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登基第三十三天(營養(yǎng)液滿3000加更)◎

    在諸位藩王世子紛紛來到燕都時, 卻有一隊人,不起眼地從燕都出發(fā),前往金陵的行宮。

    長長的車隊里, 最豪華的馬車也僅僅是妃制, 盡管這車隊里有貴妃, 更有先帝的獨子。

    汪娘娘獨享一輛馬車, 懷中抱著正熟睡的明琮, 眸中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惡意——

    那個人居然還沒死,還敢把她們?nèi)稼s出去?

    真以為自己是宮城的主人了?!

    她的想法沒邏輯又沒道理,只是被先帝寵了十多年,早已養(yǎng)出了一副不容人的性子, 但凡是她看上的,一定要弄到手,后宮誰敢招她的眼?

    甚至在她沒有孩子之前, 后宮都不許有孩子,直到孕子。

    孩子未出生之前, 陛下就已經(jīng)想好了他的名字, 不論男女, 都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太子, 讓她的母家,成為赫赫有名的外戚家族,讓她成為太后, 繼續(xù)享受宮中的榮華富貴。

    可是、陛下怎么偏偏死了……

    這個孩子也沒法成為她的依靠,朝中的那群狗賊,居然堂而皇之地叫人竊取她們母子的皇位……

    汪娘娘看著懷中熟睡的嬰兒, 一瞬間, 竟有一種將他掐死的沖動。

    在她即將動手之際, 馬車的車廂門被輕輕敲響,緊接著傳來了貼身女官的聲音:“娘娘……行宮、行宮到了。”

    春水融化,能從燕都走水路來到金陵,速度極快。

    汪娘娘如夢初醒,看著自己已經(jīng)放在孩子脖子上,差點要用力的手,尖叫出聲。

    車廂外的人立刻焦灼地喊了兩聲,但沒得到允許,并不敢隨意進入。

    原先熟睡的嬰兒也被母親的舉動驚醒。

    瞬間,尖叫聲、嬰兒的哭啕聲響徹整個車隊。

    后面車廂中坐著方娘娘和其他妃子,由于長久不得先帝寵愛,在這郁郁深宮之中,也結(jié)出了深厚的友誼。

    此時的幾位正團坐在一起打馬吊牌,聽到外面的喧嘩,有人戳了戳方娘娘:“你不去看看?”

    “都出宮了,有什么好管的,說不定她還覺得我煩。”方娘娘漫不經(jīng)心地出了一張牌,只嘆氣道,“陛下只是錯估了一點,她母家在金陵附近,估計往后還有得鬧。”

    雖說她父母已不在了,但家族還在,在地方是一方豪強,聽說時常出現(xiàn)魚肉鄉(xiāng)里的事情,先前為了幾個茶園,逼死一家二十三口人,襁褓中的嬰兒也沒放過,因著宮中有娘娘做靠山的緣故,這件事在先帝時居然被壓下去了。

    如今新帝年幼,若想動南方的豪強還需幾年的磨礪。而汪娘娘的母家,差點就能一步登天,難不成甘心就這么放棄?

    “再鬧又如何?”有妃子不以為意,隨手端起旁邊的茶盞,飲了一口茶,“他們是能直接打上燕都?真是可笑。”

    不得不說,將她們遷來金陵的行宮算是最好的一步棋,若是這位還在宮城,不知道還得怎么鬧呢。

    “希望這位娘娘好好看顧她的孩子吧。”最后一個妃子全程默不作聲,只在這時開口,說了句話,“若是那孩子有事,她的護身符也沒了。”

    為了不落下苛責(zé)先帝妃嬪的名聲,新帝對她可是忍耐得很呢。

    ——

    小皇帝一臉痛苦地結(jié)束今日的體育課。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太傅增加了活動的時長,在騎射之前,還需打一段五禽戲舒展筋骨。

    他學(xué)騎射已經(jīng)很痛苦了!現(xiàn)在還要加一項熱身!有時候他恨不得直接暈過去算了。

    但是暈過去得喝苦藥。甚至他前兩天才停了藥。

    一時間,明慕都不知道哪個更地獄。

    “舅舅?”

    運動之后,明璇的臉紅撲撲的,她年齡小,之前因為北疆冰天雪地,又沒人看顧,所以不得不在自己家玩。來了宮里以后,有這么大的地方任由她撒歡,小孩子活潑好動的天性立刻被激發(fā)出來。

    現(xiàn)在狀態(tài)看起來比明慕還好些。

    他絕對不承認自己的體力比不過一個小孩,強顏歡笑道:“今天感覺如何?”

    “我還好啦,舅舅快點回去休息!”

    明璇眨了眨眼,和明慕打了一個招呼,隨后飛快地跟上繆白的步伐——她下午還有一節(jié)課。

    明慕心中嘆氣,等明璇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后,立刻身體一軟。

    立在身側(cè)的闞英趕忙伸出手,將他接住:“郡主定是知道陛下不喜運動,才走的這么快。”

    一開始,明璇在課程結(jié)束后,還會纏著明慕多說幾句話,某天忽然察覺到他的臉色不對,立時心領(lǐng)神會,此后都是飛速離開。

    明慕緩了一會,才回過勁來,哼哼說:“有些人就是不適合運動!”

    比如他!

    不過太傅確實是為他好,都是卡在快倒下的分界線結(jié)束,幾日下來,連睡眠質(zhì)量都好了不少。

    闞英只笑:“可奴婢覺得,陛下多動動好。”

    他最近經(jīng)常露出這副傻笑的模樣,連侍奉都更殷勤了些,要不是小皇帝不適應(yīng),恨不得睡覺都在龍床邊的腳踏上。

    明慕知道原因:那句夸獎出口后,對方恨不得五體投地,連心都給他看。

    想到這里,明慕心虛地移開眼,心道可千萬別叫瀾哥知曉。

    那日下朝后,瀾哥只匆匆見了他一面,便回王府準(zhǔn)備大婚事宜——禮部尚書則是認為,既然先帝的妃子們都已經(jīng)遷了出去,那應(yīng)該早些大婚,好叫宮城徹底迎來它的新主人。

    所以近幾日,瀾哥都沒有進宮。

    雖沒見過對方發(fā)脾氣的樣子,但明慕的直覺卻告訴他,千萬不要嘗試。

    沐浴之后,便是每天的處理工作時間。

    今日首先看的,是藩王世子來燕都的進度。

    郡王們在收到詔令之后,馬不停蹄地將自家的世子送去燕都,如今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到了,已經(jīng)在各個郡王府安頓下來。

    九位親王中,以云王的響應(yīng)速度最快,不過她身體不好,沒有世子,只有一對雙胞的姐妹,如今都送了來;其他的幾位親王,在二次下達詔令后,也陸陸續(xù)續(xù)地動身,想必過幾日就能到。

    唯獨這位最后的汝王……

    基本上將燕都的詔令置之于外,連回話的意思都沒有。

    他的世子倒是不大贊同父親的做法,只是做事也糊涂,莫名其妙上了一封自陳,明慕都很不愿去幫他。

    如今,這位世子的選擇終于送來了。

    他翻開儀鸞衛(wèi)的秘信,只看了一眼,便皺起眉心:“拒絕了?”

    這個結(jié)果倒也在之前的預(yù)料之中,那人不是能做出決定的性格,古代人又將孝道看得很重。但是直接來信到燕都,又很果決。

    只是……

    明慕癟了癟嘴,有點不高興,將秘信放在一邊。

    只是他之前和瀾哥打賭過。

    任君瀾說那人肯定會拒絕,還問要不要打賭,明慕在外界誘惑——主要是美□□惑——下,糊里糊涂答應(yīng)了這個賭。

    只是賭注也很簡單:取字。瀾哥說,賭注便是讓他給自己取字。

    明慕忽然意識到還有這個。

    沒辦法,他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甚至之前,他的首要任務(wù)是求生,登基之后,也將全部精力放在了盛朝的內(nèi)務(wù)上。

    一般而言,表字都是二十歲之后,由親近的長輩或者座師來取,明慕如今才十八歲,沒有到取字的年齡。

    朝中臣子們都想著和陛下再親近一些,提出取字時,陛下的排斥心便沒有那么重,能欣然接受,甚至卜禎已經(jīng)在家偷偷翻書,勢必要取一個有祝愿長壽、健康、心隨所愿的絕佳好字。

    誰沒想到那位異族世子另辟蹊徑,直接用一個賭約換來了取字的機會。

    也不怪他們沒防備:時下哪有平輩之間互相取字的?自然沒將那位世子當(dāng)做競爭對手。

    若是被那群臣子們知道,估計很想找根繩子吊死在臨西王府門口。

    明慕倒是不甚在乎,反正別人對他的稱呼都是陛下、圣上,很少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就算取了表字,估計也只有瀾哥會喊。

    所以,在最開始的氣悶之后,明慕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后,反而在想瀾哥的表字是什么。

    他想了半天,確保記憶中沒有任何印象,反而狐疑起來:瀾哥仿佛真的沒跟他說過?

    他們之間何時有秘密了!

    明慕抽出一張金箋,氣沖沖在上面寫了幾個字,他練字不久,一寫快字就飄起來了——不過沒關(guān)系,瀾哥一定看得懂——隨后遞給闞英:“闞大伴,你著人送去臨西王府。”

    這還是陛下第一次叫人去臨西王府送東西!而不是自己跑過去!

    闞英都不知道是先感慨陛下對那位異族世子衰退的情誼、還是先憂愁陛下對政務(wù)日益暴漲的熱情了。

    內(nèi)閣今日送來的奏折也不算少,闞英看了一眼,心里倒是很不滿:不知司禮監(jiān)和內(nèi)閣在弄什么鬼,這么多日了,居然奏疏越來越多?!

    他是司禮監(jiān)的提督太監(jiān),還是陛下登基后再封的,相當(dāng)于司禮監(jiān)的二把手,兼任南監(jiān)管事——只是闞英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平常很少離開便是了。

    根據(jù)印象,現(xiàn)在司禮監(jiān)的掌印是個姓程的,聽聞性格不好,同僚都很排斥他。

    之前只是聽說,現(xiàn)在一看,哼,果真是性格不好,不然也不至于叫陛下忙這么久。

    闞英偏心起來完全不講道理。實際上,除了十幾年不上朝的先帝,就連世宗,每日都要處理四五個時辰的奏折。

    他將金箋交給專門送話的小太監(jiān),自己扭身去了司禮監(jiān)。

    司禮監(jiān)位于宮城,走過去倒也不遠,和其他十一監(jiān)相比,算是香餑餑中的香餑餑,不少剛?cè)雽m的小太監(jiān)最大的夢想就是找個司禮監(jiān)的干爹。

    闞英在御前行走久了,很少有人不認識他,到司禮監(jiān)時,不少職位在他之下的人殷勤侍奉:“什么風(fēng)把爺爺您刮來了?”

    “你們掌印呢?”闞英目不斜視,問道。

    笑話,他伺候好陛下就夠了,何必在宮里“拉幫結(jié)派”,惹陛下生疑?

    “掌印嘛……”回話的小太監(jiān)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一副怒不敢言的樣子,低聲道,“在里面呢。”

    現(xiàn)在也的確是司禮監(jiān)批紅的時間。

    闞英點了點頭,直接走去里間。

    身旁的小太監(jiān)似乎想攔住他,有話要提醒,卻被身邊的同伴狠狠一拽:“今天的活干完了嗎?一會掌印問起來,我可不幫你!”

    那小太監(jiān)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他們這位掌印,脾氣極為古怪,每天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今日需做的事,分門別類地發(fā)下去,若是今日完不成,夜晚點了燈繼續(xù)干活。倘若連續(xù)半月都能順利完成,下個半月活繼續(xù)加。

    不僅如此,連每日上勤時間、休假時間、甚至出恭時間都要管,飲水、用膳時間也有規(guī)定,規(guī)矩寫了一大堆,貼在司禮監(jiān)的墻上,日日叫他們盯著看。

    因此,掌印很不得司禮監(jiān)的人心,平常大家都有意無意地孤立他,那人脾氣也怪,竟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只逼著他們干活。

    以往司禮監(jiān)的人走出去,說不定還能收收底下小太監(jiān)的孝敬,或者各宮娘娘的打賞,被掌印知道后,直接一刀切,膽敢再違逆的,直接笞二十,罰款翻倍!

    要是明慕在這,說不定能在這樣沉默的環(huán)境中獲得一點點熟悉感——他前世996的公司就弄了一大堆奇葩考勤規(guī)矩,員工怨聲道載,只能說幸好工資給的夠,跑路的不多。在這宮里,居然連俸祿都只有一點點。

    闞英完全不知道制定這些規(guī)矩的是個什么樣的人,毫無防備地去內(nèi)間敲門,立刻有兩個虎背熊腰的憨人從旁間走出來,惡聲惡氣:“你是誰,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嗎?怎么來找掌印?”

    “什么時候?”闞英第一次在司禮監(jiān)感到了茫然。

    在他夢中,這位掌印堪稱下臺最快的一個,一年不到,就被其他人聯(lián)合舉報,齊心趕了下去。他那時還沒來司禮監(jiān),只聽過幾耳朵,只含糊說這人脾氣怪異,難以相處。

    “想見掌印得提前一天告知,你不清楚?”那太監(jiān)不清楚闞英的身份,只一心跟著掌印,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和御前近侍說話,繼續(xù)道,“現(xiàn)下想臨時約見,沒空!”

    另一人接了他的話:“沒空!”

    “你知道我是誰嗎?”闞英指了指自己,只覺得荒謬。

    這宮城里,何曾有他都不能去的地方?

    “管你是誰,誰來都不行!”那憨憨堵在門口,就是不讓進。

    闞英被一口氣堵住,也不能大庭廣眾之下和司禮監(jiān)掌印撕破臉,傳出去那像什么樣子?司禮監(jiān)的掌印和提督打起來了?只能撂下狠話:“好好好,你們等著!”

    這么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吃這樣大的掛落!

    ——

    之前明慕的構(gòu)想和內(nèi)閣及尚書商量之后,一致認為可行。

    這就是作為壟斷商的底氣,明慕如是說。

    畢竟現(xiàn)在又沒有反壟斷法,具體怎么樣不還是看他們的一言堂。

    有土豆的加持,良種的問題能得到一定的改善,但只有明慕清楚,這良種維持的時間不久,三年之后,會變成普通的土豆種子,沒有根尖脫毒技術(shù),土豆會越來越小、產(chǎn)量也越來越低。

    最好有其他平替良種,諸如紅薯、玉米等,或者直接上改良稻谷。

    話說回來,明慕記得紅薯傳入國內(nèi)的時間挺早的,只是一直在沿海一帶,不被帝王重視,到了后期才逐漸好起來……

    由于先帝喜好奢華的作風(fēng),現(xiàn)下進貢大多是金銀珠寶,明慕登基時間不算長,需要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將這些人的送禮風(fēng)格扭轉(zhuǎn)過來……

    干脆他直接發(fā)個皇榜,尋求天下良種,封爵位,賞金銀,不知是否可行?

    明慕隨意將這個想法寫在自制的備忘錄上,放置一邊,以防自己忘記。

    備忘錄上面滿滿登登寫了一大堆,很多計劃都需要很長時間來進行,比如戶籍、稅制等,也有一些現(xiàn)下就能看到成果。作為曾經(jīng)的打工人,明慕將事情的輕重緩急倒是分的得心應(yīng)手。

    再者,夏季快要來臨,正是海盜猖獗的時候。文書上寫,大部分海盜都是沿海民眾,少部分才是東瀛那邊的倭寇。出現(xiàn)這種情況很大程度上都是百姓活不下去,才甘愿背著殺頭罪名,跑去海上。

    想要根治海盜,也不能急,得徐徐圖之。明慕將這件事標(biāo)為夏天重點。

    所以良種之事,最好這兩日就開始,爭取在夏季時走上正軌。

    正思索間,他抬眼一看,正巧見到闞英悄悄地走來身邊伺候,一算時間,仿佛對方出去的時間有點長。

    結(jié)合現(xiàn)在闞英不甚愉悅的神色,明慕順口調(diào)侃:“宮里有人敢給闞大伴臉色?”

    他說這句話只是好玩,想想也知道,這宮城的里里外外,誰敢招惹闞英?

    “陛下果真神機妙算,正是如此呢!”闞英氣不過,說了一句。

    具體的他不大想透露:御前的人被司禮監(jiān)掌印如此對待,知道的是覺得那掌印性格古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先帝留下的老人不滿新帝!

    想到這個可能性,闞英心頭一顫,一直以來的順風(fēng)順?biāo)屗诉@點——這宮城內(nèi)外,可有不少先帝留下的老人。雖說對他十分忠心的不多,但絕不能武斷地說沒有。

    他心中快速盤算起來,后宮在各位娘娘離開后就清理了一遍,大部分女官被放歸家,少部分跟著娘娘們繼續(xù)伺候,留下的都是近兩年入宮,身家干凈的。內(nèi)宮二十四司,能與先帝有直接交際的不算多,御馬監(jiān)早早地被掌握在陛下手中,唯有司禮監(jiān)……

    一開始,闞英只等熬夠資歷,順利成為司禮監(jiān)的掌印,最多不過一年,到時候上下狠狠清理一遍。沒想到此時,就很有些不聽使喚了!

    明慕聽了闞英的回答,大為驚奇:“是誰?叫朕的闞大伴這么生氣?”

    闞英飛速個回過神,將剛才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又道:“陛下有所不知,那位掌印就是如此古怪的性格!司禮監(jiān)都怨聲道載呢!”

    為了復(fù)述給陛下聽,他特意了解一遍,專門回來,復(fù)述給陛下聽。

    明慕聽得一愣一愣,曾經(jīng)被hr狠抓考勤的經(jīng)歷浮上記憶,簡直ptsd要重新犯了——在工位吃個蘋果都以聲音影響他人被批過。

    “他、他還真是……”還真是古代的考勤天才啊。

    明慕隱去了后半句話,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樣的人,我還真有點好奇了……”

    真好奇他那個死hr是不是也跟著穿來了。

    “陛下只聽過、笑過便算了,奴婢來同陛下說,也只是逗個趣。”

    闞英心里立刻敲響警鈴。

    他們這些奴婢,無兒無女,不就是靠主子的憐惜度日嗎?闞英的性質(zhì)更為特殊,他對陛下的感情真摯而強烈,絕不希望陛下寵信別的奴婢!

    “只是好奇那人腦子是怎么長的,能弄出這套法子。”

    比起好奇,還是恐慌的情緒更重一點,如果正好有空,明慕說不定真的會見見那位“神人”——

    畢竟再怎么嚴格的考勤都管不到他!

    緩過勁后,明慕還想說什么,外面有小宦官快步走進來,跪地道:“陛下,衛(wèi)國公世子求見。”

    衛(wèi)國公?

