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朝陽
“說。”
“啊?”季懷愣了一下。
“細說一下我怎么親的你。”湛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季懷本來就只是想逗逗他, 但看他好像真要惱,反而舍不得再逗了,笑得無辜又和善, “生氣了?”
湛華依舊盯著他, 季懷后背有些發涼, 趕忙安撫道:“其實我是逗——”
話沒說完,唇間忽然傳來一陣溫熱。
這個過分短暫的親吻讓季懷僵在了原地。
“這樣?”湛華目光認真,好像真的在等他的答案一樣。
季懷抬手碰了碰嘴唇,一本正經道:“倒也沒這么短。”
“…………”湛華瞇起了眼睛。
有那么一個剎那, 季懷感受到了稍縱即逝的殺意。
按理說,他該好好把人哄一哄, 季懷把人按在墻上親的時候抽空想,然后果斷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后。
這是個小心謹慎又溫柔克制的吻。
但凡湛華表現出一點抗拒和厭惡, 季懷就會立刻停下。
然而沒有。
湛華甚至閉上了眼睛。
季懷的胳膊箍著他的腰,將他整個人都霸道地圈進自己懷里,兩個人鼻尖相抵,呼吸都有些不穩。
湛華睜開眼睛, 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嘴唇。
“這樣。”季懷喉結微動,“想起來了嗎?”
湛華緩緩地搖了搖頭,但卻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腦勺,主動親了上去。
這回兩個人都沒之前那么客氣,季懷的忍耐和克制終于崩潰, 兇狠糾纏不休, 直到唇齒間溢出了血腥味,湛華推了他一下。
季懷猛地清醒過來,最后還是沒忍住狠狠親了他的嘴角一下,才不怎么情愿地將人放開。
湛華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懷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不說話, 頓時有些忐忑,緊接著開始懊惱后悔,“是不是嚇到你了?”
現在湛華還沒有完全想起來,他這樣和趁人之危沒什么兩樣。
“沒有。”湛華伸手抹掉嘴角的血,低聲道:“……應該是冬天。”
“嗯?”季懷疑惑。
“冬天的柳樹林里,”湛華回憶道:“天很冷,好像剛下了場大雪,我在親你。”
季懷一怔。
“你笑得很開心,還說我拉你來野林子里廝混。”湛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繼續道:“你說你若心甘情愿去死,定是因為情深不能自已,而非欠我。”
季懷終于想起來那個寒冬的午后,他似真似假同湛華說的話。
他其實不太記得,或者說他刻意逼迫自己忘了許多事情,好讓這么多漫漫長夜不那么難熬。
但湛華一提,他甚至還能記起當時林子里泥濘的小路和靴子上的雪水。
“我當時……”湛華頓了頓,“你看起來有些難過。”
季懷問:“你也難過?”
湛華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不想讓季懷死,更不想讓他付諸深情,牽絆無解。
季懷釋然之余又免不了有些遺憾,那時他日日夜夜心驚膽戰,一方面苦惱糾結結如何活下去,另一面又膽大妄為放縱得很,壓根也沒真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不惜拽著湛華一同沒入泥潭。
于他而言,兩個人一起死也不算虧。
然而千算萬算,他棋差一招,活了下來,這十一年過得渾渾噩噩,日思夜想的都是湛華。
算計人心,他遠遠不及湛華。
季懷嘆了口氣,“你該如何賠我?”
“賠什么?”湛華被他拽到了床上。
“這十一年的日思夜想,生不如死。”季懷伸手掐滅了蠟燭,將人壓在了身下。
湛華有些消瘦,然而力氣還是在的,季懷的胳膊被他掐得有些疼,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被他壓制住的人向來克制冷靜,卻還是在情|欲里紅了眼睛。
季懷偏過頭來去吻他那清瘦的腕子,淡淡的青筋在冷月光下格外漂亮,修長的手指抓著枕頭微微曲起,骨節處有時因為用力而泛起了白。
“我沒舍得碰你,你倒是演上癮了。”季懷壓抑著喘息,伸手扣進了他微曲的手指。
湛華那張清俊的臉上泛著隱忍的緋色,側臉在月光下格外惑人,“你怎么看出來的?”
“你說呢。”季懷低頭咬住了他的唇,恨不得將他整個人都吞進去。
湛華被他親得喘不過氣起來,卻沒有要反抗的意思,任由他胡作非為,連聲悶哼都要被淹進層疊褶皺的被褥中。
“就該由著你哭……”湛華抿緊了唇,眼尾的紅又深了一層。
“看我對著你哭很開心?”季懷惡狠狠地盯著他,動作也愈發不客氣起來,“那你倒是別心疼。”
湛華笑了笑,“忍不住。”
忍不住想給季懷擦眼淚,更忍不住親他,所以才露了餡。
季懷又氣又惱,卻抵不過傾瀉而出無法阻擋的沉重思念,好像只有逼著湛華親口認了,這個人才算是徹底找回來了。
季懷將人折騰了半宿,最后見人實在是撐不住了,才戀戀不舍地將人放了,收拾干凈后又將人牢牢抱進懷里,一刻都不想撒手。
湛華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義莊的石頭壓得險些憋死,睜開眼才發現季懷半個身子都壓在他身上,霸道得很。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季懷緩緩睜開了眼睛,眼里還帶著沒睡醒的恍惚和茫然。
外面天還沒亮,依稀能聽見雞鳴狗吠。
湛華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臉,緊接著手就被人捉住。
季懷將頭埋進了他的頸窩,悶聲道:“我昨晚真的氣瘋了。”
“不怪你。”湛華捏了捏他的后脖頸,“我本來是想把手里的事情處理完再來見你,沒想到你眼睛這么尖,街上這么多人都能抓住我。”
“裝得真像。”季懷咬牙切齒。
“地獄海的人在盯著我,我不想再把你卷進來。”湛華將手插進他的頭發里使勁揉了揉,苦笑道:“但你一拽住我,我就邁不動腿了。”
“嘴上說的好聽。”季懷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卻沒舍得用力,咬著咬著就變了味道。
“我也很想你,季懷。”湛華動作溫柔地吻著他,啞聲道:“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季懷盯著他,“你覺得你丟下我跑了我就會念你的好嗎?你就只會欺我蠢笨,你再不出現,我就恨你恨到骨子里去,就算做鬼也要拖著你往油鍋里滾一遭。”
“我錯了。”湛華解開他的衣裳,一邊認著錯,一邊動作卻沒停下。
季懷有點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不累么?”
昨晚他半點沒留手,將湛華折騰得不輕,湛華現在身子確實有些弱,季懷想想都覺得自己過分。
“不累。”湛華神色認真,“我們習武之人身體一向強壯。”
季懷扶著他的腰剛要反駁,就猝不及防倒喘了一聲,被自己的聲音驚得赧然,猛地閉緊了嘴。
湛華戲謔地笑了一聲:“你怕那些暗衛聽見?”
