,陸乘書突然想起那女孩曾和自己說過為了救自己她將壓箱底的藥材都拿出來用了,當時只當是那女孩夸張拿喬想要更多的錢,如此看來她說的倒是真的了。

    想到那女孩陸乘書的心里更加煩躁了,他當時自尊心作祟時確實想過帶阿杳回來。可他如今又變回了受眾人敬仰的太子,又何必再去管一個村婦回來在自己面前礙眼呢。看見她,只會讓自己想起落魄的自己,而他不喜歡自己的存在有污點。

    “你下去吧。”陸乘書不耐煩地揮揮衣袖。

    神醫聽到這話如釋重負趕緊退下,在外室寫下一張安神藥的藥方頭也不回的告辭了。

    晚上,陸乘書接下侍從遞上的安神藥,用完后便閉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這次他沒有夢到這幾日出現在他夢中的少女,而是夢到了年少時的自己。

    陸乘書的母親,當朝皇后在家給現在的皇帝時,皇帝還只是個沒什么存在感的王爺。

    皇后是當朝最有權力的世家——崔家的嫡女,莫說嫁給王爺,就是嫁給當時的太子也是配得上的。

    人們都議論為何崔氏女會嫁給一個默默無聞的王爺,直到后來太子被廢,那個名不見經穿的王爺成了有力的繼承人,人們的議論便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是崔氏扶持了勢弱的王爺上位,但是沒有人敢捅破這層窗戶紙。當你有一些權力,人們會背后議論你;但當你足夠有權力時,人們便會不敢議論你。

    崔氏成了皇子們奪位的最大贏家,一時間風光無限。崔氏女成了皇后,而她誕下的皇子一出生便被封為太子。

    陸乘書的人生,從開始就是順遂的,他有很多兄弟姐妹但皇帝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個。直到幾年前皇帝突然開始寵愛貴妃,子憑母貴連帶著晉王也成了有身份地位的皇子。

    當天上的太陽習慣了自己霸占一方,連只能發出微弱光芒的月亮也會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看著以前只會對自己諂媚的人也會對晉王恭順有加,以前只會夸贊自己的父皇也會在晉王回答出他問的問題時露出和藹可親的表情,陸乘書的內心第一次滋長出了奇怪的情緒。

    后來他才知道那叫嫉妒。可他是太子,不應該還有能讓他嫉妒的人存在的。

    陸乘書從夢中驚醒,額頭上滿是汗珠,雖然喝了止痛藥但他此刻覺得自己腿上的傷口疼得比之前還要厲害了。

    “來人!”他起身掀開床簾,“現在是什么時辰?”看見這件衣服阿杳就來氣,狠狠捶了衣服幾下還是將它收進了行囊里。怎么說也是有金線的衣服,說不定上面的線還能當幾文錢呢。

    正當阿杳快要收拾完時,又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阿杳的房屋里。阿杳不是一直住在深山里的,也不是一直這樣“特殊”。

    她出生在鎮上一個普通的人家,雖然家里不富裕,但阿杳從未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父親偶爾會嫌棄自己不是個男孩,這沒什么,因為村子里其他人家也會這樣。

    母親在生弟弟的時候難產一尸兩命,這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她從小就知道女子生育困難,危機重重,鎮上時常有女子因為生產而逝去。

    父親再娶了后娘,還生了一個弟弟。這也挺常見的,她看其他女子難產而死時只有她家女眷才會悲傷,至于她孩子的爹,若不是真的窮的揭不開鍋了大多也是會續娶的。

    阿杳小時候過年吃到的糖葫蘆從此只會出現在弟弟口中,她也沒有去爭,因為父親說自己長大了不應該再吃小孩子的東西。

    阿杳就這樣,沒心沒肺,不爭不搶的活了十二年。

    直到那個人來了村子里。

    阿杳到現在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

    鎮子里來了一個身穿白衣道風仙骨的男子,聽說師從名門,是個大師,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借住在村子里。