    這人他倒是認識,最近棉甲的后續(xù)都交給他了,包括皇莊的棉花種子——沒辦法,對方畢竟是武將出身,比文官倒是更適合。

    他家的小少爺明慕也見過,之前被瀾哥揍了一頓……

    只是這位世子倒是沒聽說過。

    “陛下有所不知,衛(wèi)國公家的世子身體不大好,常年養(yǎng)病的。”

    不論是誰,現(xiàn)在能轉(zhuǎn)移陛下的注意力,都是極好的!闞英簡直喜極而泣,忙不迭地跟陛下介紹那位世子的消息:“奴婢聽過坊間傳聞,那位世子身體不大好,卻想著為國分憂,去往前線呢。”

    明慕聽了一耳朵,重新涌上對這位世子的好奇,便讓人通傳,在殿中接見了這位世子。

    一見,果然是身體不大好,臉色蒼白,病病歪歪,性格倒是利落,他一進殿,便跪下道:“臣有一物,想呈給陛下。”

    旁邊的小宦官接過這位世子遞來的錦盒,一路捧給帝王。

    明慕打開盒子,里面是平平無奇的一段根莖,旁邊擺放著極為眼熟的作物——

    不是?

    紅薯??

    巨大的驚喜驀然從天而降,明慕都呆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登基第三十四天◎

    從天而降的驚喜直接將明慕砸懵, 以至于他握著盒子,半天沒出聲。

    大殿中寂靜一片,就算衛(wèi)國公世子自認了解明慕的性格, 也不由得微微膽顫——

    機會只有這一次, 倘若他賭錯了……又或者, 是陛下不認識這物件?

    他的心思百轉(zhuǎn)千回, 但在陛下沒有開口之前, 自己是萬萬不能輕舉妄動的。

    “你可知道,這是何物?”

    良久,明慕終于開口了。

    他語氣飄忽,腳下的地板都輕飄飄的, 仿佛置身云端。

    是在做夢吧?是吧是吧?怎么心心念念了許久的東西,突然就冒出來了?

    要不是顧忌著殿中還有別人,明慕估計會用力掐一下自己的臉, 確保不是在夢里。

    “回陛下,此物名為番薯, 從海外傳來, 只在沿海種植, 可在沙地中存活, 且產(chǎn)量與稻谷等相當(dāng)。”

    衛(wèi)國公世子來了精神,細細介紹他早就打好的腹稿,娓娓道來:“陛下登基以來, 一心為民,又尋出‘土豆’,表明為高產(chǎn)作物, 欲要推廣。臣斗膽猜測, 或許此物能解陛下之憂。”

    說完后, 殿中又陷入了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他深深俯跪,頭不能抬,看不清陛下的神態(tài),不知道自己這番話有沒有打動陛下。

    倘若不能……

    “愛卿先起身吧。”

    明慕直接改了稱呼,叫人給衛(wèi)國公世子賜座,心里歡呼雀躍,恨不得直接跳到天上去。

    他運氣也太好了吧!

    這真的就是紅薯!!

    良種計劃直接實現(xiàn)了一半!

    要不是前世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塑造了明慕的性格,說不定他真的會在這種神仙日子中沉淪下去:只要說一聲,或者表明自己的憂愁,立刻有人為他排憂解難,解決所有問題——

    天啊天啊,怪不得那么多人想當(dāng)皇帝!

    明慕小心翼翼地將盒子關(guān)起來,都不敢去觸碰其中的根莖,隨后端端正正地擺在長桌的最中心,語氣雀躍:“愛卿幫了朕大忙!你想要什么獎勵,直說便是!”

    他財大氣粗得很,內(nèi)庫就算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夠他花用。更別說如果藩王真的抄家,一大批財寶都得回歸內(nèi)庫,所以給賞賜完全不手軟。

    察覺到陛下的態(tài)度,衛(wèi)國公世子總算松了一口氣,心道自己叫人快馬加鞭從福建一帶找來此物,算是走對了棋。

    如今,就只差最后一步。

    距離心中的理想越來越近,衛(wèi)國公世子卻越發(fā)淡定,心跳似乎都被壓抑了,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陛下,臣只想前往北疆、或者沿海,為陛下分憂。”

    他就差把自己想加入軍營寫在腦門上了。

    說完后,衛(wèi)國公世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他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但是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能成再好不過。

    若是不能……估計他這輩子也沒什么指望了。

    明慕一句好啊就在嘴邊,欲吐不吐,反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羸弱的衛(wèi)國公世子,心道這看起來還沒有他會騎射。

    這似乎……不大現(xiàn)實。

    為了不背上將臣子孩子去前線送死的名聲,明慕絞盡腦汁,試圖思考軍營中有什么適合對方的位置,隨后心思微動,正色道:“愛卿,朕有一問。”

    “陛下請講。”

    衛(wèi)國公世子先是一頓,心中思緒復(fù)雜……若陛下直接一口應(yīng)下,他反而要心存疑慮。

    之前他還對父親與弟弟的推崇不以為意,如今一見,陛下與先帝完全不同。

    他回道:“臣不才,略通詩書,愿為陛下解惑。”

    “朕自小在西寧府長大,更準(zhǔn)確來說,是距離前線幾百里的蒙城,自小見慣了邊防軍衛(wèi)……愛卿認為,一場戰(zhàn)役……或者說盛朝與戎狄、中原與草原之間持續(xù)了千百年的戰(zhàn)爭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明慕問。

    戰(zhàn)爭技術(shù)在不斷地迭代更新,從春秋戰(zhàn)國的戰(zhàn)車、戰(zhàn)馬、重騎兵,乃至于如今的火藥和火炮,未來的現(xiàn)代化戰(zhàn)爭……由于時代發(fā)展不同,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在不斷變化。

    但于現(xiàn)在而言,明慕倒是認為,最重要的是后勤。

    古代人少,很多地方連路都沒有通,沒有蒸汽機,軍隊輜重都要依靠人力物力慢慢地運過去……因此,良好的后勤格外重要:總不能前面打一半沒糧草沒箭矢沒火藥了,后面的物資還沒開始動吧!

    當(dāng)然,良將和精兵也必不可少,但相較于后勤,培養(yǎng)一個胸有溝壑的將領(lǐng)、組織一隊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難度要更高一些……

    打個比方,把將領(lǐng)、士兵、后勤看作三門課,每門一百分,最后這項提分是有跡可循,并且提分最快,前面兩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分”的項目……特別是在現(xiàn)在重文輕武的大環(huán)境下。只說先帝,甚至有文官不知兵、不知將,只紙上談兵的情況。

    更可怕的是,這種事似乎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

    明慕耐心地等待衛(wèi)國公世子的回答。

    這個問題于衛(wèi)國公世子而言,其實不難。

    他坐在小皇帝的下首,一抬眼就能看見對方的樣子。

    陛下看起來年齡很小,臉上猶帶著少年氣,眼睛偏圓,不像帝王,反而像是誰家嬌慣長大的幼子,聽說才過了十八歲的生日……如今對方微微傾身,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倒是透露了些帝王的威勢。

    衛(wèi)國公世子開始思考,這位陛下為什么會問出這么一個問題。

    “《孫子兵法》云,道、天、地、將、法,五事。”他給出一個謹慎的回答,“依臣之見,自然是將領(lǐng)最為重要。”

    “愛卿是一個好將領(lǐng)嗎?”明慕接著問。

    “或許不輸父親。”

    沉默了一會,衛(wèi)國公世子淡淡道。

    這也是他最不甘心的一點,分明智謀與父親相當(dāng),卻不能如父親一般馳騁沙場,叫他如何甘心?

    偏偏這副身子……

    衛(wèi)國公世子輕咳一聲,臉色更白了,心中忽然卷上來一陣心灰意懶:“陛下有什么,只說便是,臣也不少聽了。”

    扯了這么久,也不見給他一個確切的回答,陛下的心思,想必與父親一樣。

    現(xiàn)在再說,意思無非是他不如父親,甚至不如弟弟……

    “朕只是在想,愛卿是只愿意調(diào)兵遣將,還是只要去軍營都行。”明慕朝衛(wèi)國公世子那邊抬了抬下巴,意思明顯,讓闞英呈上熱茶。

    他剛才還真挺怕這人一口氣上不來,直接厥過去。

    闞英小心地泡茶,再親手端過來,特意看了這位“世子”一眼,心道這位還真是了不得。

    這才第一面,就成功撈到了陛下的“愛卿”,要知道,迄今為止,堂上諸官也只撈到一聲,作為鼓勵。

    要是被那些尚書知道……

    闞英飛快瞥了衛(wèi)國公世子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對方的心神全都集中在陛下的話語中,沒有發(fā)覺天子近侍不著痕跡的打量,只追問道:“敢問陛下,這兩者有什么區(qū)別?”

    “若是前者,恐怕幫不了你,你應(yīng)該知道,你不適合去戰(zhàn)場。”明慕搖了搖頭,直白地說出來,試圖讓衛(wèi)國公世子清楚,“戰(zhàn)爭不是一件小事,死去的人也不僅僅是一串?dāng)?shù)字,朕希望,傷亡人數(shù)能一少再少。”

    平心而論,衛(wèi)國公世子的身體條件真的不適合上戰(zhàn)場,明慕?jīng)]學(xué)過醫(yī),只了解一些很淺顯的東西,但也能看出,對方唇色發(fā)紫,或許是心臟有問題。

    這樣的學(xué)生放在現(xiàn)代都是可以免軍訓(xùn)的!他還叫人去戰(zhàn)場?豈不是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那后者呢?”衛(wèi)國公世子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也知道,縱馬馳騁或許不是他能想的事。

    自小開始,周圍大夫便說他或許活不過二十,他不服輸,如今已是二十二歲,還算康健,只是無法如正常人一般習(xí)武。

    可他偏偏不甘心。

    “若是后者,朕倒是可以給你件事情,只不過,是軍中文職。”明慕解釋,順手抽出之前總結(jié)的官職表,一點點開始翻閱,“是軍營守備。”

    聽到這個職位,守備為正五品的官職,負責(zé)管理軍隊總務(wù),如軍餉、軍糧等,衛(wèi)國公世子有些失望,不過倒也強打起精神,預(yù)備謝恩。

    “你是不是不大滿意?”

    明慕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枴?br />
    衛(wèi)國公世子沒有說話,再白癡的人都清楚:帝王恩寵不能隨意拒絕,就算不滿意也不行。

    但憑心而論,他確實是不大想管那些俗務(wù),雖說是軍備,但與前線的關(guān)系并不緊密。

    “好吧。回到剛才的問題,朕認為,一營之中最重要的是后勤,也就是守備。”明慕點了點折子,強調(diào)道,“良好的后勤能帶動整個軍營。”

    “戎狄以馬上為家,居無定所,無法攜帶太多的物資,而盛朝固守城池,糧草充足,這便是優(yōu)勢之一。倘若守備工作不利,無法送去物資,便會轉(zhuǎn)優(yōu)為劣。

    “再者,朝廷遠在燕都,與西寧府相隔千里,輜重運輸緩慢,若無法在約好的時間內(nèi)到達,何解?若有人貪污徇私,以次充好,何解?又或者……”

    明慕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最后猛灌一口溫茶。

    話沒說完,他預(yù)備繼續(xù)說下去,剛一開口,便見衛(wèi)國公世子猛然站起來,道:

    “多謝陛下!”

    衛(wèi)國公世子目光灼灼,當(dāng)即跪下行禮,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了個頭,似乎都能聽到一聲悶響:“陛下之意,臣全然了解了。”

    是他之前魔怔執(zhí)念,硬是要去前線不可,甚至陛下一開始提出守備都不甚滿意。

    但陛下給他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

    這個位置的確最適合他:既能發(fā)揮自己的才智,又能在戰(zhàn)場上發(fā)揮關(guān)鍵性的作用。

    他稱得上聰慧,一點就透,陛下的短短幾句話就能聯(lián)想到更為深遠的內(nèi)容。

    諸如后勤二字,以往的確不被重視,所需糧草和軍備都是簡單估算,多了少了都是常有的事,多了容易霉?fàn)、少了則會影響士氣,又直接影響戰(zhàn)場結(jié)果……一瞬間,無數(shù)種可能在衛(wèi)國公世子腦中推演,臉色因激動而微微泛紅。

    當(dāng)然,若是守備無法獲得充足的物資,一定會被將士們埋怨,但他父親乃是衛(wèi)國公,在軍中頗有威望,如今還負責(zé)棉甲之事,出現(xiàn)短缺的可能性不大。再者,新帝與先帝不同,若出現(xiàn)戰(zhàn)事,一定會準(zhǔn)備周全……

    “你、你冷靜點。”

    明慕還挺怕這人情緒激動的,說不定就要厥過去——他真不記得急救知識了!

    “多謝陛下關(guān)懷。”

    衛(wèi)國公世子咳嗽了兩聲,很快緩過來,被闞英強硬扶起身,按回之前的位置上。

    此時他倒欣然接受了:“臣一定不辜負陛下的期望。”

    明慕心中松了口氣,看了眼桌子上擺放的錦盒,壓抑不住欣喜,小心地碰了碰。

    明日就能開始培育紅薯苗,進而推廣,尋找良種的皇榜也可張貼。

    還順利幫臣子的孩子找到滿意職位。

    總歸皆大歡喜。

    當(dāng)日下午,便有皇榜張貼,短短數(shù)日,便至大江南北。

    遠在縣中的、被小皇帝懲罰當(dāng)巡按御史的經(jīng)榕,居然也看見了這一則皇榜:

    “上曰:此次黃河春汛,受災(zāi)者約一百三十七人,傷者五十四人,死者三人;毀傷田畝一萬六千零三十四畝,已恢復(fù)一萬三千零二十一畝,受災(zāi)縣皆免今年田稅,損毀堤壩已重新修筑,新型筑建堤壩材料正逐漸送往江南。

    為了給明年的春汛、夏汛做準(zhǔn)備,特張貼此榜,尋天下良種,凡雙穗稻谷者,皆可呈上……有功者,賞銀十兩至百兩不等!”

    皇榜張貼之后,立刻吸引了不少百姓的關(guān)注,很多人就算看完了其中的內(nèi)容,也新奇地在一旁張望,不愿離開。

    從沒有皇榜說過這樣的事情。

    清楚皇榜張貼的內(nèi)容后,不少百姓議論紛紛,總歸而言,都是正面居多。

    誰家沒有田畝?誰家不種稻谷?南方多雨,被淹也不在少數(shù)!

    每逢夏季,便日日憂愁,希望下雨,又希望別下大雨,除了天時,還要擔(dān)心若是真被水淹了,朝廷能多久反應(yīng)過來?能不能減免稅收?

    前幾年湖廣、江浙一帶突然加稅,民間怨聲道載,只能勉勉強強湊合著活,咬牙堅持到如今。這些日子,忽然有朝廷的官員到縣城、村子里面,不厭其煩地對每一個土里刨食的百姓說:往后九年,田稅減半。

    不是加稅后的減半,而是加稅之前的減半!

    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許多人都不相信,或者半信半疑,覺著這稅遲早要加回來。

    但今日的皇榜一出后,反而叫不少人的心放回實處——那減稅的傳言不是假的,陛下還說要幫他們修筑堤壩……

    如今,還收集多穗稻谷,為了培育良種。

    百姓或許以前不懂這任皇帝與上一任有什么不同,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如今,他們隱隱有了一個想法:

    盛朝的天,真的變了。

    原先對新帝不在乎的南方百姓,隨著這一則皇榜的張貼,對遠在燕都的陛下充滿了好奇,以及微微的信任。

    想必這點信任,在新政徹底推行后,會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和村中不同,在縣城里,部分讀書人對此不屑一顧:“只懂得用些蠅頭小利賄賂愚民!”

    讀書人的怨氣較之百姓更重,今年南方進士被無緣無故拙落了好些,而后金陵六部牽頭,將幾個有名的私人書院全部廢除、解散,不知翻了什么罪名,居然連幾位山長都入了獄——他們書院年年都能出幾個進士!

    有些知曉內(nèi)情的閉口不言,而不知曉內(nèi)情的,自然義憤填膺。

    和地方豪紳糾纏得滿心疲憊的經(jīng)榕,特意來看皇榜時,聽到此話,嘴角下撇,對此人很是不滿。

    倘若他再一看,便能發(fā)現(xiàn)此人的身份:從徽州千里迢迢奔赴浙江,為的就是來到私人書院,好考取下一次會試的功名,如今居然全毀了。

    徽州健訟,簡單來說,便是遇到不平之事,便要上訴。州府不行,便去省中;省中不行,便去燕都。

    ——

    賀隋光跟著來到了寶雞縣,這處是受災(zāi)最嚴重的縣之一,只是地處偏遠。在其他縣救災(zāi)時,便讓人先一步傳信過來,只叫縣令便宜行事。

    這位縣令在寶雞縣呆了許久,快滿九年,聽說考評一直是中下:時常受災(zāi),百姓教化不好,舉人很少。

    來的途中,賀隋光還在想,若是那位縣令聽懂他的言下之意,好好整頓治下,讓陛下看見他的努力,說不定下次考評便能往上一步;若是還如往常一般,這寶雞縣也該換人了。

    得需要一個有能為之人,才能整頓寶雞縣的風(fēng)氣。

    因著攜帶了糧草,所以行程緩慢,等到了寶雞縣前,賀隋光面無表情地看著幾乎與受災(zāi)前完全沒變的樣子,心中默然。

    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務(wù),顧名思義,當(dāng)陛下的一只眼,幫陛下看看這些地方有沒有能用之人,若是尸位素餐者,便記上,由內(nèi)閣尚書們發(fā)落。

    如今,只在外遠遠一見,便在他心中落了下下的評價。

    身后的兵吏們將載滿糧食的驢車直接送往救災(zāi)點,賀隋光落后了幾步,跟上了面黃肌瘦的災(zāi)民。

    發(fā)放粥水的小吏臉色也不大好,語氣兇得很:“別擠、別擠、人人都有!”

    長長的隊伍中,孩子的尖銳哭鬧聲響徹遍野,路邊有看不清臉的災(zāi)民,骨瘦如柴,蜷縮在一起,安靜得仿佛一尊墓碑。

    賀隋光不忍再看。

    他越過人群,直接走向最前,鍋中的粥水清澈見底,鍋的地步有一些稀稀拉拉的米粒,連吃飽都做不到,只能混個水飽。

    這樣的寶雞縣、這樣的救濟、這樣的災(zāi)民……

    縣令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怒氣沖沖地離開救災(zāi)隊伍,直奔縣衙,打算找出那個縣令,好好與他“講”道理!

    一方父母官,便是如此對待自己治下的百姓嗎!

    陛下已經(jīng)以最快速度調(diào)了糧來,只要各地縣令開倉放糧,支持到燕都的人來了即可。他身負重職,一路走來,未敢停歇,甚至叫人提前送了一車糧食來。

    結(jié)果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陛下殫精竭慮,不是為了養(yǎng)活官員,而是百姓!

