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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對的,公主一定會來救我的,一定會的!

    像是抓到溺水之人最后一根稻草,她憑空生出幾分希望,但是卻也是最終被人帶走。

    本來是要將人帶走,結果自己成了被人帶走。

    宋遠杳漠視著這一切,最后向領頭的顧朝道了謝。

    顧朝本來處理完這個事情,欲行離開,結果一聽穩(wěn)健的步伐一頓。

    他朝宋遠杳的方向瞥去,因為顧朝周身的肅殺之氣讓人都不敢接近,可他見宋遠杳毫不避諱,一點不害怕的跟著自己道謝。

    一向見貫了他人咒罵與害怕,頭一次到見有人敢對他道謝。

    心里到有了一怔。“我長大要當大將軍,和我阿耶一樣,領兵作戰(zhàn),保家衛(wèi)國!”

    少年昂首挺胸站在石墩上,他手持木劍,直指西邊壓下的那片沉云,他語氣堅定,眉眼有神,仿佛下一刻就要翻身上馬,殺向敵營。

    叫好聲與掌聲紛紛響起,迎著小伙伴們羨艷的目光,他撩了撩衣擺,垂眸問向一旁的小姑娘,“你呢?你長大想做什么?”

    小姑娘向來少言寡語,今日似是被他感染,竟沒忍住開了口,“我……我也想像我阿翁一樣,做一位醫(yī)者,看病救人……”她抿了抿唇,臉上浮出一雙好看的梨渦,認真道,“我還想寫一本醫(yī)書,讓所有人都能讀懂的醫(yī)書,那上面不僅有字,還要畫上各類圖卷……”

    “哈哈哈!”一陣笑聲將小姑娘的話音打斷,一個少年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你是女的,還要當醫(yī)者,還要寫醫(yī)書?你不如想想怎么挑個好夫婿,日后如何相夫教子!哈哈哈……”

    很快,其他小伙伴也跟著笑了起來。

    “滾!”一聲怒斥,石墩上的少年跳了下來,拿起木劍就朝他們劈去,一時間小伙伴們全部哄散,只剩石墩旁抱著膝蓋垂眸望著沙地的小姑娘,默默地坐在那里。

    片刻后,少年提著木劍折返而歸,他蹲在小姑娘面前,朝她笑著道:“你別聽他們胡謅,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成為醫(yī)者,比你阿翁還要厲害的名醫(yī),也會有自己的醫(yī)書,讓你的名字留在史冊!”

    小姑娘咬唇沒有說話,但明顯情緒不高。

    少年轉身,盤膝而坐,就坐在小姑娘身側,與她幾乎挨在一處,半晌后長吐出一口氣,“我是嫡長子,又是世子,其實這些人肯定不相信我能成為大將軍,但他們不敢說,因為他們不敢惹我罷了。”

    小姑娘終于抬眼,望向身旁少年,認真道:“我相信你,你會成為大將軍,會比你父親還要厲害,你的名字也會被記在史書中!”

    遠處的沉云悄然散開,落日的橙光灑滿大地,少年什么也沒說,緩緩抬手攬住了小姑娘的肩。

    床帳內傳來一聲低咳,采苓連忙走上前,問道:“公主,可要喝水?”

    陸宋遠杳微瞇著眼,許久后才從方才的夢中回過神來,她應了一身,緩緩撐起身,撩開床帳,“世子呢?”

    采苓端來水杯,回道:“世子天還未亮就出府了,今日他要去白渠上任。”

    陸宋遠杳雙手捧著水杯,小口輕抿,不知在想什么,等了片刻,才又道:“他……走之前可說了什么?”

    采苓搖頭道:“世子沒有交代什么,只說公主昨晚累到了,讓奴婢進屋伺候。”

    陸乘書口中的累與采苓理解的累,完全相反,她說完,似是怕陸宋遠杳面皮薄,趕忙垂下眼,道:“公主若還是身子乏,可以再睡一會兒。”

    陸宋遠杳的確還有些乏力,但今日她同萬壽公主還要去青山觀看望長公主,便不敢再耽誤時辰,忙起身下榻。

    青山觀在長安以西,地勢頗高,馬車上至一半,便要下車步行,行至半個時辰后,才看到屹立在云霧中的青山觀。

    陸宋遠杳沒有想到,長公主會親自在觀外接他們。

    長公主封號安康,她一身素衣,青玉發(fā)冠,看到萬壽公主時,便笑著迎上前來,目光很快又落在了身后的陸宋遠杳身上。

    陸宋遠杳上前沖她行禮,她虛扶她起身,沒有說話,只端倪著她,將她好一番打量,才緩緩頷首,帶她們進觀。

    路上,她問陸宋遠杳,“這是你我第二次見面,你可還有印象?”

    六年前,陸宋遠杳與阿翁剛入宮的那段日子,長公主也在東宮,她帶了許多經書,日日都在為陸濬誦讀祈福,后來陸濬脫離險境,她才回了青山觀。

    那時長公主便不讓人喚她公主,而是叫她玄清真人。

    如今六年未見,長公主模樣沒有太多變化,只發(fā)間多了幾縷銀絲。

    陸宋遠杳朝她點頭,“玄清真人所說,我都記得。”

    聽到她這樣稱呼自己,長公主愣了一瞬,隨即又是贊許地緩緩點頭,“你阿翁離去之后,我曾也為他誦過經文,他此生救人無數,定得無量功德。”

    陸宋遠杳停下腳步,恭敬鞠躬,道謝。

    談話間,幾人來到一座亭中,四周山清水秀,景色怡人,隱約還能聽到誦經的聲音。

    山上溫度較涼,日光卻是正好,亭中石桌上,是早就備好的茶果,萬壽公主一落座,又差婢女擺了菊花糕,也是今晨剛做的。

    陸宋遠杳拿出香囊,作為見面禮交給長公主。

    長公主聞出藥香,對著香囊愛不釋手,又問起她可否懂得煉丹之事。

    陸宋遠杳自然是懂,但平日不喜歡研究這些,長公主卻興致勃勃,拉著她聊得起勁。

    須臾,長公主忽然可是咳嗽,咳了一陣,竟又不住干嘔,最后干脆起身,扶著亭柱便吐了出來,被嬤嬤趕忙扶進屋中,觀里有懂醫(yī)術的道姑,很快聞訊趕來。

    “是食物中毒的跡象。”那道姑問,“玄清今日食用過何物?”

    老嬤嬤上前一一道出,除了萬壽公主帶來的菊花糕,皆是觀內的食物。

    萬壽公主也被嚇得肅了神色,忙讓人取來菊花糕,可誰知細查一番,并無異樣。

    榻上的長公主腹部難忍,道姑開得藥還未煎好,陸宋遠杳實在不忍心,上前道:“可有針灸之物?”

    這名道姑略通針灸,卻并不熟練,也是這兩年才開始學習,她摸不住陸宋遠杳到底會不會,猶疑著不敢給她。

    床榻上的長公主,卻是咬著牙顫聲道:“快些拿給她……讓她來施針。”

    陸宋遠杳沒有想到,長公主會對她如此信任,她自然也沒有辜負她,幾針下去,長公主當真不再叫喊,只虛弱地靠在床頭,面容泛白。

    陸宋遠杳又再次詢問她從昨晚到現在的吃食。

    老嬤嬤一邊回憶,一邊道:“昨夜用了一壺清茶,吃了兩塊柿餅,今晨丹藥一顆,柿餅用了三塊……”

    秋日正是宜食柿子的季節(jié),往年也是如此,每到此時,觀中便多食柿餅。

    “我知道了。”找到緣由,陸宋遠杳松了口氣,“柿子糖高,性寒,本就不宜多食,尤其……”

    說著,她看向萬壽公主。

    萬壽公主瞇眼望她,“直說便是。”

    陸宋遠杳深吸一口氣,解釋道:“菊花性甘,也是寒涼之物,又加之我贈的香囊中含有桂花,這幾樣東西加在一起,若尋常人,許是無事,可若是脾胃虛寒者,極易引發(fā)腸胃不適……”

    陸宋遠杳說完,立即起身,朝長公主行禮道:“是我思慮不周,望長公主恕罪。”

    萬壽公主也跟著起身。

    長公主此刻緩過勁來,朝二人擺手道:“怨不到你們頭上,我素來胃口不好,這次是我自己貪了嘴癮,明明知道柿子寒涼,還是忍不住日日都想吃上幾塊,倒是你啊,今日緩了我的痛,讓我日后也警醒了,萬不可這般放縱。”

    她頓了頓,長吁一聲,又對那道姑說,“她就是宋遠杳,我從前與你說過,與不問散人一道入宮的孩子。”

    那道姑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再看陸宋遠杳時,眼中多了欽佩,“怪不得針術這般了得,我從你施針的手法就能看出,是個精通針灸的。”

    有婢女端來湯藥,長公主起身喝完,又對陸宋遠杳道:“我這胃痛也是老毛病了,時不時就要折騰我,你今日這針法,可否教于凈玄,日后我若是再疼起來,便讓她來給我施針?”

    陸宋遠杳樂于傳授針法,只是這樣止痛的針法是治標不治本,再者,痛得情況不同,穴位不同,針的深淺也不同,并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

    那名為凈玄的道姑也心里清楚,不必陸宋遠杳開口,她先與長公主解釋了一番。

    “這樣啊……”長公主嘆了口氣,不免有些失望。

    “若玄清真人不怕叨擾,我可以得空便來,將施針的法子細細與凈玄道長講解。”陸宋遠杳提議。

    凈玄心中感激,直接將這一行人送至山腳下。

    陸宋遠杳答應她,明日還會過來。

    回城的路上馬車里,許久未說話的萬壽公主,忽然問她,“茂王世子待你如何?”

    陸宋遠杳望著路上還未干透的泥土,有些失神,“他……待我極好。”

    萬壽公主雖然嘴上說,不去辯證那些關于陸宋遠杳與太子的傳言,可她內心,實則是信了七分的,不然,依照她對陸濬的了解,他性子清冷到那個地步,怎會留一個女子與他形影不離,又怎會將自己的封邑分給她。

    可這短短兩日,她便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想錯了,陸宋遠杳不是傳言中那樣的女子,她能留在東宮數年,興許并非依靠的是美貌,或是手段,而是……

    想到方才眾人亂作一團時,陸宋遠杳沉著冷靜地給長公主施針,又心細如發(fā)地去了解長公主病因,萬壽公主不由生出一個念頭,也許陸宋遠杳不僅僅是今上下令時說得那般,在為太子調理飲食,而是真的在為他治病。

    那時隔多年,又是收為義女,封了公主,又是給她賜婚,賞她封戶,難道是太子的腿疾被醫(yī)治好了?

    此念頭一出,萬壽公主心頭一震。

    她與太子陸濬并非一母同胞,她與皇長子陸溫,為晁美人所生,然母妃在今上登基不久后,因病去世,在之后,她便出宮嫁人,朝中之事她極少過問,也不想將自己牽扯其中,至于自己那位親弟弟,是個什么材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論腦子,陸濬頂他十個都不止。

    這般一想,她嘆了口氣,神情如常般繼續(xù)把玩手中團扇,“那便好,我只是憂心你們新婚不久,若你日日朝這青山觀跑,當心世子埋怨。”

    “不會的。”陸宋遠杳不知只短短片刻,萬壽公主便想了這么多,她還老實道,“世子今日要去白渠上值,來回車程就得半日,往后約摸十日,他才會回來一次。”

    “十日?”萬壽公主雖不問政事,但多少是知道的,現今那折沖府只是個虛職罷了,再說那白渠,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陸乘書是瘋了才會日日待在那里。

    陸宋遠杳朝她彎起唇角,點頭“嗯”了一聲。

    與此同時,白渠折沖府內,果毅都尉遞來名冊。

    一本是府衛(wèi)名冊,一本是兵器與馬匹的名冊。

    這果毅都尉是德王庶子,陸浣。

    陸浣年初時就已被送回了長安,今上封他為果毅都尉,低了陸乘書一品,為他副將。

    方才遞名冊時,陸乘書便已看到,陸浣雙手白嫩,掌心無繭,別說舞刀弄劍,策馬都是難事。

    陸乘書垂眸看向手中薄薄的兩張紙。

    早聞折沖府已不復當年,形同虛設,卻沒想到,原八百府衛(wèi)的府邸,如今名冊上算他在內,竟不足十人,而另一張紙,僅兩句話:兵器無,馬匹三匹。

    這虛職,可當真虛得徹底。

    “都尉,若……若無其他吩咐,我先回了,這眼看就要天黑,我可得趕在天黑前回府呢。”陸浣看著院外,一副心事重重模樣。

    陸乘書抬眼看他,語氣隨和,“這么著急回去,可是要做什么?”

    陸浣摸了摸鼻子,嘀嘀咕咕道:“這周圍荒無人煙,府內又沒有事,我留在這里作甚啊?”

    陸乘書明白了,他合上名冊,對陸浣道:“的確,那你回去吧。”

    陸浣轉身要走,剛走到門檻處,又停下腳步,回頭道:“對了都尉,下個月我還用過來嗎?”

    陸乘書搓著扳指,朝他溫笑,“不必了。”

    陸浣似有些不敢相信,又問一遍,“當真?”

    陸乘書點頭,“不然呢?”

    陸浣嘿嘿一笑,徹底松了口氣,臨走時還不望客套兩句,說回頭要去茂王府拜訪。

    說來兩人也是堂兄弟,雖陸乘書為世子,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庶子,可如今,兩人也算同命相連,都被送回長安做質子,不過細想,陸乘書明明是個世子,卻落得和他一個下場,還娶了個伺候過太子的女人。

    著實可憐,比他還不如呢。

    陸浣這般想著,哼起小曲兒,爬上馬車揚長而去。

    是夜,整座折沖府陷入一片死寂,只一間小屋里還亮著燈火。

    陸乘書正在作畫,身旁是他的長隨王佑,王佑是他從安南都護府帶出來的人,少時就跟在他身邊,等他徹底擱筆,王佑才上前傳話,“世子,王府那邊傳了訊,公主自明日之后,每日都要去青山觀。”

    陸乘書起身去凈手上筆墨,動作略微一頓,“每日都去,可是為何?”

    王佑道:“說是長公主胃痛,她要教觀中道姑施針。”

    這是她能做出的事。

    陸乘書“嗯”了一聲,繼續(xù)洗手。

    王佑又道:“我們如今可用的人不多,要不要將公主身邊的人先抽回來?”

    王佑本不想多事,實在是因為這次回長安,能跟著出來的人不多,能信得過的人則更少。

    見陸乘書不語,王佑忍不住上前催了一聲,“世子?”

    陸乘書終于洗完了手,他一面轉身看著王佑,一面用帕子擦拭手上水珠,冷冷道:“不必,待我過幾日回去再說。”

    “可是我若離開,便只剩世子一人在此,不如先將王保叫回,至于青山觀,有長公主在,應當不會出什么岔子的。”王佑又道。

    陸乘書卻是徹底冷下臉來,“我說話你聽不懂?”

