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緒子不知道混亂是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
他掉入海中那一刻,好像整個世界都遠去了,除了海水流動的聲音,一切都歸于寂靜。
“天上”是一片模糊流動的橙紅色。
他好像看見有人朝他奮力游過來,用一只手緊緊抱住他,帶著他拼命往上游。
“哈啊!”浮到水面,新鮮的空氣涌入快要爆炸的胸腔,藤原緒子大張著嘴喘息,從來沒有哪一次比現(xiàn)在更狼狽。
精致的頭發(fā)濕漉漉的一縷縷貼在了臉上,從死亡線拉回人間的恐懼讓他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聽到羽生雪澤安慰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沒事了,沒事了。”
兩人宛若隨波逐流的浮萍,但他已經(jīng)分不清,是浪推著他們動,還是天上的星在動。
五條恒驚懼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再然后,他就昏了過去。
等意識復(fù)蘇,他就回到了家。
入眼,是滿臉疲憊的玲,看到藤原緒子蘇醒,他驚喜道:“殿下,您終于醒了。”
安靜的院子里立馬忙活了起來,通知家主和主母的去找家主和主母,煎藥的趕緊煎藥,拿水的去拿水。
“阿雪呢?”
這句話很小聲,如果不是玲一直注意著,說不定都聽不見。
玲支支吾吾,“羽生公子,他,他情況好像不是很好。”
藤原緒子閉上眼睛,克制住慌亂的情緒。
“時刻給我匯報。”
“是,殿下。”
如今的京都混亂一片,城里巡邏視察的隊伍也多了很多。
普通百姓們非必要不出門,但也有人乘火打劫,暗地里搞些小動作。
藤原緒子的傷本就不重,養(yǎng)了一段時間就好了。
只是羽生雪澤一直臥病在床,藤原緒子見不到他。
樹上的葉子慢慢掉落,漸漸成了光禿禿的一片。
天上的星星稀疏,兩點三點的掛著。
羽生宅沉入夜晚的寧靜,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落在羽生雪澤房間的窗外。
羽生雪澤還未睡,聽到動靜一睜眼就看見熟悉的腦袋從窗戶探了進來。
“……緒子?”羽生雪澤愕然。
他甚至懷疑是五條恒,都沒懷疑過是藤原緒子。
藤原緒子手一撐,輕輕一躍就進了屋。
他穿著一身男裝,頭發(fā)利落地高高扎起,配上雌雄莫辨的容貌,看上去真像個俊俏的公子哥。
“是我。”藤原緒子慢慢走到床前坐下,擔憂得看著羽生雪澤,“怎么樣了,有沒有好一點,你收到我給你的藥了嗎?”
“好多了,我收到藥了。”羽生雪澤回答,“你怎么來了?”
“白天我來不了。”
來看望羽生雪澤的人有點多,為了不耽誤羽生雪澤養(yǎng)病,羽生家主干脆把見面申請全都推拒了。
藤原緒子委屈巴巴地抱住羽生雪澤,這一下把羽生雪澤嚇了一跳。
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薄紅,羽生雪澤往后仰,“等等,這樣不好。”
“我就是想看看你。”藤原緒子抱著他不放,“你是我未婚夫,我看看怎么了!”
羽生雪澤本就沒力氣,根本掙脫不開。
“阿雪……”
羽生雪澤無奈。
他猶豫幾秒,伸手拍了拍藤原緒子的背。
羽生雪澤柔聲道:“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嗎?”
“沒有。”藤原緒子沒想到他最先考慮到他,他埋在羽生雪澤的脖頸處,愧疚道:“對不起,阿雪,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受這么重的傷。”
“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要算,也是算在那群在天皇壽宴上作亂的人的頭上。”
“再說了,你是我未婚妻,不論你愿不愿意,保護你,都是我的責任。”
藤原緒子的心還是沉甸甸的,他在想,如果他也有強大的力量該多好,那時候就不需要阿雪以受傷為代價來保護他。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烏黑的眼瞳,藤原緒緩緩開口,“阿雪,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羽生雪澤茫然:“什么事?”