    可真當(dāng)他怒氣沖沖地來到縣衙,見到破破爛爛的縣衙,以及跪在大堂中間的縣令后,遲疑了步子。

    “想必閣下便是燕都使者吧。”

    他看起來約有四五十歲,滿臉溝壑,頭發(fā)花白。盡管賀隋光提前見了官員任職表,見到對方的第一眼都沒認出來。

    那表中,分明寫著寶雞縣縣令邵吏只有三十五歲啊。

    賀隋光頓了一下:“我正是。”

    “閣下想必已然看到了寶雞縣內(nèi)的情況,如今是來質(zhì)問的罷。”那人淡淡道,俯身往燕都方向磕了一個頭,“臣無話可說,自請卸去官職。”

    “堂堂一縣,居然成了這副樣子,你不會以為只卸去官職便能一筆勾銷吧?”

    賀隋光脾氣不算好,最開始會試結(jié)果出來之時,同伴都勸他忍氣吞聲,他硬是沒聽,跑到北鎮(zhèn)撫司的門口告御狀。

    后來脾氣緩和些,也只是在陛下面前,若是面對別人,他依舊是那副死性子。

    “就算下獄,臣也絕無怨言。”

    說了這句話后,邵吏便如同悶葫蘆一般,半天不發(fā)一語。

    賀隋光只冷眼看他,道:“你是無所謂,寶雞縣的百姓,便任由你作踐?”

    “我沒有作踐他們!”

    邵吏眼睛發(fā)紅,低吼道,“寶雞縣沒有存糧!那些糧食早就被收走了!是你們送來的糧食撐到了現(xiàn)在。

    “隴州多災(zāi)多難,為了不叫別的縣受苦,便全壓到寶雞縣,叫我們做最倒霉的那一批!黃河春汛第一個淹的是寶雞、糧食第一個沒的是寶雞……總有人要被放棄,我們就是被放棄的那一批。”

    這些話憋在邵吏心中太久,如今像是終于找到了發(fā)泄口,最后冷笑道:“就算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也有放棄的人。”

    這幾句話說得糊里糊涂,賀隋光正在心中思量,聽到最后一句立刻反駁,聲音極冷:“陛下不會。”

    “陛下永遠都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盛朝百姓。”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7-24 20:28:16~2024-07-25 21:00: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彩瞳雨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滾去填坑好嘛 18瓶;是您的慈父雅、止疑、路靈玉秀、清鈴、未伏 10瓶;彩瞳雨晴 9瓶;123…… 8瓶;晏綏安、葉子、君辭 2瓶;Erudit、73153757、銀杏_、榮寶、cxy、黑喵、盼山、清梨、愚閑、夜夢聞昔曲、琉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登基第三十五天◎

    邵吏的意思模糊, 若是不了解官場潛規(guī)則的,不一定會清楚他在說什么。

    看似句句控訴,卻連一點有用的話都沒說——直到如今他還時刻記著, 萬萬不能說出寶雞縣如此的原因。

    邵吏在此處苦熬了十多年, 此次春汛, 他算是看清了自己在上峰眼中的位置:不論如何努力, 都只是他們手下的一條狗罷了, 只是和真正的牲畜不同,心情好了他們或許會給狗一碗肉湯,而他什么都沒有。

    “你若心中有怨,大可直言。”賀隋光冷靜地看向?qū)Ψ? “或者,你在陛下面前開口。”

    “你不信我,總該信陛下。陛下登基以來, 所行樁樁件件,皆是有利于百姓之事, 你應(yīng)該能看到。

    賀隋光仍是心中有怨氣, 說話也不大好聽:“陛下不會對任何一件不平之事置之不理。”

    外面的災(zāi)民還需要看顧, 賀隋光沒時間再和這人廢話, 只叫小吏將他捆了,先塞在縣衙不用的房間里,等待此處的事處理好后, 再押送去燕都。

    ——寶雞縣管成這樣,不論背后有什么原因,這位縣令都要擔(dān)首責(zé)。

    縣丞小心翼翼地從內(nèi)間出來, 給燕都的天官行禮, 他看起來與邵吏也差不到哪去, 面色滄桑,看不出真實年齡:“下官見過寺正。”

    “不必,你先與我說說,寶雞縣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賀隋光幫助處理過不少縣的災(zāi)后重建事務(wù),已然得心應(yīng)手。

    “如寺正所見,寶雞縣內(nèi)早已沒有存糧,上下人口不足七萬,每年納稅不過二萬零八十三石,乃是下縣中的下縣。”縣丞小心翼翼地介紹,“如今大人帶了朝廷的賑災(zāi)糧下來,這群人便有了活路,能夠支撐著補青苗,或許能補上今年稅收……”

    “不必,陛下說了,凡受災(zāi)縣,皆今年免稅。”賀隋光道。

    “好好好!”縣丞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簡直喜極而泣,“這下縣內(nèi)的百姓,總算能活下去大半了。”

    “再有,不日陛下會送來另一種不同的作物,只是你們要記住,這些良種沒有經(jīng)過特殊培育,三年后會逐漸失效,所以一定不能只種植良種,稻谷也要種。”

    縣丞的眼睛里都有了光,殷勤地奉承幾句:“大人所說,臣一定轉(zhuǎn)達下去。想必清楚,這稅收也是收糧食,而不是那什么良種嘛!”

    有了這匹救濟糧,再加上未來的良種,寶雞縣的情況肉眼可見便能好起來。

    “再有,還會送來一些新型材料,用以鞏固堤壩。朝中又在征集治水之策,你們放心,朝中會盡量減少汛災(zāi)之事。”

    縣丞欸了幾聲,一拍腦袋,道:“大人,邵縣令善治水啊!他日前提出的治水良策,聽說呈上去被陛下夸贊了!”

    這些賀隋光倒是不大了解,只依稀聽陛下提過一嘴,有人呈上的奏疏很得他心意。

    那似乎……是知府的奏疏?

    賀隋光直覺其中有異,不著聲色地追問:“是嗎?不過朝中治水能人甚多,待我稟明陛下后再做定奪。”

    縣丞擔(dān)憂和自己共事許久的縣令去了燕都,就直接入獄,再也沒有出來的可能,于是現(xiàn)在不遺余力地介紹:“大人有所不知,十多年前,寶雞縣的樣子更凄慘些,汛期時,幾乎所有田地都被淹沒,人口也只有區(qū)區(qū)五萬。如今、如今已改善許多了!”

    這話若是真的,那邵吏也不像個沒能力管理的人。

    怎么偏偏弄成這副德行?

    賀隋光心中猶疑。

    接下來的幾日,他都在配合縣丞完成救助之事,二人配合得不錯,很快,縣中秩序恢復(fù)了一開始的井井有條。

    當(dāng)工部的水泥運過來時,已經(jīng)和其他縣相差無幾,只是災(zāi)民恢復(fù)、以及田畝重整還需要時間。

    “寺正,這是最后一批水泥,應(yīng)該正好夠這邊的堤壩修理。”運送的小吏氣喘吁吁,這些東西死沉,運送過來耗費了不少時間,“水泥窯選址在前邊的縣,去干活的百姓都算徭役,每日發(fā)十五個銅板。”

    縣丞在一旁聽著,知道這就是寺正口中說的,陛下遣人送來的新材料?

    只是為何將其稱為“水泥”?

    于是問道:“敢問各位,這水泥又是何物?又該如何使用?”

    第一次聽到“水泥”這個名字,不少人覺得古怪,又是水又是泥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后來才清楚,是加水后塑性、使用的“泥土”,知道這是陛下取的名字后,果真不同凡響。

    那小吏介紹幾句,末了還說:“別看這名字古怪,實際上用處真不少,陛下還說,不同縣之間連通的路,也可以用這個修一修,讓百姓出行更方便,某些村人跡罕至,也不至于困死在里面。若縣中有需要今年服役的,也可去水泥窯干活,陛下說了,一人一天有十五文錢。”

    這點錢不多,但卻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除卻正稅之外,百姓每年還要服徭役,包括力役、軍役和雜役等,這些徭役都是無償,還只限定壯勞力。但凡服徭役的家庭,都怨聲載道,影響這一年的收成。

    水泥窯卻一反常態(tài),不僅算正役,還給錢,這對剛剛從汛災(zāi)中恢復(fù)的百姓來說,可謂是及時雨。

    再者,為了不影響后續(xù)的收成,水泥窯只暫開著一段時間,先將各處堤壩加固。后續(xù)修路所使用的水泥則是慢慢燒制,多在農(nóng)閑時加快進度。

    聽完這些后,縣丞激動地誒了一聲,向著燕都的方向行了一禮:“陛下仁心。”

    別的縣他不清楚,但是寶雞縣的勞力不少,眼下田被淹了,想要恢復(fù)還得一段時間,正好能去水泥窯。不如說,這項規(guī)定,對越貧困、下田越多的縣而言,好處要多于上縣。

    隨后,又有醫(yī)者帶著發(fā)放的草藥前來,幫助傷者恢復(fù)健康,又發(fā)了防疫的湯藥。

    一連多日,寶雞縣的都飄著難聞的艾草和醋味,地上也根據(jù)大人們的要求,收拾得干干凈凈,病人和健康者分開。

    朝廷的一條條政策執(zhí)行下去之后,百姓漸漸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臉上也沒有以前的麻木神色,等他快回燕都時,縣內(nèi)幾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

    ——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黃河每逢春汛,必定會淹到他們這里,田畝受災(zāi)范圍極廣,幾乎小半年才能緩解過來,一年收成也只有一點,只是勉強活著。就算邵縣令苦心經(jīng)營治水,效果也不大明顯。

    這次春汛來勢洶洶,規(guī)模比以往更大,甚至有人都絕了活下去的希望,不管不顧地跳進水里,就此閉了眼。

    誰知道,陛下居然如此面面俱到……

    面黃肌瘦的難民們臉色都好看了不少,空蕩蕩的街上,也有不少孩子跑來跑去,落下一地歡聲笑語。

    賀隋光離開時很低調(diào),是在一個深夜,叫人帶著行李以及困著邵吏的囚車,預(yù)備回到燕都。

    原先他只在書中讀過民間疾苦,本以為自己在西寧府長大,算是見慣了人間百態(tài),比一些不知稼檣的官員好了許多。可真正走下來,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看得太少。

    在這些人身上,苦難似乎是沒有盡頭的。

    但是陛下想要減輕他們身上的苦難。

    陛下的希冀如此遙不可及,盛朝幅員遼闊,受苦受難的百姓何止一地?

    他所能做的,便是竭盡全力地配合陛下,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

    離開縣衙時,天已經(jīng)黑了,囚車緩慢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緩行,囚車中的人一言不發(fā),沉默得像一塊石頭。

    這些日子以來,他只為了活著去燕都,去面見陛下,只進食少量的水和面餅,維持著最基礎(chǔ)的生命體征。

    賀隋光只看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揮了揮手:“出發(fā)!”

    驢車緩慢地動了起來。

    等到了寶雞縣前,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不知誰點了火把,慢慢地亮出了前方的道路。

    是百姓。

    是這些日子后,重新“活”過來的百姓。

    他們一個跟著一個,綴在了驢車后面,沉默地跟上。

    遠遠看去,像是綴了一圈落在凡間的星子。

    “你們……”賀隋光極為動容,萬般情緒匯聚在心間,“夜深了,你們早些回去。”

    有小孩蹦蹦跳跳地從后面跑過來,拽著賀隋光衣服的下擺,露出一個缺了門牙的笑:“阿娘說,晚上黑,送你們一程。”

    賀隋光摸了摸他的頭。

    小孩跟著走了幾步,依依不舍地看向后面的囚車,小聲說:“大人,我們縣令不是壞人,可不可以不要讓他坐那里面。”

    “他的好壞不是我能決定的,得讓陛下決定。”賀隋光一板一眼地回答。

    不知道這孩子理解沒有,反而說:“陛下是好人,縣令也是好人。”

    ——這孩子甚至以為陛下是個人名。

    聽到這話,賀隋光心念一動,不知為何,這些人都對這位縣令如此推崇。

    可之前寶雞縣受災(zāi)又不是假的。

    這些疑問現(xiàn)在不是一個孩子會知道的事,縣丞似乎知道一些內(nèi)情,但也閉口不言。

    寶雞縣,或者說整個州府,都有讓他們忌憚的東西。

    只有燕都,只有陛下,能夠讓他們放下所有顧慮。

    ——

    歷時一個多月,從四月下旬來到了六月上旬,這場春汛終于徹底結(jié)束。

    燕都漸漸熱了起來,夏季快要到了。

    明慕頭疼的事逐漸成為了夏汛、沿海臺風(fēng)以及倭寇。

    以往無所不利的好運氣忽然在此時消失了,良種一事推行許久,也沒有消息;治水的人有,但是提出的設(shè)想都是打補丁,而不是徹底重置程序。

    “冷靜、冷靜、冷靜,不能一蹴而就。”明慕在放著冰鑒的殿中走來走去,放滿了冰的冰鑒散發(fā)著淡淡的寒氣,卻沒能緩解他心中的燥熱,嘴里默默地念叨著,“不能心急、不能心急……”

    不順利是很正常的事,誰在人生中沒有遇到過困難呢?他以前就是順風(fēng)順?biāo)昧瞬艜@么經(jīng)不住挫折……

    人生的路還很長……

    明慕停下腳步,蹲下來,都快把自己安慰哭了。

    在闞英心里,明慕簡直就是水晶做的人,熱了冷了都能叫陛下生病,此時悄悄叫人取了些冰下去,自己則是學(xué)著陛下的樣子,陪在身邊。

    明慕挪了一點點,留出一個空位。

    知道陛下正在為朝堂上的事情煩惱,闞英沒有提起前邊的事,只說宮里:“禮部都快準(zhǔn)備好了,正在看下半年的日子。”

    明慕下意識地問:“什么日子?”

    “您大婚的日子啊。”闞英笑瞇瞇地說。

    明慕腳下一滑,差點倒到地上。

    時間過得這么快。

    他都快成婚了。

    上輩子明慕有一對很幸福的父母,在良好家庭氛圍的熏陶下,他不自覺提升了他對另一半的要求——最起碼要真心相愛。只是二十多年,始終沒有遇到合適的。

    猝死穿越到這個王朝,他居然要成婚了。

    不得不說,這間好消息算是沖淡了今日的種種不順,明慕焦灼的心情總算有所緩解:“今日政務(wù)處理完了,我去臨西王府。”

    算起來,好像很久沒有見到對方了。

    闞英沒有立刻應(yīng)下,反而思考了一會,道:“陛下,賀寺正今日便要回燕都了,陛下是先接見他,還是直接……”

    “去見賀隋光吧。”明慕想起之前對方寄過來的奏疏,上面的內(nèi)容寫得很詳細,足以讓他了解當(dāng)?shù)氐那闆r,還有寶雞縣的縣令……

    對方說其中或有隱情,必須要來燕都,對方才會說。

    明慕今日為一直沒有進度的各項事焦灼,才會忘了今日是對方回來的日子。

    闞英誒了一聲,立刻下去準(zhǔn)備,務(wù)必讓賀隋光一回燕都,就直奔皇城。

    明慕?jīng)]等多久,便見人將賀隋光引來,身后跟著一個骨瘦嶙峋,手中配著鐐銬的老人。

    “這位便是……寶雞縣縣令?”

    文書上不是只說他三十多嗎?怎么看起來……年齡這么大了。

    明慕疑惑地喊人賜了座。

    不過現(xiàn)在倒不是問的時候。

    因著系統(tǒng)的緣故,明慕在賀隋光面前更為親和一些,此時倒是沒顧什么君臣虛禮,細細詢問對方一路上遇見的事情,而賀隋光也知無不言。

    一番奏對下來,已經(jīng)快過了一個時辰。

    明慕叫人送來新一輪的茶水以及糕點,指了指簡單的點心:“愛卿盡可嘗嘗。”

    這不是那些常見的、一塊一塊的點心,而是一個小碗,里面是細膩的、軟綿綿的食物。

    “這就是陛下的良種?”賀隋光知道,這或許就是那枚種子種出來的東西,不知道陛下想的是什么,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他拿起旁邊的勺,舀了半勺,輕輕送入口中。

    口感很細膩,與如今的常見的那些食物截然不同。

    “怎么樣?這是朕叫御膳房弄出來的土豆泥。”明慕眉目微挑,語氣都快飛起來了,“這個不僅能當(dāng)主食吃,還能當(dāng)飯吃,不挑土質(zhì)。”

    他的手指從土豆泥轉(zhuǎn)向了旁邊紅彤彤的炸物上,又道:“這是紅薯條。土豆放久了會發(fā)芽,有毒,但是紅薯不會,曬干之后能存放許久。”

    他興沖沖地將兩樣作物介紹完,隨后期待地看著賀隋光吃完之后的表情:“感覺如何?”

    “口感極好。”賀隋光給出肯定答復(fù),休息一會,又道,“此二者又能飽腹、又能儲存,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良種。”

    和系統(tǒng)出品的土豆不同,紅薯還是沒有經(jīng)過培育的原始種,吃起來有些噎,甜度也不高,但是將其作為應(yīng)急儲備糧倒是不錯。

    “只是可惜,我還想改良稻谷。”明慕的語氣有些低落,“只是皇榜放出了這么久,也沒什么消息。”

    稻谷改良需要的時間更長,并且耗費的精力更多。

    聽說木薯的飽腹感也很不錯,產(chǎn)量客觀,只是那玩意不好處理,容易使人中毒,只在南方部分地區(qū)有種植,可以作為儲備目標(biāo)。

    或者,他應(yīng)該轉(zhuǎn)移目標(biāo),先弄出簡易復(fù)合肥……?

    之前聽闞英說,民間農(nóng)家肥倒是很常見,只是不好處理,效果也不穩(wěn)定。明慕倒是知道簡單氮磷鉀的合成方式,比如氨肥,原煤燃燒后的含氮雜質(zhì)通過硫酸溶液,就能形成硫酸氮,也就是氮肥。磷的獲取要難一點,在沒有工業(yè)化基礎(chǔ)的古代,往往需要大量的人體尿液或者動物骨骼……

    明慕的眼神逐漸放空。

    要是他能帶來一個化工廠多好!如果說格物基礎(chǔ),古代還有一點,但是化學(xué)基礎(chǔ),那是徹底的零啊!

    話說現(xiàn)在是不是西方的文藝復(fù)興時期?

    他完全可以讓人去歐洲抓……啊不是,是請,請幾個化工人才過來,狠狠壓榨,提升一下盛朝的理科水平,為后續(xù)的發(fā)展留下基礎(chǔ)。

    他的思緒飄得越來越遠,以往這時候,都有闞英及時將他喚回來,可今日,他面前是賀隋光,對方肯定是不會貿(mào)然戳醒小皇帝的。

    大殿內(nèi)安靜極了。

    “陛下的良種,會分給所有百姓嗎?”