    他見村子里人們生活困難,便樂善好施主動幫人們看病,還指導他們看天象知氣節,很快便贏得了眾人的好感和信任。

    他對村子里的人們都很好,除了阿杳。

    年輕的白衣男子看到阿杳,神色迷離,仿佛神游在外看到了什么其他東西一般。

    過了一會兒,白衣男子眉頭微蹙,只對阿杳說一句話:“你以后切莫去京城,會引起禍端。”

    男子在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天便離開了,可他說出的話卻永遠的留在了村子里和阿杳的生命中。

    謠言在一天內便傳遍了整個鎮子。

    大家不知道男子具體說了什么,卻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了阿杳是個“不祥之人”。

    村里人和父親的態度轉變讓阿杳不知所措,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沉塘時,還是她的姥姥站出來護住她。

    于是,十二歲的阿杳跟著姥姥住進來深山之中直到現在。

    阿杳自己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不祥或者是什么妖女。

    但她聽到背后傳來陸乘書的質問時,還是莫名的心虛了。因為她知道,這種事情別人怎么看待從來都不會在乎她的想法。

    陸乘書是從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的。

    同樣,他也不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只有弱者在被壓迫時才會轉而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他是天生的強者,只相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一切。

    “真是愚昧。”阿杳聽到陸乘書略帶嘲諷的聲音淡淡地從身后傳來,不知道說的是她還是在說其他人。

    看著阿杳滿臉淚痕的坐在地上陸乘書覺得她才終于有了一些女孩子應該有的柔弱樣子。

    但不知為何,看到“柔弱”的阿杳他心里反而有一絲煩躁,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有一個不喜歡的玩偶卻被別人玩壞了。

    這種想法讓陸乘書的心情更差了。什么自己的東西,自己和她不過萍水相逢罷了。

    阿杳坐在地上的身影太過刺眼,陸乘書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被打磨過的手杖將手杖的另一頭遞在阿杳眼前:“起來。”

    阿杳沒想到陸乘書會想要扶她起來,雖然兩人的手掌間還隔著一根手杖。

    她順著手杖看向那個人的眼睛,沒有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她所害怕的鄙夷和嫌棄。

    她抓住手杖借力起身,猶豫良久還是問道:“你不怕他們說我是妖女嗎?”

    “那你是嗎?”男子淡淡的問道。

    “我當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陸乘書的聲音依舊和平日一樣冷淡,但阿杳此時卻覺得很安心。

    原來世上只有第三個人愿意相信她。阿杳一愣。

    聽到自己愿意相信她就這么開心嗎?陸乘書看著阿杳,不知道為什么還是覺得有些刺眼,原來是阿杳的臉上多了一道傷,只是剛才她一直背對著自己而且傷口被額發遮住了自己才沒有發現。

    “你受傷了?”陸乘書伸手捏住阿杳的臉,想要拉近些看她的傷口,卻在進一步做下一個動作前被自己的行為驚到了,轉而立刻松開了手。

    阿杳絲毫沒有發覺陸乘書一系列動作的不自然,也沒有發覺自己額頭上的傷。剛才的事情來的快去的也快,她沉浸在激烈變化的感情中,此時才感覺到疼痛。

    “嘖,好疼。”阿杳輕輕碰了一下傷口,隨后吃痛的收手。

    “沒事,只是皮外傷罷了,我自己就能處理好。”阿杳道。

    兩人進入屋里,阿杳對著鏡子熟練的清洗傷口、灑藥、包上一層紗布。雖然只是皮外傷,但處理起來還是會有一些疼痛的,但阿杳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快速處理好了傷口。

    陸乘書看著熟練的阿杳,覺得她剛才柔弱的樣子果然只是曇花一現。

    “你處理傷口的手法很熟練。”陸乘書道。n之前他不慎跌落在樹林里,身上被樹枝和山石刮出不少大大小小的傷。

    他和阿杳達成交易后便又昏倒過去了,等醒來時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理好了,但時間卻沒有過去多久。

    “嗯。”阿杳收起包扎用的工具,漫不經心的解釋道,“以前剛來到樹林里時,出門采藥經常受傷,一開始都是姥姥給我處理的,但后來她說不可能幫我處理一輩子的傷口,便都是我自己來了。”

    阿杳平日沒有多問過陸乘書的事情,相同的,她也沒有多透露過有關自己的消息。這是陸乘書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有關她過去的消息。