季懷瞪著他不說話,卻喘得更厲害。
他沒有湛華那般好的忍耐,被這與昨晚截然不同的歡愉和痛苦攻得毫無招架之力。
湛華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聲音淹沒進一個溫柔又纏綿的吻里。
季懷朦朧中感覺到窗外天光大亮,卻連手指都懶得再動一動,這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覺得累得這么真實。
酣暢淋漓又暢快愉悅,讓他積攢在胸腔的郁結消散了大半。
“季瑜還是地獄海救了你?”他盯著湛華脖子上的紅痕問。
“季瑜。”湛華沉聲道:“他在墓道底下還設置了另一層密道,宋楠留下的那點炸藥根本不夠。”
“季瑜又把那層密道炸了?”季懷皺了皺眉。
“嗯,他本來打算帶著所有人同歸于盡,但我炸了上面那層,湖水倒灌,把他埋的炸藥都淹了。”湛華說:“我當時毒發,季瑜帶走了圖,把我扔到了地獄海。”
季懷扣著他的手一緊。
湛華笑了笑,“說不兇險你也不信,我當時確實快死了,你被皇帝看得嚴實,拿你做解藥地獄海也辦不到,我義父葉朝歌只能想辦法吊著我一口氣,花了十年才把藥配齊,又舍了大半功力,好歹把我救了回來。”
“那為何地獄海還在盯著你?”季懷不解,“你義父好不容易將你救活。”
“地獄海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湛華道:“它本身效忠的就不是義父或者任何一個人,和朝中林家也只是合作關系,你和皇帝籌謀了十年不是照樣沒伸進手去?”
季懷心下一沉,“你義父怎么了?”
“他給我舍了大半功力,已是時日無多,熬了小半年還是沒等到我醒過來,我醒來的前一天便死了。”
雖然湛華說的輕描淡寫,但季懷仍舊看到了他眼底的情緒,用力地抓了抓他的手。
“雖然毒勉強解了,但我也難像尋常人活那般久。”湛華道:“運氣好也許數十余載好活,運氣不好也可能只剩短短幾載,季懷,我總要對不住你。”
季懷神色平靜道:“只這見你的短短數日,之前那十年就很值得了,沒什么對不對得住,若真要算,你這毒原本也是我身上的,你活多久我便陪多久,有一天算一天,我都覺得是上天眷顧。”
湛華將人摟緊,“我昏睡中常夢見你,然而醒來卻又不敢見你。”
季懷笑道:“怕我變心?”
湛華沉默半晌,“怕你不變心。”
“那現在呢?”
“還好沒變。”
朝陽自天邊升起,帶出絢爛霞光。
62.夏風
季懷要陪趙岐游晚來城, 他不放心將湛華自己放在院子里,湛華也不放心季懷跟著趙岐,最后一行三人外加個隨行侍衛上了街。
接近六月, 天氣愈發熱起來, 太陽直直地照下來, 沒多久就會出一身汗。
“晚來城南大街最是熱鬧。”季懷對趙岐說,“許多手藝人在坊間,會做些精巧玩意兒,可以帶些回去給林大——給侄媳和侄兒。”
季懷和林淵從一開始就不怎么對付, 畢竟林淵想要他的命,他也很難跟對方和顏悅色, 不過這些年有趙岐從中調和,倆人之間緩和不少, 但該占便宜的時候季懷絲毫不會放過。
趙岐背著手笑道:“管他們作甚,都是沒良心的大爺,我聽說邊的風華樓很有名,不如咱們去看看?”
季懷嗆了一口, 干笑道:“那里也沒什么好玩的。”
“可我卻聽聞小叔叔年輕時最喜歡流連此處?”趙岐不懷好意地看向他身后的季懷,揶揄道:“就算如今有了心上人,也不能忘了舊相識啊。”
季懷轉頭去看湛華,發現湛華神色茫然,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 雖然知道是裝的, 但季懷還是很認真地解釋道:“年少不知事,也沒發生什么,談不上舊人。”
湛華似有若無地瞥了他一眼。
季懷被這一眼看得不明不白,心頓時提了起來, 扇子往手里一拍,“行,那我今日便帶你們去玩玩,那里可真是清白的地兒。”
但是季懷忘了件事情——他已經十多年沒正經進過這煙花之地,十年前都是些清倌人的地界,十年后卻未必了。
趙岐看著周圍的鶯鶯燕燕快要黏到身上,也不趕人,笑瞇瞇地端著美人斟的酒。
湛華沒什么表情地低頭吃著盤子里的炒瓜子。
“我也已經許久沒來過了,倒是換了不少人。”季懷瞪了趙岐一眼,抓了把瓜子慢慢剝。
趙岐揮了揮手示意那些女子都出去,整個房間里就只剩下他們三人,但季懷不用猜也知道四處藏了數不清的暗衛。
“小叔叔,你家這位真失憶了?”趙岐笑著問。
“嗯。”季懷頭都沒抬,將小碟里剝好的瓜子仁擱到湛華面前,“剛醒過來不久,只記得名字,不過這幾天也想起來一些事情。”
湛華捻起瓜子仁來慢吞吞地吃了。
“我的人只查到地獄海。”趙岐瞧著那小碟瓜子仁格外好吃,伸手去拿,被季懷一巴掌拍開。
“圖在季瑜手里。”季懷坦誠相告,“我對圖沒興趣,我就想要這個人。”
“你用什么身份呢?”趙岐嘆了口氣,“是季懷,還是端康王。”
“自然是季懷。”季懷笑著將手里的瓜子仁放進了湛華掌心,“我同你說句推心置腹的話,若沒這個人,我與行尸走肉也無甚分別,是季懷還是端康王都沒什么緊要的。”
“一家老小盡是癡情種。”趙岐頓了頓,看向湛華,感慨道:“我這位小叔叔心軟又固執,他救過我的命,這么些年來又幫了我不少忙,平生就只這么一個愿望,我不該也不能置之不理,還望湛華先生日后多加照料,莫要再讓他費心勞神。”
湛華抬眼看他。
這位廣受民間好評的仁君眼中露著寒芒與野心,然而看向季懷時卻又沉靜平和,好似真的只是在單純的憂慮。
“好好歇一歇吧,小叔叔。”趙岐笑道:“你們分開日久,合該好好敘舊,我這個做晚輩的,自然不會讓旁人打攪到你們。”
“那便多謝了。”季懷起身一揖。
趙岐沒躲開,只有些感慨,可惜人各有志,他便是皇帝也無法強求。
趙岐沒有帶人在此逗留,從季懷這里得了確切的話,他便回了京城,好似這一遭真的只是來送盤葡萄。
“他若不來,來的便是林淵。”季懷害熱,躺在榻上扇著風,“林淵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喜歡斬草除根,來了未必肯留你性命——”
“我知道你武功厲害,但我在這兒絆著你,總會讓他抓住機會。”季懷抬手摸湛華的下巴,“地獄海的人還在盯著你,我們總不能一直受制于人。”
“所以你讓趙岐來了。”湛華抓住他的手揉了揉。
“不是我讓他來,是他自己要來。”季懷笑道:“他有恩必報,而且這個‘恩’里糾纏的東太多了,不止一命這么簡單,我如今姓季,往后也只能跟著你姓季了,季懷這個名字是沒法還你了。”
當然的圣旨是卡在趙岐心里的一根刺,他就是拿著那根刺的人,林淵一直想連人帶刺燒個干凈,雖然免不了沾身血,但這樣能徹底放心,趙岐則更溫和,他要把刺燒毀,想讓放下刺的人徹底離開,但終歸有后患。
如果有的選,季懷自然不想如此受制于人,但主動將命門暴露出去,并不意味著他沒有后招,即便面上他和趙岐親近,但伴君如伴虎,趙岐是君,他是臣,須得他先讓步。
“我玩不了那些彎彎繞繞,只能橫沖直撞。”季懷枕著他的腿,側身將人的腰摟住,語氣中透著疲憊,“在京城的每一天都心驚膽戰。”
在刀尖上不好走,所有他才想拼命逃離,寧可瘋瘋癲癲。
湛華將人撈起來,“今后什么都不必想,交給我。”
“那豈不是很不公平。”季懷伏在他肩膀上咬他的耳朵,“把爛攤子交給你。”
“沒辦法,人聰明。”湛華伸手摸他的頭,“許是你幼時中的毒厲害,損傷了腦子。”
季懷抬起頭來瞪著他,“那這毒在你身上多年,豈不是傷得更重?”