    安靜的氛圍被這粗嘎的聲音打碎,或許是許久沒有開口的緣故,邵吏的話聽起來宛如砂紙在地上磨過,很刺耳。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所幸之前小宦官上茶時,順帶拿來了他的那一份。

    他快速拿起茶盞,潤了一下嗓子,動作局促不安,有些害怕自己的聲音會刺到小皇帝。

    之前只聽說換了新帝,沒想到居然這樣小……偏偏比那些腦滿肥腸的高官更懂得民間疾苦。

    這處文華殿,裝飾并不繁復(fù),一切以簡潔為主,甚至稱得上空蕩。若是他們不來,或許陛下根本想不到用點心。

    邵吏之前去上峰家中,只是一任知府,家中便處處奢華,香氣從門口一直到內(nèi)院,來往的丫鬟都穿金戴銀,宛如富貴人家的小姐。

    陛下坐擁天下,卻并不無限制地擴張物欲,反而處處為百姓著想……

    邵吏只覺得,自己那顆宛如死去的心,又活了過來,一下一下地跳動。

    陛下和他們不一樣,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或許和他說,真的能解決困擾已久的問題……

    “唔——”

    明慕因著對方的聲音回過神,剛才聊天他也有如,都快忘了殿中還有一個人:“朕記著你,你是邵吏,寶雞縣的縣令。”

    這時倒是記得用自稱了。

    他想了想,說:“賀寺正的折子中說,寶雞縣的狀況不大好。這件事朕想聽你完完整整地說一次。”

    明慕的態(tài)度溫和,并不咄咄逼人,這也是他給邵吏的最后一次機會——

    倘若這人依舊一言不發(fā),那只能等儀鸞衛(wèi)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回來,再給他判刑了。

    “臣叩謝陛下。”

    邵吏離開位置,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下,行了大禮。

    他的聲音并沒有被那杯茶滋潤,依舊粗嘎,但心態(tài)卻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若說之前他一心在見到陛下后求死,現(xiàn)在則是突出這些年的委屈與辛酸,再聽陛下的命令。

    不論陛下是要繼續(xù)用他,還是就此斬首、流放、棄官不用,他都絕無怨言。

    再次開口時,卻從很遠之前開始講起。

    “陛下可曾知道一樁建和三年的舊案?那時黃河春汛,一如今次。隴州知州因為辦事不利,被內(nèi)閣以罪論處,流放千里。而當(dāng)時的通判,如今已升任為知府。

    “為了不叫此類的事件再次發(fā)生,他便想出了一個主意,叫全州備著一個縣,但凡遇災(zāi),所需的糧食、人口皆從那處縣取來,補養(yǎng)其他縣,以此達到只損失一縣,保護其他縣的目的。一開始,這一縣還是輪流來,各位縣令心照不宣。

    “臣當(dāng)年初至寶雞縣,對此有所不忿,向知府提出異議,還寫了治水奏疏,以表黃河水患可以治理。可他扣下了那封奏疏。

    “并且此后,只將寶雞當(dāng)做補養(yǎng)縣,如今,正好十一年。”

    說完,邵吏不禁淚流滿面,深深叩拜:“臣深知當(dāng)年之過,甘愿受罰,可百姓無辜,不該遭此劫難,多年困苦,還望陛下還百姓一個公道。”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7-25 20:40:45~2024-07-26 21:04: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元沙 112瓶;蜜桃椰奶波波 68瓶;萍水逢 30瓶;蕭酒 26瓶;琉璃 23瓶;士多啤梨 20瓶;皮卡丘的主人 18瓶;六月紛霏 15瓶;@滾去填坑好嘛、花三天 10瓶;可樂配西瓜、Taekook、27758413 5瓶;辭1314 4瓶;一期不振 3瓶;一葉孤舟、浮生、Felicie、本草綱目說艾灸治百病、芭菲、73153757、映月如夢、苦逼高中狗、銀杏_、念ysxh、清梨、禾緣、月下松林、繁星、魚魚萌F、cxy、金雨思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登基第三十六天◎

    邵吏的語氣聽起來很平淡, 仿佛過去的十一年只是一瞬,變成了彈指一揮間。

    偶爾深夜夢回,他也曾思考過, 他當(dāng)年是不是做錯了?假若他當(dāng)年也同意這個心照不宣的決定, 是不是不會發(fā)展成如今這樣?

    過去的是發(fā)生了就無法更改, 不論他再怎么努力, 都不能走回頭路。久而久之, 邵吏也就認命了。

    可他能認,百姓不能認。

    “啪嗒——”

    明慕聽得渾身戰(zhàn)栗,手中的茶盞忽的掉到地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最后碎裂。

    這不就是吸血包嗎!

    十多年,整整被吸了十多年……明慕簡直不敢想象寶雞縣的慘樣。

    怪不得每年的黃河都在變道,但損失的都是寶雞縣, 燕都不論怎么撥款補救都毫無用處。

    甚至賀隋光的折子中提到這處地方,還說較之前有所長進……這樣都能有長進?太強了吧……

    這位是真正的強者。

    明慕簡直要肅然起敬了。

    “你說的事, 朕絕對會弄個清楚。”

    他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這件事涉及隴州上下大大小小所有官員, 并且此類現(xiàn)象很有可能往外擴散……朕一定會弄清楚。”

    明慕已經(jīng)語無倫次了, 同樣一句話他重復(fù)了兩遍, 話出口后都沒有反應(yīng)出來,反而在心里飛快地點了幾個人:

    專案組、這事一定要弄專案組!一定要弄清楚!

    古代的交通不發(fā)達,偏遠地區(qū)的消息很難傳出來, 直到后面通訊快速發(fā)展,這種情況才有所改善。

    若是一地大員鐵了心要隱瞞一件事,真的很難發(fā)現(xiàn)。

    為了避免此類情況, 武官、御史等都有直接上疏的權(quán)力, 但偏偏這件事, 被上下這么多人隱瞞了十多年……

    其中涉及的官員不下百位。

    明慕心中凜然。

    他倒是沒有懷疑對方的話。因為沒必要說這么明顯的謊話,若真的沒問題,倒也不難盤查。

    “愛卿舟車勞頓許久,恐怕早已累了。”明慕憐惜地看向邵吏,對方若不是憋著這口氣,說不定都撐不到來燕都,道,“你現(xiàn)在燕都安頓下來,養(yǎng)好身體,朕派太醫(yī)去你府上,后面這件事還需要你的幫助。”

    邵吏目光瞬間被淚水模糊,他低著頭,沒叫陛下看見他的狼狽,只重重磕頭:“臣謝陛下榮恩。”

    這步棋,他走對了。

    等這二位退下之后,明慕揉了揉額頭:“闞大伴,別的事暫且放下,朕預(yù)備開恩科。”

    古代科舉大致可分為三種,一種是常科,也就是三年一次的那種;第二種是制科,只靠幾門,選拔專門的人才;最后一種就是恩科,因為皇家恩典特地加開的會試①。

    一年開展兩次科舉,類似的情況并不多見,但沒辦法,假若隴州乃至整個盛朝全部梳理下來,肯定能抓住不少人……朝中缺官啊。

    闞英想了想,問:“陛下是要現(xiàn)在昭告天下嗎?”

    “不,這件事不能太早露出端倪。”明慕搖了搖頭,“若是現(xiàn)在,說不定就得叫那群人發(fā)覺不對。”

    甚至整個專案組的組建都得悄無聲息,防止走漏消息。

    “儀鸞衛(wèi)、南監(jiān),朕預(yù)備叫這兩個為主要構(gòu)成。”

    文官勢力錯綜復(fù)雜,不能提前透露,防止走漏消息。

    必須要純臣、孤臣,和其他人沒有牽扯的。

    越想越頭疼,明慕嘆了口氣,往后一倒,正好靠在椅子的靠枕上。

    因為需要長時間伏案,所以明慕叫人弄了靠枕和坐墊,打工的時候能舒服一點。

    事情越來越多,逐漸堆積起來了。

    休息了一會,明慕?jīng)]覺得放松,反而更疲憊了。

    他閉著眼,身邊似乎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將手輕輕搭上他的額頭,緩慢地揉按,逐漸舒緩若有似無的頭痛。

    對方身上飄來的淺淡藏香表明了他的身份。

    “瀾哥。”

    明慕喊了一聲。

    “你先休息,小囝。”

    明慕只覺得自己被人抱起,然后徹底沉入充滿藏香氣息的懷抱中。他將臉全都埋進對方懷里,悶聲悶氣:“今天是想去看你的,結(jié)果臨時有事,抱歉。”

    “不要說抱歉。小囝很忙,是我應(yīng)該來找你。”任君瀾繼續(xù)為明慕按著額頭,小囝幼時受過苦,虛不受補,一定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

    只是他總覺得自己年輕,對自己的保護并不上心,以至于積勞成疾。

    任君瀾看了眼桌子上的奏疏,對闞英示意。后者雖看不慣這位異族世子,但也認同對方的做法,悄悄叫人把桌子上的折子全都搬走了。

    明慕全身心都放在任君瀾身上,居然沒發(fā)現(xiàn)。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念:“最近好累,感覺晚上都睡不好,也不想吃東西。”

    御膳房每日都在鉆研如何將菜做出花來,只是明慕心中有事,實在吃不下幾口。

    天氣也不很熱,殿中已經(jīng)早早用上了冰鑒,顏太醫(yī)來把脈后,說陛下心火過重,最近在喝極苦的藥,飯桌上也端上了涼菜。

    這些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

    今日這件事,無疑是火上澆油,原本焦灼的心情重新加碼。

    明慕感覺今天也要睡不好了。

    這些事不是代碼,按部就班地敲上字符,等待系統(tǒng)上線,獲得應(yīng)當(dāng)?shù)墓べY,或者獎金。他身處高位,每一個決定都直接關(guān)系到最底層百姓的生活。

    雖然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但明慕總是想,為什么他不能一口氣全部改變?

    “好難熬啊。”他的聲音很輕,近乎于無。

    “小囝是不是很久都沒關(guān)注西寧府那邊了?前些日子,酒館老板還托肖姨給我?guī)牛瑔柲憬衲晗奶煊袥]有新酒。”

    因為這句話,明慕的思緒一下子被拽回了過去。

    他睜開眼睛,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夏天其實可以泡青梅酒,但西寧府的青梅很少,專門去運會增加酒的成本,倒是沒什么必要。”

    “現(xiàn)在回想,那段時間倒是很輕松,雖然擔(dān)心那一家子,但是起碼不會這么煩心。”明慕躺在任君瀾的腿上,從他這個角度,能看見對方的下巴。

    前世好像有個說法,說這么看是死亡角度,若是連這個角度都能抗住,說明顏值能打。

    明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覺得瀾哥幾個角度看起來差不多,還是好看的。

    “只有他們,沒有我嗎?”任君瀾輕輕捏了捏明慕的腮肉,細膩柔軟,幾乎不想放手。

    不過他記性倒是好得很,又要開始陰陽怪氣,“臣以為,能在陛下的回憶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好了好了,當(dāng)然是有你的。”

    明慕倒是不覺得疼,只覺得癢癢,眉目流露出笑意,握住對方的手,不叫他亂動:“只是還沒說到那邊……”

    “行,陛下說吧。”

    任君瀾維持這個姿勢,好整以暇地盯著明慕。

    被這么盯著,明慕反而說不出話了,總有種奇怪的羞恥感……

    他惱羞成怒地坐起身,推開任君瀾,哼哼著:“說什么說,不說了!”

    再一扭頭,打算用工作麻痹自己,最近事情多,可輪不上他在這談情說愛……

    ……他的奏疏呢?

    明慕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書桌上空空一片,還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出現(xiàn)錯覺了。

    “你、你們……?”他狐疑地看向任君瀾,又看向站在大殿側(cè)邊的闞英和小宦官們,沉下臉,“怎么這樣,快點放回來。”

    任君瀾搖搖頭:“你什么都想扛在身上,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我怎么有心思休息呢?瀾哥,你知道嗎……”明慕不免焦躁,一件件事和山一樣壓著他,每個季度都有重點,如果不在現(xiàn)在弄完,等到夏季來臨,就沒有精力繼續(xù)跟進……

    任君瀾沉默地看著明慕,將人攬入懷中,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后背,等明慕說完,整個大殿又靜了下來。

    胸腔里那顆不停亂跳的心似乎緩緩地安靜下來了,明慕抬頭,原先黑白分明的純澈眸子染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驚慌,低聲急促道:“我、我做錯了嗎?”

    他覺得,既然自己有超越時代的見識,自然要承擔(dān)大部分的責(zé)任。

    “難不成那些官員都是擺設(shè)嗎?”

    任君瀾緩緩開口,感受到懷中單薄少年的戰(zhàn)栗,幾乎叫他不忍開口。

    假如……

    假如他能早一些做夢就好了。

    只需再提前一天,就能先接走小囝,將人藏在王府里。若燕都有人來,大可將其驅(qū)逐……讓小囝永遠接觸不到那邊。

    假若他喜歡改善民生,西寧府自能讓他隨意施為,上下一心。他大可提出讓西寧府自立,自去過他們的神仙日子。

    怎么會如現(xiàn)在一般,叫小囝陷于泥沼,整日焦慮不安?

    每日午夜夢回,任君瀾都只恨,為什么只差了一天。

    “小囝,你心有溝壑,想法與眾不同。”任君瀾緩緩開口,“可你是帝王,若事事自己擔(dān)著,你會累死。”

    “怎么會……我又不是傻子。”明慕不服氣地嘟嘟囔囔。

    任君瀾只苦笑,是啊,怎么可能呢?

    偏偏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

    “我將那些折子送去內(nèi)閣。” 任君瀾強硬開口,“小囝,他們當(dāng)官的時間比你的年歲還要久,只要你給一個方向,他們能處理好。”

    “可是……”

    明慕有點不服氣地抬頭。

    這話倒是沒錯……畢竟卜大人起碼當(dāng)了五十年官,他活了兩輩子都沒有這么久。

    “可是他們不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明慕振振有詞:“況且只是最近才忙,又不是天天這樣忙。”

    越說他越理直氣壯,仿佛自己才是有道理的一方,張牙舞爪地去錘任君瀾,叭叭地說:“你不能這樣!”

    只是不論他怎么鬧,任君瀾都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甚至看了眼時間,預(yù)備去用晚膳。

    被抱起來、腳下懸空的時候,明慕小小地尖叫一聲,眼疾手快地攀到對方身上,嘴巴一張,又要開始叭叭。

    只是話沒出口,就被堵住了。

    這是瀾哥第二次親他,剛開始還算生澀,后面倒是漸入佳境。

    只是讓明慕有點害怕。

    他往后退,對方便追上來,牙齒輕輕叼著他的唇肉。

    好像小狗。

    似乎發(fā)現(xiàn)明慕思緒飄遠,任君瀾有些不悅,加深了這個吻。

    那點輕微的、曖昧的水聲,在耳邊不停回響,占據(jù)了明慕的全部思維。

    他羞恥得全身都蜷縮起來,臉頰滾燙,不用說,肯定全紅了。

    不知過了多久,對方才將他松開,掌心控住明慕的腰,腰身只細細一把,一手就能握住。

    這姿勢叫明慕不能退后半點。

    “我能。”

    任君瀾的碧色眸子中頭一次顯露出明晃晃的侵.略.感,如同草原上的孤狼,要將伴侶叼入自己的領(lǐng)地,永遠不叫對方離開:

    “小囝,我能。”

    “瀾哥……”

    明慕茫然地喊了他一聲。

    這樣的瀾哥讓他有點陌生。一直以來,不論別人怎么說,他都以為對方是再溫和不過的君子。

    今日這番,有點超出預(yù)料了……

    “瀾哥,我在很認真地講道理,你不能這樣!”明慕嘟嘟囔囔的,表情倒是嚴肅,“不能這樣,一言不合就親我……”

    “是我沖動了。”

    任君瀾認錯倒是很快,只是后半句話就不大中聽了:“但我不改。”

    他的態(tài)度太理直氣壯,明慕一下子語塞了。

    “小囝,你不要騙我。你已經(jīng)很久沒休息好了,對不對?”

    “只是……只是這幾日。”

    一下子戳中了要害,明慕微微撇過頭,不敢去看對方:“只是這幾日。我會好好注意身體的。”

    “不止。這幾日過了,下幾日呢?明年呢?”任君瀾一針見血,“只要有事,你就不會停,反而一直一直地努力。

    “所有的官員都可以為你分憂,或者說,他們巴不得為你分憂。”說到這里,任君瀾某種閃過一抹嘲諷,轉(zhuǎn)瞬即逝。

    就算不愿意,他也有很多方法叫他們“愿意”。

    “你只要將事情安排給合適的人就可以了,小囝。”

    明慕漸漸被他說動了。

    他承認,自己近日的做法的確有問題,不僅勞累,事情反而越來越多。

    很多時候他不清楚底下的流程,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還會弄出事倍功半的不良成果。

    他想了想,慢慢地開口:“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們合不合適……就比如那個血包,貿(mào)然安排下去會不會打草驚蛇?”

    不得不說,有時候小囝的想法單純到發(fā)笑。

    要是用后世的話來說,任君瀾是非常典型的封建時代上位者思想,此時只嗤笑一聲:“小囝,你坐擁天下。”

    他著重強調(diào)了最后兩個字。

    “你現(xiàn)在立刻下手諭,將他們?nèi)磕孟拢疾粫腥烁疫`逆你的命令。就算第二天就要上刑場砍頭,他們也得歌頌恩德。”

    明慕有點震驚:“這……”

    “不過我理解小囝的想法,你不愿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也不愿讓一個無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也想讓百姓看清你做的努力,好叫他們更信任你,可否?”

    明慕點點頭:“瀾哥了解我,我就是這么想的。”

    這方法驚世駭俗,前無古人,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

    并且叫任君瀾來評價,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

    人心鬼蜮,小囝這么想,并以身作則地約束自己,別人可不一定。

    不過他不會打消小囝的積極性,小囝愿意做什么,他就奉陪。

    任君瀾的底線就是對方的身體。

    “別人可不如你,他們的……嗯……思想境界沒有你這么高。”任君瀾找不出合適的形容,干脆用了以前在西寧府時,小囝說過的一句怪詞,“只有你一個人在前面努力,豈不是要累死?”

    “再者,你將事情條條框框都安排好了,別人只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卻感受不到你的深意,下次故技重施,犯同樣的錯誤,豈不是白費功夫?

    “依我看,先叫他們給你弄個解決方案出來,你只需最后點頭,既能鍛煉他們,又不至于叫你太過勞累……”

    任君瀾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見明慕若有所思,他便知道小囝是聽進去了。

    有時候,他也不免感慨小囝的性子,雖說單純、不驕矜,但能聽進別人的話,真正做到了那句古語“三人行,則必有我?guī)煛薄?br />
    琢磨了半天,明慕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有道理,猶疑著問:“……那我只把控大方向?”