    王佑暗嘆,不再出聲,等筆墨干透,他拿著信,鉆進了夜色中。

    陸乘書不在的這些日子,陸宋遠杳日日都會去青山觀,晨起用過早膳,她坐著馬車出府,待快至晚膳,又坐著馬車回來。

    白芨和采苓都陪著她,她教凈玄施針時,也從不避諱,兩人也都在旁邊看,時不時還會跟著問上幾句。

    待陸乘書回來這日,陸宋遠杳沒再去青山觀,她昨日就同長公主和凈玄說了,會晚幾日再來。

    她這段時間,不光是教凈玄施針,每日回到府中,也會看那些醫(yī)書,并做了許多功課,總結各個書中所講,密密麻麻記了好多冊子。

    十日未見,陸乘書風塵仆仆而歸,先去凈房洗澡更衣,隨才回到正堂用膳。

    崔寶英差人過來送了雞湯,據說人還病著,沒有露面。

    陸宋遠杳在與陸乘書用午膳的時候,發(fā)覺門外的長隨,與陸乘書之間似乎有些古怪,尤其是陸乘書,在看王佑的時候,眼神比印象中冷了一些,她分明記得,人前的陸乘書不管是同誰說話,都是那般溫善,今日為何如此?

    陸宋遠杳暗中又細細打量王佑,這一打量,似乎發(fā)現了端倪。

    午膳過后,陸乘書去了書房,通常這種情況,陸宋遠杳是不會前去叨擾的。

    可今日,她親自跑去廚房,熬了一碗豬骨湯,裝進食盒尋到書房。

    書房外,王佑看到陸宋遠杳,快走兩步迎了上去,他朝陸宋遠杳拱手行禮,壓低聲道:“公主,世子正在里面看書。”

    陸宋遠杳也不由低了語調,“我知道,我是來尋你的。”

    “尋我?”王佑驚詫地朝書房看去一眼,又看看陸宋遠杳朝他遞來的食盒,恍然反應過來,他接過食盒道,“公主莫急,等會兒世子要水喝時,我就將東西送進去。”

    陸宋遠杳連忙搖頭,“不,這些東西是給你的。”

    “啊?”王佑徹底愣住,手中的食盒頓時變得燙手,“這、這……”

    “這是豬骨湯,里面還放了疏通筋骨的藥材,你喝了有助于恢復傷勢。”陸宋遠杳說著,垂眸朝他腿腳看去。

    王佑心里咯噔一下,那日他去送信,跑死了一匹馬,夜里路黑,他也跟著不慎跌倒,傷了膝蓋,可這么多日,陸宋遠杳是頭一個覺察出他腿有異樣的人。

    “我……”王佑剛一開口,陸宋遠杳卻是朝她做了個安心的眼神。

    “是世子動的手嗎?”見王佑愣住,陸宋遠杳以為他在默認,書中說得果然沒錯,得了這種心病之人,當真很難控制自己,陸宋遠杳嘆了口氣,將聲音壓得更低,“世子這種情況,是從何時出現的?”

    也是在那一刻,他細細的打量宋遠杳,清瘦過分的身軀被包裹在寬大的深色官袍里,神色舉止沒有任何諂媚,眉眼間偏生讓他覺得這人與他所見之人皆都不一樣。

    太過,無辜。 王佑自然知道陸乘書私底下對陸宋遠杳并不友善,卻不知道兩人已經發(fā)展到了何種地步,怎會讓公主以為世子會是那種施暴之人?

    王佑害怕壞事,不敢隨意開口,支支吾吾半晌,也沒有正面回答。

    陸宋遠杳按照書中教的那樣,耐下心來,沒有逼迫王佑,只溫和地問道,“你是不是害怕他?”

    “啊。”王佑點頭敷衍。

    “你放心,我不會和世子說的。”陸宋遠杳繼續(xù)誘導,“我記得你的,那時我在嶺南,就見過你,你與世子在一起這么久,一定也想讓他好的,對不對?”

    “嗯嗯嗯。”這倒是真的,王佑連連點頭。

    “我也是這樣,我也希望他好,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陸宋遠杳朝他彎唇,“你還記得他是從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王佑神情十分復雜,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了,“世子他……他……”

    陸宋遠杳循循善誘,“他第一次對你動手,或是在你面前與對外截然不同時,是什么時候?”

    “這……”王佑極其復雜的神情中,又多了份痛苦。

    陸宋遠杳是當真心疼他了,她一直覺得,陸乘書只是這樣對她,沒想到對待王佑,會更加過分,竟將他嚇成這副模樣。

    望著陸宋遠杳同情又探究的目光,王佑尷尬地清了清嗓,又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世子他是、是……”

    “王佑。”書房中陸乘書的話音,如同及時雨,不等陸宋遠杳反應,王佑便立即應了一聲,腳底抹油一般跑進書房,房門也被倏地一下緊緊閉上。

    屋中,陸乘書看到跑進來的王佑,手中提著食盒,滿頭大汗,疑惑蹙眉,“你方才在外面做什么呢?”

    王佑沒來及回答,跑到窗后,透過縫隙朝外看,見陸宋遠杳嘆了口氣,轉身走遠,他才長長呼出一口氣,欲哭無淚地對陸乘書道:“世子,你可害苦我了……”

    王佑將方才院里的情況一字不差地轉述了一遍。

    “為何不說是騎馬摔的?”陸乘書問。

    王佑愣住,“這、這可以說嗎?萬一公主又問我為何騎馬,我要、要怎么……”

    陸乘書扶額,“你有武藝在身,平日里練馬有何不可?”

    王佑幡然回神,對啊,他又不是世子,他直接說練馬時摔了便是,沒有必要在公主面前遮遮掩掩。

    “呀!”王佑一拍腦門,“那我方才忘了說,公主豈不是更加誤會了?”

    “罷了。”陸乘書朝他揮揮手,眼下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陸乘書手中的這張字條。

    今日陸乘書一進書房,就覺察出他沒在的這段時間,有人進來過。他仔細查看書柜,果然在一本書冊中,尋到了這張字條。

    寫字條之人,字跡歪歪扭扭,根本辨識不出,想來定是用左手寫的。

    至于上面的內容,滿是替陸乘書的委屈與不公,說他世子身份,不該被送回長安,也不該得不到重視。

    前半部分頂多算是挑撥他與父親茂王關系,可最后這句,若是細細琢磨,便是怪責今上的意思了。

    王府本有王保這樣的暗衛(wèi)在,可這些天陸宋遠杳日日出城,王保又要護她周全,便顧不上清和院里的事。

    陸乘書此番回長安,總共只帶了四人,明暗各兩人,明面上的兩個,一個就是王佑,日日跟在他身側,一個留在王府中做了護院,還有兩個暗衛(wèi),一個在替他暗中做事,還有一個則安在了陸宋遠杳身側。

    至于府內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崔寶英幫王府置辦的人手,崔寶英做事還算細致,這些人的身契都是過了府衙的,表面上不會有問題,但若是有心人想要安插眼線入府,絕非難事。

    “可要將院里之人細查一番?”王佑低道。

    “不必。”陸乘書拿出火折子,點燃手中字條,“蛇已出洞,等它尋來便是。”

    這邊陸宋遠杳一回到屋中,拿出紙筆又開始書記,剛記完一頁,采苓便端著茶湯進屋。

    “采苓,你坐過來,我有事問你。”陸宋遠杳道。

    采苓將茶湯放好,轉身去屋角端矮幾,陸宋遠杳見狀,忙將她叫住,“不必如此,你過來坐椅子。”

    只她們二人的時候,采苓也就不端著規(guī)矩了,她過去關上門,回來就坐在了陸宋遠杳身旁,“什么事呀?”

    “我問你話,你要如實回答我。”陸宋遠杳重新拿出一張紙,蘸了墨水。

    采苓一口應下,“放心,我肯定實話實說。”

    “那你在感到憤怒的時候,通常會怎么想?”陸宋遠杳快速在紙上記下問題。

    沒想到這第一個問題,就將采苓難住了,她擰眉想了一會兒,發(fā)覺自己好像并沒有很憤怒的時候。

    “你好好想想,生氣也算的。”陸宋遠杳提醒道。

    采苓又是頓了片刻,忽然眸中閃過憤慨,“有的!我想起來了,那日賞花宴上,鄭盈在你面前放肆的時候,我就特別生氣,我恨不能當場撕了她的嘴!”

    一提起那日的事,不必陸宋遠杳多問,采苓的話匣子便徹底打開,她說了許多心中的不滿,還順帶連鄭盤也拖出來被罵了一通,說到最后,她小拳頭一握,用力砸在了桌案上。

    陸宋遠杳將她的語氣,神態(tài),還有方才動作上的一些細節(jié),全部記了下來,“那你為何不出手?”

    采苓無奈地舒了口氣,“我是奴婢啊,主子不發(fā)話,我怎么能擅作主張,再說……”

    采苓頓了一下,垂著眼似有些難為情,“我……我不如白芨姐姐厲害,也就是關了門窗罵罵人……”

    若當真讓她動手,她肯定不如白芨果斷。

    其實那日私下里她和白芨也聊過,白芨還說了,便是陸宋遠杳那天不開口,她也會直接上前去替陸宋遠杳教訓鄭盈,采苓當場就聽愣了,這樣的事放在她身上,她是不敢的。

    “所以你是因為身份的原因,不敢直接動手?”陸宋遠杳問道。

    采苓抿著唇,點了點頭。

    陸宋遠杳又問,“那如果你對鄭盈動手,沒有任何人知道,連她也不會說出去的話,你會動手嗎?”

    采苓當即就道:“那我肯定抽得她滿嘴找牙!”

    陸宋遠杳筆尖頓住。

    所以,如果憎惡一個人,且沒有任何顧忌的話,人是一定會將自己心中的火氣散發(fā)出來的。

    采苓憎惡鄭盈,是因為鄭盈羞辱了采苓在乎的人,可陸乘書呢?

    他那般對她,可也是因為憎惡她?

    可他如果真的憎惡她,為何那晚在她驚懼得難以自控時,他卻將她抱得那般緊……

    陸宋遠杳暗忖片刻,又問采苓,“那你在什么情況下,會關心鄭盈,就是……害怕她難過?”

    采苓沒有半分思慮,拍著大腿直接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陸宋遠杳也知道,這個問題乍一聽很古怪,可事情就是這樣的情況,她需要多去設想不同的可能性,“你再好好想想,我說得不是真的,是假如。”

    采苓眉頭用力擰著,抿唇一言不發(fā),過了許久,才勉強道:“除非我瘋了,或者……鄭盈改邪歸正了?”

    “還有呢?”陸宋遠杳追問。

    “還能有什么啊?”采苓也想不出來了,她撓了撓頭,半晌后,開口道,“那就是我之前都誤會她了,其實她沒那么壞,是我……我聽錯了,我腦子不正常?”

    陸宋遠杳沉默一會兒,又朝采苓看去,“如果某一日,你對我有了誤會,會如何?”

    采苓不理解,她和陸宋遠杳能有什么誤會,但看著陸宋遠杳一臉認真地詢問她,她還是仔細想了一下道:“若只是尋常的誤會,我肯定心里不舒服,但不至于害你,或是想要打你……”

    “那若我又遭人欺辱,你還會站在我這邊嗎?”陸宋遠杳看著她道。

    “當然會!”采苓幾乎脫口而出,“咱們之間誤會歸誤會,旁人憑什么欺負你?”

    采苓的這番話,讓陸宋遠杳瞬間酸了眼角,然不等她開口,屋外便有人來喚,是陸乘書要與她一起去東苑的湖邊垂釣。

    午后的日光正是暖人,湖面被微風吹得泛著金色水波,兩人手持魚竿,坐于湖邊。

    想要醫(yī)治心病,首先需要多觀察病患,如今正好得了機會,陸宋遠杳便時不時用眼尾去掃一旁的陸乘書。

    他神情專注,眉眼溫和,在這樣好的風景下,當真會讓人賞心悅目,這雖然與她印象中的少年陸乘書不同,但絕不是那個會對自己惡言相向的人。

    許是覺察到了陸宋遠杳的目光,陸乘書便將東苑的人全部揮退,偌大的湖邊,便只剩下他們兩個。

    “有話?”他面上溫柔未減,語氣卻比之前涼了不少。

    陸宋遠杳也并非是健談之人,但她還是逼自己主動與他攀談,道:“我想問問,你這幾日過得可好?”

    “嗯。”陸乘書回得不冷不淡。

    “累嗎?”陸宋遠杳面露關切。

    陸乘書微微蹙眉,斜眸看陸宋遠杳,“整座折沖府,只三匹馬,還不用我親自喂養(yǎng),你說……這累嗎?”

    “三匹馬?”陸宋遠杳顯然也沒有料到,曾經那般威風的折沖府,如今會落到這個地步,她頗有些尷尬地收回目光,原本還想問陸乘書可是需要練兵,后來一想,馬匹都只有三匹,兵士估計也沒有幾個,若是再問,豈不是在陸乘書的傷口處撒鹽。

    想到曾經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再想到如今身為都尉,手中卻只有三匹馬的男人,陸宋遠杳能夠想象出陸乘書這些年心中的苦悶與酸澀。

    “那晚……”

    不等陸宋遠杳說完,陸乘書忽地冷嗤一聲,將她打斷,“你莫要多想,那晚我只是嫌你哭得呱噪,惹人心煩罷了。”

    陸宋遠杳怔了一下,她原是想說,晚膳要不要添菜,卻沒想陸乘書竟然誤會了。

    頓了頓,陸宋遠杳索性順著他說起那晚的事,“那你為何要抱著……”我字她說得很輕,幾乎淹沒在了微風中。

    如果嫌她吵,可以讓她出去,也可以拿帕子塞進她嘴里,總之,明明可以有別法子,為何那時他沒有這樣做?

    “嘁。”耳旁又是一聲冷嗤,但隔了許久,就在陸宋遠杳以為會等不到答案的時候,陸乘書終是沉沉開口,“你與太子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安撫你的?”

    似是怕說得含糊讓陸宋遠杳沒聽明白,他說完,遂又立即扭頭看向她,補充了一句,“被他擁入懷中。”

    “沒有。”陸宋遠杳擱下魚竿,整個人都轉過身,面對著陸乘書,“我們沒有這樣過,只是讀書,喝茶,偶爾閑談幾句。”

    “撒謊。”陸乘書臉色更沉。

    明明他點了那般多的燈,也要與她一道看書,可她怕得依舊停不下來,縮在地上哭到顫抖,只有被他攬入懷中,感受到他帶給她的力量與溫度,她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想到這些年無數個雷雨之夜,陸宋遠杳依偎在陸濬懷中的場景,陸乘書握著魚竿的手,逐漸縮緊。

    “我真的沒有騙你。”陸宋遠杳也不知到底怎么說,才能解開這個誤會,只能試圖去給他分析,“許是我在東宮待得久了,對那里環(huán)境更熟悉一些,所以看書喝茶,就能慢慢靜下心來。”

    陸乘書沒有說話,一挑魚竿,一條大紅鯉魚被拉出水面,他迅速收桿,將魚丟入桶中,重新去勾魚餌。

    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沒信。

    陸宋遠杳猶豫著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便被一陣風吹得打了個冷顫。

    秋季的日頭落得很快,方才還陽光明媚,一至酉時,風里就多少帶了寒意。

    陸乘書擱下魚竿,用眼尾去看她身旁那空空的桶,譏諷道:“太子未曾教你垂釣?”

    “他沒有教我。”陸宋遠杳搖了搖頭,遂又鼓足勇氣,看向陸乘書,“那……那世子教我吧?”