“損了這么些年,留下的夠用。”湛華像模像樣的嘆了口氣,“可見你從開始便不怎么聰明。”
季懷哭笑不得,“對對,我笨。”
湛華貼著他的耳朵問:“真舍得不做王爺了?”
“自然舍得。”季懷將人撲倒在榻上,“我自小便胸無大志,只想做晚來城一等一的紈绔,敗光季家的產業,奈何中途被你打斷,從今往后我只想沉溺美色,荒唐度日。”
這話說得屬實不要臉且露骨,帶著股子放蕩輕佻的滋味,但從季懷口中說出來,卻多了幾分繾綣深情。
“美色?”湛華勾了勾他的衣領,往他鎖骨上摸了一把,上面還留著幾處紅痕,瞧著格外漂亮。
“美色。”季懷點住他的額頭,“還俗的假和尚。”
湛華輕笑一聲,頭也未回一伸手,便落了身后半敞開的窗,擋住了外面夏日盎然,也掩住了室內旖旎春光。
湛華因為毒發昏迷了十一年,季懷就瘋了一樣找了他十一年。
湛華醒來還是十一年前的假和尚,但季懷早就不是當年的小公子,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遠不止數十年的光陰,有些東不是僅僅用思念兩個字就能輕松掩蓋的。
季懷在小心翼翼地扮演這著一年前的人,但原本的季懷早就被他糟蹋得不成樣子,他也只能艱難地撿起來,漏洞百出不倫不類地演下去。
他唯恐讓湛華感覺到一點不適和難過,卻忘了湛華本就比他聰明得多。
所以湛華十分配合他往下演時,反而讓季懷覺得難過起來。
人就是這樣,永遠學不會滿足。
唯有情|動時的片刻,埋在心里的瘋狂和陰鷙才能盡數泄出,而后又被季懷若無其事地掩蓋。
荒唐幾日后,季懷都有些記不清楚日子了,他怔怔地看著午后的云,還總覺得是早上。
“腰疼。”季懷躺在搖椅上懶洋洋地說。
湛華按住扶手,“我給你揉揉。”
季懷拍開他的手,狐疑地望著他,“你腰……沒事?”
湛華沉默半晌,一本正經道:“我們習武之人——”
“好了閉嘴。”季懷憤憤地打斷了他。
“傍晚應該會落雨。”湛華把著他的脈道:“你本就有虛癥,這些年還到處奔波,腰上也留了傷,該好好調理一下。”
季懷想起當年在府中他拐彎抹角說自己腎虛的事,冷哼道:“即便如此也能在床上同你打個平手,可見我的調理還是很有效果的。”
親自體驗過的湛華沒反駁,畢竟確實不相上下,但季懷這腰傷應當是年歲不少了,所以陰雨天會疼得格外厲害。
“怎么傷的?”湛華用了點內力給他慢慢揉著。
“有一年去北大漠的時候,碰上了群賊匪。”內力帶著熱勁,讓季懷很舒服,“我和帶著的人被沖散了,被拖著往前,從裂縫里掉下去摔到了。”
“不過那地方不高,而且侍衛很快就找到我了,醫治及時,就是陰雨天難捱。”季懷見湛華神色不對,趕忙補充,笑道:“都是小傷,不打緊。”
他有點后悔跟湛華提起腰疼的事情來了。
季懷沉默地給他揉著腰,半晌后又將他從躺椅上撈起來抱住。
季懷被他抱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安撫地拍拍他的后背,小聲道:“真的不打緊,這些年一直都有人在保護我,我還得活下來找你呢。”
可見季七公子是真的不太會說話,話音剛落,湛華便將他抱得更緊了。
多說多錯,季懷果斷閉上了嘴,良久之后,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嘶,這姿勢抱著真挺疼的,我腰快斷了。”
湛華將人松開,一邊給他揉著腰一邊道:“嬌氣。”
季懷舒服地趴在他身上,半睡半醒間嘟囔:
“那你以后可要好好養著我。”
“好。”
有人在風里答。
63.棋局
明夜接到南玉消息的時候, 正在幫趙越找昨晚被他丟了的賬本。
“你找到沒有?”趙越臭著張臉問。
明夜不著痕跡地將傳遞消息的條子藏進袖子里,抓起旁邊的賬本遞給他。
趙越一邊翻著賬本一邊往書桌旁邊走,“下次你要是再敢丟賬本就不用干了, 回趙國去找你的——站住。”
明夜面不改色的轉過頭來, “什么?”
趙越瞇起眼睛, “你心虛什么?”
“我沒有心虛。”明夜后背緊繃,面上卻云淡風輕。
“明夜啊。”趙越將手里的筆一扔,走到他跟前,明夜比他高大半個頭, 但趙越氣勢上將人壓著,“你跟著我有十年了吧?”