    任君瀾點點頭。

    明慕慢慢接受了這個說法,轉(zhuǎn)而思考起幾件事應(yīng)該交給誰。

    之前的確有不少折子上奏,請陛下不要過度勞累,將事情分發(fā)下去,之前的棉甲和水泥不就如此嗎?

    只是這些,都被明慕當(dāng)成了客氣話。

    笑話,哪有下屬真的想多干活的?當(dāng)年他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痛罵策劃好嘛!

    況且良種、夏汛等性質(zhì)特殊,若是拖延糊弄,到時候死的可是千百上千的人,以至于一直猶豫不決。

    現(xiàn)在一想,這和諱疾忌醫(yī)有什么區(qū)別?他不是機器,什么都會,什么都能干。

    他的心跳漸漸平緩,連日來強壓下去的疲憊終于浮了上來,下意識打了個哈欠。

    然后貼上瀾哥的側(cè)頸,呼吸漸漸平穩(wěn)。

    就這么睡著了。

    ——

    金陵,行宮。

    南方很快就熱了起來,貴英已經(jīng)去宮里伺候的十多年,早已習(xí)慣燕都的氣候,如今重新回到南方,居然有些不適應(yīng)天上的太陽。

    她低下頭,能聽見宮內(nèi)傳出來的、若有似無的話語聲。

    “叫他們……接回……”

    “……此法……?”

    “一定可行!”

    唯有最后一句聽得最清楚,但嚇得貴英一個激靈,再不敢凝神去聽。

    今日娘娘的伯娘來行宮拜見,此處沒有燕都那樣多的規(guī)矩,很快便接見了她。而后,娘娘屏退下人,只獨身與伯娘念舊。

    一開始,貴英不放心讓娘娘獨自帶著小殿下相處,之前在路上馬車差點發(fā)生了意外,若不是有個小宮女冒冒失失地去敲娘娘的車廂門,恐怕小殿下已經(jīng)……

    若是小殿下不在了,娘娘難道會有什么好下場?行宮里其他被娘娘得罪過的妃嬪,都恨不得吃了她。

    自己這個跟了娘娘十多年的女官,難不成會好到哪里去?

    所以之后,她跟得格外緊了,就算吃了教訓(xùn)也不敢離開。

    可在殿外收了半天,她的思緒被不斷飄來的話語聲吸引,忍不住想,娘娘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小殿下已經(jīng)被封了親王,等長大之后,就能回封地,到時候娘娘也能跟著去,下半輩子當(dāng)一個舒舒服服的太妃,豈不是很好嗎?

    都到了行宮,難道娘娘還想著回燕都,爭奪大位?

    又等了半個時辰,里面終于喊了人,送伯娘離開行宮。

    貴英是貼身女官,一般不負責(zé)這樣的小事,偏偏汪娘娘今日專門點了她。

    女官柔順地行禮,去給伯娘引路。

    到了行宮門口,伯娘忽然牽住這位年輕女官的手,拍了拍,笑道:“你倒是個不離不棄的好孩子,若我們家娘娘有什么話,得麻煩你遞出來。”

    說完,又抹了抹眼睛,像是拭淚:“娘娘父母去得早,要是還在,指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樣。”

    遞個消息不算大事,反正這里不是燕都,貴英很快應(yīng)下。

    此后每日,她都會在午膳后來到行宮門口,對面會讓她轉(zhuǎn)遞一些東西,有時候是家鄉(xiāng)的糕點,有時候則是單純的衣料釵環(huán)。

    只是布料都是舊的,整齊是整齊,倒像是被人穿過。

    “這是娘娘母親的舊物。”對方如是說。

    約莫過了七八日,這日起來,貴英只覺得額頭發(fā)燙,全身無力,像是有人在腦中重重敲了一枚楔子,又悶又疼。

    她生病次數(shù)不多,但南邊氣候不一樣,沒適應(yīng)過來,生了病,倒也尋常。甚至一開始因為行宮生病的女官、宮女太多,醫(yī)者那邊都有制成的藥丸,不舒服吃一粒就是。

    只是現(xiàn)在貴英身上沒力氣,緩了半天,才等到一個小宮女進來,張了張嘴:“……水、藥。”

    嗓子啞了,幾乎說不出話。

    貴英只見那小宮女呆滯地看著她,手上端來的盤子驀然落地,發(fā)出清晰的脆響。

    下一秒,她的尖叫立時響起:

    “天花——天花——!”

    【作者有話說】

    ①來自百度

    感謝在2024-07-26 20:04:11~2024-07-27 20:49: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rudit、伢伢伢呀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時衍 63瓶;Erin·TT 33瓶;樂悠靈 20瓶;只要我變心夠快、喵了個咪咪~、是童不是彤 10瓶;實名上網(wǎng)、貓咪呀、yumn、rnainprotein 6瓶;13640535、松喬喬喬喬、浮生 5瓶;君辭、辭1314 4瓶;黑喵、禾緣、玖玖、菅原紀實 3瓶;六六、銀杏_、魚魚萌F、宛城嶼、苦逼高中狗、71955220、本草綱目說艾灸治百病、星河與枕眠、蝶夢、戰(zhàn)戰(zhàn)平安喜樂、清梨、寒漪、啊~兔、暮歌MuGe、一期不振、愚閑、我是太太的狗、Erudit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登基第三十七天◎

    天花?哪里有天花?

    貴英遲鈍地想。

    如今天花乃是絕癥, 若是得了天花,整個區(qū)域都要封鎖……活下來的人也十不存一。若是得了天花,基本就被判定了死刑。

    她不是普通的高熱嗎?怎么會是天花?

    貴英低頭, 去看自己的雙手, 原先白皙的雙手忽然多了許多紅疹, 難看極了。

    果然是天花。

    她像是被燙到了, 猛然收回雙手, 不斷地想自己到底是從哪里接觸了感染源。

    一路上都好端端的,為什么……為什么會叫她染上這種病?

    貴英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最終回想起娘娘伯娘叫人遞給她那些東西時,都只叫一個人過來, 那人渾身被衣服緊緊包裹著……還戴著帽子,不叫人看見陣容。

    ……還有那衣服、被人穿過的衣服……

    她想要尖叫,但是因病損傷的嗓子已經(jīng)無法發(fā)出聲音, 只有胸腔里一陣一陣的悲鳴。

    ——她一心為娘娘,為什么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行宮出現(xiàn)天花這件事如同風(fēng)一般席卷了整個行宮。

    不少娘娘們都嚇得叫人關(guān)上宮殿, 不必說, 為了不叫天花擴散出去, 整個行宮都得封鎖。

    她們說不定都會死在這。

    “那人瘋了?現(xiàn)在是要干嘛?一個人死不夠, 要整個行宮陪她下葬?”

    消息傳遞過來的時候,她們幾個人聚在方娘娘這里喝茶聊天,來了行宮后, 的確寧靜,但有些寧靜過頭了。

    所幸之前她們習(xí)慣了這種生活,說說話, 喝喝茶, 一天也就過去了。

    現(xiàn)在得知這個消息, 做什么都沒心情了,都在害怕自己也染上這病:“她就算不考慮自己,難道不考慮她的孩子嗎?”

    “先冷靜,行宮先封鎖了,以后進出都到我這來拿牌子。”

    盛朝妃子們都是從民間選秀,不少女子都有在家管理的經(jīng)歷,在宮中磨礪多年,這項能力不退反進,其中以方娘娘為佼佼。

    她倒是沒著急,先管控亂成一堆的宮女太監(jiān)們,一條條命令有條不紊地發(fā)下去,再叫人拿了她的印章,寫了一封表,著人送去燕都,盡快讓陛下知道這事。

    “這可是天花之癥,陛下不會不管我們了吧……”

    有妃子惶恐道。

    “只是讓陛下知道罷了,如今出現(xiàn)天花癥狀的只有一人,好好控制,不一定會蔓延到我們這邊。”方娘娘格外冷靜,“你們先回自己的宮殿中,好好管束自己宮中人,萬不可出去。”

    “行宮內(nèi)也有太醫(yī),是本地的良醫(yī),面對天花急癥,一定有自己的法子,我叫他們盡快開始行動。”

    她的話似有一種魔力,安撫了不少人的情緒,漸漸的,幾位妃子都聽她的話,回了自己的宮殿。

    而方娘娘獨坐在桌子前,面前的表紙放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寫。

    雖說剛才冷靜發(fā)號施令,但實際上,她心里也沒底。

    那可是天花……

    若是她上表,有沒有可能傳到陛下呢?

    或者說……那位的目的就是如此,讓她們上表,最后染到陛下身上……

    方娘娘悚然一驚,收了上表的心。

    但叫她們自行處理,方娘娘又沒有這樣的決心,甚至她都不太清楚,這病究竟是從哪里傳過來的,如今那個病人是在行宮之外,還是行宮之內(nèi)?

    “去請?zhí)t(yī)。”

    方娘娘收了筆,對外道。

    行宮內(nèi)各殿都封鎖了,只有方娘娘宮里的宮人能夠自由走動,貴英的房間更是有人專門看管,最開始發(fā)現(xiàn)的那個小宮女也被嚴密關(guān)了起來。

    太醫(yī)叫宮人先用燃燒的艾草為各個宮殿去除污穢,病人換下來的東西都得全部燒掉,最后掩埋。又要熬煮防疫的湯藥,供行宮眾人服用,最后,還要通知金陵的惠民藥局,讓外面提前做好準(zhǔn)備。

    為了防止疫情傳播,傳話都是大聲大聲喊,幾人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饒是如此,都不能確定一定不會傳播出去。

    方娘娘獨自在宮殿里焦灼,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將這消息傳去燕都。

    另一邊的汪娘娘,卻在無聲地大笑。

    現(xiàn)在的她和瘋子沒什么兩樣,頭發(fā)散亂,曾經(jīng)的美貌在經(jīng)歷先帝駕崩、孕子、遷居行宮這幾件事后枯萎大半,而偏執(zhí)程度,也一日比一日更深。

    本來……她應(yīng)該是當(dāng)上太后,在宮內(nèi)享受快活日子的啊……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汪娘娘感到一陣恍惚,回過神后,她輕輕撫摸著襁褓里面的孩子,難得露出了溫柔母親的一面,輕輕地給他唱著歌。

    歌是江南的民間小調(diào),先帝說過,最喜歡她身上的江南氣質(zhì)。

    汪娘娘唱著歌,扶了扶發(fā)髻上的鳳釵,心想如今一來,那小皇帝又要如何破局呢?

    若是行宮有人向燕都傳信,她的那位家仆一定會跟上,直至燕都,將這天花病毒灑滿一路。可惜玉清觀不在了,不然還能幫她散播謠言,說新帝無德,才會叫天花肆虐。

    若是不傳信……她倒要看看,讓先帝遺腹子染上天花,究竟是不是仁君所為!

    再者,也不用擔(dān)心本地官員會貿(mào)然報信,最多在折子上提一句,還得千拖萬拖,才會遞到陛下面前去。

    治下出現(xiàn)天花肆虐,明年的吏部大計,定然會評一個下下,然后發(fā)配到嶺南、瓊州一類的地方,這和流放又有何異?

    若真遞了上去,內(nèi)閣也會千方百計地壓下,這登基首一年就出現(xiàn)黃河春汛、天花疫情,豈不是意味著,那新帝就是個災(zāi)星,根本得位不正?

    想到這里,她的心情更好了。

    你想當(dāng)仁君,想獲仁義之名,想比先帝更好,可上下官員,和你不齊心啊。

    ——

    有關(guān)天花的奏疏,以八百里加急的趨勢,緊急送往了燕都。

    經(jīng)榕近日正在江浙一帶當(dāng)巡按御史,路過金陵時,想到之前的“表揚信”,簡直氣得牙癢癢,直接過去和金陵六部“商量感情”。

    打、不是,商量到一半的時候,有小吏從外面急匆匆地跑過來,隔著老遠,不敢靠近:“各位大人!行宮出了天花!”

    行宮,那不是先帝娘娘們住的地方嘛!

    經(jīng)榕嘖了一聲,整理了一番衣服,拍去不存在的灰塵:“那位汪娘娘還是不死心,真是何必,等親王殿下長成,自有她的榮華富貴可享。”

    他身處燕都官場,朝堂斗(互)爭(毆)經(jīng)驗極為豐富,金陵這幾位倒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完全不是他的一合之?dāng)场?br />
    現(xiàn)在幾個被打得凄慘的金陵尚書互相攙扶著爬起來,看起來還是不大服氣,只是在正事面前,齊齊忽略了私人恩怨:“此時應(yīng)盡快上疏,我們預(yù)備寫一份……”

    “先等等,叫我這位御史寫,奏疏能不經(jīng)過內(nèi)閣,直接上到陛下的案頭。”經(jīng)榕倒不是不信任燕都的同僚,只是從內(nèi)閣一來一回,沒有他這樣直接。

    ——再者,也到了給陛下寫請安折的時候,再將這些日子的見聞好好和陛下說說,等回燕都時,陛下可別真忘了他。

    “你們先盯著幾位豪強,特別是汪家。”經(jīng)榕細細講解,“只將天花困在行宮一帶,萬不可再傳出去。”

    金陵尚書們點點頭。

    雖然官職上他們平級,但是燕都乃是國朝中心,燕都的官自然比地方要稍高半階。

    再者,他們養(yǎng)尊處優(yōu)久了,雖說做了個與眾不同的夢,但干活的利落程度,還是不如燕都的官。

    “依我之見,或許有藥材商會囤積藥材。”那金陵的幾位官員立刻商量起來,“得請調(diào)兵,萬不可傷民。”

    “惠民藥局的醫(yī)者們也盡可活動起來……”

    “當(dāng)務(wù)之急是不能動亂。”

    幾人很快商量好注意,各自分了工,執(zhí)行去了。

    而經(jīng)榕眼珠一轉(zhuǎn),沒有走常規(guī)的驛站路線,而是將奏疏送去了金陵的儀鸞衛(wèi)——他們有軍馬,一路上暢行無阻,若有閑雜人等,能先抓后審,在北鎮(zhèn)撫司,同樣設(shè)立了詔獄。

    雖說金陵的儀鸞衛(wèi)威名不如燕都,但在江南一帶,也足以震懾大部分人了。

    他們?nèi)パ喽迹飞系娜硕愣紒聿患埃趺纯赡苡腥烁烤退愀裼民R匹也跟不上訓(xùn)練的軍馬速度。

    不出半日,便能遠遠甩開。

    因此,在發(fā)現(xiàn)有儀鸞衛(wèi)奔襲前往燕都時,城中的汪家雖虎視眈眈,但終究沒敢讓那個天花病人跟上去。

    他們可不能保證對方一定供不出他們,若是被儀鸞衛(wèi)盯上,下了詔獄,估計再見不到以后的太陽。

    娘娘重要、殿下重要。

    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命啊!

    ——

    明慕睡得特別好,從半下午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朝前,沉沉的睡眠將他的身心完全修復(fù)。

    醒來后,外面還是黑的,只有留夜的蠟燭,那點微弱的光在透過床幔后,只留下了一點點。

    他迷迷糊糊地睜眼,很快恢復(fù)了清醒。不是因為半夜睡不著第二天的強打起精神,而是頭腦清明,渾身都充滿了活力。

    只是……

    鼻尖不是常聞的花香,而是熟悉的、沉默的藏香氣息。

    怎么……

    他好像……

    躺在瀾哥身邊啊?

    明慕動了動手腳,很快發(fā)現(xiàn)身邊的確躺著一個人,只是床鋪太大,醒來后沒有第一時間察覺。

    像是感受到身邊人的亂動,任君瀾很快翻身過來,將明慕抱在懷里,含糊地說:“別鬧,小乖。”

    明慕:“……!!!”

    真是的,瀾哥怎么總喜歡叫他稀奇古怪的稱呼!

    小囝這個稱呼是以前肖姨喊的。因為他幼時身體不好,總是生病,那邊的傳統(tǒng)是用一個框子把孩子框起來,這樣就不會叫閻王收走。

    很多小孩都有這樣的乳名。

    只是等長大后,很多人會覺得用孩子名很不好意思,所以漸漸只用大名,認識他的基本都喊明慕。

    在照顧瀾哥的那段時間,肖姨只漏嘴了幾次,偏偏是這幾次,叫瀾哥聽見了,以后再沒從他嘴上下來過。

    有時候被別人聽到也很難為情……明明他都十八歲了,和還沒長大一樣。

    今日倒是不需要上朝,明慕倒是不介意再陪瀾哥躺一會,只是想到自己新增了一個奇怪稱呼,就有點不服氣。

    他難得露出孩子氣,悄悄地貼近任君瀾,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整對方才好。

    假如有那種水性筆就好了,直接打開在瀾哥臉上畫圈!現(xiàn)在的毛筆還需要磨墨,倒是麻煩得很。

    還沒等明慕想出個所以然來,便察覺對方又一動,將人再一次圈入自己懷中,更加密不可分。

    明慕?jīng)]想掙扎的,瀾哥的動作不重,他這么靠著也挺舒服。

    但是很快,他就感到有什么東西頂在腿根位置。

    明慕:……?

    明慕:!!!!

    等等!

    他扭動著身子想要逃離。和瀾哥成婚后,他肯定是下面那個,也做好了躺平任*的準(zhǔn)備……

    但是、但是現(xiàn)在也太早了!

    他才成年,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

    明慕下意識地忽略了前世的二十六年,只催眠自己剛滿十八歲,輕手輕腳地打算滾到一邊去。

    昏暗的床幔內(nèi),能看見一個鼓包奮力往一邊扭動,只是沒拉開距離,另一個鼓包快速跟上,二者又合為一體。

    幾次下來,后面那個鼓包似乎有點不耐煩,用力將前一個鼓包抱在懷里,再怎么掙扎也不見動搖。

    至此,終于平靜。

    等天亮了,任君瀾也悠悠醒來。

    小囝乖巧地躺在他懷里。

    察覺到這一點后,他的心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愉悅的情緒快要滿溢出來。

    在那個夢剛結(jié)束的幾天、甚至半個月內(nèi),他整夜整夜無法入眠,但凡睡著,便會不斷地重復(fù)夢中的場景,反復(fù)驚醒。

    直到再次來到燕都,見到活生生的,會動、會笑的小囝,晚上睡眠才好了些,起碼能睡一個整覺。

    昨晚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次。

    小囝身上是很清淡的花香氣息,他不喜熏香,殿中只有天然花卉,行走坐臥時不免粘上了一些,香氣并不濃烈,反而怡人。

    在夢中,似乎都是清新淡雅的香氣。

    “小囝?”

    任君瀾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沙啞,低頭湊過去,就想去親明慕。

    下一秒,被毫不留情地踹遠。

    明慕從他身上翻出去,一句話都不說,看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只留下呆愣的任君瀾,躺在床上,目光詫異。

    他睡相似乎沒那么不好?