    陸乘書眸光在陸宋遠杳微顫的手指上似是停了一瞬,隨后快速移開,站起身,冷冷撇下一句,“又蠢又無趣,教你作甚?”

    說罷,他轉身朝園外走去,陸宋遠杳也趕忙擱下魚竿,將被風吹得冰涼的小手,縮進袖中,跟了上去。

    晚膳后,陸乘書在書房待了一個多時辰,陸宋遠杳按照之前那樣,洗漱后準備入睡,她去寢屋抱被子的時候,陸乘書回來了。

    “陪我看書。”陸乘書進門時,手中拿著一本書冊,他坐在桌案旁,打開書,對陸宋遠杳道。

    陸宋遠杳愣住,“現在嗎?”

    陸乘書抬眼看她,“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陸宋遠杳忙不迭點頭應下,轉身將被子又給放回柜中。

    他遮住眼眸深處的暗色,也不多什么就帶著一群人離開了。

    見他們一行人離開了,旁邊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王大人也上前讓宋遠杳先回去休息壓壓驚。

    宋遠杳客氣的對他說了句謝謝,王大人見此嘴唇輕闔,但也沒再說什么。

    宋遠杳見他沒有任何話音,開始專心的繼續(xù)完成未完的事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黑布突然纏住她的眼簾。

    “你怎么都不想我。”聲音曖昧動人,似在風塵浸透的風流惑人,但卻讓人不敢忽略,這位不速之客已將手里的匕首架在宋遠杳脖子上。

    “好久未見,我的好師姐。”

    第 52 章   第 52 章

    宋遠杳剛坐下去喝了幾口湯水,胃也也飽了幾分,就讓翠微撤下這些東西。

    翠微見宋遠杳才吃了這么一點,剛要再勸幾句,在看到宋遠杳在燭火下那忽冷的神情下,終是歇了這份心思。

    就在翠微撤走膳食食,宋遠杳才想起什么問她:“翟公子有沒有這幾日寄信過來。”

    她來這之前,翟翼就時常囑咐與她,他會日日寄書信與她,若不是沈危提到他,她這才恍然翟意好像沒有寄書信來過。

    心知,他說的話定然不會不做,那么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嗎?

    翠微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見陸宋遠杳不動,陸乘書又道:“若不愿做,便去宮中……”

    這次,輪到陸宋遠杳打斷了他的話,“我是不會去告狀的。”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上前,蹲在他腿邊,伸手去碰他鞋靴,“世子這樣對我,是因為太子,還是因為……”

    陸宋遠杳沒有說出來,可目光卻是看向了陸乘書的手。

    “閉嘴。”陸乘書頓時握拳,低斥出聲。

    陸宋遠杳沒有害怕,抬起眼望他神色,正是那醫(yī)者在觀望病人的眼神。

    方才她問出的原因,應當都有吧,尤其后者占比更重,因為她問出口的瞬間,陸乘書的情緒是有了明顯變化的,她能感覺到。

    兩人眸光相對,陸乘書驀地想起白日里陸宋遠杳詢問王佑之事,他移開目光,又是一聲冷斥,“我沒病。”

    陸宋遠杳沒有與他爭辯,點了點頭,擱好鞋靴,起身幫他拉好床帳,隨后又去屋角凈手。

    待全部做完,她微微松了口氣,疲憊地又去拿被褥,床帳里卻又一次傳來陸乘書的聲音,“過來守夜。”

    陸宋遠杳依舊沒有拒絕,她重新站回床邊,她略微蹙眉,瞇眼望著床榻上的身影。

    “是怕黑嗎?”她問。

    床帳內似是傳來陸乘書無奈地一聲嘆息。

    陸宋遠杳緩緩點頭,果然不是這個原因,她又問:“是想我陪在你身邊?”

    “呱噪。”陸乘書不耐煩冷冷出聲。她偷偷抬眼去看陸乘書,見他神情專注,便只好垂眸也故作認真模樣,也不知過去多久,陸宋遠杳實在困得有些睜不開眼,她別過臉去,掩唇打了個哈欠。

    又過片刻,陸乘書終于合上書,起身要睡。

    陸宋遠杳打起精神,收了書冊,又要去抱被褥,卻被陸乘書叫住,他胳膊展開,揚著下巴站在她面前,“更衣。”

    上一次,他要她替他更衣沐浴,兩人鬧得并不愉快,這一次只是拖去外衫要睡覺,陸宋遠杳沒有猶豫,抬手就去解他外衫,只留了一件白色的里衣。

    陸乘書走到榻邊,剛剛坐穩(wěn),便聽窗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響,這聲響不算大,卻因為屋內過分安靜而顯得突兀。

    陸乘書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朝外看去。

    黑漆漆的后院,并沒有什么異樣,只一旁高墻那頭,似乎傳來一聲低低的貓叫。

    陸乘書望著那處,眸子微沉,神情卻是故作輕松地舒了口氣,“貓兒罷了。”

    陸宋遠杳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好,我就在這里,你安心睡吧。”

    床帳內的陸乘書,卻是倏地一下睜開了眼,他唇瓣微動,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屋內再次靜下,只剩二人呼吸的聲音,陸宋遠杳靜靜等著,等到床帳內呼吸聲逐漸冗長,她才慢慢來到柜旁,輕手輕腳拉開柜子,抱起自己的被褥,來到外間貴妃榻上。

    她躺下剛合上眼,卻忽地睜開,坐起身,繞過屏風去另一邊的書案處。

    今日有太多需要記錄下來的東西,若等到明日,她不知會不會有所遺漏。

    陸宋遠杳點了盞燈,取來筆墨,一邊回憶與陸乘書在一起的種種細節(jié),他說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全部在腦中過了一遍,同時也全部用筆記了下來。

    比如,雷雨那夜,她懼怕難安時,他為何會抱住她,如果他厭惡她,便不該這樣做,而她今日詢問的時候,他只是冷冰冰譏諷她,并未正面回答。

    陸宋遠杳換了支筆,在一旁分析道:也許他關心她,但因為誤會,或是旁的未知原因,他沒有辦法表達關切,只能冷言冷語對她,但下意識的關護,卻暴露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而面對她的詢問,他也只能含糊不答,用更加冰冷的言語,企圖蒙混過去。

    陸宋遠杳默讀了幾遍,暫時沒有發(fā)覺有何不妥,便又換了筆,繼續(xù)記錄之后的事。

    陸宋遠杳瞇眼想了許久,終于捕捉到了一個細節(jié),陸乘書在釣起一條魚之后,是重新勾了魚餌的,也就是說,他原本是要繼續(xù)釣魚的,根本沒有想過離開,而她那個時候,似乎是被風吹得發(fā)冷,打了個寒顫。

    而后,陸乘書才擱下魚竿起身要走!

    陸宋遠杳原本還疲憊得直打哈欠,可越是琢磨這些細節(jié),越是讓她困意全無,腦海中當時的畫面也愈發(fā)清晰。

    她嘴上說希望陸乘書教她釣魚,可手指那時卻冷得在發(fā)抖,她想起來了,陸乘書當時是看了她的手,才罵她愚笨,轉身離開的。

    也就是說,他當時可能是害怕她受涼,所以才匆匆離開的。

    連續(xù)兩件事,都讓陸宋遠杳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她立即在紙上寫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阿書阿兄不能將自己的關切真實的與我表露?

    寫完后,她抬手去蘸墨水,恍然間看到屏風處站著一個身影。

    結果發(fā)現他不僅沒有生氣,相反眼眸隱隱約約有笑意。

    看的他一愣,沈危何時會這樣,他心下有了一絲不確定的想法,卻又被他緊壓在心底。

    不可能,這不可能。

    玩弄權勢,手段狠辣,人人聞之色變的沈危。

    怎么可能!

    他強壓自己內心深處的猜測。

    第 53 章   第 53 章

    她好不容易從樹林子里出來,若是還不能自由自在的,那出來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阿杳想要開口說自己也不要回州牧府,然而還沒等她先把話說出去秦玄便又開口了。

    “在下看阿杳姑娘有緣,是個修道的好苗子。想收她為徒。”秦玄看著阿杳眼神堅毅。

    阿杳沒想到秦玄會對此事如此執(zhí)著,明明是自己的去留之事,為何是他們兩個在各執(zhí)一詞?阿杳覺得很是別扭。

    陸乘書聽見這話也是一驚,他輕笑一聲讓人摸不清他此時的情緒。

    “呵,想不到她居然還有如此好的福氣。”陸乘書看向阿杳,拉著她的手不禁用力幾分,“怎么樣,你愿意同國師一起去修道嗎?”

    “我才不要去修道。”阿杳一臉抗拒。

    但我也不想回州牧府。阿杳將這句話在肚子里轉了幾圈最后還是沒說出去。

    但有陸乘書在這里擋著秦玄大概不會像剛才那樣糾纏不休。阿杳想。

    能先送走一個是一個,至于陸乘書這邊……阿杳看向他,對方此時心情好像還不錯,那就等秦玄走了再和他好好說一說吧。

    “即使如此,真是可惜了。”陸乘書話雖如此,但語氣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想必國師大人也不會強人所難吧。”

    阿杳充滿抗拒和戒備,而陸乘書又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秦玄覺得頭有些痛,果然還是修道這種不與人打交道的事情比較適合他。

    秦玄意識到自己再待在這里也無用便道:“即事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秦玄拱手離開,經過阿杳身邊時對她道,“你要是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阿杳聽見秦玄的聲音從自己耳邊飄來,依舊沒有回頭,待到秦玄離去的腳步聲漸遠她才松了口氣抬起頭。

    然而抬起頭便又是陸乘書那張冷著的臉,門外金兒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就被張愷拉走了,屋里此時只剩下了她和陸乘書兩人。

    阿杳感覺有些緊張,自從她再次見到陸乘書后兩人獨自相處時一般都沒什么好事。

    她動了動手腕,陸乘書意外的沒有再緊握著沒放手,她稍微用些力便掙開了他拉著她的手。

    失去了束縛,阿杳立刻和陸乘書拉開距離,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著大眼瞪小眼。

    “孤聽聞你身子不舒服?”陸乘書率先開口,他找了張椅子坐下,輕咳一聲假裝無意道。

    “啊?”阿杳聽到這話有點懵,但突然看到門外的張愷不知道什么時候探出一顆頭向她試了個眼色,略微反應過來了一點,“哦……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既然沒事了,國師也原諒你了那就回去吧。”陸乘書起身留了個背影給阿杳,似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

    “免得到時候孤被國師在外編排,說孤苛待下人。”陸乘書走到門口又加了一句,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掩飾。

    然而陸乘書沒有聽到身后傳來他預想中的感激,也沒聽到女孩跟上來的腳步聲。

    他蹙眉回過頭,這才看到阿杳一臉糾結的表情。

    “唔,你要是不生氣了,能不能現在就放我走?”

    “走?”陸乘書淡淡的看著她,似是沒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對啊對啊。”看見陸乘書面色沒變,阿杳覺得自己此時有了些希望,“你的腿已經好了,我留在你身邊也沒用,不如現在就放我走吧,我自己去京城。”

    陸乘書沒有說話,阿杳只當他是在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一般從衣服的夾層中拿出一張紙。

    那是在馬車上她讓陸乘書寫的字據,如今她已經能將上面的字看懂個七七八八了。

    既然他們之間的交易不作數了,那這張紙也就沒有用了,這上面還有陸乘書親自寫的自己的名字。

    在州牧府跟著陸乘書習字這段時間她經常看到有專門的侍從將陸乘書寫廢的字銷毀,想來這張紙也是一樣,如今放下她身上是不太合適了。

    “這個還給你。”阿杳以為陸乘書大抵是不好意思向自己再要回這張紙,這才沉默不語。自己主動還給他,他心情好了自然就會答應自己了吧。

    然而陸乘書不但沒有接過這張紙,而且神色又暗沉了幾分。

    陸乘書盯著阿杳微微向上抬起的臉,她瞳孔微張臉上凝固著笑意,他甚至在阿杳的臉上看見了幾分討好,這是他一直想要阿杳展現給他的表情。

    現在他終于看到了,卻也意識到對方好像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邊。

    “你想離開?”陸乘書終于明白了阿杳的意圖,“你以為孤身邊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陸乘書眉頭緊皺,他看不懂阿杳。旁人都是費勁心思想要和他搭上關系,但她卻好像對自己避之不及。

    哦,除了之前他受傷時說要重金答謝的時候。

    陸乘書自認自己對阿杳還不錯,然而對方一旦和自己沒了金錢關系就要離開自己。

    也不對,現下好像是就算自己出錢對方也不愿意了呢。

    真像個養(yǎng)不熟的貓。

    陸乘書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曾經養(yǎng)過一只貓,那是皇祖母見他勤奮好學獎勵給他的。

    不知道為何深閨婦人們都喜歡養(yǎng)貓,連當朝太后都不免俗。她的原話是:“書兒平日里勤于讀書是好,卻少了幾分稚子玩樂的樂趣,這只貍奴便送與你解悶。”

    然而陸乘書不知道,太后曾對身邊親近的宮人說過自己送貓的真正原因。

    時過境遷,太后已駕鶴西去多年,而那只她送給陸乘書的貍奴也早就被他轉手交給了下人去養(yǎng)。

    倒也不是他沒嘗試著去和貍奴親近,只是他似是與貓八字不合,那只貓還將他抓傷過一次。

    之后那只貓便一直由東宮里的宮人飼養(yǎng)了,陸乘書后來又見過那貓幾次,被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在宮人的腿上鼾睡。看來是真的只和他不親近了,陸乘書想。

    “真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目貓。”

    陸乘書這句話傳到阿杳耳朵里讓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些什么。

    白目,難道是在說她嗎?阿杳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的淚痕還掛在臉上,嘴里還在咒罵著。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她還沒能去理解陸乘書話中的含義就被對方一把從秦玄懷里拉出來。

    陸乘書拉她用力太狠,她甚至還踉蹌了幾步。

    阿杳覺得自己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下意識的想嗔怪對方,但看見陸乘書陰沉著一張臉還是閉嘴了。

    每次和他起沖突準沒好事。阿杳想。既然吵不過那就沉默,對方比她有權有勢還蠻不講理,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果然陸乘書沒理她,只給了她一個凜冽的眼神,轉而面向秦玄,皮笑肉不笑道:“在這里看到國師大人真是讓人吃驚,不知道國師大人在這里做什么?”

    “這人昨日冒犯了國師大人,孤才將她攆出來。難道國師大人是覺得不解氣,想要親自來懲處她嗎?”

    聽到如此幾句國師大人,就算對人情世故遲鈍如秦玄此時也感覺到了對方的不友善。

    “昨日之事不過是一場誤會,在下今日前來便是來和阿杳姑娘解開誤會的。”秦玄盯著阿杳,然而對方看到他投來的眼神并不配合,故意講眼睛瞟向了別處。

    “即是誤會那便更好了。”陸乘書撇了一眼身后的人,她正扭過頭不看他也不看秦玄,似是兩個人都不想理的樣子。

    “既然國師大人對昨日之事既往不咎,那她也不必被攆出去了。”

    阿杳聽到這話才有些反應,她略有些吃驚的看著陸乘書,沒想到他的態(tài)度轉變得如此之快。

    可是,她也并不想回去。

    阿杳在州牧府這幾日也發(fā)現了自己和陸乘書似是不大能合得來。

    他身份高貴,身邊的人對他都恭敬小心。但她不懂尊卑禮儀,說話也直來直去,好像很容易惹他生氣。

    更何況,在州牧府里一點也不自由,州牧府雖然大但整日困在里面便是天天待著也要膩了。

    明明救了人卻什么都沒得到的人是她好不好!