明夜心下一沉, “十年半。”
趙越微微一笑,“我幫你從地獄海脫身, 帶著你來梁國,這些年雖不說是掏心掏肺,但也自認待你不薄,你若心里還記掛著那個葉湛華, 大可同我說一聲,我放你走。”
明夜低頭看著他,“我和南玉自小跟著湛華一起長大,他如今被地獄海盯上,我不能坐視不理。”
“你既如此情深意切, 那當年在石源城義莊底下為何又見死不救, 偏又轉過頭來救我這無關緊要之人?”趙越咄咄逼人。
“我——當時墓道已經塌了,我離你近——”明夜底氣并不那么足。
趙越冷笑一聲:“也罷,到底你們主仆情深,我何苦做這惡人, 你去吧,去了就不用再回來了。”
“趙越。”明夜抓住他的手,卻被對方猛地甩開。
“別碰我!我費勁千辛萬苦把你從地獄海里撈出來,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你現在又去上趕著找死!”趙越冷眼看著他,“養不熟的白眼狼,滾吧。”
明夜握緊了拳頭,“你何必將話說得這么難聽,你明知我對你……”
“你對我怎么樣?”趙越步步緊逼,皮笑肉不笑道:“不過是床上滾幾遭,各取所需而已,別把自己太當回事。”
門被人嘭得一聲關上。
趙越強撐的怒意和肩膀倏然塌下來,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南玉等到人后有點驚訝,“怎么愁眉苦臉的?”
“趙越不想我去。”明夜皺了皺眉。
南玉抱著胳膊坐在樹枝上笑,“哎呀,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回來你多哄哄他。”
“不好哄。”明夜摸了摸鼻子,“我當他面摔門了,他肯定要氣死。”
“…………”南玉一言難盡地望著他,“你好歹曾經是地獄海排名前十的殺手,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管成這樣,丟不丟人。”
“你不懂。”明夜將手里的韁繩扔給她。
“是是是,我不懂。”南玉朝天翻了個白眼。
臭男人的感情問題她一點兒都不想懂。
“葉朝歌把主子在地獄海藏了十年都沒被人發現,若不是主子剛醒出了事,地獄海也不會有人注意。”南玉皺眉道:“新門主手段詭譎,不是個好對付的。”
“出什么事情了?”明夜問。
“神志不清了一段時間,見人便殺。”南玉道:“我當時不好出面,只能暗中相助,主子如今在晚來城,已經找到了季七公子,不過地獄海的人也盯上了,而且皇家的人也插手進來,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皇家的人?”明夜皺眉。
畢竟趙岐和倉空門的人如今還在趙國的通緝令上掛著,雖然現在遠在梁國,但趙國是回不去的。
“皇帝可能是想動地獄海。”南玉沉聲道:“如今朝堂世家獨大,地獄海同世家關聯密切,趙岐不可能放任不管,正巧借著季七公子和湛華這件事做借口,倒也省得再找其他理由。”
明夜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唔,我之前見宋楠時聽他提了兩句。”南玉道。
“你去找宋楠了?”明夜詫異。
“宋楠和他爹宋凡將軍如今被趙岐死死按在石源城動彈不得,”南玉驅馬前進,“我做任務時正巧碰見他。”
這個巧字就很有可以琢磨的地方了。
地獄海和朝堂世家有聯系,南玉接的是地獄海的任務見的宋楠,趙越又如此抗拒他去晚來城找湛華……
電光火石之間,明夜心里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與此同時,晚來城。
季懷嚼得冰塊咯吱作響,還想伸手去撈一塊,被湛華眼疾手快全都拿走了。
“不能再吃了。”湛華將冰塊全都倒進了旁邊的冰桶里,“冷熱相沖,對身體不好。”
季懷趴在桌子上嘆了口氣,“可是真的好熱。”
湛華給他在邊上扇扇子,將他汗濕的頭發往后攏了攏,季懷抱著他往他身上貼,“你身上就很涼快,半點汗都不見。”
雖然遲了十多年,但季懷想夏日里抱著湛華解暑的愿望終于實現了。
“許是我練的功法屬寒的緣故。”湛華將他將衣服脫得亂七八糟,伸手給他扯了扯,“實在熱我便再提桶冰上來。”
“不用,抱著你正好。”季懷抱著人懶洋洋道。
小半個時辰后,他嫌棄地將焐熱的人推開,跑到一旁抱著冰桶散熱。
湛華只好拎著人泡進浴桶里溫水散熱,“你吃的調理身體的藥效作用,會讓你覺得格外熱,過了今夏,來年就不會到處疼了。”
季懷這些年的身體被他自己糟蹋得不太像樣,暗傷不少,湛華便給他調理,只是過程難捱。
他趴在浴桶上嘆氣,“這才剛開始熱,要是能去北邊避避暑就好了。”
晚來城在南邊格外熱,相較之下北邊就要涼快不少,但話雖這么說,實際上倆人現在都不好離開晚來城。
“得等到……年后。”季懷在心里盤算一遭,“若是京城動作再快些,年前也能走。”
他們現在在晚來就是兩道靶子,趙岐需要他們來引出地獄海和后邊的人,不過屆時那些陰謀詭計便與他倆無關了。
“耐心等等,明夜和南玉也快到了。”湛華從水里撈起他的頭發來。
“說起明夜來。”季懷在水中睜開眼睛,“聽說趙越帶著他和一部分倉空門的人逃到了北梁,這些年也沒動靜,你喊他們回來作甚?”
“明夜和南玉的生死牒還在地獄海里。”湛華道:“南玉至今沒脫離地獄海,明夜那邊雖有趙越壓著,但地獄海早晚會處理他,正好趁著這次機會,讓他倆銷了生死牒,日后來去自由,不必再受諸多限制。”
“我還以為……”季懷揉了揉鼻子。
“我對地獄海不感興趣。”湛華道:“雖然當年義父有意讓我接管,但地獄海和朝廷牽扯甚多,我不喜歡受制于人,對打打殺殺也已厭倦,我只想過段安穩日子。”
季懷趴在浴桶邊緣上沖他笑,“看來咱們真是志同道合。”
湛華將他從水里拽出來,“泡久了也不好。”
大約又過了半月,季懷正在同湛華下棋,院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南玉和明夜一路上風塵仆仆,見到湛華就要跪,卻被湛華抬手制止。
“你我主仆身份早在十一年前便已作罷。”湛華語氣里沒有什么多余的情緒,“此次喊你們回來是葉朝歌生前的安排。”
葉朝歌是地獄海的前任門主,也是湛華的義父,當年便是葉朝歌帶著南玉和明夜進了地獄海,又將他們兩個指給了湛華做下屬,所以從名義上來講,他倆的頂頭上司其實是葉朝歌。
“不知門主有何安排?”明夜問。
“葉朝歌生前囑托我銷了你們在地獄海的生死牒,從今往后你們便是自由身。”湛華扔給他們兩塊玉牒,沉聲道:“從今日起,你們與地獄海再無任何瓜葛。”
明夜和南玉齊齊愣住。
地獄海是什么地方,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海中血腥詭譎,入海者終生不得出,生死牒是束縛,門人叫的更多的名字是生不如死牒。
不是沒有人想出去,但下場無一例外都極慘,久而久之出不去便成了眾人默認的事情。
如今生死牒就在他們手里,反而教兩個人都不知所措起來。
季懷默不作聲的在旁邊摸著棋子,完全沒有要插嘴的意思,就算他知道早在湛華醒來之前葉朝歌就已經死了,又哪里來的什么生前的囑托。
不過是某個心軟的人硬撐出來的面子。
“主——公子。”南玉拿了生死牒,有些擔憂道:“那您怎么辦?新門主不會放過您的。”
湛華和他們這種普通殺手不同,他曾是少門主,更是葉朝歌指定的下任門主,若不是陰差陽錯,現在執掌地獄海的該是湛華。
“以后就沒有地獄海了。”湛華緩緩道。
季懷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手底下的棋盤,拿起旁邊的扇子將所有棋子一股腦全推進了棋簍中。
不下了。
這棋再下下去就沒意思了。
酷暑下,火把照亮了猙獰的穹頂。
林淵身后的北鎮撫司眾人蜂擁而上,廝殺聲不絕于耳,地獄海眾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四散而逃。
年輕的太子站在他身邊,見這血腥微微蹙眉。
“地獄海是世家培育出來的爪牙。”林淵沉聲道:“它順從時是利刃,違背時便是懸在朝廷頭上的劍,但不管是哪一種,它忠心的從來都不是帝王,殿下,君王身邊不需要別人的猛獸。”
太子受教點頭,“太傅,世家也是如此嗎?”