    之所以爬到明慕床上,是因為對方拽著他的衣服不放,剪下來也沒用,仿佛認定了,只要這個人。

    沒辦法,在簡單洗漱后,兩個人一齊躺到床上。

    ……總不能是現(xiàn)在就厭煩了和他睡覺?

    任君瀾想不清楚,干脆起身,隨意披了一件衣裳,走到外間。

    聽到身后的動靜,明慕渾身一緊,道:“你們先下去。”

    幾位伺候的小宦官應(yīng)喏,陸續(xù)離開宣政宮。

    確保附近沒人后,明慕深吸一口氣,回頭面對任君瀾,瞥了一眼后,又飛快收回目光,跺了跺腳:“你怎么出來了!快點回去!”

    “真是、真是……”

    小皇帝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后面的話,倒是臉紅了一大片。

    任君瀾聽話地縮回內(nèi)殿,看了身上的衣服,雖不齊整,也不至于見不得人啊?

    他心中茫然極了,心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才叫小囝一夜之間厭了他?

    “小囝,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沒有貿(mào)然出去,但確保聲音傳了出去,緊接著又問:“就算是死,也得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胡說八道什么!呸呸呸!”

    明慕一掀簾子,步子重重地走進來,活脫脫的一只臭臉小貓:“什么死不死的!”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任君瀾攤手,很無可奈何的樣子。

    明慕?jīng)]正眼去看他,只扭過頭,耳根紅透了:“你、你自己看嘛!”

    他的語氣太過含糊,任君瀾愣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身體的異常。

    “這有什么,不是很正常嗎。”

    任君瀾態(tài)度自然,渾然不覺自己有什么異常,甚至反問道:“難道小囝以前沒有過嗎?”

    說著,他伸手要去抱明慕,一副要檢查戀人身體的樣子。

    明慕眼疾手快地躲開:“我、我當(dāng)然也有……!”

    這誰會沒有啊!

    但是,誰、誰會去蹭別人啊?!

    只站在這,他就覺得腿根有些異樣,就算有柔軟的絲綢隔著,都感覺蹭紅了!

    只是這種隱秘之事不好說出口,明慕都快氣哭了,握著拳頭邦邦揍人,罵道:“你不知廉恥!壞蛋!”

    任君瀾:“?”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他夢中不覺有異,難不成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臣先道歉,或許是陛下在身邊,叫臣忘乎所以了。”任君瀾當(dāng)機立斷地道歉,任勞任怨地供小囝發(fā)泄。

    總不能叫小囝氣壞身體。

    隨后他又做保證,“……成婚之前,臣絕不再碰陛下了。”

    任君瀾本以為這招以退為進能叫小囝對他心軟,沒想到對方居然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還附和道:“我也是這么想的。”

    任君瀾:“??”

    不是?

    “你先將自己打理好,我先去用早膳。”

    丟下這句冷冰冰的話,明慕又從內(nèi)殿離開,吧嗒吧嗒的腳步逐漸遠離,看來是真的將他丟下不管了。

    任君瀾:“???”

    不是???

    若在現(xiàn)代,估計他會立刻上網(wǎng)發(fā)帖:

    一覺起來,戀人好像不喜歡我了,怎么辦?

    ——

    用過早膳后,那道四百里加急的折子直接送到了明慕面前。

    “尚書們可曾見過了?”

    被開解了后,明慕也清楚,光憑他一個人是完全行不通的,一定要集思廣益。

    他之前陷入了死胡同,偏偏少有人能開解他。

    肖曉自請去了偏遠之地練兵——他如今手下管著不少人呢;能說兩句話的賀三元還在修整;瀾哥在配合禮部,準(zhǔn)備大婚。

    要是繼續(xù)鉆牛角尖,不知道會演變成什么鬼樣子。

    “這封是金陵儀鸞衛(wèi)帶來的,沒經(jīng)過內(nèi)閣。”闞英觀察著小皇帝的神色,小心答道。

    一夜過去,陛下的臉色果真好了不少。

    不阻攔那位異族世子倒是對的。

    以后陛下疲乏了,盡可叫他來,緩解陛下的心情倒是不錯。

    明慕全副心思都在手中的奏疏上,凡是加急,都是要事,正如先前的春汛。

    打開后,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天花二字。

    天花?

    明慕總算想了起來。

    他前世時,這種病毒已經(jīng)滅絕了,只在幾個實驗室還有樣本留存,現(xiàn)下突然看到天花疫情,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

    隨即,明慕立刻嚴肅了神色,問道:“現(xiàn)在可有牛痘接種?”

    疫苗是克制天花的第一措施,天花原始病毒來勢洶洶,但若是接種了牛痘,就再也不會得天花。

    正是依靠疫苗接種,天花的死亡率才越來越低,最后徹底消失。

    “牛痘……?”

    闞英臉上充滿了茫然。

    明慕又問:“那人痘呢?”

    人痘出現(xiàn)的時間比牛痘早,是古華夏發(fā)明的重要防疫措施,雖說還有一定的危險率,但已經(jīng)降低到千分之一。

    闞英繼續(xù)茫然。

    好吧,看來這個也沒有。

    明慕暫時放棄了接種疫苗的做法,反而念了好幾條防疫措施,又道:“召集南方那邊的醫(yī)者,封鎖行宮及附近,萬不可叫天花傳出來。”

    闞英誒了好幾聲,一句句記住。

    天花在此時仍是烈性傳染病,讓人聞之色變,唯有陛下,倒是不甚恐懼的樣子。

    就在明慕思考哪里能找到天花疫苗時,一只手伸過來,抽走了他手上的奏疏。

    “天花?”

    任君瀾現(xiàn)在倒是收拾得很得體,衣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著,發(fā)冠握在手里,沒等頭發(fā)整理好便走了出來,此時頭發(fā)散落下來,能看見明顯的卷曲弧度。

    這也是混血血統(tǒng)的表現(xiàn)之一。

    以往他都梳著小辮掩飾。

    “這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你我不都種了太平苗?”任君瀾將折子合起來,遞回去,“你忘了?”

    明慕:“啊?”

    什么?

    太平苗?

    那是天花疫苗?

    他是聽說過什么太平苗,每個西寧府的人都要去接種,錢大人一開始還不情不愿,后來某一天突然帶著一家子去了藥局,回來燒了幾天。

    后來肖姨知道了,氣得在家罵了錢大人半個時辰,重新帶著明慕去,硬是趕在那年的尾巴種了“太平苗”。

    現(xiàn)在跟他說,那是天花疫苗???

    明慕又快被這得來全不費功夫的驚喜砸蒙了。

    “瀾哥!”

    明慕猛然站起身,在任君瀾臉上吧唧親了一下,眼睛閃閃發(fā)亮:“我最——喜歡你!”

    說完,他帶著這個消息,急匆匆地準(zhǔn)備找內(nèi)閣商量。

    獨留任君瀾一人在殿內(nèi),抹了抹剛剛被親的地方,良久,發(fā)出了一聲傻笑。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7-27 20:49:00~2024-07-28 20:32: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只想加薪 200瓶;絕望的社畜 38瓶;霧里窺君意 13瓶;彩瞳雨晴 10瓶;貓貓大王 8瓶;小碗菜菜 6瓶;27143624 5瓶;東兀官人 4瓶;栯樗1503、咿呀、Taekook、芝士奶蓋綠、蘇幕遮、黑喵 2瓶;咕嚕咕嚕、Erudit、黔佛、45510545、啊~兔、星夜、每天都在找書看、走過一半路、我是太太的狗、浮生、73153757、銀杏_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登基第三十八天(營養(yǎng)液滿4000加更)◎

    內(nèi)閣的兩位閣老來面見小皇帝時, 還在憂愁天花一事。

    天花兇險,于幼兒更甚,若拖延為重癥, 幾乎九死一生。再者, 至今尚無有效預(yù)防天花的方式。

    雖說出過花之人不會再得, 已有人收集天花患者身上的痘種, 試圖讓健康人染上輕癥, 及時治愈。但是此類痘種毒性較強,無法把控,因此只在開國初研究過一段時間,后續(xù)便擱置了。

    若有醫(yī)戶一直對原始痘種進行研究, 未嘗不能研究出如西寧府“太平苗”一般,安全好用的痘種。可若是真研制出來,也只會給物質(zhì)嘉獎——還很有可能被一層層克扣, 子孫依舊是醫(yī)戶。

    久而久之,許多醫(yī)戶都沒了心氣。

    更有甚者, 本朝亦有帝王死于天花。

    “陛下。”見到陛下后, 卜禎打起精神, “陛下的提議, 樁樁件件,都十分完善。臣家人已出過花,如今已去信, 準(zhǔn)備陛下所說的蒸酒精露……”

    如今臨時在金陵附近接種疫苗肯定是來不及的,明慕耐著性子和他們多討論了幾句,時下已經(jīng)有“熱蒸”“潔凈”等概念:在處理病人的傷口前, 需要使用被熱水燙過, 并在太陽下暴曬的巾帕, 在使用時,也會注重雙手的清潔。

    自從此舉推行后,傷口無故潰爛的情況便少了許多。

    陛下所說的“蒸酒精露”,是只在蒸酒時,收集最上滴下來的酒露,此類酒露的酒氣更甚以往,極為辛辣,口不能飲,不過陛下說,用清露擦拭物體表面,便能阻絕天花的傳播,如此一來,這方法就算耗費極多的人力物力,也值得一試。

    “這倒不急。我問你,你可知道西寧府的太平苗?”

    激動之下,明慕連自稱都忘記了,雙目明亮,不等對方開口,自己便噼里啪啦一頓說了:“瀾……臨西王府的世子說,西寧府早早就有了太平苗,家家戶戶都需接種,今日我才知曉,原來那就是天花苗!”

    一瞬間,卜禎也驚呆了——同樣是被這天降的驚喜砸暈。

    “陛下、陛下所言……”

    他語氣發(fā)抖,緩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陛下,天花苗不是小事,那位世子說得確實為真?”

    “自然!”

    明慕拍著胸脯打包票。

    他叫人送來了茶水,又搬來桌椅,好叫卜禎休息。

    對方的年齡幾乎和他爺爺一樣了,前世時,明慕爺爺早就退休,每天拿個折疊椅去小區(qū)門口看人家打牌,完全就是一個快樂養(yǎng)老的老人家。

    可在現(xiàn)在,卜禎大人還得在內(nèi)閣工作,辛辛苦苦地為盛朝工作……

    明慕想,他是不是應(yīng)該完善一下退休機制了?

    既然有退休,是不是能有社保?不過現(xiàn)在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大數(shù)據(jù),想要推行社保還有點為時過早……

    “大人先喝口茶,莫急。”明慕親自將茶杯塞到卜禎手上,“您知道,我幼時是在西寧府長大的,的確接過太平苗,印象中只是燒了幾日,身上出了些疹子!”

    “陛下的話,臣自然是深信不疑。”卜禎蒼老而渾濁的眸子中閃過一點水光,長久以來的為官生涯讓他快速掩飾了這點脆弱,“其實早就聽聞,前朝已經(jīng)有了相對安全的預(yù)防之法,只是可惜,后面在戰(zhàn)亂中遺失了。

    “本朝開國時,太祖的確督促醫(yī)者重新鉆研,但一直沒什么進展,本以為……”

    本以為天花之預(yù)防,到這已經(jīng)是最后了。

    可沒想到,西寧府早已有了安全穩(wěn)妥的方法,并且大規(guī)模地接種。

    說來慚愧,由于歷代帝王對西寧府的防備態(tài)度,很多人對西寧府的事知之甚少,就算安排了官員去那邊,基本是一輩子呆到死的程度,很少再回到盛朝中原腹地。少部分官員能夠回來,下一個任職的地方也是偏遠之地。

    代代消息不流通,先帝尤甚,因著臨西王立世子只上了一道請安折,沒有請立折,也就是他私下里立了世子,所以先帝極為生氣,在那段時間,西寧府幾乎從盛朝消失了。

    卜禎仔細回憶片刻,臨西王府上的折子不多,早先年倒是真的提到過太平苗一事,只是當(dāng)時朝中無人關(guān)注。

    他忽然有些羞愧。

    陛下登基以來,對西寧府那邊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改變,更是忍辱負重,不惜迎娶那位異族世子,不就是希望讓朝堂眾人漸漸接納那邊,最終合為一家嗎?

    作為首輔,更應(yīng)該憂陛下之憂,主動承擔(dān)一部分的責(zé)任,卻拖延至今,等到陛下提醒了,才想到這點。

    卜禎心中羞愧更甚,站起身后再次行禮:“陛下之愿,臣皆已明白了!”

    明慕:“……嗯?”

    他不就是希望推廣太平苗嗎?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太平苗一事,臣會盡快配合陛下,昭告天下,盡快彌補西寧府與盛朝之間的隔閡。”卜禎語速極快,已經(jīng)打好了腹稿,“再者,之前聽說陛下想要開恩科,此次科舉,定不會再出任何問題。”

    正是如此!

    明慕很快將剛才一閃而逝的異樣拋之腦后,興致勃勃地補充:“還有,邀請南方醫(yī)者共同克服金陵天花之疫,若有表現(xiàn)突出者,亦可享受后兩代正常科舉的待遇!”

    他暗戳戳地打算以醫(yī)戶為突破口,逐漸消除延續(xù)幾百年的戶籍制度——大可不必如此條條框框,將人圈住!

    若說一開始,卜禎還不甚理解陛下此舉的深意,戶籍制度可稱為盛朝的根本,若沒有此舉,百姓如何能安居樂業(yè)?

    可經(jīng)過天花苗一事,他逐漸明白了陛下的想法。雖不知西寧府那邊對戶籍是否有了一定更改,且說盛朝,因為獎勵不足,所以醫(yī)者大多只關(guān)注一些常見病癥,開的方子不說能治好,反正總歸吃不死——因為不論如何,世世代代都只能干這個活,想要改變職業(yè)十分困難。

    想要學(xué)習(xí)繆白父母的做法,將獨生孩子過繼去別家,也不是不行,只是條件十分苛刻,在邊防之地有操作余地,但是在盛朝腹地,若是有輕舉妄動,很快便能發(fā)現(xiàn)。

    且看宮內(nèi)的御醫(yī),身處皇家,可大部分世襲的醫(yī)術(shù)都不算精通。

    在這種前提下,無怪乎天花苗的進展如此緩慢了。

    卜禎只覺得,自己仿佛隱約明白了陛下曾經(jīng)提過的“社會活力”是個什么意思。假若醫(yī)者不研究疾病、軍士不奮力作戰(zhàn)、匠戶懶懶散散,整個盛朝,可不就停滯不前了嗎?!

    而被戎狄入侵,進而滅國,已不遠矣!

    他被這個猜想陡然嚇出一身冷汗。

    夢境中的景象,原來在此時、甚至開國之時就有了苗頭!

    “陛下之言,臣皆已明了。”卜禎正色道。

    明慕用力點頭,還想多說幾句,卻見人家匆匆告退,立刻回去準(zhǔn)備干活了。

    獨留下他一個人。

    在這空蕩蕩的殿里。

    雖說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將事情下放,自己把控大方向即可。

    可突然之間沒事干了,似乎有些寂寞如雪啊……

    休沐之日,連課都停了一天,是希望這天能讓陛下好好休息。

    而在這日,除了那種加急事件,基本都會放到明日處理。

    明慕坐在大殿門口的臺階上,撐著臉看向外面,眼睛沒有焦距,茫然地發(fā)著呆。

    忙久了,突然閑下來,居然有點不適應(yīng)。

    文華殿后面就是文淵閣,專門收納皇家藏書,粗略估計,越有近五萬本。

    他在前面發(fā)呆,去往后面看書的明璇自然也見到了。

    小孩吧嗒吧嗒的細碎腳步逐漸靠近,最后學(xué)著舅舅的樣子,在臺階上坐下,陪著舅舅發(fā)呆。

    最近舅舅變得好忙好忙啊。

    明璇不由得靠近了一些,小小的身體快緊挨著舅舅了。

    只能在讀書時見到舅舅,活動之后,又要抓緊休息、用午膳,下午開始處理政務(wù)。若是舅舅能和她一起用午膳,其實也還好。

    可舅舅說,他吃的都是素菜,不適合小孩子,讓御膳房每天給她開小灶,基本不忌口。

    她是小孩,所以沒關(guān)系。如果這樣的菜色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帝王的飯桌上,就不合適了——國喪還未過呢。

    所以,這是近些日子,明璇頭一回和舅舅近距離接觸,恨不得這樣的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

    只是平靜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沒過多久,明璇就看到了不遠處跟過來的煩人身影——是舅舅身邊,那個總是陰魂不散的世子。

    對方施施然過來,心情愉快地坐在了明慕的另一側(cè)。

    一大一小,像是兩個拱衛(wèi)國王的騎士。

    發(fā)呆結(jié)束后,明慕正欲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側(cè)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

    他心中一軟,輕輕給了明璇一個擁抱——明慕前世在育兒書里面看過,適當(dāng)?shù)闹w接觸會給幼崽安全感。

    雖然那時連戀人都沒有,但明慕已經(jīng)開始學(xué)著如何當(dāng)一個好家長了。

    也正是那段記憶,能讓他更好地照顧明璇。

    “好像很久沒有和阿璇聊天了,舅舅要先和你道歉。”擁抱結(jié)束之后,明慕認真開口,“因為舅舅沒有很好地平衡工作和生活……”

    明璇喜歡別人將她當(dāng)做大人看待,而不是當(dāng)做小孩子糊弄,所以她很喜歡和舅舅聊天,此時追問道:“什么意思?舅舅。”

    和明慕相處時間久,已經(jīng)習(xí)慣對方時不時蹦出的陌生詞匯,仔細一想也能琢磨明白,最后全部歸咎成陛下生而不凡,所以有些奇思妙想很簡單。

    但這些詞匯或者句子,對明璇來說就有些深奧。

    明慕伸出手,掰著手指跟她算:“你看,人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睡覺要三個多時辰、吃飯要大半個時辰、行走坐臥也需要分一點,最后留下的是可以讓我們自由支配的時間。”

    明璇點點頭,這回她聽懂了,也伸出自己的手,學(xué)著舅舅的樣子,開始算著。

    “這些時間,我會分一些給前朝的事,最后一點則是讓我休息,比如和阿璇聊聊天、出去走走之類。

    “只不過,前一段時間,前朝的事情太多了,一天十二個時辰,我有八個時辰都在想那些事。飯也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自然,也沒時間休息了。”

    明璇立刻瞪大了眼睛,拽著舅舅的衣袖不放,小手也收了回去:“好可怕,舅舅一定很不舒服。”

    “對呀。”明慕煞有介事地點頭,道,“所以阿璇可不能學(xué)舅舅哦。”

    “舅舅也是,不重要的事交給別人就好了。”明璇撲到舅舅懷里,分享自己的經(jīng)驗,大眼睛依賴地看向親人,“有很多課業(yè)我不喜歡,都交給歡喜和歡樂。”

    歡喜和歡樂是明璇的貼身近侍,大約十歲上下,陪著郡主讀書用功,等在長大一點,就能封為女官了。

    身邊的任君瀾發(fā)出一聲嗤笑。

    明慕立刻不動聲色地瞪他一眼。

    “你有多少不喜歡的課業(yè)?都交給近侍?”任君瀾撐著臉,懶洋洋地點出這孩子話語里面的漏洞。

    也就明慕傻、好糊弄,才沒有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異樣。

    明慕也漸漸回過味來,臉色漸漸嚴肅。

    “只有一點點啦,舅舅你看,我特地來拿書看呢。”明璇瞬間反應(yīng)過來,不應(yīng)該現(xiàn)在透露。

    或者說,透露給舅舅可以,舅舅很好。但是不能在那個壞大人面前透露。

    “不可以顧左右而言他哦。”明慕輕輕點了明璇的腦門。

    自知躲不過去,明璇癟了癟嘴,有些不高興:“那些課業(yè)太簡單了,不想寫!”