    阿杳開口想要和對方爭執(zhí),然而陸乘書沒給她這個機會留下那句話就離開了,也沒說到底要拿她如何。

    張愷在外面聽了半天,本以為二人又要爭吵起來卻看見陸乘書面無表情的就出來了。

    “這就是你說的身體不適?”陸乘書乜了他一眼,“孤看她身體好得很。”

    張愷聽見這話斟酌道:“那屬下今日就將阿杳姑娘送走。”

    “不必了。”陸乘書嘆了口氣,似是也不知道要拿屋子里的人如何是好。

    “先讓她留在這里吧,讓人看好她別跑了。”

    “是。”

    陸乘書先行上了馬車,金兒還在一旁抱著飛飛見狀問道:“張大人,阿杳姑娘留在這兒那我……”

    張愷沉默須臾:“你也留在這,記得看好阿杳姑娘。”

    “是……”金兒垂下頭,她本以為今日能跟著阿杳回去呢。

    為什么不回去呢?這個問題不止陸乘書想不明白,金兒也想不明白。

    她走回屋將飛飛放在地上,見阿杳此時雙眼無神一臉失落的倚在床頭,猶豫再三還是為將心中的疑惑說出口。

    第 54 章   第 54 章

    晉州,州牧府一間客房內一個身材高大的華服男子此時正在緊張的踱步。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潛入房中,他身形詭異,讓守在附近的府兵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黑衣男子半跪著向華衣男子稟告自己得到的消息:

    “張副官,晉州牧說在秋狄場里抓到的刺客不忍拷打已經服毒自盡了,臨死之前只說了當時還有其他刺客受傷逃跑。現在晉州牧要派人搜山,說是遇到了寧可不留活口也不能讓刺客逃了。”

    “哼!”張副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當了這么久的晉州牧是吃白飯的嗎!在牢里待了一個月的刺客還能服毒自盡,他怎么不說是天上掉下個石頭砸死的!”

    “還派人搜山找刺客,我看他是想找到太子再來個死無對證才是真。”

    太子此次秋狄遇刺下落不明,幕后黑手十有七八就是這個晉州牧,只是他們沒有確鑿的證據加上此時正在晉州的地盤上,敵強我弱,才會顯得如此弱勢。

    張副官大手一揮:“他們搜,咱們也要搜,讓在晉州的據點盯緊了,殿下只要一有機會一定會聯系我們,務必要在他們之前找到殿下。”

    言罷他寫下一封信裝在信封里交給黑衣男子道:“拿著我的親筆信,去禹州找小趙侯爺,事出緊急,讓他務必帶兵器前來。”

    禹州是晉州的鄰城,此時他們能借用到的兵力也只有與太子交好的小趙侯爺這一支了。

    “是!”黑衣男子接過信封收好,眨眼間便從屋里不見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張副官終于坐下嘆了一口氣,只希望太子此時還活著,不然他們這一行人此次一個也跑不出這晉州。

    ——————

    阿杳每日在外采一天的藥才會回家,可她今日待到中午便回去了。

    平日里她獨自生活,中午在外面隨便吃點干糧就可以對付過去了,回家一來一回還要重新生火不夠麻煩的。

    但是如今家里躺了個斷腿的病人,而且好像還是個平日里不缺人伺候的主,阿杳少不得要分些精力去照顧他。

    采藥是阿杳的的主要經濟來源,最近為了照顧那個斷了腿的病人她的采藥效率大打折扣,但好在對方給的酬勞豐厚,甚至比她每日上山采藥賺的還要多

    更何況對方還承諾等自己傷好了之后會給她一筆豐厚的報酬。是以阿杳也樂得照顧她

    阿杳回到家時陸乘書正躺在有些破舊的磚床上借著日光看醫(yī)書,阿杳養(yǎng)的小土狗飛飛正臥在床邊睡覺。

    稀疏的陽光打在男子的臉上,讓他本來冷峻的臉顯得有了些生氣,配上他半倚在床頭的身姿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聽到阿杳回來的聲音,男子并未將目光從醫(yī)書上移開分毫,反倒是躺在床腳的小黃狗熱情的向阿杳跑來。

    “我回來了。”阿杳將藥簍子放下摸了摸飛飛的頭,先是朝桌子上擺著的姥姥的排位拜了一拜。

    拜完后她抬頭望向床上的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

    本來阿杳的家里只有些稻米咸菜,但是男子吃不慣這些,便從隨身的腰扣上砸了些金子下來讓阿杳去換些銀兩。

    不過阿杳鮮少可以托人買東西,所以也只是將金子換成了一些銀兩和咸肉雞蛋,還有一些平日里沒吃過的調味料。

    阿杳的廚藝是自己琢磨出來的,手藝平平,陸乘書連目光都沒有從醫(yī)書上移開,只道:“隨你。”

    “哦,好。”阿杳習慣了陸乘書的冷淡,得到了和前幾天一樣的答案便開始去廚房做飯了。

    阿杳遇見陸乘書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剛停。

    忙活了一天后的阿杳準備看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有沒有抓到些兔子野雞之類的小動物改善一下伙食,卻在路上聞到一陣濃厚的血腥味。

    陷阱把小動物弄傷也會出血,但經驗熟練的阿杳意識到這么濃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兔子、野雞這種小動物身上發(fā)出的。

    好奇心引著阿杳順著味道去尋找血腥味的源頭,她把采藥竹筐放下循著血腥味悄悄走去。

    “啊啊——”阿杳發(fā)出一聲慘叫,驚動了樹上休息的鳥群,一時間林間鳥獸飛散。

    一個全身是血的人躺在一片雜草中一動不動,顯而易見,他便是血腥味的來源。

    是死人!這里怎么會有死人!阿杳早已嚇得雙腿發(fā)軟跌倒在地,身體本能的四肢并用向后退去,甚是狼狽。

    林子里別說死人,平日里連活人都不會來。阿杳本以為血腥味是受傷的困獸發(fā)出的,還以為今日能撿個大便宜,卻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情。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心里滿是恐懼,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一個閃閃發(fā)光的東西吸引了阿杳的目光,讓她還沒來得及起來的身體停下了。

    那是已經死去的男子身上的腰扣,金鑲玉的材質讓它即使染上了鮮血也依舊吸引少女的目光。

    阿杳自小就喜歡閃閃發(fā)光的東西。一是因為好看,二是因為值錢。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男子身上的腰扣一定價值不菲——她還從沒見過那么閃的東西。

    她本以為村長家夫人的頭花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東西了,而那頭花在這腰扣面前暗淡的如塵埃一般。

    這東西一定很值錢!若是能尋個法子把它當了……

    阿杳不禁將身子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可伸到一半便又停了下來。

    不行,這可是死人的東西,死人的東西拿了會不會不吉利,而且要從尸體上拿東西……阿杳猶豫了。

    不過這種猶豫沒有持續(xù)太久,顯然錢財對阿杳的吸引力此時已經戰(zhàn)勝了恐懼。

    只要拿到這個腰扣,自己便能離開這個村子了。

    死人的東西,留在這里也無用。

    “這位公子你可千萬別來找我,我只是拿你一個東西,你可不是我害死的。”阿杳小聲的說出這些話安慰自己,手顫顫巍巍的伸向男子腰間,“放心,我不會讓你曝尸荒野的,我一定給你挖個大坑埋起來。”

    阿杳的手終于碰到了金鑲玉的腰扣,金玉的冰涼和血液的黏稠兩種觸感同時沖擊著她,讓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呼,冷靜冷靜。”阿杳深吸一口氣穩(wěn)穩(wěn)心神抓緊腰扣準備一把將其拽下。

    然而她沒能成功。

    一個血淋淋的手抓住了阿杳握著腰扣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那具“尸體”。

    “救我……”尸體說話了。

    阿杳打了一個冷勁。

    “啊!鬼啊!”

    ——————

    陸乘書是燕國的太子,母親是當朝皇后,外祖往上四世三公,身份顯赫非凡。

    按理來說這世上應該沒有比陸乘書人生更順遂的了。

    可他現在躺在一個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中,渾身是血動彈不得,起初他還掙扎著喊了幾聲,可沒喊幾聲不但沒人回應他還兩眼發(fā)黑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有意識時,是發(fā)現一個人,一個少女,在拽他的腰帶。

    陸乘書從小被禮官跟著灌輸皇家的禮儀,即使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情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得救了,而是居然有個女子不顧禮義廉恥的扯他的腰帶。

    若是平時,陸乘書此時早已將如此無禮之人踢開,然而此刻他失血過多身體虛弱,所以他還沒說出第一句話時已經反應過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眼前之人將自己救走。

    他此時也顧不得什么禮義廉恥了,拼盡全身的力氣抓住把手放在他腰帶之上的少女,用僅存的力氣發(fā)出微弱的聲音:“救我……”

    下一刻,少女的慘叫遍傳遍了整個山林。

    “啊!鬼啊!”尸體說話了,阿杳嚇得趕緊抽開手,“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見錢眼開,別害我嗚嗚。”

    然而對于眼前唯一一個救命稻草,陸乘書當然不會放開阿杳的手,于是他用力抓住阿杳,卻引來阿杳一頓亂打。

    阿杳雖然身體瘦弱,但是多年上山采藥撿柴干的都是力氣活,加上她此時害怕,力氣比平時更大了,她一巴掌打下去陸乘書有些撐不住了。

    這村婦居然敢打我,陸乘書感覺嘴里的血腥味漸濃。不行!自己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你,咳咳——你冷靜點!我還活著,不是死人。”陸乘書雖然身體虛弱但是大腦在飛速轉動,他敏銳的捕捉到少女剛才說的話中的信息。

    這個女孩她愛錢。

    “你救我,日后我必將重金酬謝。”

    果然,他這話一出,身上的拳打腳踢消失了,少女也不掙扎了,陸乘書終于不用費那么大的力氣去抓少女的手防止她逃跑了。

    阿杳此時也意識到眼前之人只是重傷并不是尸體詐尸,逐漸冷靜下來,又聽到“重金酬謝”四字,瞬間便將剛才的恐懼拋之腦后。

    “你……說重金酬謝我,是真的?”阿杳此時也不害怕了,神色希冀顯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給多少!”

    陸乘書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聲,果然是個貪財的村婦,為了錢都不在乎他身份不明滿身鮮血。

    而他此刻被人害得重傷,敵暗我明,正需要這種天真之人才好拿捏躲起來。

    “你喜歡我的腰扣?”陸乘書此時已經明白了阿杳剛才并不是想要“非禮”他,而是想要他的金鑲玉腰扣,“這是不值錢的玩意,你救我,我給你比這貴百倍的東西。”

    阿杳天真,但不傻,她知道此人莫名其妙的渾身是血的躺在這里,這背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未知往往伴隨著危險而來,但機會也是。

    阿杳的一生中遇到的機會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回首十幾年,她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什么選擇權,一直在被命運推著隨波逐流。

    而自己,沒有親人,沒有錢,就算自己意外在山林里逝去,又有誰會發(fā)現。何況,自己恐怕才是別人眼中最大的危險吧。當你成為了危險本身,也就不再害怕危險的事情了。

    人被壓迫的久了,也會反抗,阿杳這次想自己選擇。

    她選擇搭救眼前渾身是血的人,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她都想拿到這人口中的“重金酬謝”,想逃離這片山林,逃離自己被稱為“不祥之人”的地方。

    “好,我救你。你可別忘了你說過的話。”阿杳堅定地看著眼前的人。

    “姑娘放心,在下必將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一言為定!”

    第 55 章   第 55 章

    燕槐安端坐在馬車上,由于咳嗽,脊背彎下,像是承受大山壓低,可他又很快撐起,目光炯炯望向遠方。

    他想阿杳。  太陽已經完全降落至山頭下,一隊人馬中間圍著一輛華麗的馬車向王店村駛去。

    張愷依舊是獨自策馬在隊伍前面,不禁回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事情。

    他是崔氏的子弟,母親也是崔氏女,得益于這一層關系他自學成后便一直在太子身邊,幾經歷練最終在一眾子弟中脫穎而出成為太子副官。

    他們這些崔氏子弟自少年時便是以侍奉太子為自己的目標,太子就是他們心中的明月。而陸乘書也正符合他們心中理想的太子形象,他文武雙全,身處高位卻待人溫潤有禮在人情世故方面滴水不漏,遇事處世不驚,不悲不喜,從來不會過多流露自己的情緒。

    直到剛才,他突然對一個平平無奇的村民大動肝火,用御賜的寶劍挑著對方的衣衫嚇得那人面如篩糠。

    張愷雖不知為何,但卻依舊在太子聽那村民說完后好好安撫了他,又給了他幾兩銀子恩威并施讓他不許和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能聲張。

    陸乘書坐在馬車里,他的臉龐被身旁的燭火隨著馬車的顛簸而照的忽明忽暗,面色卻絲毫沒有變化,仿佛在深思著什么。

    自他上了馬車后腦海中就全是剛才那個村民說的話。

    他說村子里的人明日就要上山去討伐那個女子。

    他說是因為村里有孩子被欺負了,還說那個女子本來只是個不祥之人如今卻成了會妖書的妖女了。

    聽了他的話陸乘書才想起自己之前是幫她趕跑了幾個少年,只是沒想到這些村民居然會對她趕盡殺絕。不但相信什么不祥之說還相信有妖女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單純的壞還是單純的蠢。

    陸乘書從不信鬼神之說,他只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近年來世人對這些神仙天命、道士仙人之說越來越狂熱,就連皇家之中、他的父皇當今皇帝這幾年也封了一個道士為天師,還為他設立了一個什么欽天監(jiān)。

    一群蠢貨。

    既然那些人打算明天上山去抓她,那自己就今天將她帶走好了。反正身邊多養(yǎng)一個女子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費力的事情,就這樣一了百了也挺好。

    陸乘書將手附到自己腿上腿骨斷裂的地方,那個地方骨頭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甚至可以下地走路,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陸乘書總覺得那里在隱隱約約的發(fā)痛,尤其是到晚上這種感覺尤甚。

    ————

    深夜的樹林,一個單薄的身影穿梭在崎嶇的山路中,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矮小的身影像是一個什么動物。

    那個身影似是在林中穿梭了好久,身形已經有些搖晃,終于她找到了一個之前發(fā)現過的一個山洞連忙和身邊的動物一起躲了進去。

    深秋的夜晚已經有些寒氣了。阿杳穿的單薄,雖然剛才一直在沒停下的走路但此時也是有些發(fā)抖。她顫巍巍的從隨身帶行囊中拿出打火石用落木堆起一個小木堆,用落葉做火引子將打火石摩擦了幾次才講火堆點燃起來。

    “呼——”阿杳將手靠近火光試圖汲取一些溫暖,終于當身體不再發(fā)抖時將飛飛抱過來一人一狗相互取暖。

    其實飛飛一身皮毛冬日里只要在屋內都不見冷,如今秋季她被主人抱在懷中一會兒已經熱的將舌頭伸出來哈氣了。但或許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寒冷她并沒有從阿杳的懷抱中掙脫出去,反而將頭埋在了主人的懷中。

    阿杳看著懷里的飛飛,她絲毫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仍是一副平時安心的樣子,在自己的懷里躺了一會甚至閉上眼睛小憩起來。

    有時候當一條狗也挺好的,阿杳想,沒心沒肺不會被眾人厭棄,只要找一個好主人就可以了。

    阿杳雖然今年才十八歲卻已經覺得人心復雜了,她已經盡量變得樂觀了,但生活卻總是給她打擊。為什么想把日子過好就這么難呢?她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樣生活,想拿到一點點報酬,想不被世人厭棄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世界上。

    但是她只能自己住在偏僻的小樹林中,碰到負心的落魄人,如今連僅有的棲息之處也容不下她了。阿杳不禁抱緊了懷中的飛飛,自己只有她了,還是小狗好,永遠都不會背叛自己。這大概是她唯一能得到的愛了。

    阿杳忍不住落下幾滴眼淚,即使如此在深山之中她也不敢放聲大哭害怕引來來追她的人。

    回想到今天白天的事情阿杳還是忍不住害怕,她跑出去后原本想趁著傍晚夜色不明偷偷從村里逃走,但是沒想到從山里到村子里的路口早已經被村子里的人派人守住了,她只好折返又回到山中。

    折返的途中她還看到企圖欺負自己的那個混混罵罵咧咧的護著下身從山上下來,嘴里喊著今夜就要叫上自己的親戚朋友一起來找“妖女”,找到后將自己“繩之以法”。

    可是,自己根本就沒有做錯事,沒有犯法。阿杳此刻對那個白衣道人的恨達到了極點,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陸乘書夜半到達王店村時只見村子里還是一片燈火通明。

    “這是怎么回事?”陸乘書皺眉問道。

    張愷見狀連忙下馬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她見敲門的是陌生人本想關門,但看對方身配官刀穿的不像平民百姓氣質上也不像壞人,還是開了門:“請問大人有什么事嗎?”