“世家比猛獸更加難纏。”林淵道:“你父皇想動手不是一天兩天的,你且好好看著學著。”
太子又問,“那端康王呢?”
不等林淵開口,便有人匆匆跑來。
“林大人!季瑜跑了!”來人稟報道,“看方向是晚來城!”
“茍延殘喘。”林淵冷酷的側臉被血光映照,“派人去追,端康王就在晚來城,啟容他放肆。”
話語間已是殺意畢現。
只是不知這殺意是沖季瑜,還是沖著端康王季懷。
那人趕忙應是,匆匆離開。
64.喜服
拿到生死牒的南玉和明夜并沒有久留, 單從外人看來,他們這主仆三人的情誼也不過如此,淡薄冷漠到令人咋舌。
但是仔細一想, 卻又能覺出不同, 只是這細微的不同被掩蓋在冷淡的外表之下, 一如他們的相處方式。
天氣愈發熱了起來。
就在季懷快被熱瘋的時候,收到了季府的帖子。
是季延親自送來的。
季延這些年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和當年那個喜惡都寫在臉上的青年判若兩人,他笑著喊季懷王爺, 看到湛華時甚至也面不改色。
“十日后是母親的壽辰。”季延溫和道:“母親念王爺念得緊,若是您得空, 二位也回家看看。”
一番話說得含含糊糊,但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讓湛華回去看看。
季懷一直不覺得湛華同季家人像, 不過大概是因為當年光著頭所以注意的地方不同,如今蓄發的湛華與季延站在一處,竟讓季懷硬是看出了三四分相似的地方。
這種感覺很難描述,并不讓人厭惡, 卻帶著遺憾和難過。
盛夏的夜晚難得涼快,他們在院子里鋪了涼席納涼,邊上燃著驅蚊蟲的艾草,墻邊草叢里幾只螢火蟲在游蕩,揉碎的星子撒在天上, 透著靜謐的安寧。
“倘若當年趙儉沒有將你換走, 你如今該是父母健在,兄長庇佑,做你逍遙快活的季七公子。”季懷趴在涼席上道。
湛華坐在旁邊給他打著扇子送涼風,伸手擇開他纏在一起的發絲, “怎么,你打算讓別的小娃娃給你解毒,再同他雙宿雙飛?”
“自然不是。”季懷翻了個身,抓住湛華垂下來的一縷頭發,“還是你這個小娃娃吧。”
湛華低頭看著他笑,他也對著湛華笑,明明是個沉重的話題,倆人卻樂了半天。
往事不可追,他們過去這三十多年有太多的陰差陽錯和遺憾難過,所以季懷總是耿耿于懷——他們本來可以有更好的相遇,本來可以不用錯過十余載,本來可以有更多的時間。
然而過去的事情早已無法改變,他們能夠重逢已經是可遇不可求,于是只能珍而重之地去過日后的每一天。
“季懷,成親吧。”湛華看著他,語氣認真而鄭重。
仰面躺在涼席上的人愣了片刻,斂起了笑意,“真的?”
湛華垂眸望進他眼里,“世間夫妻這么多,也不多我們這一對。”
季懷笑道:“那我是嫁是娶?”
“嫁娶隨意。”湛華的聲音在風里聽著格外溫柔,“季七公子。”
蟲鳴唧唧,涼風習習,于是季懷也覺得往事舊人也無所謂了。
“好啊,七公子來娶你。”季懷占便宜占得理直氣壯,嘴上說說還不夠,拽著湛華的前襟迫使他低下頭來親了個夠。
雖然季懷說得輕松,但實際上心花怒放,第二天一早便拽著湛華去看喜服。
“公子,咱們店里有成衣也可以量身現做,您看哪種?”掌柜的是個富態的中年人,態度十分和善。
“現做多久?”季懷仰頭看那身繡著并蒂蓮的喜服。
“少則一月,多則半年,具體得看您的要求。”掌柜的說。
“太久了,拿成衣吧?”季懷轉過頭問湛華。
“好。”湛華點了點頭。
“哎喲,兩位是兄弟倆同一天成親啊?”掌柜的笑道:“真是雙喜臨門啊!”
“是同一天成親。”季懷道:“不過不是兄弟。”
“啊?”掌柜的愣了一下。
“找兩套登對的。”季懷指著上邊那件。
掌柜的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但到底是做生意的,很快就壓下了心底的詫異,“哎,好嘞,保管二位滿意!”
季懷拽著湛華一起去內間試喜服。
湛華膚色冷白,一襲大紅的喜服襯得他愈發清俊白皙,好似一塊溫潤通透的羊脂玉,季懷給他系完發帶看得愣住,湛華低頭給他束腰帶,脖子修長的線條掩進喜服中,流暢又漂亮。
季懷有些移不開眼睛。
湛華給他束好腰帶,抬頭便見他一臉呆愣的模樣,抬手按了一下他的眉心,“發什么傻?”
季懷喉結微動,“……好看。”
湛華給他整了整前襟,將人拽過來親了親嘴角,低聲道:“你也好看。”
季懷這些年四處奔波滄桑了不少,但自從找回湛華,這幾個月心情無比愉悅,湛華又變著法子給他調理身體,好歹將人養回來大半,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季家七郎終于不再灰頭土臉。
季懷扶著他的肩膀笑得樂不可支。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準備出去看鏡子,卻被湛華拽住。
“嗯?”季懷疑惑地轉頭看向他。
“很好看,不用照。”湛華說。
“好看我也得看看。”季懷說著想拉他一起出去,卻被湛華一個巧勁給拽了回來。
季懷不明所以,然而湛華力氣比他大太多,箍著他的腰他就動彈不得,季懷哭笑不得道:“你這就有點兒欺負人了吧?”