    可能是因為剛才陸乘書出手救了她,也可能是因為陸乘書不把她當作妖女,阿杳今日的話變得特別多。

    她說自己的母親在生他弟弟的時候死于難產一尸兩命。

    說自己被人當成了不祥之人趕出村子。

    說自己的父親將自己拋棄,只有姥姥愿意接受她。

    她說完了名叫阿杳的少女的故事。

    “自從被趕出來后,我和姥姥相依為命,直到兩年前她去世了,我便一直自己待在這里。”

    陸乘書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眼前的少女醫書高超卻住在樹林里,而且一門心思從他這里賺錢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你就沒想過要報復回去嗎?”陸乘書道。

    “報復?”阿杳征了一下,將陸乘書的話重復了一遍,似是想弄清對方話中的意思。

    要說阿杳恨將她趕走村子的人嗎,自然是恨的,但她沒有想過去報復,或者說她的能力讓她根本不會去這樣想。

    就像被困于森林的雀鳥無法想象鳳凰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可以幫你。”陸乘書又繼續道,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引誘。

    阿杳搖搖頭:“我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滿足了。”

    聽女孩這樣說,陸乘書不禁在心里冷笑,笑阿杳的天真善良。他自小是按繼承人來培養的,自古帝王將相功成名就的哪個不是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

    不過他倒也不討厭阿杳如此,退一步說,若不是她天真不知世事,又怎么會救了自己呢。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么阿杳會如此的喜愛金錢了,只是一個女子想在這個世道生存下去,只是有錢可不夠的。

    “那你拿到錢之后呢?”陸乘書問,“你的親人都不在了,你自己要怎么活在這世上呢?”

    “我府上也有很多無所依靠的孤女。”陸乘書漫不經心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話。

    只要眼前的女孩開口,自己也不會介意自己府上多了一個吃飯的人。

    阿杳聽到這句話目光閃爍,這還是她第一次從陸乘書口中聽到他說自己的事情。

    陸乘書見狀只當阿杳是聽到了自己的話心動了,內心不禁有些得意。只是他見過的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太多,卻忘了阿杳和他平日見過的大多數女子不同。

    只見阿杳輕笑一聲:“有錢就已經比現在好多了,更何況我才不是只有錢呢。”

    阿杳站起來拍拍胸脯一臉驕傲:“我還有我的醫書!”

    陸乘書沒想到對方沒有接著自己的話說下去,不由得一愣,他看見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說道:“我之前聽人說過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這樹林子我早就待膩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只見那個人鬼鬼祟祟的先是在房門前轉了幾圈,確定四下無人便直接開門進入房內,將阿杳嚇了一跳。

    阿杳還以為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快便來了,一看卻只有一個一臉猥瑣的男人站在屋內。

    原來那人是村子里的一個混混,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閑,是以快三十歲了還沒有娶到媳婦。今日他在村子里閑逛,恰巧聽到一伙人在村長的家里吵吵鬧鬧的。附耳一聽原來是山上住著的那個妖女不知道惹了什么事情,一群人正在嚷著要明日上山去討伐她呢。

    山上住著的那個妖女混混有印象,村子里人不多,那妖女小時候也就是個普通的小女孩,后來不知道怎么得慢慢的就成了妖女。她那不爭氣的爹不但不幫她說話反而還罵她罵得最兇,看她父親如此村里的人便更加變本加厲了。

    再后來聽說她就被趕到了山上。其實混混平日里也有點怵那片破樹林子——畢竟大家都害怕,雖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但今日聽到別人這么一鬧,他就突然惡從膽邊生,色心壓過了色膽。

    我看那妖女也活不過明日了,還不如讓我撿個便宜。

    于是混混便壯著個膽子自己來到了這樹林子中,這樹林偏僻無人,可謂是地利人和,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混混站在阿杳的屋里,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阿杳絲毫不掩飾自己色瞇瞇的眼神,他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氣沖頭,也不知道到底是開心得還是害怕得。

    看著來人的神色如此反常,縱是阿杳平日里不知世事此時也知道來者非善類。

    “你是什么人?”阿杳上下打量了混混一遍,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六,其余人留給她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十二歲那年。顯然她之前也并不認識這個男的。