    “敢問夫人為何這都夜半時分了,為何村子里還都是燈火呢?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這……”婦人面色猶豫,似是不想告訴張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聽到背后馬車的門簾又被掀開,張愷連忙向婦人手中塞了一塊銀子道:“婦人放心,我們并不是什么壞人,只是夜半路過此處,若是遇到了什么難事我們說不定也可幫上一二。”

    婦人收下銀子,又覺得張愷話說的有理,又像是個有本事的,說不定真的能幫上他們,便道:“大人有所不知,這是我們村子里正在抓山上住著的一個妖女呢。”

    “妖女?為何要在夜半時分抓人?”

    “那樹林子本來就沒人去,她一般過去就更沒人敢去了,她既然自己在樹林子里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可前幾天村里幾個孩子不小心去了樹林里,居然被那個妖女給打了,你說氣不氣人?而且聽他們說那妖女真的會妖書能控制石頭自己往他們身上砸呢。”

    “呵。”張愷聽到自己身后傳來一聲冷笑,“她要是真的會妖書,那些人早就被亂石砸死了,怎么會只留下一點皮外傷還能有命逃出去告狀。”

    婦人聽了這話一愣,要是平常人說這話她早就吵回去了,可見說話的人坐在馬車里衣著氣度皆是不凡,而且還一臉怒色她居然不敢再說了。

    “怎么不說了?接著說。”馬車里的人又道,言語間的氣勢不容人反抗。

    “啊,這……她欺負了村子里的小孩,那幾個小孩的父母氣不過便去了村長家鬧事。其實雖然她住在山里,但畢竟被人說過不詳村里有不少人都覺得她礙眼呢。”婦人不知道為什么,但下意識的覺得不能說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現在又出了這事,自然要把她趕出去了。”

    張愷聽到這事也覺得真是不可思議,他自小學的也是四書五經的圣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雖然京城里的世家也經常燒香拜佛,但從未聽說過借用鬼神之說去害人的,而且還是一個小女孩。

    “那怎么今天夜里就開始了呢?”張愷問道。

    “唉……今天白天村里有個人又去山上了,聽說被那個妖女打了一頓。他們家里人多氣不過,嚷嚷著要今天夜里就去抓她,村里人怕他們別抓不到人反而讓人逃了,別逃出去后又回來給村子里下什么妖書,便也夜里就去抓她了。”

    就在婦人剛說完這句話后,村里子去往山林的路盡頭便出現了一眾火光,熙熙攘攘的人中間似乎圍著什么東西。

    “啊。”婦人看到回來的人群,聲音有些激動,“他們好像抓到人回來了呢。”

    母親的那些話,他自然是不信,可為了博取能出京州的權利,燕槐安佯裝動怒不信,非要親眼來看一眼,才肯死心。

    賀宋遠杳見她滿意,剛要脫下來,就被她阻止,宋遠杳不解,卻突然看到她嫣然一笑,脖頸一痛。

    第 56 章   第 56 章

    宋遠杳一時怔愣,抬眸看向他認真的神色,才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

    她剛要開口,他卻心有靈犀的阻攔她說下去的話,阻斷了她接下來的路,“若娘子還在幫旁人求情,那可真?zhèn)朔蚓业男摹!?br />
    他話剛說完,就側目對那邊淡淡說:“殺了,不必留全尸。”

    宋遠杳心下駭人,眉目清冷,她好像從一開始就忘了這位可是這個世界里的反派。

    心腸狠辣,如黃泉之下的惡鬼。

    倒是她錯估了他的行事。

    倏然,她眼前一黑,而懷抱她的人則是輕笑出聲,轉眼之間,她就被他帶走了。

    事實上陸乘書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對方背叛晉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廢話那么多完全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無論是張愷還是孟宵,都沒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隊伍騎馬逼近時還有另一隊人馬奔來的聲音。

    那個馬蹄奔騰的聲音和孟宵所騎的中原馬奔馳時發(fā)出的聲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駒才能發(fā)出的聲音。沉悶、快速卻又不易讓人察覺。

    所以在陸乘書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次是他贏了,他不但能將孟宵的人馬全滅還可以直接掉頭直奔晉州牧的府邸,將這些亂臣賊子一舉拿下。

    隨后便是查清鹽鐵案,清除余黨,回京赴命。

    趙信騎著自己的愛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駒來到陸乘書的馬車前,微微低頭以示自己對皇家太子的尊敬。實際上論兩人的關系他們之間不需要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只是陸乘書是太子,身邊的人都少不了做這些繁文縟節(jié)的禮儀。

    “你來的還真是及時。”陸乘書看向友人,言語雖然嚴厲但卻沒有責備的語氣,“怎樣,能連夜奔襲州牧府嗎?”

    其實陸乘書早在奔赴晉州之前便已經從京城寫了一份密信寄給趙信,讓他集合好兵馬等他的指示奔赴晉州。

    事實上無論這次的案件和晉州牧有沒有關系,晉州牧和晉王是否按中勾結,對陸乘書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次他奉皇命奔赴晉州是一個扳倒晉王的絕妙機會,這種機會錯過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所以這次他一定要查出晉州牧的問題,在皇帝面前治罪晉王。雖然中間出了些意外,但事件的走向大體來說都還在他的計劃內。

    趙信輕呵一聲:“太子殿下還真不體恤下屬,在下可是連夜奔赴而來前來救急的,怎么連水都不給喝一口就讓繼續(xù)趕路。”

    陸乘書白了對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進井里喝水孤都不會攔著你。別廢話了,讓我看看盛譽天下的禹州鐵騎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的一般威風。”

    “還是這幅樣子。”趙信無奈的搖搖頭,這個太子雖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還負了傷,但身上的那種天生的帝王威嚴之氣還是絲毫未減。

    “那就讓你看看我的禹州鐵騎的威力,這晉州牧貪污腐敗、暗中勾結的事情我早就聽說了,一個只會損害國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紙老虎罷了。”趙信舉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聲,“眾人聽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襲晉州牧府!”

    趙信帶來的禹州大駒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馬要快,當他手下的士兵破開州牧府的門時晉州牧還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還有用。”陸乘書道。

    趙信和陸乘書的人皆是訓練有書且有備而來,是以他們根本沒花多少時間便將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當晉州牧被人從寵妾床上拉下來跪押在陸乘書面前時,他還沒能反應得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穿著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發(fā)抖好不狼狽。

    或許是微涼的秋風吹散了他沉迷于溫柔鄉(xiāng)的夢,晉州令掙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臉不屑的陸乘書:“太子殿下這是在干什么!”

    “我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陸乘書冷笑一聲,“勾結親王,私挖鹽礦鐵礦,陷害太子。每一條拿出來都夠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陸乘書只覺得此人如今像螻蟻一般,說出的話聽起來再聲勢浩蕩也只不過是強弩之末了。

    雖然孟宵也是亂臣賊子,但他有一句話說得對,天高皇帝遠,此時他手握圣諭前來晉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順,更不要說他還有證據。

    陸乘書抽出身邊士兵身上的劍,用他挑起徐宣的臉,絲毫不介意對方的臉被劍刃刮傷留下一絲血痕。

    “你以為我此刻不殺你是不敢嗎?不過是你還有些用罷了。”陸乘書將臉貼近徐宣輕聲道,“你的膽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膽子也不小,先斬后奏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來。”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來你該怎么活吧。”陸乘書收起劍,留著徐宣自己獨自在風中凌亂。

    徐宣心底一沉,這一夜表面上或許只是他一人敗了,晉王和太子之間的斗爭還沒有結束,但他知道晉王相比太子此時已經沒有任何優(yōu)勢和勝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順。更重要的是——他雖然看起來文質彬彬,但內心是個不顧禮教制度的瘋子!

    月亮此時還發(fā)著微弱的光,而它的畫布已經被另一個星體發(fā)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陽已經從天邊緩緩升起,用不了多久整個天空都會是它發(fā)光發(fā)熱的領地。

    新的一天開始了。

    陸乘書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午時,昨天他帶著人馬夜襲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屬善后,直到丑時才睡下。

    其實平日里在京城為了處理文書或者參加宴席他也有過了子時才睡的時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時便醒了。即使是落難住在阿杳的茅草屋里沒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準的在同一時辰醒來。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經一直緊繃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當,屋外有自己的侍衛(wèi)守夜陸乘書才能安然睡下。

    張愷早就在門外候著,他也對陸乘書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驚訝,不過想到陸乘書近日以來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雖然主子在睡覺,但是他作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陸乘書醒來的時辰就在外廊里候著。

    果然,陸乘書醒后還未來得及梳洗就將他召進去。

    張愷進入屋內,幾名侍女正在為陸乘書準備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雖然只過了一上午,但是還是有很多事情需要陸乘書親自處理,他正要張口稟告卻被陸乘書打斷。

    “我前日讓你帶走的那樣東西呢?”

    張愷沒想到陸乘書一開口居然是問這種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陸乘書說的是他那天在那個簡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畢竟是皇家之物張愷還是聽從陸乘書的命令將它拿走了。

    “殿下放心,那日屋里的您的東西在下已經拿走了,沒有流落在外。”張愷還以為陸乘書是擔心皇家之物不宜流落在宮外,故而道。

    “拿來。”

    張愷沒想到太子會在乎一個破了的腰扣微微愣了一下,開始回憶那個腰扣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金鑲玉腰扣,不是御賜之物也不是皇后娘娘送的,這種貼身之物更不可能是哪個人贈予的,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子惦念的地方呢?

    雖然疑惑但張愷當了陸乘書多年的副官,早就學會了將自己的疑惑壓在了心底,只是回去奉命將腰扣呈給陸乘書。

    陸乘書拿到腰扣后張愷偷偷仔細觀察他的神色,似是想從主子的臉色中看出這枚腰扣的特別之處。

    他看到陸乘書面色如常的打量了腰扣一下,然后突然輕笑一聲,道:“這腰扣值多少錢?”

    這是張愷今日第三次對陸乘書的話感到不解了,雖然今日陸乘書也只和他說了三句話,每句話也不超過十五個字。

    “這……宮中制造的東西工藝與民間不同,也不在民間流通,自然也就沒有價格。”張愷看到陸乘書微微皺眉又加了一句,“若是民間所造之物,這腰扣用的是足金鑲嵌了各類寶石十六顆,至少也值三千兩銀子。”

    陸乘書聽到這話又是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三千兩銀子,那個女孩若是知道估計兩眼都要放光了。

    張愷看到陸乘書的反應,揣度道:“殿下若是喜歡這枚腰扣,可回京后讓宮內的工匠將寶石卸下,再鑲入新的金器中便是。”

    陸乘書搖搖頭:“不必了,把這腰扣給我就行了。”

    張愷點點頭,按命將腰扣交給陸乘書,看他快要更衣便退下了,卻在即將踏出房門時又被陸乘書喊了回去。

    “殿下可是還有事情吩咐?”

    張愷看到陸乘書眉頭微蹙,似是在思考著什么,他不經常在陸乘書的臉上看到這種神色,他的主子一向是殺伐果斷、做事毫不猶豫的,但此時卻好像在取舍著什么。

    終于,陸乘書仿佛做出了決定。“沒事了,你退下吧。”

    然后就是幾天前,陸乘書還在的時候。

    雖然陸乘書不怎么說話也不和她交流,受傷了還需要她照顧,但是每天回家后家里還能有一個活人在那里讓她覺得自己似乎也是在過著正常的生活。

    陸乘書,阿杳想起這個人不禁心酸:“陸乘書,你個大騙子……”

    將阿杳圍起來的村民聽見她似乎在低喃著什么,只當她是在垂死掙扎罷了,并沒有在意。

    村子里的人也都漸漸圍了上來,阿杳看這眼前的人們里面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都是阿杳小時候的鄰居,他們此時只是冷冷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沒有人想要站出來發(fā)聲。

    在阿杳十二歲那年出了那樣的事情后她的父親便帶著自己娶的新媳婦和后來生的兒子搬走了,她的舅舅一家也在她的姥姥去世后不久也搬走了。是以,周圍根本就沒有可以幫她說話的人了。

    其實就算有人幫她說話又怎樣呢,阿杳突然在臨死前想明白了,他們不會在乎真相如何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阿杳低下頭,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掉落在地上濺起一個個小淚花,突然一雙繡著金絲龍紋的錦靴進入了阿杳的視線中,她抬起頭卻看見了她從沒想過會出現在這里的人。

    “陸乘書?”

    只見陸乘書站在那里身著一襲黑色錦袍長身玉立,眉眼間有說不出的威嚴,與周圍的破落的環(huán)境顯得格格不入。

    眾人雖然不認識他,但不知為何也沒有人敢上前阻攔他的腳步。而剛才被他們搭話的婦人更是上前將自己夫婿從人群中拉了出來直往人群邊緣走。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離那個佩劍的黑衣男人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陸乘書盯著眼前的阿杳,這幾天的天氣比之前他還在山林中的時候要冷,可阿杳還穿著和之前一樣的衣服。他曾想過自己回到太子的身份后再見到阿杳時一定要讓她對自己諂媚恭敬,可此時看到落魄的阿杳他居然只覺得她還是不哭的時候比較好看。

    “怎么又哭了?”陸乘書沒想到自己再次見到阿杳脫口而出的居然是一句聽起來在關心的話。

    阿杳征征地看著他說不出話。她沒想到陸乘書會出現在這里,在她最狼狽的時候。而且既然已經選擇自己獨自離開又為何再回來呢?