“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如果,我想和我哥哥還有我的父親爭權(quán),會怎么樣。”
藤原緒一直在想,憑什么。
憑什么他和哥哥藤原藏海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個要將自己永遠扮作女人,學(xué)習(xí)新娘教程,被束縛在后院。一個卻可以繼承藤原的家產(chǎn),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因為他乾坤同體,母親覺得他是一生的恥辱,是妖怪惡魔的詛咒,恨不得將他一輩子困在后院,或者在出生的時候就該掐死他。
為此,母親甚至在他小時候向父親說他精神失常,在外面會丟藤原家的臉,最好關(guān)起來。
如果不是他機敏,可能就要當一輩子的瘋子。
他為什么不能做男人,為什么不能擁有他本該有的一切。
藤原藏海是什么東西,和他一胞同生卻蠢笨如豬,連家族里的生意都管不清楚,處理勢力網(wǎng)都耗費了好幾天。
從小練到大的武術(shù)甚至不如他這個偶爾偷偷練的。
樣樣不如他的賤人就因為那副在世人眼里更正常的身體,得到了他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
羽生雪澤一下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暫時忘記了一直被抱著的事情。
他蹙著眉,看上去很苦惱。
他對藤原緒說:“我不太懂政治方面的事,你需要我?guī)兔幔俊?br />
藤原緒背著羽生雪澤的陰郁神情一下柔和下來,他蹭了蹭羽生雪澤的脖頸,悶聲道:“不,你只要一直看著我,這就足夠了。”
羽生雪澤回過神,輕輕推了推他,尷尬道:“緒子,你起來一下,這樣不太好。”
“這里又沒別人,怕什么。”
月光從開了小縫的窗戶中悄悄探頭。
房間里傳出壓抑的驚呼聲,“等等,別這樣,你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阿雪不怕。”
地上多了一雙胡亂倒著的鞋,羽生雪澤驚慌得想要下床,就被人從背后抱著拖了回去。
罪魁禍首還憂心說:“阿雪別亂跑,晚上冷,要感冒的。”
一邊說一邊把被子往兩人身上裹。
被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羽生雪澤閉著眼睛,簡直要羞憤得昏過去。
“阿雪……”
羽生雪澤不想回應(yīng),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的。
“阿雪……”
“你先放開我。”羽生雪澤真的很無奈。
藤原緒眼睛亮晶晶得看著他,聲音有些緊張,“我和你說個秘密好不好。”
“秘密被人知道了,就不是秘密了。萬一我哪天不小心說出去怎么辦?”
“那就說出去好了。”藤原緒毫不在意。
他在被褥下摸索著抓住了羽生雪澤的手。
羽生雪澤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因為太離奇了,我覺得你需要切實感受一下。”
藤原緒抓著羽生雪澤的手往下面探去。
兩秒鐘后。
羽生雪澤爆紅著臉死機了。
他仰躺在床上,眼神呆滯地看著天花板。
又過了兩秒,羽生雪澤一把推開藤原緒,藤原緒依著他的力氣放開他。
看著羽生雪澤慌亂得爬到床的角落,又把被子一把奪過來,然后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團子里傳出了羞憤的嗚咽聲,“過分,太過分了,怎么可以摸那里,太過分了!”
藤原緒無措得跪坐在旁邊,扯起了一角被子。
羽生雪澤伸出手把被子搶了回去。
羽生雪澤的人生觀、世界觀遭受到了嚴重打擊。
他現(xiàn)在不想和藤原緒說話,明明可以直接告訴他,為什么要動手!
為什么!
過分!
怎么可以這樣!
他從來沒有摸過別人那里。
羽生雪澤蜷縮在被子里,原本蒼白的臉現(xiàn)在紅的好像要滴血一樣。
藤原緒哄了好久,一遍遍解釋,羽生雪澤才慢慢從被子里露出了頭。
凌亂烏黑的發(fā)絲貼在鎖骨上,紅通通的臉看上去要健康不少。
“我勉強原諒你了。”羽生雪澤悶悶道。
“下次,不,沒有下次了!”
藤原緒可憐巴巴叫了聲阿雪。
到底有之前的印象在,一時間不好扭轉(zhuǎn)。
羽生雪澤:“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欺騙你,阿雪對我真的很重要,只有阿雪喜歡我,別人都不喜歡我。”藤原緒垂著頭,看上去很失落。
羽生雪澤看他這樣,一下子就忘了計較,挪了挪,主動抱住他,安慰道:“怎么會,緒子,額,阿緒很討人喜歡的。長得好看,會兵法、刀劍還會古箏,跳舞也很擅長,學(xué)什么都快。”
“阿緒在我眼里是很好很好的。”
藤原緒順勢抱住他,“母親想要殺了我。”
他沒說謊,只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我死了,這個秘密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我就不會給藤原家丟臉了。”
母親就是這么想的。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敢來,看到時候誰先死。
藤原緒把頭埋在羽生雪澤脖頸處,將陰狠狠的表情藏起來。
羽生雪澤震驚地聽完這段話,“這……”
他摸了摸藤原緒的頭,“不怕不怕,有我在你。實在不行,你就躲在我這,沒人會傷你。”
羽生雪澤以為藤原緒今天來找他就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消息。
怪不得說要和父親哥哥奪權(quán),可能以為這樣才能保護自己吧。
藤原緒帶著哭腔的“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還挺生動。
“母親最近不會對我下手的,我還是安全的。”藤原緒脫離羽生雪澤的懷抱,小心翼翼問:“阿雪,我可以在這里留一晚嗎?我發(fā)誓,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天亮前我就回去。”
“好不好。”
羽生雪澤看著他那副乞求的表情,心一軟就答應(yīng)了,“好吧。”
藤原緒黏糊糊得說:“謝謝阿雪,最喜歡阿雪了。”
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