湛華箍著人不放,“很好看。”
“我去看看合不合身。”季懷強調。
“合身。”湛華語氣篤定。
“那我也得——”季懷瞧著他,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地笑道:“不想讓別人看我就直說啊。”
湛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良久才道:“不許給別人看。”
季懷竟然聽出了悶悶不樂和一點兒惱羞成怒,心里的那朵花頓時開得更熱烈了。
“還沒過門就管得這么嚴,”他伸手勾住湛華的前襟,慢悠悠地將人勾了過來,揶揄道:“這要是過了門還了得?”
湛華湊在他耳朵邊上低聲說了句話,然后就心滿意足地看著季懷的耳朵燒了起來。
“不知羞。”季懷輕咳了一聲。
湛華笑了笑,兩套繡著并蒂蓮的火紅喜服糾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65.成婚
雖然只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婚事, 但準備的東西還是不少,平時季懷看著隨意,但講究起來也著實仔細。
“這輩子就這么一次。”季懷拿著兩條紅色的發帶往湛華頭上比劃, “總不能馬馬虎虎就過去, 你喜歡哪一條?”
湛華攬著他的腰讓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實在看不出這兩條哪里不一樣,就隨便選了個一條,“左手拿的。”
季懷盯著左手那條打量半晌,“這條花紋不怎么好看。”
“那就右邊。”湛華勾走他的腰帶, 十分熟練地扯亂了他的前襟。
“別胡鬧。”季懷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成婚之前不宜同房。”
“……早已同過不知多少次了。”湛華不理解。
季懷老臉一紅, 矜持道:“起碼這幾天做做樣子。”
“不。”湛華皺眉拒絕,已經將他的外衫扔到了地上。
季懷掙扎著要起來, “不也不行,等等,發帶——葉湛華你敢!”
湛華不怎么情愿地挑起左邊那條,“那用這條你不喜歡的。”
季懷瞪他, “不行,這條我要戴。”
“嗯,給你戴。”湛華點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顯然不是季懷想的那種。
“戴頭發上!”季懷趁他走神趕緊起身, 將發帶放回了木盒中, 緊接著就被人壓倒在了箱子上。
季懷猶記得少年時有段時間格外叛逆,事事都喜歡同別人反著來,現下他看湛華宛如看見了年少時的自己。
這位曾經在江湖中叱咤風云的前魔頭的叛逆期來得著實有些晚,季懷被按在箱子上的時候想, 然后就什么都沒辦法想了。
前幾日換了個大浴桶,他們兩個大男人在里面也很寬敞,只是經常洗著洗著就變了味道,最后還是要重新洗。
季懷想自己洗,湛華卻一定要擠進來,被折騰得有些累本來今晚想放過人的季七公子又精神十足地洗了個鴛鴦浴,溫水撒了滿地。
“等年后換個大一些的宅子……”季懷困得有些迷糊。
“在晚來?”湛華低頭親他的脖子。
季懷抬手將人推開,對習武之人的旺盛精力羨慕又嫉妒,“換個地方吧,去西南。”
“唔。”湛華撈過困得迷糊的人抱進懷里,有些鋒利的犬牙慢條斯理地碾磨著他側頸上薄薄的皮膚。
微微的酥麻和刺痛混雜成奇異的癢,季懷捂住他的嘴,“祖宗,消停些,體諒一下我們這些沒有內力的普通人。”
湛華抱著他輕笑了一聲,終于不再鬧他了。
“季懷。”
季懷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湛華在耳邊喊他,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嗯?”
“我要殺了季瑜。”湛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季懷混沌的睡意因為這句話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睜開眼睛,“為什么?”
“他在我身上的毒動了手腳,我義父替我解毒功力散盡,后又遭反噬而死。”湛華道:“季瑜暗地里同地獄海多有往來,我逃出來前便懷疑地獄海新任門主是他,今早我剛收到消息,林淵帶著人去剿滅地獄海,他往晚來這邊逃了。”
季懷捏了捏他的掌心,“你懷疑他沖著咱們來?”
“季瑜手里還攥著那道圣旨。”湛華道:“我擔心他要拉你下水。”
“不怕,就等著他呢。”季懷閉上了眼睛,“季大奶奶的壽辰看來咱們必須得出席了。”
雖然季瑜是心頭大患,但畢竟湛華的生父,季懷私心里并不想讓湛華動手,然而湛華語氣冰冷滿是殺意,他也不好明晃晃地阻止,只能給北邊傳書一封。
大婚這日,季懷和湛華睡到了日上三竿。
“早說別胡鬧。”季懷低頭系喜服繁復的腰帶。
“你明明也興致盎然。”湛華伸手給他幫忙,被季懷沒好氣地拍了一下手背。
湛華也不惱,將人撈過來幫他系好,又被季懷按下幫忙束發。
湛華不止一次想把頭發剪短些,都被季懷嚴厲制止,奈何他怎么都學不會束發,只好每天季懷親力親為。
兩個人匆忙穿好喜服,為了不惹眼,又在外面罩了層外袍,打馬朝著晚來城外跑去。
“這個道觀很靈的。”季懷在馬上大聲道:“你帶銅錢了嗎!”
“帶了!”湛華回頭看他,“熱嗎?”
這會兒太陽正當毒的時候,季懷點了點頭,“這里沒人,外袍脫了算了!”
天高云闊,烈日當空,兩人紅衣獵獵沿著微濉河打馬而上,終于找到了季懷說過的道觀。
此處偏僻,周圍寂靜無人,唯有風聲陣陣,河水潺潺。
季懷和湛華下馬,拾級而上。
“你便是在此處許的愿?”湛華看著面前破敗的小道觀。
“只往功德箱里放了三枚銅錢,回晚來便遇上了你。”季懷笑道。
雖不知是不是巧合,但季懷找人找了十一年,總歸是個美好的寄托。
湛華遞給他三枚銅錢,自己也拿了三枚出來,兩個人一齊放進了功德箱里。
而后對著天地一拜,對道觀神像二拜,而后兩相對拜,抬頭時相視一笑。
無人唱禮,無人恭賀,無人觀禮,兩個人卻心滿意足。
兩縷頭發用紅綢綁在了一處,放進了木盒中。
“結發為夫妻。”
“生死不相離。”
便是禮成了。
兩個人趕回晚來城時天色已暗,小院子里紅綢遍布紅燭搖曳,無端得生出許多熱鬧來。
季懷和湛華拿著手里的酒杯各自喝了半杯,而后又交臂飲下另一半,算是喝了合巹酒。
黑發散落在大紅的喜被上,紅色的發帶纏繞在白皙的手指間起伏晃動,燭火噼啪,喘息與熱意都一同湮沒在翻滾的紅浪之下。
“換個稱呼。”
“……相公?”
“嗯。”
“那你喊我什么?”