    陸乘書看著她雙手被綁在身后還被人按著只覺得礙眼,拔出自己隨身短刀想將她手上的繩子砍斷,卻被旁邊的村民攔住。

    然而那村民連他的身子都沒碰到便被一群侍從上前圍住。

    一旁的村長看到事態(tài)有變趕緊上前,單見陸乘書氣質不凡不像是尋常人物只得先態(tài)度恭敬的問道:“不知閣下這是要做什么?”

    陸乘書并未將目光看向他,手起刀落便把綁在阿杳身上的繩子砍斷,將她拉起徑直往馬車走去。

    一旁的村民見狀也忍不住了,紛紛上前想要攔住陸乘書,其中更是有沖動的人上前直接站在馬車前攔住陸乘書的去路。

    陸乘書帶的侍從們也不是吃素的,紛紛拔出佩刀。村長看到雙方矛盾激化害怕出事忙上前道:“慢著慢著。”

    村長看著眼前這個要帶走妖女的人,甚是眼生,這十里八村有錢有勢的人家他也都認識,沒見過哪家有個這樣的公子。又想著那妖女平日里都在樹林子里怎么可能會認識其他人呢,更不要說是有錢人家的公子了。

    “村長,這幫人好像是從外地來的。”旁邊有人說道。

    如此便是了,村長明白了,這是有人路過在打抱不平。

    他不禁心生憤恨,這些富家公子平日里好日子過慣了以為世間都是好人,見到有事便要懲惡揚善、拔刀相助。可曾想過自己救下的人就是惡人。

    不過即是如此也好辦,若是這人知道自己手中抓的人是妖女,怕是要嚇的魂都丟了,二話不說就將妖女甩開。

    “這位公子且慢。”村長叫住陸乘書,“公子路過此地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一名妖女啊。”

    阿杳聽到妖女這兩個字突然抬起頭,感覺好像被毒蛇咬了一般,開口便想反駁道:“我不是妖女!”

    待她剛張開嘴還沒發(fā)出聲音,陸乘書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噤聲,并將她拉到身后。

    只見陸乘書挑眉,仿佛饒有興趣:“哦?不知此女是怎么個妖法?”

    村長聽了這話便滔滔不絕說起阿杳的“罪狀”,待他說到今天白日里又有個村民被阿杳打了時,旁邊的阿杳終于忍不住了。

    “明明是他先要摸我的!”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皆是震驚,不乏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聽到有婦人說道“她怎么能就這么講出來了,真是不知羞恥。”

    阿杳沒被世俗里的女德約束過,不禁氣惱。明明就是那個人的錯,怎么旁人的語氣中透露出的情緒好像是她的錯一般。

    她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陸乘書猛地一把拉進懷中,只見他眸色深沉如墨,低沉的嗓音似是壓抑著怒氣:“你剛才說他怎么你了?”

    阿杳剛要再重復一遍剛才的話,又聽眼前的人快速加了一句:“算了,不用再說了。”

    饒是阿杳這樣遲鈍的人此時也能感覺到身邊人的怒氣,不禁有些害怕。她試著將自己的手腕從陸乘書的手中掙脫出來,卻被對方抓的更緊了。

    場面陷入了僵局,村長看出來眼前這位貴公子是不會相信“妖女”之說了。只是此次行動聲勢浩蕩,若是就這么讓他把人帶走了,他這個村子豈不是顏面盡失。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傳來一群吵鬧聲,緣是白日里被阿杳踢打的混混聽說人抓到了,趕忙和自己的親友們趕來。

    只聽來人罵了一句臟話,嚷嚷道:“那個妖女人呢?老子今天要讓她死!”

    混混找人心切,絲毫沒在意當場除了有他們村里人還有幾名亮出刀的陌生面孔,只當是村子里雇的人。

    是以,當他看到阿杳被陸乘書抓著手腕時便直直的走過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好你個小囗囗——”

    只是還沒來得及靠近阿杳便被一旁的張愷一腳踢翻在地。

    阿杳被嚇了一跳,剛才那個人還在遠處怎么就突然過來將人踢開了。而她旁邊的陸乘書對此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顯然平日里沒少有人想要暗中靠近襲擊他。

    陸乘書連眼神都沒有從混混身上掃過,只是淡淡的問向阿杳:“就是他嗎?”

    雖然沒有明說,但二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事。見阿杳點頭,陸乘書又道:“是哪只手……罷了,張愷!”

    張愷接到陸乘書的眼神,心中已然知曉他的用意,他雖然跟著陸乘書許久心中還是驚詫,不免開始思索被太子抓著的女子究竟和太子是什么關系。

    心里雖然在思索,動作卻依舊利索。張愷手起刀落,只聽噗呲兩聲眼前的混混雙手已經被斬下,而周圍的人都還未反應過來時,陸乘書早已在張愷動手前便捂住了阿杳的眼睛。

    “啊——”混混發(fā)出一聲慘叫在地上打滾,兩條斷臂交叉在胸前仿佛還想用已經滾落在一旁的短手抓住傷處。

    周圍的村民見狀也不乏有發(fā)出尖叫者,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彎腰嘔吐。剛才氣勢洶洶的人群如今已經偃旗息鼓,毫無剛才要討伐“妖女”的氣勢了。

    阿杳聽到周圍的聲響努力扒掉陸乘書覆在她眼上的手,待看清了眼前發(fā)生了什么時也是一聲慘叫往后退了兩步。

    “你,你!”阿杳震驚得看著眼前的人,而他神色如常仿佛無事發(fā)生一般。

    “不是不讓你看嗎?”陸乘書這才有了一絲不悅的情緒。這讓阿杳眼中的恐懼更深了。

    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當時在山里救的那個待人疏遠卻有禮的人嗎?

    阿杳此時很想甩開陸乘書的手讓他離自己遠一點,只是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好像也只能待在他身邊了。饒是如此阿杳還是不禁慢慢的將身子向旁邊挪了挪想要離身旁的人遠一點。

    陸乘書見旁邊的村民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氣勢便要拉著阿杳走。

    村民們雖然心中不忿,只是再是無人敢上前去阻攔。就在這時一個凄厲的聲音又從人群中響起,是混混的父母族人們。

    “天殺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一群人連滾帶爬的沖到村長面前:“村長,此女先是傷了我家兒子,這又仗勢行兇,你可要為我們討回一個公道啊!”

    聽到這話,本來竊竊私語的人群此時又沸騰起來。是啊,他們或許打不過眼前的一群人,可是律法在此,就算他們收拾不了這些人還有官兵呢。

    陸乘書聽到只覺得這些人吵鬧,正當他要下令時一隊官兵突然從一處圍上來。

    村民看向從一眾官兵中間冒出來的馬車,馬車上下來一個身著青色官服的男子。

    “長水縣縣令陳元,參見太子殿下。”

    隨后他震怒的想站起身,卻又聽到宋遠杳痛苦的悶哼一聲,走了幾步還是回到原先的地方,將宋遠杳抱在自己懷里。

    也宋遠杳也因為血液流逝的太快,意識也有點不清楚,迷迷糊糊就聽到系統(tǒng)在自己腦海里痛心疾首地問:[宿主你沒必要對自己這么狠。]

    宋遠杳此刻都說不出來話,也不想搭理系統(tǒng),就是一個勁讓系統(tǒng)把痛覺屏蔽到她醒來時。

    也在她迷迷糊糊間,她聽到遠邊傳來幾聲嘆息聲,那聲音過于熟悉的讓她想努力的睜開雙眼,卻又身體太弱只能昏迷過去。

    可是當她昏迷過去,她感覺到一個似曾相識讓人一想,就渾身戰(zhàn)栗的胸膛正在死死的抱住自己。

    她亦能感受到對方的冰冷,也能察覺他的怨恨癡迷。

    宋遠杳心里悄然浮現幾絲冷笑,還是被她逼出來了。

    她可不是為了任務自殘的人。

    第 57 章   第 57 章

    某個地方的小門小院里,一個肌肉扎實面容粗獷的大漢推門而入,將手里的捕到的獵物隨手仍在地上,而這時門里的人聽到外頭動靜,滿臉開心的小跑出來。

    “哥哥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帶著撒嬌抱怨的女聲急沖沖小跑到他的身邊。

    趙武見自家妹妹故意撅起的嘴巴,大大的眼睛圓溜溜的轉動中,看的他嘴唇揚起洋溢的笑。

    “怎么你不想早點見你哥哥。”說著一手臟兮兮的手就要摸上自家妹妹的秀發(fā)上。

    而趙喜發(fā)覺哥哥的動作嫌棄的趕緊躲開。

    他摸摸鼻子,覺得妹妹怎么能嫌棄他,雖然他這樣想單但是他指了指地上的獵物,讓自家妹妹帶過去煮了。

    阿杳還未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又被眼前長水縣縣令的一句太子殿下弄的有些恍惚。

    太子,他是說陸乘書嗎?阿杳看向站在身旁的男子,這才注意到他雖然身著一身黑衣但是近看衣服上卻有騰蛇樣式的暗紋。

    阿杳生平見過最有權勢的人也只不過是她們村的村長,她雖然知道天下有皇帝有太子有侯爵官宦,但那些人都是遠在天邊的大人物離她太過遙遠,是以她一下子無法接受陳元的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

    陸乘書看著阿杳神情恍惚只當她是被驚喜沖昏了頭腦,只是眼前之人的反應比他想象中少了幾分歡喜,不過鄉(xiāng)野村婦沒見過什么世面,這種反應也是情理之中。

    他將目光移向眼前的青衣男子。他此次出行是暗中進行的,并未告知沿途的官員接待行蹤也極其低調,眼前之人如何知曉自己的行蹤的?

    陸乘書沒有說話也沒有讓青衣男子起身,他在等一個解釋。

    陳元見陸乘書對自己并無反應也不慌亂,又道:“殿下秋狄時臣曾作為東道主迎接過殿下,當時便覺得殿下馬車上的花紋清雅別致,白日里忽的在路上看到路邊的馬車上也有這種花紋。雖然不知這種花紋是否是殿下獨用的,但畢竟事關殿下屬下還是跟著馬車到此。”

    馬車上的花紋,陸乘書看向自己馬車上的蓮花紋樣,是自己親手描繪出由宮中工匠雕刻在每一輛他乘坐的馬車上的,平日里只有幾個親信和太子府中的人才知道此事。看來這個長水縣縣令早在之前就有用心留意了。

    不是晉州牧的人,又有意留心自己的喜好。陸乘書似是對陳元的野心有了幾分主意。

    正好他也需要在晉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眼下便看這個陳元能不能抓住此次機會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陸乘書讓陳元起身:“陳大人有心了。”又道:“本宮途徑此地,見一群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卻還說對方是妖女,我朝律法不可濫用私刑,不知陳大人可知此事?”

    其實按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不像陸乘書說的那樣簡單,只是雙方都是八百個心眼子的人自然也沒有人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此事是臣失察,域內居然有如此事情發(fā)生,還請殿下恕罪。”陳元道,“臣是開闔二十三年進士,今年才剛上任此地,此次事件臣定當嚴查。”

    陳元先是請罪又提及自己是新官上任,三言兩語間不但將自己刨除這件事外還表明自己背景清白。

    開闔二十三年,那便是去年的進士,新任進士從考中到上任確實有的也需要半年之久,如此陳元倒是沒有說謊。

    陳元又道定會還阿杳一個清白的名聲,至于村民他會在村子里開設學堂好好教化不會再讓村民們被鬼神之說所迷惑。而被砍了手的混混,襲擊太子乃是大罪,他的父母族人等來了官兵卻得到了混混下入大獄的結果。

    至此這件事算是結束了,陳元又道:“已夜半時分,殿下舟車勞頓不如到臣的府上休整一夜。臣府上雖然簡陋但也比外面的客棧驛站要好上幾分。”

    陸乘書答應了,拉著阿杳的手腕想要帶她上馬車,卻發(fā)現對方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不肯走:“我的狗,還有我的包袱被他們丟了!”

    他這才想起來阿杳是有一條狗,不過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一個連血統(tǒng)都不純的土狗罷了。至于她的包袱,里面能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丟了就丟了吧。

    “缺什么東西回去再給你買就是。”陸乘書毫不在意道,再次施力想要將女孩帶走卻沒想到對方這次直接上手將自己的手掰開。

    “我要去找我的狗和包袱。”阿杳對陸乘書的態(tài)度感覺到不可思議,飛飛是陪伴了她四年的小狗,親人一般的存在。再不濟也是一條生命,怎么到了這人的嘴中就好像是無關緊要的存在了。

    她想要掙脫陸乘書的手自己去找,卻發(fā)現怎么也掙脫不開。她抬頭望向陸乘書想要讓他放開自己卻發(fā)現對方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些許的不耐和怒氣。

    這表情讓阿杳想起這人剛剛才命人砍了別人一雙手,她不敢再出聲卻可身體還在向外施力。

    兩人一時陷入了僵局。

    陳元見狀眼睛遛了一圈道:“姑娘丟失了何物不如先告訴在下,夜深露重,姑娘還是先和太子殿上車為好。”

    阿杳聽到有人愿意幫她找東西眼睛不禁都亮了幾分:“真的?你愿意幫我找東西?”

    她嘰嘰喳喳地向陳元描述自己包袱的形狀花紋和飛飛的外貌特征,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的陸乘書看見她對陳元神采飛揚的樣子臉色越來越差。

    阿杳剛說完最后一個字下一秒便被陸乘書拉著進入了馬車內。

    馬車內鋪著厚厚的絨毯,并設有一張軟榻和一張案幾。陸乘書端坐在榻上阿杳不敢靠近他,加上她想能看到馬車外的狀況便倚靠在靠近馬車簾子旁的地方。

    陳元那邊,他出身微寒自是知道村民們就算把阿杳當成了妖女也只會私自吞了她的東西和狗,而不會將它們亂扔。

    是以陸乘書上車后他便告訴村民們找到東西的有賞,果然不一會兒阿杳的包袱和飛飛便被“找到”了。

    被找回來的小黃狗身上沾了些許泥污,但阿杳毫不介意任由小黃狗鉆進自己的懷里。

    陸乘書看著一人一狗親呢了一會兒便一臉嫌棄地讓張愷把狗抱出去,阿杳雖然不舍但也對陸乘書有幾分畏懼故而也沒說什么只好將小黃狗交給張愷。

    送走了飛飛阿杳便開始打開自己的包袱想看自己的東西都還在不在。

    馬車終于開始動起來了,陸乘書半臥在榻上看著阿杳將自己包袱里不值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好清點不由得冷笑一聲。廢了那么多人力還耽誤時間,最后找來的居然是這么些個東西。也不知道那個陳縣令如果知道會是什么神情。

    雖然知道陳元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會出面幫阿杳找東西,但是陸乘書的內心還是莫名的不爽。

    陸乘書對阿杳那些無聊的小玩意沒有興趣,正打算閉上眼睛閉目養(yǎng)神時忽然一件繡著金線的衣服被阿杳從包袱里扯了出來。

    那是他當日跌落山崖時穿著的衣服,后來因為被樹枝石礫劃破了很多加上都是血污不利于清理傷口變被阿杳從他身上剪了下來。在茅草屋療傷期間陸乘書看見這件衣服就煩,曾讓阿杳將它燒了,卻不知道什么時候阿杳又把她洗好放了起來。

    這種衣服對他來說不過是常服,平日里他都不會留意這些衣服去了哪里,更不用說一件破的。所以當日離開時他也沒想過讓張愷將這件衣服找出來帶走,就像他也未曾想過阿杳會帶著這件衣服逃命。

    陸乘書的眼光不禁閃了一下,他剛想開口說些什么下一秒便看見阿杳將衣服隨便扔在一旁,拿起被壓在衣服下的牌位深呼一口氣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陸乘書:“……”原來她費心找了半天就是為了這個牌位?