    有那個時間,她還不如多讀幾本書。

    明慕剛想說下次寫作業(yè)的時候先給他看一眼,如果真的是那種簡單的就可以不做,話還沒出口,就被看出意圖的任君瀾暗.示.性.地捏了一把腰身。

    于是剛要出口的話轉(zhuǎn)了個彎:“下次可以把作業(yè)拿過來,我們一起‘工作’,好嗎?”

    明璇聽完,眼睛一亮,用力嗯了一聲。

    如果是和舅舅在一起,寫一些討厭的課業(yè)也可以!

    討論完這件事,明慕又想到了另一件,道:“過幾日,或許會有一些哥哥姐姐們進宮讀書。”

    只是這讀書,肯定不是繆白太傅帶著,只是點幾個翰林學(xué)士教書而已。

    要是一股腦全放到國子監(jiān)去,說不定會出現(xiàn)仗著家世與眾不同,欺凌別人的事件——畢竟藩王在封地一向肆無忌憚。

    在宮里,有他這個皇帝壓著還好。

    等過些時日,看清品性后,就能依次分活下去。

    反正明慕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個:想不干活就白吃白拿?沒門!

    而至今都沒有明確表示的藩王,也可以洗洗睡了。

    “如果你想,可以和他們做朋友,不過要注意保護自己。”明慕捏了捏明璇的發(fā)髻。

    明璇點點頭,依賴地躺入舅舅的懷中。

    她不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了。任何人都不能再欺負她。

    “今年端午小囝錯過了。”任君瀾慢悠悠地說,“我聽說那日,城外還有龍舟比賽。”

    明慕和明璇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出宮了,此時聽到外面的見聞,紛紛發(fā)出一聲驚嘆:“哇……”

    怪不得,上個月闞英給他腰間佩掛了五彩繩,殿中的花卉也改成了艾草,持續(xù)了好幾天才取下。

    以前在蒙城也有類似的活動,只是西寧府少水源,沒有長河,龍舟總是不夠盡興。

    本以為來燕都會看到與眾不同的光景,結(jié)果錯過了。

    明慕心嘆可惜。

    “只不過,近日還有一場比賽。”任君瀾吊足了胃口,面對著一大一小兩雙相似的眼睛,才慢悠悠地說出來,“臣日前打聽過,就在今日。”

    “舅舅!”

    明璇不喜歡任君瀾,當(dāng)然不會向他請求,反而拽住了明慕的袖子,撒嬌似的開口,語氣透出明晃晃的向往:“阿璇好好奇啊。”

    北疆是沒什么娛樂的,以往這時候小孩會換個五彩繩,吃一個灰粽,就算過節(jié),大人更是沒心思的,因為馬上就要下田干活。

    明慕先將明璇抱到一邊,低聲道:“舅舅先和他商量。”

    明璇用力點頭。

    轉(zhuǎn)過身,看見任君瀾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慕定了定心神,壓低聲音:“你想要什么?”

    相伴數(shù)年,他對瀾哥的性子再清楚不過——

    每次用“臣”這個稱呼時,就說明他有要求要提!

    “陛下可冤枉臣了。”任君瀾嘆了一口氣,很傷心的樣子,“臣別無所求,只想對早上的事道歉,懇求陛下不要忘了臣。”

    語氣幽怨,像極了被戀人拋棄的凄慘鰥夫(未婚版)。

    不過龍舟比賽倒是他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昨日特意進宮,就是想約著一起去逛。

    明慕:???!!!

    “你怎么還記得這事!”他咬牙切齒地低聲問。

    任君瀾一臉無辜地盯著他:“臣只是對冒犯陛下之事道歉,陛下不高興嗎?”

    這話說得,茶香四溢。

    明慕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大婚之前,難不成還指望我和你睡一起?”

    任君瀾面色一僵,顯然戳中了他的想法。

    先退一步,自然是為了更好地進一步。

    只是明慕“狠心”極了,一點都不為所動,他哼了一聲:“想都別想!”

    雖然昨晚的睡眠質(zhì)量的確很好……但是有些事情,還是大婚后做比較好。

    之前他專門問過禮部的進度,或許八月中旬就能準(zhǔn)備好。

    按理說,帝王大婚需要準(zhǔn)備一年半載,整個六禮流程繁瑣而漫長,禮部也不是只有一件事需要籌備,明慕還預(yù)備加開恩科。

    但大婚這事格外不同。在古代,往往成婚之后,才被認為是能夠承擔(dān)責(zé)任、光耀門楣的大人。再者,各地親王和郡王之子來到宮城,需要有人管束;節(jié)日宴飲,也需要人操持……

    今年圣壽撞上了春汛,所以沒有大辦。中秋夜宴,總不能還這么糊里糊涂地過?

    為這這事,禮部上下簡直忙得團團轉(zhuǎn)。而陛下這邊也大開方便之門,成親所花費的金銀,皆從內(nèi)庫出。

    “啊……”

    任君瀾立刻失望地垂下頭。

    好像小狗。

    昨天的奇怪想法在此時又冒上心頭。

    明慕念中學(xué)的時候,新搬來的鄰居養(yǎng)了一條很好看的德牧,和網(wǎng)絡(luò)上的形象不同,還挺活潑的。

    有時候鄰居遛不過來,會暫時拜托給他照顧。

    “……好啦,我問過禮部,準(zhǔn)備進度已經(jīng)很快了,你那邊走到什么流程了?”明慕不自覺對任君瀾心軟,小小聲地安撫,“太平宮都給你收拾好了,若是有不喜歡的地方,我叫人再改改。”

    “小囝最好。”

    任君瀾忽地壓下來,將小囝抱在懷中,聲音悶悶的:“已經(jīng)在納征了。”

    也就是送聘禮。再有請期和親迎,便能大婚。或許都等不到八月。

    明慕想了想,道:“聘禮你看了嗎?有一件東西是母妃留給我的,原先預(yù)備給我未來的妻子。”

    現(xiàn)在倒也沒差。

    任君瀾立刻想到聘禮中與眾不同的一枚鐲子,之所以能這么快鎖定,是因為那枚鐲子的圈口很小,是給女子用的,他骨架大,得把手砸了才能塞進去。

    他想過這個應(yīng)該有特殊意義,不然不至于送來,也想強行塞進去,來討小囝的歡心。但他屬于小囝,不會做出主動傷害自己的事。

    兩人又說了幾句,總算商量好出宮這件事,換了常服,又備好馬車。

    車廂平平無奇,沒有任何代表身份的花紋,車夫也換了一身衣服,完全看不出是天子身邊的紅人。

    燕都之外,正好有一條長河貫穿東西,龍舟比賽正是在此處。

    穿過宮城,馬車晃著鈴鐺,噠噠噠地往城外走。

    路過通政司時,卻聽見外面似有沖突,明慕打開車窗往外看,正好見到通政司門口,正有官吏正擋在門口,不叫一個著方巾的讀書舉子進去。

    “暫且停下。”

    馬車適時地停下腳步,打了個響鼻。

    明慕回憶片刻,通政司一向不引人注意,只負責(zé)內(nèi)外奏疏和臣子、百姓的申訴,從前朝開始設(shè)立,但本朝時,已無實權(quán),只作為清淡衙門。

    用現(xiàn)代的部門進行比喻,大概是□□局和辦公廳的結(jié)合體。

    那邊的爭執(zhí)還在繼續(xù)。

    舉子道:“你們憑什么不接受我的訟紙?”

    官吏回道:“已經(jīng)結(jié)了的案子,不適用京訴范圍,若你執(zhí)意想遞狀紙,得先去牢里呆幾天。我見你是讀書人,恐怕受不了苦,才好心提醒你!”

    舉子又回:“莫說幾天,就說幾十天,我也呆得!這天大的冤屈,我不信沒人能管!”

    他們吵得認真,完全沒注意到有人聽了全程。

    “又是讀書人?”明慕喃喃自語,“上一個路過的,也是讀書人。”

    他這算什么?讀書人幫扶圣體嗎?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登基第三十九天◎

    京訴, 俗稱告御狀。

    對,沒錯,那種在戲文里面極為常見的情節(jié):主角受了極大的冤屈, 躲避當(dāng)?shù)刎澒傥劾舻尿}擾, 一般會在這時接受一個隱姓埋名大官的幫助, 最后千里迢迢來到京城, 敲響鳴冤鼓, 最后皇帝判案,懲罰貪官污吏,賞賜金銀珠寶,皆大歡喜。

    當(dāng)然, 這只是戲文。

    實際上,京訴是一件很難的事,有很多類型不允許京訴:比如民事糾紛, 只有涉及到人命或者七大罪,并且被地方三司全都受理之后, 對結(jié)果還有不滿, 才能京訴……況且, 不論符不符合京訴的條件, 告官者得先坐牢①。

    歸根究底,京訴算是民告官嘛。

    “你們……”

    明慕打算叫瀾哥和明璇先去看龍舟,自己則是在這邊問幾句, 等處理完了,再騎馬追上他們。

    燕都中有規(guī)則,若要縱馬, 必須在規(guī)定的道路上, 且不能沖撞到兩邊商鋪、百姓。

    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學(xué)習(xí), 明慕對自己的縱馬技術(shù)還是有信心的。

    只是他一回頭,一碧綠一深黑的眸子同時看向他,似乎察覺到明慕的目的,齊齊散發(fā)出幽怨的氣息。

    明璇直接抱住明慕的胳臂,泫然欲泣:“舅舅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

    “我沒有啦……”明慕耐心安撫她,“只是說幾句話,立刻就回來!”

    “通政司按照流程做事,既然是京訴,想必他自己也知道代價。”任君瀾握住明慕的手,掌心滾燙,卻不容逃離,“通政司既不愿意接他的狀紙,肯定是不符合京訴的要求。”

    “這樣的案子,直接打回地方了事,小囝,你不要因為個人情緒打亂整個衙門的工作流程。”任君瀾道,“要是因為他,耽擱了真正重要的事,又如何?”

    明慕猶豫地坐回去。

    這話說得也是,不同的衙門都有自己辦事的流程,什么合理,什么不合理,一眼就能看出。假若他貿(mào)然打亂,似乎也不大好。

    “那人衣著光鮮,可見家底頗豐,不算孤苦伶仃。”任君瀾又道,“再者,他找上通政司,說明對京訴這一流程極為熟悉,要坐牢也是自己的選擇。”

    聽起來仿佛冷血,可他就是這樣的人。

    任何人都別想在他面前煩小囝。

    “可是……”

    明慕想到之前見到賀隋光的樣子,那個年輕人對燕都的這一套完全不懂,凄慘地倒在北鎮(zhèn)撫司的門口,一副快要凍死在寒風(fēng)臘月的樣子。要不是幫了他,哪來今次的賀三元?

    “通政司的條件不算艱苦,他是讀書人,說不定明日便能出來。”任君瀾說完,見明慕還在猶豫,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冷聲道,“快走!”

    馬匹立刻噠噠噠地重新走起來。

    等遠遠地離開通政司,任君瀾才放開手,叫明慕重見天日。

    “你也太夸張了!我只是在想能不能更改京訴流程!”明慕被松開后,立刻瞪他一眼,“看都不讓人看!真過分!”

    明璇符合點頭:“就是就是,真過分!”

    任君瀾都快被他們倆氣笑了,特別是明璇,剛剛兩人還同仇敵愾,現(xiàn)在居然反水這么快。

    在簡單的譴責(zé)之后,明慕倒真的開始構(gòu)思起京訴要怎么優(yōu)化了。首先負責(zé)的內(nèi)容不用變,依舊是以刑事案件為主,在此基礎(chǔ)上加上監(jiān)察,比如覺得本地官員有貪污一類的舉動,可以直接放進“意見箱”……

    之前他不就在想如果“外包”這一法子弄出來,該如何監(jiān)督嗎?現(xiàn)下不就有好方法了?讓百姓盯著,人民群眾的力量是無限的!

    此外,這個意見箱下發(fā)之后,任何人不得在通政司以外的地方私自打開意見箱,確保只進不出……

    現(xiàn)在這個設(shè)想還很粗淺,具體的內(nèi)容填充還是不能想當(dāng)然,得多找?guī)讉地方試點一下,確保行之有效。

    這個工作量肯定不能加在別人身上,自然是叫通政司繼續(xù)負責(zé),他們以前過的似乎很閑的樣子。雖然很不道德,但明慕?jīng)Q定好叫他們忙起來。

    明慕從馬車的暗格中找到金箋,以及之前叮囑闞大伴準(zhǔn)備的炭筆,簡單寫了一些自己的構(gòu)想,蓋上印章,打開車窗,讓隨行的小宦官送去內(nèi)閣。

    等做完這一切后,便聽到任君瀾開口:“看來是臣逾矩了,陛下一心政事……”

    明慕:“那我回去?”

    任君瀾:“……還有心思能陪臣出來,臣真是不勝榮幸。”

    后面半句陰陽怪氣立刻扭轉(zhuǎn)。

    只是依舊臭著一張臉,不甚滿意的樣子:“這些小事,你說個口諭不就行了,何必在馬車上寫字?仔細眼睛!”

    明璇也點頭控訴:“舅舅還說叫我不要在馬車上看書!”

    “只是寫幾個字,一會不就好啦。”見兩人都不甚理解他的舉動,立刻解釋道,“我這叫工作留痕。”

    也是前世的經(jīng)驗之一吧,不論上級或者同事叫你做什么,一定要通過郵箱,甚至聊天記錄都不打靠譜,俗稱工作留痕,在避免自己背鍋的時候有奇效。

    特別是口頭傳遞,簡直是不靠譜中的不靠譜。剛出來上班的時候,明慕因這個吃了不少虧。

    推己及人,明慕除非特別緊急的時候,才會叫人口頭傳話,饒是如此,都要附上隨身的信物,以示證明。

    他簡單解釋幾句,確保任君瀾和明璇能理解他的意思。

    “可是為什么要這么麻煩?”明璇抬頭,好奇地問道。

    “確保他們做事順利,不偏離目標(biāo);再者也是對自己的保護,不會叫人亂扣鍋。”

    明璇又問:“這難道不是最基礎(chǔ)的嘛,我要她們寫功課,都是說被發(fā)現(xiàn)了由我承擔(dān)。”

    明慕但笑不語。

    他總不能說先帝就不喜歡“工作留痕”,叫下屬背鍋的吧?

    只是不好在小孩子面前講長輩的壞話,明慕?jīng)Q定先按下,等她再長大一點,形成自己的是非觀之后再說。

    ——天知道,他看到那么多奏疏簡直頭都疼了,很多地方都只寫個模棱兩可的句子,要是干得好,就是先帝的功勞,如果干得不好……那這位官員就得倒霉了。

    說話間,他們總算到了目的地。

    為了賺錢,主辦方很有一手,在河邊臨時搭建了高臺,讓百姓擁有更好的觀景視野,假若是不希望別人打擾的達官貴人,也能單獨訂一個清凈的高臺。

    雖是匆匆搭建,但與酒樓包廂幾乎無甚區(qū)別。

    此時還未正式開始,但兩岸的百姓已然不少。

    明慕和明璇第一次來這么熱鬧的場所,好奇地趴在窗戶往外看:“好多人!”

    “舅舅!我看見龍舟了!”明璇指著遠處的幾個小點。

    外面走來跑腿小二,專門送來名茶與點心,又道:“幾位客人請放心,今日一共要賽三場,午膳之前,會為幾位送來酒樓的菜。”

    他一口氣點了幾個有名酒樓,又道:“假如有忌口,客人們可提前告知。”

    一般這番話都輪不到放在客人們面前說,都是和下仆對接。

    只是這回的客人仿佛……沒什么見識?

    小二沒讀過幾本書,找不到好的形容詞,只在心里默默嘀咕。

    這家的主人特意叫他進來學(xué)一遍,估計是想討別人歡心。

    果不其然,其中的一位少年驚嘆一聲,真情實意地說:“你們老板真有頭腦誒。”

    另一位倒是微微黑了臉。

    小二見多了,立刻反應(yīng)過來,原是這位公子,想要討另一位公子的歡心。

    只是大約能叫他笑一笑,而不是出言夸贊。

    “這等小事,也值得你夸一句嗎?”

    這話聽起來酸極了,比老板珍藏的香醋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敢再聽,叫人搬來冰盆后就立刻出去。

    “只是順口一說。”

    明慕對瀾哥時不時的陰陽怪氣都要麻木了:“我不夸,難道當(dāng)著人家下人的面吐槽嗎?”

    見任君瀾還是不大愉快的樣子,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叫這人不放心。

    也就是應(yīng)激?

    明慕心中嘆氣,拿著杯子倒了杯茶,推到任君瀾面前:“好啦,剛才是我沖動了,下次……”

    任君瀾側(cè)過頭看他,幽幽道:“還有下次?”

    “……絕沒有了。”明慕強行扭轉(zhuǎn)后半句,保證道,“下次出來玩,絕對不會想那些。”

    他就差指天發(fā)誓了。

    任君瀾不好在別人面前親親他,小囝一定會發(fā)火,哄都哄不好,只能捏捏小囝的臉:“我只是希望,能讓你放松些。”

    明日他們便要分開,小囝要處理政務(wù),他得回王府準(zhǔn)備大婚,身邊也沒人能幫忙盯著他,下一次休沐要半個月后。

    假如小囝又將自己累倒了,他都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懷揣著這樣的心情,就算去看自己特意安排的比賽,任君瀾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找了個時間空檔,拽來明璇,打算和這孩子談一談。

    在面對別人時,明璇立刻沒了在明慕面前天真可愛的樣子,平淡地問:“有什么事?”