    “嘿嘿。”混混猥瑣一笑,看著阿杳如今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女子,雖然看起來有點瘦小打扮得也很粗糙但勝在年輕底子不錯,他更激動了。

    混混也沒打算和阿杳解釋自己要干什么,在他看來眼前的女孩毫無反抗的能力,便上去就向阿杳的胸前襲去。

    陸乘書在被阿杳就的第一天就知道這是個不知道男女有別的女孩。因為她能面不改色的將自己的外衣換了而且還能平靜的在夜晚和自己睡在同一張床上。

    剛開始陸乘書還覺得此女頗有心計,怕不是看自己穿戴華麗存了些麻雀變鳳凰的心思。然而第一夜他的斷腿被阿杳不經意踢到后他就知道了,這個女孩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其實對于男女之別阿杳還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家里只有一張床,而按她受到的教育來說躺在一張床上也不算什么。

    因為她只被教了兩句話,第一句就是有兩個地方不能碰,一個是前胸,一個便是肚子以下大腿以上。

    顯然,眼前的混混是想碰那兩個地方的其中一個。阿杳雖然知道的東西少,但她只要學了就會記住。是以,在混混碰到她之前她便一腳踢向混混兩腿之間——這便是她被教的第二句話了。

    “啊——”混混沒想到阿杳看著天真瘦弱會來這么一腳,一時間被痛擊到地上打滾。

    阿杳本就心情不好,此時內心的恐懼更是達到了巔峰,上去又補了兩腳,隨后便拿起自己的行囊喊上飛飛就往外沖。

    ————

    陸乘書再次來到王店村附近的村子時已是啟程的第二天下午,因為太子殿下的命令眾人日夜兼程將兩天的車程縮短到了一天半,估計明天白天就可以到王店村了,饒是如此也沒看到殿下的臉上的交際和煩躁消散。

    看著日頭即將落下張愷便開始尋找旅店安排住宿,雖然按照一般的習慣和規矩太子出行到每個地方應該住在驛站或者當地的官員府中,但此次出行太子殿下似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只帶了些許幾個人,也沒有通知沿途的官員。

    然而村子地處偏僻,平日里鮮少有外村人來,就算時不時有些游客路人前來投宿也只是借住在幾個村民的家中。

    被張愷叫住打聽的村民一臉可惜的說道:“貴人有所不知,我們這地處偏遠人煙稀少,只有鎮子上才有一家客棧,不過那客棧是方圓五十里最大的客棧,雖然遠了點條件還是不錯的,貴人若是此時出發想來在日落前也是能趕上的。”

    “不知道貴人去咱們這小村子可是有什么事啊?”原來這村民正是王店村的人,今日恰巧來走親戚,自己那村子鮮少有外人過來,村民忍不住向張愷打聽道。

    “不過是路過罷了。”張愷含糊道,太子此次出行極為隱蔽,連沿途的官員都沒有通知,又怎么會和一個小小村民透露消息呢。

    對方雖然見識不多,但見張愷一行人氣度不凡又不愿多說,心知這也不是自己能惹的人便訕訕地不再追問,只給張愷指明了方向便沒再說話。

    守夜的侍從連忙起身:“稟告殿下,寅初初刻(凌晨三點)了。”

    “喚張愷來,再備一輛馬車,孤要出城!”

    張愷被人從床上喊醒,聽說太子要半夜出城連忙穿戴好去見陸乘書。

    只見陸乘書已經穿戴整齊了,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眉眼間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難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張愷問道:“殿下如此心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孤有一樣東西忘在那個破茅草屋里了。”陸乘書一字一字的說道,“一個,讓孤心煩的東西”

    ————

    自那天回來后阿杳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都沒有出門。

    陸乘書消失了,他究竟是被自己的人接走了還是被他的敵人抓走了呢?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就知道,屋里屋外都沒有打斗的痕跡,只有門口留下了些許馬蹄和車轍的痕跡。

    難道有人來抓他還會帶輛馬車來方便腿腳不便的陸乘書嗎?