“夫君。”
盛夏的暑氣滾燙,四散在濃郁的夜色里,窗外月涼如水,蟲鳴陣陣,熒光點點,美不勝收。
正是人間好時節。
66.壽辰
季家大奶奶的壽辰轉眼就到了。
季懷和湛華帶著拜帖與賀禮進了季府的大門, 因為是私下來的,所以季懷并未張揚,他們被季延親自帶去了大廳。
“母親這就來, 二位稍候。”季延的目光從湛華身上掠過, 恭敬地退了出去。
整個季府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整個大廳里也是熙熙攘攘恭賀聲不斷,周圍大概是有人認出季懷來,有幾個想湊上來說話的,都被季涓季濂兩兄弟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漸漸這些人便琢磨出意思來, 不敢再上前自討沒趣。
“埋伏了很多人。”湛華借著給季懷斟酒的機會,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不是皇帝和你的暗衛。”
“嗯。”季懷端起酒杯卻沒有喝, “說不定正是沖你我而來。”
“無妨。”湛華捏了捏他手腕上重新纏上的斷魂絲,“帶你逃走還是綽綽有余的。”
“我自然信你。”季懷笑道:“不過總得讓人家把戲做全套。”
只是季懷沒有想到季瑜會把事情做得如此決絕。
小丫鬟的尖叫聲接連不斷從后院傳來。
大廳里的眾人驚疑不定, 有大膽的已經試探著去往后院看熱鬧。
后院里已經血流成河。
季大奶奶跌倒在血泊里大睜著眼睛,旁邊的小丫鬟被人一箭穿心,尸體還在痙攣抽搐。
季瑜將季王氏扯了起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在一眾驚慌失措的眾人里準確地找到了季懷和湛華的位置。“放我走!”
他話音剛落,院子周圍的墻上便落下了無數手執弓箭的錦衣衛,林淵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他看上去三十余歲,五官俊朗然而眼神冷漠, 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季瑜, 我從地獄海一直追到晚來城,給過你很多次機會,別不識好歹。”林淵冷聲道。
“哈哈哈哈,你這條趙家的狗!”季瑜大聲笑道:“仗著將那小皇帝寵信你就心甘情愿跟世家作對, 吃里扒外的東西有什么資格殺我!”
“就算你之前替先皇效力過,那也是從前的事情了。”林淵沉聲道:“把圖交出來,看在端康王的面子上,我可以放過季家。”
“無恥至極!”季瑜恨恨地盯著季懷的方向,“我父親誠心待他趙儉,結果被趙儉這個無恥小人頂替了身份霸占我季家,不止如此,趙儉還讓他親子頂替我兒身份,以我兒性命換他親子,害我一家妻離子散!逼我遠走西北!”
季瑜聲聲泣血,他含淚看著湛華,“葉湛華!我兒!你可知當年這季懷身中奇毒,趙儉為了救他,生生將毒渡在了你體內,若不是我拼死找到葉朝歌相救,你焉能活至今日!?”
“這季懷之父害死你祖父,追殺你父親,害你母親瘋瘋癲癲,季懷更是搶占了你原本的身份和家人,害你日日夜夜受奇毒折磨生不如死!你本該父母相和兄弟親愛,榮華富貴平安無虞過這一生!”季瑜嘶吼,眼角竟淌出血淚來,“你如何!你如何能跟他季懷茍且于一處!甘愿做世人不齒的斷袖!更為了他不顧季府不顧父母兄弟!葉湛華!你良心何安!你良心何安吶!!”
圍觀眾人一片嘩然。
季懷神色僵硬站在原地,不敢去看湛華臉上的表情,他想反駁季瑜,可偏偏季瑜說得句句都是實話。
是他趙家對不起季家,是他季懷對不起湛華。
他怔愣之際,手卻被湛華牢牢握住。
季懷心神一定,反握住了湛華的手。
“我自幼于地獄海長大,以取人性命為樂,世間仁義道德禮教人倫于我而言皆是浮云。”湛華聲音平平道:“我以前不是季家人,以后也不會是,良心這東西我生來便沒有,你的仇恨跟我沒半點關系,我只在乎自己痛快。”
季瑜血紅著眼睛瞪著他,竟是生生從喉間嘔出一口血來。
“季瑜,如今你已是窮途末路!”林淵冷聲喝道:“還不快放了季夫人,速速束手就擒!”
季瑜拽著季王氏往后退,墻頭和周圍都是刀劍相對的錦衣衛,他怒聲罵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我來告訴你天理何在!”季懷突然沉聲一喝,松開湛華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害你季家的是趙儉,如今趙儉已死,我是他親子,你有仇有怨全都沖我一人來就是,何苦挾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季瑜的刀死死抵在季王氏的脖子上,已經有血往外滲出來,季王氏神智不清,時而認得人時而不認得人,這會兒嚇得渾身都在哆嗦,她含淚望著季懷,含混不清道:“七郎……七郎別過來……七郎快走……快逃命去。”
季懷鼻子一酸。
他自小便不是什么剛強的性子,及冠之前,他最渴望的事情便是希望季王氏能待他跟幾個哥哥一樣,那是經年累月堆積起來的執念和渴望,過了這么些年他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了,但是聽季王氏喊他七郎,他還是忍不住心中酸澀。
“你別過來!”季瑜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乾坤圖在你手上。”季懷沒有停下腳步,“你以為這圖又那么重要嗎?我告訴你,從一開始你就大錯特錯!趙儉他若是有謀反的野心,從一開始就該教我文謀武略,努力培養我成材,而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我長成紈绔子弟!他若真有那等雄才大略和心計手腕,平陽王府從一開始就不會覆滅!你以為一張圖能威脅到今上?簡直就是笑話!”
季懷離他越來越近,“我告訴你怎么做能報仇雪恨,你放了她,挾持我,利用我逃走之后將我碎尸萬段,父債子償,豈不痛快!?”
“站住!”季瑜怒吼道;“此處已被布下天羅地網,我根本逃不掉!”
湛華緊緊的盯著季懷,絲毫不敢放過一絲一毫的機會。
“既然我活不了……”季瑜嗬嗬笑道,面上的表情逐漸扭曲瘋狂,“那就都別活了!一起下地獄吧!”
他手中的刀驟然往季王氏脖頸上一砍,誰知中途卻被細小的絲線擋了一下,季懷趁機將季王氏拽了出來,季瑜見狀一刀朝著他的后頸砍去,周圍萬箭齊發,將他整個人射穿釘在了原地。
季涓季濂忙上來接住季王氏,季懷被湛華從地上拽了起來。
季瑜身子晃了晃,往后踉蹌了幾步重重跌在了地上,他仰面看著天空,臉上的笑逐漸陰沉扭曲,“都……下地獄吧……”
地面忽然開始晃動起來。
“大人!不好了!”有人大聲吼道:“季府地底下埋了炸藥!”
林淵臉色一變。
“又炸藥!快走!”周圍的人群一片混亂。
嘭!嘭嘭!