    那牌位看著不像是什么好木頭做的,上面的字刻的雖然公正但并不好看,從陸乘書這個角度看去隱隱約約能看到上面刻著一個“宋”字。

    阿杳看自己的東西一樣沒少便用衣服將牌位擦了擦和其他東西一并又塞回了包袱里。忽然她瞥到了陸乘書那件已經破了的繡著金線的衣服,這才想起這茬抬頭看向陸乘書,卻發(fā)現陸乘書幽幽地看著她。

    阿杳被他盯得發(fā)毛,本來想著將這件破衣服拿去當了換錢,但沒想到還會再見到陸乘書。她沒想到他還會再回來。

    如此也好,眼下物歸原主,她對陸乘書之前拋下她的行為既往不咎,自己再將屬于自己那一份的報酬拿到手也算兩人兩清了。

    阿杳將衣服往陸乘書那邊推了推:“你的衣服,給你。”

    然而對方看都沒看那衣服一眼:“你覺得孤會在乎一件破衣服嗎?”

    聽到陸乘書的自稱阿杳才想起來對方尊貴的身份,其實對于陸乘書太子的身份阿杳到現在都沒有實感,但是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現在身處其中的豪華馬車都在提醒她這個事實。

    阿杳垂下目光,感覺有些汗流浹背。其實陸乘書收不收衣服她無所謂,她只想表示自己不欠他什么想拿到錢快些離開罷了。之前在茅草屋里一起生活的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比現在還要近,但阿杳從沒有像現在這么緊張過。

    自己救了他,他給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再說當時他自己親口承諾要給自己報酬。阿杳在心里給自己打了打氣,醞釀著開口:“殿下如今身體已經大好,也被人找回去了,什么時候把我的報酬給我?”

    陸乘書聞言看向她,他本來也沒想著要克扣她的報酬,畢竟那些銀子在阿杳看來可能是能改變她命運的救命稻草,但對他來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東西罷了。

    但自己剛才好歹也算是救了她,又默許了她無理的要求。她同他說的第一句心里話不是道謝不是關心他的傷勢如何,居然是要錢?

    一股異樣的情緒突然涌現在陸乘書的心頭,越來越濃,鬼使神差下他聽到自己說:“孤何時欠了你報酬?”

    而就在她們離開時,小院一直被關著的門也在此時被打開。

    兄妹二人看著那個空無一人的廂房沉默了一會,片刻趙喜沮喪的低著頭。

    “我真的很喜歡那個姐姐,別人都嫌棄我好動不乖,就她不會,她長的好看,還給我送花花。”說著就摸到頭發(fā)插的鮮花。

    而趙武則是眼神幽遠:“她跟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一聽哥哥這么一說,趙喜撅嘴囔囔道:“那下次,再看看這個漂亮姐姐你一定要幫我搶回來。”

    以為哥哥會反對自己這個荒誕的想法,卻沒料,哥哥應了一句:“好。”

    她聽的一愣,緩緩笑出聲。

    而在兩個兄妹身后,居然躺著兩具尸體,正死不瞑目的死死盯著兄妹兩人,眼神恐懼。

    第 58 章   第 58 章

    此事一出,誰都不敢置信。

    而在宋遠杳墳前,沈危臉色蒼白的倒了一壺酒,倒在她的墳前。

    平常風光霏月的貴公子,此時衣衫不整,神色憔悴,魂不守舍的看著那小小的墳包。

    倏然,他癡癡的笑出聲。

    阿杳在說出兩人交易的舊事時想過很多種結果。

    她想過對方可能會嘲笑自己的市儈,可能會責備自己的照顧不周,但她想過最多的、最期待的就是陸乘書能夠爽快大方的把報酬給自己。

    她沒想過對方居然輕飄飄的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阿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地看著陸乘書說不出話。

    她看到陸乘書的眼睛中涌現出幾分笑意,卻又轉瞬即逝,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你怎么能說話不算話?”阿杳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你當時滿身是血渾身是傷求著我救你的時候說過要給我錢的!”

    可還沒等她的話說完陸乘書便飛來一記眼刀:“你要是不怕死,可以再喊大聲點讓外面的人都聽見孤當日是如何遇見你的。”

    眼前的人被他這么一嚇眼淚瞬間便充盈了眼眶,讓本就委屈的臉顯得更加可憐。陸乘書輕哼一聲,看到阿杳被嚇的連連后退又不由得煩躁起來:“離那么遠干什么,想跌出去被馬踩嗎?過來。”

    阿杳不想和陸乘書靠太近卻又害怕他發(fā)火,便磨磨嘰嘰地只挪動了一點。陸乘書見狀也懶得和她計較:“我遇襲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影響頗大,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懂了嗎?”

    阿杳不想和他說話只點了點頭,又覺得心里氣不過,便道:“這件事情我沒和別人說過,你把報酬給我,我們兩清我以后更不會提。”末了怕陸乘書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保證,拿到錢后我一定跑的遠遠的讓你這輩子都看不到我。”

    本來兩人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算她來日去了京城又不會去權貴聚集之地更不會去皇宮,上哪里能碰的到陸乘書呢?

    陸乘書只覺得她的話越說越刺耳,怒極反笑:“兩清?我們如何兩清?”

    阿杳征征地看著他似是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又聽陸乘書幽幽道:“你是幫了孤不假,但可別忘了孤今日也救了你。”

    “何況當日就算你不救我,孤是太子,出了事情自然有人來尋。可你呢?你看今晚那么多人除了孤有人想著救你嗎?若不是我今日及時趕到,你自己的下場是什么自己也清楚吧。”

    這便是陸乘書在框她了,他是太子有人會來尋他不假,可是他跌落的山崖陡峭樹林又地勢不明,更不要說當時他還受了不小的傷。阿杳的出現是他當時唯一的生機。

    但是阿杳不知道這些,她不知道一個太子的勢力能有多大,可在今天晚上看來應該很大很大,大到她不敢想象。陸乘書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將她的心澆的冰涼。

    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委屈:“那也是我救了你在先……我也沒有求著你救我。”雖然話說出口了,可是聲音卻越來越小。

    可就算是這樣他都不愿意將這些東西留給她!阿杳甚至有些憤恨地想早知道如此不如當初見到他時拽下腰扣就跑。

    陸乘書看到阿杳臉上忿然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覺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說不定這小姑娘還在心里罵他呢。

    “不管你如何說,孤今天晚上救了你也是事實。”陸乘書無視了阿杳臉上的表情,就算她不服氣又怎么樣?眼下她是他救的,坐的是他的馬車,便是不服也只能憋著。

    看著眼前的女孩沉默了良久陸乘書以為她已經接受現實了,正打算給個甜棗時卻聽到對方又開口:“那既然如此,等到了縣里你把我放下吧。”

    “你說什么?”陸乘書的聲音了帶有一絲不可置信。

    阿杳覺得自己的話說的很清楚了,沒什么難理解的,但還是解釋道:“既然你說今天晚上救我算是還我救了你的人情,那我跟著你也無用。反正我本來也要去縣里,你把我從那邊放下就好。”

    其實陸乘書早就想好了,若是阿杳嘴巴甜一點懂得討好他,就像之前他周圍的人一樣,他也不是一分錢都不想給她。只是她一開口就是要錢一副,眼下更是要和自己兩清的態(tài)度實在讓人生氣。

    阿杳不明白自己說的話哪里惹到陸乘書了,對方的臉色越來越差了,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陸乘書這個樣子她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陸乘書開口道:“孤欠你的是還清了,可你還欠了孤的呢?”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女孩忽地看向他,眼睛瞪的像銅鈴一般,若不是此時兩人都在在馬車里估計就要站起來指著他了。

    “我欠你?”阿杳只覺得自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我欠你什么了?”

    看到阿杳如此心急陸乘書反而覺得自己沒這么煩躁了,他輕笑一聲慢悠悠地說道:“孤的傷是你治的,可現下還未好全,怎么不能算你欠我的?”

    原來他是因為這個才回來找自己的。阿杳現在算是明白了陸乘書為什么又回頭來找她了,她原本還以為對方是良心發(fā)現,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自私的原因。

    自己怎么就救了這么一個不信守承諾的白眼狼!阿杳只覺得氣惱和不甘,本來還以為終于轉運了誰知道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倒霉。

    她自是不愿意再和陸乘書打交道了,冷著一張臉道:“你是太子,找一個醫(yī)書高明的醫(yī)師自是不在話下。我醫(yī)書不精,怕把你的身子醫(yī)壞了,擔當不起,你還是找別人吧。”

    “你以為孤沒有找過嗎?”陸乘書道,“都是些招搖撞騙的騙子。”

    “孤的傷從一開始就是你照顧的,你的醫(yī)書我信得過。”

    阿杳把頭扭過一邊不想理他,卻又聽到他說:“孤給你錢。”

    這幾個字像是被施了法書一樣引誘著阿杳回頭,可是她忍住了。騙子,之前他快要死了抓住她的手時也是這樣說的。這次她可不會信。

    “一個月給你十兩銀子。這可比你去外面找家藥鋪當學徒要多得多。”陸乘書又不緊不慢的加了一句。

    阿杳還是沒有理他,可陸乘書毫不心急,因為他知道阿杳沒有更好的選擇。他拿起旁邊案幾上的茶水品了一口靜候阿杳的答案。

    何況,就算她不同意也無用。

    最終阿杳還是向金錢妥協了,她轉過身子,狐疑的看著陸乘書:“真的?”

    “真的。”陸乘書道,“孤一個太子還會誆騙你一個孤女不成?”

    可你之前明明就是騙了我,阿杳暗自腹誹。

    “行,姑且再信你一次。”阿杳道,“但是這次我要立字據!”

    雖然字據可能對陸乘書沒什么用,但阿杳還是覺得有個字據自己能放心些。

    陸乘書嗤笑道:“立字據,你看得懂嗎?”

    阿杳漲紅了臉:“能不能看得懂是我的事!”

    “行。”陸乘書也不和她在爭辯,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馬車內就有筆墨紙硯,陸乘書點點案幾:“你過來給我鋪紙,我現在就寫給你。”

    阿杳雖然不想離陸乘書太近,但聽說他現在就要寫字據便也不在乎這些了,上前從旁邊抽出一張宣紙直接粗暴地擺在桌面上。

    陸乘書看著被鋪的皺皺巴巴的宣紙不禁皺眉,撇了阿杳一眼還是自己動手把紙張鋪平了。

    他坐到案幾前提筆落字,不一會便將阿杳所需的字據寫好了。

    雖然此時身處搖晃的馬車中,但陸乘書坐在案幾前的身影卻巋然不動。

    阿杳見陸乘書現實洋洋灑灑寫了幾列字,最后又另起一列寫了兩個字不由得好奇的指著那兩個字問道:“為什么這兩個字要單獨寫?”

    “這是我的名字。”陸乘書道。果然就像他說的那樣,女孩并看不懂他寫的東西。

    “收好吧,你的東西。”陸乘書將寫好字的紙往阿杳的方向一推。

    阿杳拿起紙張,雖然看不懂但還是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好像真的能看懂一般,眼睛里充滿了好奇。

    陸乘書看見女孩小心翼翼地將紙收好收進衣服的夾層里,許是因為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此時心情不錯便漫不經心道:“孤可以教你寫自己的名字。”

    他本以為阿杳聽到這話會歡呼雀躍,可沒想到對方卻說:“我才不用你教呢,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陸乘書有些吃驚:“你會寫字?”他知道阿杳能看懂些許醫(yī)書上的字可從未見過書上有批注的痕跡,也沒在茅草屋見過有寫字用的東西。

    當時他在茅草屋里寫信用的炭筆還是現用柴火燒出來的。

    阿杳難得露出一副驕傲的表情:“我還是會寫自己的名字的,之前有人教過我。”

    思及至此阿杳突然想到教過她寫字的那個人在告別時曾和她說過自己要去京城。

    阿杳對陸乘書道:“你能帶我去京城嗎?”

    后來想著小師弟小,本來想好心勸勸他,結果那小子見她不說話,手上的立道緊張的加重了幾分,再加上宋遠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在刻意忽視什么,就干脆說了一堆惡語傷人的話。

    原以為他會被氣的跑走,結果就看到小師弟眼眸深處的暗涌浮動讓她竟感覺他在傷心,就在她有些歉意,就見他直勾勾的看了她好幾眼,轉身就走。

    宋遠杳那時還以為他想開了,過幾日剛閉關修煉完后,她出來就得知小師弟死了。

    她當時就立馬想到是不是她當日拒絕的話太過分了。

    心里的懊惱與悔恨交織在她心里。

    第 59 章   第 59 章

    之前馬車速度緩慢時她還未有什么感覺,待到第二天眾人提高了駕馬速度時她便開始頭暈想吐。

    一開始陸乘書還讓她下車去吐,后來許是嫌她吐的次數太多耽誤了行程陸乘書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什么暈車藥讓她吃下,吃了之后她便昏睡過去。

    看著她倚靠在窗前睡著,頭時不時因為馬車晃動而碰到窗沿,卻又因為藥效未能醒來只是迷迷糊糊的換個姿勢繼續(xù)睡幾次險些晃倒,陸乘書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她抱到軟榻上。

    阿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睜開眼睛才發(fā)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抱到了馬車的軟榻上,身上還蓋了一層薄毯。

    陸乘書早已經下車了,他站在馬車門簾外對著車里的阿杳道:“還不快下來。”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州牧府門前。

    “哦哦,好。”阿杳連忙拿起包袱從馬車上跳下來。

    下車后阿杳才看到眼前紅磚綠瓦的高門大地,這才知道原來房子還可以蓋成這樣。房子的大門正上方還掛了一塊牌匾上面刻了三個大字,不過她都不認識,只覺得這房子真是哪哪都好看。

    陸乘書看著她一副看呆的樣子微微皺眉讓她跟上,她接過侍從手里的飛飛背著自己的包袱連忙快步跟上陸乘書的步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阿杳都快覺得這房子里面怎么這么大,是不是走不到盡頭了陸乘書這才停下。

    只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太子殿下總算是回來了,讓在下一個武將坐鎮(zhèn)晉州整天和那些文官打交道真是累死我了。”

    阿杳這才看到一個身著華服與陸乘書年紀相仿的男子正在倚靠在旁邊的柱子上,他看見陸乘書身后的阿杳臉上露出玩味的表情:“這小姑娘是誰啊?怎么從來沒見過?”