    “陸乘書,你個大騙子……”好討厭,好討厭的人。

    只是阿杳的腦海里始終回蕩著陸乘書的那句“必有重謝”。她等了六年才等來這一個機會,錯過了這次機會,她的下一次機會又在哪里呢?難道她真的要在這深山老林里待一輩子嗎?

    第三天,阿杳終于從床上爬起來,開始了和以前一樣規律又無聊的生活,每天起床、采藥、趕在天亮之前回來、就寢。

    雖然她的行動還是和以前一樣,但她的內心卻不再像之前平靜。

    當生活中有了一線光芒后誰又能安心地待在黑暗中一輩子呢?

    阿杳決定自己走出這片樹林。就算沒有陸乘書,沒有人來拯救自己,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何況她還有一身醫書,她就不信自己還能餓死在外面。只要能走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她就可以先去當地的藥館去找一份工了。

    定下了目標阿杳便開始為接下來的離開做準備,在離開前她還想再湊點錢順便多為自己準備些干糧。

    這天,正當阿杳在屋里為自己縫制一套方便外出的衣物時臥在他身旁的飛飛突然起身向門口走去。

    “飛飛?”阿杳有些疑惑,卻終于也跟著起身了,她知道飛飛不會亂走,他起身一定是外面有什么動靜。沒想到短短一個月她這小破屋來的人比過去六年都要多。

    走出房門,阿杳有些希冀地看向飛飛盯著的方向,會不會是陸乘書回來了呢?

    然而來人是一個莫約四十多歲的婦女,阿杳不禁在內心苦笑,果然自己只是在空想罷了。

    許是忌諱阿杳身上不祥的名號,婦女的神情也顯得不太自然,但她看到阿杳糾結了一會兒還是主動和她搭話道:“你就是阿杳吧?”

    聽到婦人和自己說話,阿杳忽然想起來對方是什么人了。她是王六的老婆。

    當年阿杳還沒有被人說是不祥之人,還是個生活在村子里的懵懂的小女孩。她記得自己還參加過王六和眼前這位婦人的喜宴。

    第 70 章   第 70 章

    大半夜屋中突然多出一個人影,陸宋遠杳嚇得登時吸了口涼氣,但當她看清來人是誰后,那口涼氣便慢慢吐了出來。

    她一邊用書冊壓住了手邊還未干透的紙張,一邊問:“你怎么醒了?”

    與其說醒,不如說陸乘書是一直未睡。

    他故意沉緩呼吸,讓賬外的陸宋遠杳以為他睡著了,然后他看著她離開寢屋,以為她也要入睡,可很快,他又聽到陸宋遠杳起身的聲音,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等了許久都未見回來,陸乘書這才忍不住尋了過來。

    “為何不睡?”陸乘書沒有回答,而是望著滿桌案凌亂的紙張,反問她。

    陸宋遠杳面上平靜,可心跳莫名快了幾拍,她站起身道:“我……我就是睡不著,所以起來看會兒醫書,這就準備去睡了。”

    只是看醫書?可他方才過來時,分明看到她滿面愁云地盯著手中紙張在看。

    陸乘書沒有說話,直接朝她走去。

    陸宋遠杳下意識抬手想要去收桌上的紙張,可一垂眸,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她太過投入,竟不知不覺擺了一桌的紙張,根本不是三兩下就能收走的。

    不等她反應,陸乘書就已經來到桌旁,隨意拿起了一張紙。

    “別看!”陸宋遠杳連忙抬手去奪。

    陸乘書未曾抬眼,便一把將她纖細的手腕握在掌中,輕念出聲:“采苓對鄭盈的憎惡,會因為身份和性格原因,選擇忍讓……”

    念到此處,陸乘書停下來,緩緩松開了她。

    “都說了不要看的,這是我與采苓的事。”陸宋遠杳松了口氣,迅速將紙張從他手中抽走,說她也要去休息了。

    陸乘書雖覺得還有些古怪,但到底也沒有再去深究,轉身也要離開。

    陸宋遠杳拿著那張紙,原本是順手就想壓在書冊下,可誰知她將書冊剛一拿起,方才被壓住的那張紙,因墨跡未干的緣故,沾在了書冊上,在她抬起的瞬間,又落了下來,正好落在陸乘書腳邊,險些被他一腳踩住。