巨大的爆炸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人群的尖叫聲和哭泣聲被湮沒進硝煙之中。
“快護送大人離開!”有侍衛道。
林淵被人簇擁著離開,出院門前冷冷看了季懷一眼。
季懷抓住湛華的手,周圍數十個錦衣衛將他們團團圍住。
季懷怒極反笑,“林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王爺,此事一出,您難道真覺得還能有人活著從季府出去嗎?”為首的人是個生面孔,他似乎絲毫不受爆炸的影響,“陛下宅心仁厚,大人眼里卻揉不得沙子,您二位若是識趣,我們也好給留個全尸。”
季懷笑道:“林大人還真是為陛下著想。”
“陛下一路走到今天頗為不易,王爺,還望您恕罪,死人總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湛華面色一冷,“那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久仰斷魂絲威名,今日便讓我等領教一番!”
爆炸聲由遠及近,然而絲毫不能影響雙方的打斗。
這些人的目標是季懷的性命,湛華武功雖然高強,但是對方人多勢眾,而且還要顧及絲毫不會武功的季懷,逐漸變落了下風。
湛華臉上和手上的血痕逐漸增加,季懷目光一沉,剛要開口說話,巨大的爆炸聲從腳下響起,灼人的熱浪將眾人直接掀翻了出去,湛華護住他的后腦和脖頸翻滾了幾圈,重重地撞在了水池中的假山上。
數十柄利劍齊刷刷地抵在了湛華背后。
“王爺王妃,還請一路走好。”
溫熱的血四濺而出,在爆炸聲中噴灑在了假山之上,觸目驚心。
為首之人冷漠地收起劍,“端康王已死,我等可以回去復命了。”
鮮紅的血在冰冷的池水中暈染而開,整個季府陷入了一片火海,映紅了大半個晚來城。
67.風花
一年后。
西南四方城。
“……端康王為了救人義無反顧, 端親王妃緊隨其后,夫妻二人雙雙葬身火海,陛下為其二人舉行了國葬, 安葬皇陵。”青衫書生感慨道:“端親王這些年雖行事荒誕, 但夫婦二人品性高潔, 實在令人惋惜。”
“陛下重情重義,端康王夫婦如此大義,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另一書生道:“不過端康王何時成的親?”
“據說是他游歷民間時遇到的端康王妃,二人情投意合, 結為夫妻。”青衫書生道:“當時剛成親不久,就遭此大難。”
“真是可惜啊……”
他們在這里感慨端康王夫婦的悲慘事跡, 隔壁桌坐著兩個三十出頭的青年,一人眉眼溫潤舉止瀟灑, 另一人神情冷漠寒若冰霜,二人輕輕碰了個杯,而后將酒飲盡。
“好好的臉上留個疤。”其中一人往另一人臉上摸了一把,皺了皺眉。
另一人原本面無表情, 聞言對他笑了笑,“毀容了,還要嗎?”
“當然要。”對方瞪了他一眼,“這樣也好看。”
旁邊兩個讀書人俱是一臉非禮勿視地扭過頭去,青衫書生抬起袖子擋住臉對同伴說口型:“斷、袖。”
同伴搖了搖頭, “世風日下。”
雖然這么說, 倆人還是默默地吃完了一頓飯。
出了酒樓季懷笑得肩膀都在發抖,“旁邊那倆小子臉都綠了。”
湛華抓住他的手將他拽過來,躲開從旁邊跑開的小娃娃,“你故意的。”
“他倆眼睛一個勁地往你身上瞟。”季懷同他十指相扣, “那我不得表示一下,告訴他們你已經名花有主。”
“……”湛華嘆了口氣,“你這是掉醋缸里去了。”
“不,是你招蜂引蝶。”季懷理直氣壯道:“我已經很大度了。”
湛華失笑,季懷趁著周圍沒人偏頭親了他耳朵一口。
湛華耳朵梢肉眼可見地變紅,“胡鬧。”
季懷挑了挑眉,“又沒人看見。”
湛華伸手抵住他又想湊上來腦袋,“季七公子,在外矜持些。”
季懷瞇起眼睛沖他笑得不懷好意,湛華拽過人親了一下,“別耽誤時間,我們是出來買米的。”
雖然先去坊市聽了戲,逛了一圈古玩店,又去酒樓吃了酒,才想起正事來。
“順道買些點心回去。”季懷看著旁邊的點心鋪又試圖拉著他進去,被湛華拉住。
“鋪子里的太甜。”湛華說:“回家我給你做。”
“你還會做點心?”季懷詫異。
“不會可以學。”湛華一本正經道:“能難到哪里去。”
“好。”季懷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不好吃我就把你給吃了。”
旁邊路過的客人面色驚恐地望著他倆。
湛華輕咳了一聲,拽著人走了。
一年前端康王和王妃在京城風光大葬的時候,端康王本人帶著王妃來到了西南的四方城落了腳。
當年季府大火那場假死的戲碼進行地十分順利,除了湛華的臉不小心真的受了傷,氣得季懷想去找林淵算賬,好在被湛華勸說住了。
四方城地處西南,氣候適宜四季如春,季懷老早就想帶湛華來這里生活,如今也算是得償所愿。
季懷在城里盤下了幾處酒樓和客棧,如今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老板,每天閑來無事就挨個去轉轉查賬,然后去書院看湛華教那群書生騎射習武。
書院的院長是個六十余歲的大儒,去季懷的酒樓吃飯時險些被打,湛華為了自家剛裝好的酒樓出手相助,被院長誤以為是俠義心腸,力邀他去書院任教,湛華幾次拒絕,最后院長提出承包他們家酒樓和客棧的所有牌匾,季懷果斷將人推進了書院。
四方城人不算多,生活在里面的人看起來都慢悠悠的,仿佛萬事都不會放在心上,季懷很喜歡這里。
這天季懷指揮著阿連在種桂花樹,管家和廚娘在旁邊幫忙,越幫越亂,季懷看不下去,挽起袖子撩起衣擺決定親自上陣。
一棵不算高的桂花樹四個人花了一下午栽得歪歪扭扭,阿連抹了把臉上的泥,哭喪著臉道:“公子,我就說等葉公子回來再栽。”
湛華從書院回來已經是傍晚,他被門口這棵歪歪扭扭的桂花樹嚇了一跳,管家憋著笑跟他匯報,“葉公子,是公子栽的,栽了一下午。”
季懷一臉郁悶地在躺椅上扇扇子,沒好氣地拍了一下阿連的腦袋,“明明是你們栽不好我幫的忙。”
阿連摸著腦袋嘿嘿直笑。
最后還是湛華幫忙重新栽好了那棵桂花樹,并且當晚被某個小氣的人惡意報復。
修長的手被人按在了粗糙的樹干上,澄澈的月光傾瀉在堆疊的寬袖長袍間,霜雪般清冷的人眉梢眼角俱是情動時的潮紅,馥郁芬芳的桂花落滿了發間,在喘息聲與柔和的晚風里輕輕蕩漾起伏。
所謂風花雪月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