    阿杳被他打量的渾身不自在便不爽的回瞪過去,直到陸乘書一個側身擋住了兩人彼此的視線。

    陸乘書沒有理會趙信的話而是轉而對張愷說:“你將她好好安置,我還有事情要辦。”言畢便和趙信一起進了書房。

    張愷接過陸乘書的命令,轉頭看著阿杳卻犯了難。

    雖然陸乘書說是雇了她在府里當醫(yī)女,但看這兩天太子讓她同駕的態(tài)度卻不像是對下人那么簡單,是以張愷也不敢讓阿杳去和下人們住在一起。

    最后,幾番權衡下張愷將阿杳帶到了錦繡堂——這里是原先晉州牧的小妾們住的地方,自從晉州牧出事、陸乘書接手晉州牧府后她們仍舊住在這里,只是門口都有侍衛(wèi)重兵把守都不能出來罷了。

    見到有人踏足錦繡堂屋里的女人們紛紛都冒出頭來,只是都不敢踏出房門只敢在門口駐足觀望,好奇地看著被張愷帶進來的阿杳。

    阿杳同樣也好奇的回視著她們,只見這些女人們環(huán)肥燕瘦,風格各異都是頂級的美人。

    有一個女子尤其美貌,也只有她見到張愷來了從屋里走出步態(tài)松弛露出一個明艷的微笑:“張大人怎么有空來錦繡堂了?”隨后她注意到張愷身后的阿杳:“這位妹妹是?”

    “這是殿下帶回來的醫(yī)女,阿杳。”張愷道,“阿杳姑娘可能要在錦繡堂住上一段時間,還麻煩芍藥姑娘能多加照顧一下她。”

    聽說阿杳是太子帶回來的芍藥的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道驚訝,她快速打量了阿杳一下轉而笑道:“張大人客氣了,我自會好好照顧阿杳妹妹的。”

    張愷點點頭:“麻煩姑娘了,那在下便告辭了。”隨后又囑咐阿杳道:“有事和芍藥姑娘說便是,她會照顧好你的。”

    阿杳點點頭道了聲謝,便被芍藥摟著肩膀帶進了屋里。

    張愷從錦繡堂出來來到陸乘書的書房前時正巧碰到趙信從里面出來。趙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那女孩到底是誰啊。”

    “殿下尋回來的一個醫(yī)女罷了。”張愷知道陸乘書不想讓別人知道阿杳的事情,故而搪塞到。

    “大半夜起來就為了去找一個醫(yī)女?”趙信輕笑一聲顯然沒有相信但也沒有再追究下去,而是轉而壓低聲音道,“剛來的消息,崔家老太爺薨了。”

    “怎的如此突然?”張愷一驚,崔家老太爺是陸乘書的母親,當今皇后的伯祖父,今年雖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身體健朗并未聽說有生什么病,怎么突然就……

    “是睡夢中去世的,壽終正寢算是喜喪。”趙信道,“雖然是喜喪,但我看崔家上下估計是不太高興。”

    要說這崔家為何傷心,兩人心中都明了。緣是這崔家的大小姐崔琰和陸乘書早已定下了婚約,兩人都已到了適婚的年紀,若是沒有意外明年應當就可以成婚了。可眼下崔家老太爺一去世,兩人的婚事自然就要推遲。

    果然,張愷問道:“那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

    “自然是要推遲了。”趙信聳了聳肩搖頭,“家孝在身,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免俗啊。更何況當今圣上本來就不喜這門婚事。”

    如今的皇帝雖然是借了崔家之力上位的,可近幾年來大有打壓崔家之勢。雖然明面上并沒有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仍是一片暗潮洶涌。

    張愷作為崔氏門生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此事發(fā)生,不由得搖搖頭:“殿下知道后說什么了嗎?”

    “還能說什么,修了封書信快馬加鞭的送回去了。說是等回京了再去吊唁。”趙信道,“如今晉州之事還需殿下在此坐鎮(zhèn),無論如何都是回不去的。”

    “那邊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推遲了,這邊殿下又帶回來一個醫(yī)女。”趙信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若不是我要鎮(zhèn)守邊關無詔不得回京,真想跟著你們去京城看看事情會發(fā)展成什么樣子。”

    張愷沒有理會趙信的調笑,他的衣角被一陣秋風吹過,他抬頭看向天空才發(fā)現天上已經烏云密布:“要變天了。”

    京城,崔府門前彩棚高搭,一眾達官貴族來往吊唁。府內設席張筵,絲竹管弦混著和尚道士們的念經木魚聲沸沸揚揚。

    靈堂內,一名身材偉岸的男子正跪在里面守喪。崔家大夫人剛送走一群誥命夫人,轉頭便看到自己的兒子仍跪在靈堂內不禁心疼,走過去道:“祁兒跪了一天了,不如去看看你妹妹吧,正好也休息一下。”

    崔祁本無心起身休息,但想到因為傷心守夜暈倒的胞妹便道:“如此也好,兒子去看過琰兒就來。”又道,“母親來往送客一天了也該休息休息,若是您病倒了便是兒子不孝了。”

    崔夫人聽到兒子的關心欣慰地點點頭:“哎,為娘的知道,你快去看你妹妹去吧。”

    崔祁起身行了一禮轉身往內院走去,他穿過亭臺樓閣,背后的絲竹管弦之聲越來越淡,終于他走到一處竹子冒出墻頭的院落錢走了進去。

    院里幾個丫頭正在打掃灑水,其中一個見到他來了喊了聲:“大公子來了,姑娘正在屋里呢。”

    他點點頭,剛走到門口便聞到一陣淡淡的桂花香——他的胞妹崔琰不喜焚香,覺得浪費奢侈不說還平添了空氣里的塵埃。故而平時只用花香和果香,如今正值金秋便采了新鮮的桂花放在屋內各處以增添香氣。

    崔琰正半臥在床上舉著一本書細細讀著,因為正值新孝在身又在屋中她只穿了一身白色衣衫頭上簡單簪了一朵白花。即使這樣簡單的裝扮也掩蓋不了她的冰清玉潤,反而為她添了幾分清冷的氣質。

    她正讀到精彩之處入了迷,直到崔祁走到了她的里屋前她才注意到:“大哥你來了。”

    崔琰起身和崔祁來到八仙如意圓桌前坐下,手中仍拿著剛才看的書。崔祁看到她拿著書皺眉道:“這些天哭了那么久人都哭暈了,眼睛腫的像熟透的桃一樣,如今不好好休息怎么還看起書來了。”

    崔琰聽了也不惱,將侍女倒的茶水遞給崔祁:“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哥哥是知道我的,便是一日不吃飯也不能一日不讀書。”

    “唉……你自己當心身子便是。”崔祁搖頭,“你又不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讀那么多書干嘛。”

    這話讓崔琰原本微笑的臉僵了一下,不過轉瞬既逝讓崔祁沒有發(fā)現妹妹的不滿。

    “愛好罷了,即使考取不了功名我的文采也不見得就比那些狀元進士們差。”

    第 60 章   第 60 章

    比如她的侍女紫英此時就發(fā)現了這點,她端來一盤點心放在如意桌上:“這是廚房新做的桂花糕,請大公子嘗嘗。”

    崔琰不動聲色地將桂花糕往崔祁那邊一推:“哥哥在外應酬了一天還要守靈想必累壞了,少說些話吃些東西吧。”

    崔祁絲毫沒有聽出妹妹的弦外之音,只當是妹妹關心自己,吃了一塊糕點還不忘叮囑道:“殿下去了晉州也有一月有余了,你也可以給他寫封信以表關心之情。”

    “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給男子寫信?”崔琰皺眉眼神里滿是凌厲,“哥哥別太荒謬了。”

    然而崔祁絲毫不在意道:“未出閣又如何,你們的婚約滿京城都知道了再說你們還是表兄妹。”看見妹妹已經出現不悅的神情又訕訕道,“哪怕是送些東西給他也行啊。”

    崔琰性子孤傲又受家里人的寵愛,如今已經不想再理崔祁。崔祁見狀只當是她害羞加上傷心,便又安慰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離開時還不忘囑咐侍女們好好照顧她們女公子,莫讓她看太多書看壞了眼睛。

    然而待崔祁走后崔琰便立刻又拿起手中的書,看起來完全沒將胞兄剛才的話聽進心里。

    一旁的侍女琥珀送走崔祁后進屋看到這一幕不禁叮囑:“姑娘還是歇會吧,如今天色晚了再看對眼睛不好。”

    崔琰淡淡的嗯了一聲卻仍保持著剛才的動作,明顯已經看的忘我了。

    琥珀在崔琰身邊久了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深深的嘆息了一聲,對旁邊的紫英小聲道:“其實我覺得大公子說的對,女公子就算給太子殿下送個東西也是好的。”

    其實本朝民風開放,男女之前就算沒有婚約若是相互有仰慕之情也可互送一些小玩意以表情意,更不要說崔琰和陸乘書之間早已定下了多年婚約。

    紫英聽了這話只是苦澀一笑,且不說姑娘的性子不會做這樣的事,就算是換個性子也未必會對太子如此熱情。

    旁人都道太子和女公子是青梅竹馬,又有表兄妹的情誼在,少年時便定下了婚約是天生一對。可是她跟著女公子久了這幾年卻總覺得女公子似乎也不是很想嫁給太子。甚至前幾個月女公子還甚是心煩,如今婚期推遲了這種心煩反而消失了。

    然而這話紫英也只敢憋在心里,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琥珀也不敢說。若是說出去了自己有性命之憂不說估計別人也只會把她當成個瘋子——

    晉州連下了幾天的雨,阿杳便和芍藥一起待在錦繡閣內沒有出去,芍藥為人老練又摸爬滾打多年自是在第一天便將阿杳的情況摸個底朝天,只不過阿杳雖然天真卻也沒有將自己與陸乘書之間的事情說出去,更沒有說過自己曾經被當成過“不祥之人”。

    而陸乘書說是帶她一起回來是為了讓她給自己看診,可不知為何自從回來后便像忘了她這么一個人一樣,一直未傳喚她也沒有讓人過來探視她的情況。不過阿杳也樂得清閑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雖是下雨可是飛飛精力旺盛不像人一樣甘愿待在屋里,它出去遛了一圈回到屋里甩去浮在毛發(fā)上的雨又抖了抖,可愛的樣子逗得芍藥和阿杳皆是一笑。

    “要是以后能出去,我也想養(yǎng)一只這樣的小狗。”芍藥拿來一條巾子將飛飛身上剩下的水擦干,擦完后又隨手遞給身旁的侍女。

    “出去?”阿杳和她一起坐在榻上摸狗,聽到后不解,“你現在不能出去嗎?”

    芍藥聽到后輕笑一聲:“我說的可不是出去逛逛,不過現在也不能離開這個院子就是了。”她垂下眼睛,“我說的是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本來我們這些罪臣的家眷按理說應該都是要被發(fā)賣的,更不要說我連家眷都算不上。”若說是家眷怎么也要是個妾,可她瘦馬出身,雖然倍受晉州牧寵愛可對方也只把她當個玩意兒,連奴籍也沒給她脫。

    有的上位者,越是位高權重就越是吝嗇。芍藥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晉州牧就是喜歡她曲意迎合、伏低做小的樣子,甚至她瘦馬的身份也是他特地挑選的。

    只是晉州牧不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子在他被陸乘書生擒的第二天就向陸乘書遞了投名狀——芍藥在他身邊多年,雖然身份低微卻也因為這一點有些事晉州牧竟也不避諱她,許是覺得這種煙花女子是聽不懂的,就算是聽懂了那又怎樣呢?

    “我和殿下做了交易,他答應事成之后會脫了我的奴籍再給我一筆錢讓我安置。”芍藥提起這件事臉上才有了些神色。

    阿杳聽到這話不禁想到自己和陸乘書之間的交易,幽幽道:“你就不擔心他會不信守承諾嗎?”

    “怎么可能呢?”芍藥聽到這話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殿下堂堂一個太子怎么會因為我而失了自己的信譽。”

    怎么不可能?阿杳暗自腹議,這有一個被他坑了的人就在你面前站著呢。不過這話她沒有說出口,她一個孤女去指責太子不守信譽,說出去怕是沒人信的。況且這幾日芍藥待她很好,她也不忍心戳破她的美夢,只希望陸乘書此次能夠守信罷了。

    “況且太子殿下看起來溫潤如玉,是個君子呢。”

    這話阿杳倒是沒有再反駁,她初見陸乘書時除了覺得他面容俊美外也覺得他是一個謙和有禮的人,只是平日里話太少性子有些冷罷了。

    所以當她看到陸乘書能夠不眨眼就指使別人將別人的雙手砍去時心中不光有恐懼還有一種恍惚感。

    仿佛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

    不過也是,只是相處了一個月的人,估計也只有像她這種與世隔絕、不常與人交流的人才會天真地以為陸乘書會將自己所有的樣子展現給她看,就像她對陸乘書毫不掩飾那樣。

    阿杳搖搖頭不再想陸乘書的事情,轉而問道:“那你出去后想要做什么呢?嫁人嗎?”

    芍藥搖搖頭:“我是不再想嫁人的事情了。”她摸了摸阿杳的臉,“小阿杳,姐姐告訴你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阿杳點點頭深以為然,她想起了十二歲那年拋棄她的父親。她記得自己的母親臨死前可能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丈夫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在自己去世后一定會續(xù)娶。于是她用盡力氣抓住眼前人的衣襟求他以后好好對待自己僅有的一個女兒。

    “我也沒想過靠其他人。”阿杳道,也許是自己一個人習慣了,也許是再害怕受到別人的傷害她從來沒有想過以后要依靠別人,“我有我的醫(yī)書。”

    “要是我也有你這樣的手藝就好了。”芍藥換了個姿勢半臥在榻上,“我以后大抵會開個胭脂鋪子吧。”

    “你不是會彈琴嗎?為何不以此謀生呢?”阿杳道。

    芍藥苦笑一聲,且不說她的琴藝并不是頂高超的水準,她的出身就決定了不會有人愿意將她當正經的琴藝人看。奴籍雖然可以被抹去但是過去不可以,萬一被以前相識的人或者有心之人發(fā)現還會惹來額外的麻煩。

    兩人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聽到芍藥要開個胭脂鋪子阿杳隨口說了一句自己從未用過胭脂水粉,芍藥起了興趣非要拉著阿杳讓她試一試。

    “反正今日也無事,外面還下著雨不能出去,甚是無聊,不如讓我來給你打扮一番吧。”芍藥道。

    阿杳本來就對外面的東西好奇,聽到芍藥如此說自然心動便點頭答應了。

    芍藥像是得到了一個好玩的玩具一般,讓阿杳洗凈臉坐在妝奩前,自己將胭脂水粉并發(fā)簪首飾都拿了出來。

    阿杳看著這么多東西擺在面前驚呼:“這也太多了吧,每種都要用嗎?”

    “這才哪和哪啊。”芍藥用拿著手絹的手捂住嘴輕笑道,“這還只是上妝用的東西,若是護膚用的東西都拿出來還要多一倍呢。”

    “這還只是我有的,聽聞京城的貴人們連身上用的香粉都有好幾種,每天睡前都要擦上呢。”

    “這也太麻煩了……”阿杳小聲嘀咕道。

    芍藥拿起瓶瓶罐罐們開始往阿杳的臉上涂抹,阿杳只覺得臉上被涂了一層又一層東西,聞起來香香的,其余的并沒有什么感覺。

    然而,芍藥只進行了一半便看見侍女從門外過來道:“張大人在門口說要阿杳姑娘過去一下呢。”

    阿杳聞言睜開眼睛,芍藥也只好停下手道:“怎么這個大雨天來找人了?”

    兩人走到前廳,張愷果然已經在那里等著了,看見阿杳他微微愣了一下轉而恢復了原來的神色道:“還請阿杳姑娘隨在下來一趟,太子殿下傳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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