    陸乘書腳步一頓,彎身去撿,一行大字便工工整整落入他眼中。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阿書阿兄不能將自己的關切真實的與我表露】

    周遭空氣瞬間凝固,那“關切”與“真實”這兩個詞,仿若烙鐵,燙得陸乘書雙眼生疼。

    陸宋遠杳也覺出他神色不對,想到書中所記,有些患了心病之人,難以接受此癥為病,若強行醫治,還會適得其反,讓他們更為暴躁。

    擔心陸乘書也難以接受,陸宋遠杳一面看著他神色,一面同他輕聲細語地解釋,“我近日看了些有關心癥的醫書,所以將身邊之人都分析了一通……你方才看到的那張,便是采苓的……這張……”

    “這些話你與誰說過。”陸乘書徹底轉過身來,緩緩抬眼,那雙眉眼帶著森森寒意,手中的紙張也被他攥成一團,緊緊握入掌中。

    陸宋遠杳有些怔懵,一時沒反應過來陸乘書是在問什么,只覺得他這般模樣,令她覺得害怕,便朝后退去,可誰知,手臂被陸乘書再次一把握住,且他還用力一扯,將她徹底拉至身前。

    “說話。”他冷冷問道。

    陸宋遠杳還是有些發懵,她緩緩搖頭,“沒、沒和誰說過,我只是自己在做記錄,想幫……”

    “你記了多少?”陸乘書不聽她的解釋,直接沉聲打斷,握住她手臂的力道,也隨之加大。

    陸宋遠杳吃痛蹙眉,眸光移向桌案。

    陸乘書并未松手,而是一邊拉著她,一邊開始去拿桌上的紙張看。

    看到采苓的,他直接扔去一旁,看到關于他的,便蹙眉細看,他越看,臉上神色越凝,手上力道也不知覺加大。

    陸宋遠杳甚至能夠感覺到他指尖都在發顫,像是在極盡所能的壓抑自己的情緒。

    “誰讓你記這些的?”他冷聲問道。

    “沒有誰,是我自己想記。”陸宋遠杳如實回答。

    少女的話語,活力中暗含著堅毅,若是一般男子說出這話陸乘書可能會覺得對方身懷抱負,可放在這沒見過世面的孤女身上陸乘書只覺得她只是見的太少了,不知道能留在自己府上是多好的機會。

    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陸乘書想到這里輕笑一聲,他本來只想給阿杳一些錢財便一刀兩斷,可如今他改變了主意。沒關系,等日后她隨自己去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熱鬧非凡”“廣闊無邊”。

    阿杳很難將記憶中的那位少女與眼前的婦人聯系在一起。許是嫁人后生活操勞,婦人的膚色已經變成了小麥色,上面也不乏有細紋,當年掀開蓋頭后青澀喜悅的神情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約約的疲憊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阿杳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卻只能記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沒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婦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長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阿杳不禁有些害羞,這還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時候做對比,雖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話,但這話聽起來就好像她從小到大也是有他人關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讓你來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財物交易,阿杳想不起來自己和眼前的婦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婦人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來讓你快逃走的。”

    “……逃?”阿杳艱難地吐出這個音節。

    婦人點點頭,因為心急語速不由得加快了些:“前幾天村子里有幾個小孩哭哭啼啼的回來了,身上還帶了傷。本以為是他們幾個胡鬧自己弄的,誰知道今天他們說是上山遇到了你,說你用妖書害了他們!”

    阿杳聽到這話覺得仿佛身陷冰窟一般。完了,她想,這下就算想待在這個樹林里也是不能了。

    婦人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想法:“他們幾個的大人聽了之后商量著要把你趕出去呢,現在正在村長家里不依不饒的,說是一定要討個說法。”

    說完婦人將錢塞在阿杳懷里,頭也不回的下山了。雖然當年阿杳被趕出村子里時她沒有開口,王六貪了阿杳的錢時她沒有干預,但作為一個普通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

    阿杳看著婦人離去的背影早已里流滿面,用輕微的聲音默默道了聲謝。

    阿杳手忙腳亂的擦干自己的眼淚,迅速回到房間里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現在她也沒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什么陸乘書,什么報恩,她現在都不想去思考,只想著這次能夠躲過這一劫就好了。

    阿杳沒什么錢,家當更是少的可憐,她把柜子里還能穿的衣服塞了兩件進包袱里,又從衣柜底下將自己這幾年攢的錢拿出來,加上這幾日她換的錢和剛才婦人塞給她的錢,加在一起莫約有十五兩銀子。

    應該夠在外面生活一段時間了吧,她想。只要能夠走出這個郡縣她就不用害怕“不祥之人”的身份暴露了,她會些醫書,應該可以在醫館里干活來掙錢

    “這是為何?”張愷皺眉問道。殿下本就心急,今日又耽誤了一夜不算,明天再耽誤一天怕是心情又要不好。再者晉州那邊雖然有了趙信的禹州兵在州牧府中別人不敢造次,但太子還是越早回去坐鎮越好。

    “這……”這畢竟是村子里的事情,而且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村民猶豫了一下,但看張愷出手闊綽還是告訴了他,“貴客有所不知,我們村子里有個害人的妖女,這幾天村子里的人正商量著將她抓起來處理了,打算明天就動手呢。”

    “你說什么?”一直放下的馬車門簾被人掀起,村民一直好奇里面坐的是什么貴人,可真看見了他卻后悔了。

    夕陽西下,只見那人的臉半陷在陰影中容貌俊美卻眸色陰冷,看的村民感覺如同被惡鬼盯住一般。

    張愷見陸乘書掀開車簾也是一驚,卻又看見陸乘書從馬車上下來走到那人面前用劍挑起眼前人的領子:“把你剛才說的話,完完整整的再說一遍。”

    崔祁拿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茶:“即使是愛好你也應當分些時間在別的事情上,我看你案幾上的賬本都快落灰了。這些賬本是去年茶莊上的賬本,是母親特意讓我找來讓你學著看的,你以后入主東宮少不得要看這些東西還是趁早上手為好。”

    陸乘書想起白日里她與王佑說得那番話,再看這滿桌寫滿他得了心病的記錄,便又是一把將她徹底拉到身前,與他相貼。

    “我沒有病。”陸乘書唇瓣幾乎挨在了她的耳旁,用那只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她道,“我這般對你,只是因為我惡心,你聽清楚了么?”

    當陸宋遠杳意識到陸乘書有可能是得了心病之后,便做足了準備,她知道若發起病來,什么狠話都會說,可即便如此,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會覺得難過,還是會忍不住想要落淚。

    見她咬唇不語,陸乘書手上力道更重,疼得她倒吸一口氣,連忙點頭回應。

    “知道我為什么惡心你么?”似是為了證明他有多厭惡她,陸乘書的手還是沒有松開,且直接將她拉扯著轉回身來,按在了書案上。

    后背猛然與案邊的碰撞,讓陸宋遠杳久忍的眼淚終是落了下來。

    陸乘書沒有一絲的憐香惜玉,而是望著眼前落淚不語的陸宋遠杳,用那極其嫌惡的語氣,對她道:“你憑什么做我陸乘書的妻子,憑你與太子茍合?憑你身份低賤?還是憑你臟?”

    他似是恨透了她,口中每一個字音都咬得極為用力,說到最后,整個人從冰冷開始變得憤怒起來,語調也不受控制般揚起。

    “不要白日做夢了!”他拿起其中一張紙,狠狠扔在陸宋遠杳臉上,“你的存在就是皇室對我的羞辱,我每看你一眼,每同你說一句話,都覺得萬分惡心!”

    說罷,他似是徹底不愿再忍,直接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頸,狠狠道:“我沒有病,也不需要你擅作主張來醫治,若日后我發現你再做這些……”

    他沒有說下去,但手上力道卻在慢慢加重,眼看陸宋遠杳開始不住掙扎,臉色也愈發漲紅,他終是一把將她甩開,任憑她跌坐在地,趴在地上不住咳嗽,他也沒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將桌上所有的紙張,丟入銅盆,連同那些書冊,全部一把火燒了干凈。

    原本要在府中待到后日,結果第二日天還未亮,陸乘書便帶著王佑回了白渠。

    采苓不知昨晚發生了何時,只知晨起進屋時,陸宋遠杳靠在貴妃椅上,身上還搭著被子。

    采苓機靈,沒讓身后的婢女進屋,而是趕忙將門合上,跑上前來,“公主怎么睡在這兒?”

    見陸宋遠杳不說話,采苓又道:“可是昨晚與世子鬧別扭了?”

    采苓想不通,這二人都是性格溫和之人,怎么會鬧別扭,就算鬧別錄,世子又怎會讓公主睡在外間。

    正在思忖該如何開口勸慰,采苓忽然眉心一蹙,用力吸了吸鼻子,四處張望,“怎么有股糊味,是什么東西燒著了嗎?”

    她慌忙起身,尋著味道的來源走了過去,當她看到屏風后一片狼藉的書案時,忍不住又是一聲驚呼。

    那桌案上擱著銅盆,銅盆中滿是灰燼,還有那些被燒得殘破的書冊……

    整整一日,陸宋遠杳都未曾出屋,早午兩膳皆未用,夜里采苓實在看不下去,端了碗肉粥送到她面前,再一次出聲勸道:“奴婢也不知公主和世子到底怎么了,但奴婢知道,不管發生何事,身體都是自己的,旁人不知道心疼公主,公主自己也要心疼自己啊……”

    陸宋遠杳微微抬眼,望著采苓,用那沙啞的聲音道:“無人的時候……叫我宋遠杳吧。”

    “公……”采苓頓了一下,當即一咬牙,點頭應道,“好,宋遠杳,咱們不難受了,咱們快喝粥!”

    陸宋遠杳接過粥碗,抬手去喝時,采苓又是一驚,倏地一下站起身來,不可置信道:“他、他……他對你動手了?”

    陸宋遠杳無波的雙眸,微顫了一下,遂又恢復平靜,“不要讓白芨知道,也不要和任何人說。”

    “那怎么行?”采苓趕忙探身,去看陸宋遠杳脖頸上的紅印,其實她白日里就看見了,但當時她沒想那么多,還以為是床幃之事時折騰出來的,等到方才陸宋遠杳扭過來喝粥,她才看清這紅痕竟是指印。

    采苓氣得心頭直冒火,“他當真是膽大包天了!竟然……”

    “采苓。”陸宋遠杳輕聲將她喊住,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答應我,不要說出去……好不好?”

    采苓雙拳緊握,站在原地半晌不說話,待片刻后,她長出一口氣,重新坐回了陸宋遠杳身旁,“好,那你要和我說清楚,他為何突然這樣?”

    “可以不說么?”陸宋遠杳道。

    采苓又是心頭一梗,可那些重的言語,面對陸宋遠杳,她也沒法再開口,只能恨鐵不成鋼地使勁跺了跺腳,幻想陸乘書就沾在她鞋底,咬著牙道:“那下一次他若還要發癲,你不能再這樣忍氣吞聲了,你要喊我,知不知道?”

    陸宋遠杳朝她點了點頭,彎唇道:“謝謝你,采苓。”

    “你還笑得出來……”采苓無奈長嘆,摩挲著胸口不住為自己順氣。

    白渠縣附近的一處山間,王保牽著馬,與陸乘書同行。

    “她當真沒有說出去?”陸乘書停住腳步,蹙眉望著眼前溪流,他對她那般狠戾,她竟還要再忍。

    王保點頭又道:“昨日世子離開后,公主的確消沉了一整日,可今晨起來,似乎又與往常無異,坐著馬車又去了青山觀,外出時,還戴了花巾。”

    那花巾明顯是用來遮擋脖頸處指印的。

    她為何還要忍?

    陸乘書吸了口氣,緩緩合上眼又問:“還有呢?”

    王保道:“公主去了青山觀,晌午教人施針,午后隨著凈玄下山去做義診。”

    “義診?”陸乘書睜開眼。

    王保道:“皆是附近山民,多為女子,公主義診時帶著帷帽,沒有露面。”

    陸乘書道:“這幾日若無大事,不必來報,將她跟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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