    這是明璇性格使然,倒真不一定是對他有意見。

    任君瀾道:“你在宮里,多盯著他。”

    明璇點了點頭:“一定。”

    這番話要是讓別人聽見,不一定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囑托完后,任君瀾稍稍放了心。

    從日上三竿到天已落晚,今日的比賽才算結(jié)束,明慕在外面用了晚膳,眸子晶燦,臉色也因激動而顯得紅潤:“真有意思!”

    古代的娛樂還是挺豐富的,只是明慕先前在宮里,不是次次都能趕上。

    當(dāng)然,其實宮里也能組織,不說別的,就說這河道,宮城外就有一圈。

    只是明慕始終覺得沒有民間好玩。

    “你既喜歡,等夏日我們便去河北行宮,那邊比燕都涼快,又方便打獵。”任君瀾眼眸含笑,一一為他介紹,末了還說,“又不會影響你處理政事,行宮與燕都類似,你叫他們?nèi)几ァ!?br />
    明慕早就聽得心馳神往,幾乎連最后一點顧慮都沒有了,恨不得快快到夏日。

    在話語出口的前一秒,他及時冷靜下來,沒有貿(mào)然做決定:“這個還需從長計議。”

    “等幾件要事解決,我們再去也不遲。”明慕在心里略做了一個規(guī)劃,又道,“而且我們可以一直在那邊呆到秋狝。”

    他的行動力很強,既然決定了要將事情下發(fā),明慕就不會再收回來,只在心里默默盤算:

    其余的事倒是好安排,只是寶雞縣那邊,特別需要一個名號響、鎮(zhèn)得住場子的人,一開始是打算讓東門亭去的,畢竟他對儀鸞衛(wèi)比較熟。

    但金陵天花疫情一出,燕都和金陵的兩方儀鸞衛(wèi)需要對接,那東門亭這位指揮使最好下江南,去金陵,寶雞縣的專案組需要另選人選。

    得和帝王夠親密、性格又能鎮(zhèn)得住場子,最好叫那群人感受一下什么叫恐懼……

    “我想到了!”

    霎時間,一個人名瞬間崩到了明慕腦海中。

    緊接著,他就感到自己的臉被捏了捏。

    “想到什么了?”

    明慕:“剛剛一直在想,寶雞縣一事讓誰負責(zé)最好,現(xiàn)在終于找到合適的人……”

    任君瀾捉住他話語中的重點:“你又在想政事?”

    明慕強行轉(zhuǎn)移話題:“行宮誒,我都沒去過!”

    不過說起行宮……

    其實明慕也很想去江南看看——古代的江南誒,光是想想就覺得好奇。

    還有西北、西南、沿海……在前世當(dāng)社畜的時候,明慕其實都去過。只是那時候都是節(jié)假日出游,一眼望去,哪里有什么景色?都是人。

    直到此時,明慕才察覺出當(dāng)皇帝的好處來:起碼出去旅游的時候,不會有人跟他擠。

    經(jīng)過一天的充足休息,第二日早朝,明慕稱得上精神百倍。

    見到神采奕奕的小皇帝,站位稍前的官員們總算放了心。

    不枉他們連夜去找臨西王府的世子來救場。

    想起對方,他們簡直恨得牙癢癢,分明對方在聽完之后早有意動,偏偏叫他們一個個全都答應(yīng)加班,起碼犧牲往后三月的休沐,等夏日結(jié)束后才可喘息。

    不過能叫陛下多休息幾天,這點犧牲,仿佛也不算什么了。

    隨后默契地將大婚的消息壓至最后。

    因著太平苗一事,朝中的氣氛倒是很高漲,只一天便交出了數(shù)份防疫方案,樁樁件件都考慮齊全,在金陵附近的經(jīng)榕被抓了壯丁,被同僚們安上了總管的頭銜。

    這工作效率簡直了,仿佛昨晚連夜加班的。

    這還是第一次,大部分人都這么積極,以往每日打卡的御史也不再念叨什么勞民傷財,反而極為配合。

    簡直像換了一批人。

    這個念頭轉(zhuǎn)瞬即逝,明慕非常及時地提供了情緒價值:“大家都用心了,等金陵結(jié)束,朕讓諸位多休息一日,湊個雙日休,如何?”

    能多一天假自然是好的!

    特別是某些被壓榨了休息日的尚書們。

    各位朝臣復(fù)又打起精神,充滿干勁!

    在早朝的最后,禮部尚書趙憶遠出列,只道:“大婚事宜已在籌備中,欽天監(jiān)所言,七月初二為上吉,合陛下的生辰,諸事皆宜。”

    她的這句話宛如在平靜的水面砸下了一塊石頭。

    “陛下大婚?可未經(jīng)過選秀……”

    “敢問娘娘是何人?來自何處?”

    朝廷里的諸位官員像是嘎嘎叫的鴨子,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對這件事極為震驚,只是沒人提出國孝未出,不得成婚這種話。

    笑話,原先的太子們十五六歲便要準(zhǔn)備成婚,等到繼承帝位,后位早已有了人選,能夠直接冊封——順道一提,先帝便是如此,只是他不喜皇后,不出幾年便病逝了,而后汪氏盛寵,與中宮無異,只是缺少一道冊封罷了。

    按理說,明慕在十五歲時,也應(yīng)著手選秀大婚,只是先帝不喜幼弟,一直壓著沒提,以至于拖到了登基后。

    要是從選秀開始,起碼要耗費半年多。若陛下先前有了心儀之人,此時要迎娶倒也正常。

    只是他們之前從沒聽說過有這號人啊!

    硬要說與陛下親近的,除了朝堂上的諸位尚書,便是那位……臨西王府的世子?

    一想到那位異族世子,不少人眼神都灰暗了:

    “陛下!后位人選還需三思啊!”

    “臨西王府擁兵自重、狼子野心,如今派世子前來,不可不防……”

    總之,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那就是任君瀾絕對不能登上后位。

    明慕?jīng)]有說話,而是等待諸位都發(fā)表意見后,才慢悠悠地開口:“諸位以為,這太平苗來自何處?”

    有人顫悠悠地道:“……西寧府?”

    明慕點頭,板起一張臉:“前些年的會試,故意將西寧府的學(xué)子刷下去,難道你們以為我不提,就是不知道?

    “大家本都是盛朝子民,何必單獨分一個西寧府?早在開國之時,若沒有臨西王,盛朝能否創(chuàng)立還未可知。”小皇帝知道,想要在短時間內(nèi)消除這些人心中的偏見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先循循善誘,“世子有什么不好?朕見他好極了。”

    說完后,明慕的臉頰微紅,幸好位置高,別人看不清他的神態(tài)。

    本以為這番充滿了“戀愛腦”的發(fā)言能讓朝臣稍微改觀——起碼叫他們知道,是自己偏要迎娶臨西王府世子!是他偏要!

    沒想到,這句話反而叫這群人的誤解更深了:

    看看、看看!

    為了盛朝百姓,陛下不惜以身飼虎,主動將那異族世子迎上后位。

    陛下是這樣好的陛下……

    一時間,朝堂上的氛圍更加悲涼了。

    明慕渾然不知自己的話居然起了反效果,退朝之后,讓闞英去司禮監(jiān):“去約司禮監(jiān)的掌印,就說我有事,要見他一面。”

    說完,明慕特地寫了金箋遞過去。

    闞英順從地接過,抹了抹眼角,泫然欲泣:“奴婢是哪里做得不好,叫陛下嫌棄了嗎?”

    “怎么這么說?”明慕顯示一愣,隨后看向自己剛遞出去的金箋,心里覺得好笑,“放心,我不是讓他到身邊伺候,而是有另一件事。”

    他瘋了不成,才叫一個管考勤的到自己身邊全天候待命?

    闞英大松一口氣。

    也是陛下寬厚,又不習(xí)慣有人伺候,所以登基以來只有他一個近侍。實際上,但凡宗室,身邊總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也不會特意信重某一人,為的就是叫他們平衡,不讓自己被蒙蔽。

    但陛下心性堅定,做事都有自己的判斷,或許因為年少的經(jīng)歷,更能理解百姓的苦楚,與只在書本中讀過“稼穡之艱難”的宗室們極為不一樣。

    在心里又一次感慨陛下后,闞英利落地拿著金箋去了司禮監(jiān)。

    他還不信了,難不成那人見到陛下的手諭后,還能將他拒之門外?

    還真能。

    闞英拿出金箋,道:“這可是陛下的手諭,你們也不能通融?”

    鐵塔般的太監(jiān)守在門口,聞言只是搖了搖頭:“自然是可以的,大人只需再等半刻鐘。”

    他指了指墻上更新后的規(guī)矩:“再過一刻鐘,便是掌印的休息時間,到時候自然會接見。”

    真是好大的官威!

    司禮監(jiān)已經(jīng)叫這人牢牢掌握在手上,就算他貿(mào)然參加事務(wù),一時半會也撼動不了對方的地位……

    況且,就算真的把對方趕下去,這活還得叫一個信得過的人來接受——他可沒空,要伺候陛下的。

    思來想去,居然是維持現(xiàn)狀更好。

    正思量間,那位姓程,名正真的司禮監(jiān)掌印終于從里面出來,看起來瘦而陰郁,臉色白得像鬼,見到闞英后,道:“是陛下找我?”

    闞英點了點頭,陰陽怪氣一句:“程掌印好大的威風(fēng)。”

    程正真并未理他,只是整了整衣服,邁步向外走去。

    對這位新帝,他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如今陛下終于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當(dāng)然會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而他的愿景也很簡單,只希望能將自己的“規(guī)矩”擴張至整個盛朝……

    程正真蒼白的臉頰上顯出淺淺的紅暈,幾乎壓制不住自己的激動。

    倘若叫明慕知道他的想法,估計只能評價一句:有些人真的是天生考勤圣體。

    【作者有話說】

    ①來自百度

    感謝在2024-07-28 20:34:07~2024-07-29 20:42: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素僳川川川川川川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蟬不知雪_ 194瓶;辭緣 50瓶;初晨 18瓶;赤松子吃松子、路靈玉秀、27143624、小機智、7267 10瓶;小碗菜菜 9瓶;rnainprotein、大大請爆更 6瓶;莫比烏斯環(huán)、彩瞳雨晴、琳瑯玉珥、爬進存稿看更新、D、芭菲 5瓶;小星·小星·小時光 4瓶;君辭、Erudit、禾緣、x. 2瓶;本草綱目說艾灸治百病、柚子醬、朝俞and自習(xí)、夜夢聞昔曲、酒釀小圓子、榮寶、浮生、73153757、煙雨如夢闕西洲、啊~兔、清沢、45510545、我是太太的狗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登基第四十天◎

    程正真幾乎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陛下面前。

    此時正是帝師還未來、小皇帝還未開始上課的一段空檔。

    見到人后, 明慕本打算多說幾句,卻見對方撲通一聲跪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行了一個大禮, 聲音并不尖利:“陛下有何要事, 直接吩咐就是!”

    他恨不得向陛下剖明自己的真心:“奴婢定是赴湯蹈火, 在所不辭。”

    明慕被這陣勢唬了一跳, 愣了一下:“也、也不用這么夸張。不過今日之事, 確實需要你用心去做……你可知,寶雞縣?”

    程正真記性不錯,近些年幫助先帝處理過不少的奏章,很快就從記憶中提出這個名字:“隴州春汛?”

    “正是如此。”明慕點點頭, 簡單說了邵吏的事,“朕欲將這件事交給你……”

    雖然不知這人從哪里學(xué)的一套古代考勤方法……不過從之前闞大伴的經(jīng)歷,較真倒是真的。

    再加上司禮監(jiān)掌印的名頭, 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得給一兩分鐘面子,宦官集團和文官集團是天然的對立面, 倒是不用擔(dān)心二者會聯(lián)合……以此蒙蔽。

    思來想去, 還是要培養(yǎng)心腹。

    之前明慕在吩咐人做事的時候, 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點——他實在不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料子, 叫人干活時,很少出于上下級的心態(tài),都是同事之間。

    甚至剛登基時, 他都不覺得自己需要心腹。

    可不得不說,老祖宗的智慧還是有道理的。朝中能稱得上是他心腹的臣子只有寥寥幾人。肖曉自瀾哥來了之后,仿佛徹底放飛了, 如今不在燕都, 跟著出去練兵;賀三元倒是文官, 只是資歷太淺,貿(mào)然提升到寺正已經(jīng)算躍遷,他總不能再封,將人加個高官頭銜,繼續(xù)送到隴州——那豈不是昭告天下,他覺得那里有問題嗎?

    儀鸞衛(wèi)和南監(jiān)天生站在他這邊,只是分身乏術(shù),不能分裂成十個。

    ……行了,打住。

    明慕收回亂飄的思緒,問道:“你可愿意?”

    “陛下的命令,奴婢沒有不愿意的。”程正真幼時沒念過書,只在入宮后去內(nèi)書堂念過些時日,說話很有些混不吝的意思,“只是陛下希望奴婢抓住他們的罪證,還是……就地正法?”

    倘若要抓住罪證,倒是難了點;若是后者……很不必費心思。

    “當(dāng)然是抓住罪證,帶回燕都審訊啊!”明慕睜大眼睛,像是受驚的小鹿,瞳孔里透出一絲不解,卻很快想通了程正真的想法,正色道,“不許捏造罪證!不許私自處刑!一切低調(diào)!”

    “總之,朕是讓你去為寶雞縣的百姓和縣令伸冤!”

    明慕都不知道他在胡亂說些什么了。

    ——這簡直給他短短的執(zhí)政生涯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好嗎!

    以前在影視劇里面看過,什么官員殘害忠良、捏造偽證,幾十年后忠良后代為家族伸冤,一路闖到京城,殺了貪官,叫昏君下臺……打住!

    他可不要當(dāng)昏君!

    明慕再次嚴肅地強調(diào):“這可不是兒戲!”

    程正真觀察了半天,確定陛下不是在說違心話,是真的叫他“按照流程”走。要是自己私自用些手段……說不定回到燕都,第一個被處罰的就是他。

    前后兩任帝王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讓他感到有趣。

    “陛下的話,奴婢自然是聽的。”程正真的臉色和鬼一樣。

    很少有人知道,先帝在時,他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那時儀鸞衛(wèi)有了異心,只有南監(jiān)還牢牢掌握在先帝手中,不敢偏移。他作為當(dāng)時的提督、南監(jiān)的掌事,著實做了不少“臟活”。

    本以為新帝登基后要將他們這些老人全都清理干凈,但對方人手不夠,居然叫他躲過,在司禮監(jiān)當(dāng)起掌印了。而后,他以為以后的樂趣就是折磨司禮監(jiān)的同僚,此時卻找到一條截然不同的新道路。

    除了將他那套方法發(fā)揚光大之外,似乎也能學(xué)學(xué)戲文里面的“正面人物”,干些真正的、干凈的活計。

    程正真忽然有些想笑。

    先帝費盡心思清修、想要留下一個清名,但滿堂諸公,無一不盼著他早死;這位陛下初時不顯,偏偏手段雷厲風(fēng)行,居然被朝堂上下一致推崇。

    要是先帝泉下有知,說不定能被氣活過來。

    而他,于國于民,也能做些實事。

    “奴婢保證,那些證據(jù)都是干干凈凈,絕不存在任何虛假偽造。”

    說完,程正真重新磕了一個頭。

    等人走后,明慕的心還在砰砰直跳,他有些不安地拽了拽闞英的袖子:“我是不是不應(yīng)該用他?”

    “陛下沒錯,這天底下的人,都該叫陛下物盡其用。”闞英理所當(dāng)然道。

    見到那人對陛下的恭敬態(tài)度,原本心中的氣倒是稍微消了一些——要是那人面見陛下還不恭敬,就該去南監(jiān)走一趟了。

    明慕:“……等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貼身侍從,好像有哪里不對的樣子。

    只是現(xiàn)在到了上課的時間,明璇和太傅也都過來了,明慕只好先壓下心中的千言萬語,專心聽課。

    他倒是不覺得闞英的思想有問題,歸根究底,是這個社會造成了他的認知錯誤。如果想徹底改變,得從底層做起。

    總之任重道遠,他還要繼續(xù)努力。

    今日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后,明璇先去用午膳,等午睡后再去文華殿做課業(yè)。倒是,明慕也在文華殿處理政務(wù)——家長的以身作則是兒童教育中的重要一環(huán),明慕如是說。

    最好再加一點親子互動,如果今天結(jié)束得早,可以一起做做手工,或者種花,上次的實踐課就很不錯嘛……

    “陛下。”

    明慕忽然聽到太傅的聲音。

    繆白沒有離開,仍舊站在原地,猶豫許久,道:“陛下近日,似有煩憂?”

    說完,太傅嘆了口氣,正色道:“陛下可知,天地君親師?”

    這句話當(dāng)然不算陌生,是儒家典籍中的經(jīng)典語句,明慕前世就聽說過。

    他有些納悶地點頭:“自然是知道的。”

    大意是說,天地君親師都是儒家祭祀的傳統(tǒng)象征,代表敬畏天地、孝順親長、忠君愛國以及尊師重道①。

    而這也是當(dāng)代文人的樸素價值觀。

    “臣是希望陛下知道,師者與學(xué)生往往脫不開關(guān)系,特別是如陛下而言。”繆白見小皇帝還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干脆挑明,“也就是說,臣既然接受了帝師之位,便天然是陛下的心腹。”

    明慕:“……!!!”

    見小皇帝一臉詫異,仿佛才反應(yīng)過來時,繆白苦笑道:“好吧,臣再說得直白一些。”

    “陛下在分配政務(wù)時,似乎將臣排斥在外了。”

    說完,繆白似乎有些傷心地低下頭。

    明慕立刻坐立不安,急忙解釋:“不是這樣的,只是太傅每日要教導(dǎo)我和明璇,已經(jīng)很忙了,所以沒想著再打擾你……”

    他越說越心虛。

    不想打擾太傅是真……沒想到太傅也是真啊!

    “太傅,我、我下次一定……”

    明慕說完,忽然發(fā)現(xiàn)這句話簡直太耳熟了,前不久才說過一次。

    完蛋,他也要變成那種隨口承諾的渣男了!

    “不必下次。”太傅搖了搖頭,道,“在開始授課前,臣見陛下找了司禮監(jiān)的掌印,那位可不算善茬……陛下心有溝壑,臣并不阻攔。只是程掌印這人是雙刃刀,能傷人,自然也能傷己。”

    “陛下是預(yù)備叫這刀赤條條地出去嗎?”

    “太傅的意思是……?”明慕隱隱約約猜到繆白說這番話的目的,“是希望能去監(jiān)督他?”

    繆白點頭:“正是。”

    若是別人,她不會如此憂心,就算叫闞英出去,為了陛下的名聲,定然會約束自己,不敢亂來;但程掌印此人,自先帝時掌握南監(jiān),隱隱有壓過儀鸞衛(wèi)一頭的意思,并且因為自己的身份,做起事來很不顧章法,頗有一種瘋意。

    這樣的人,陛下登基后居然沒能處理……

    甚至不知為何,又將這人叫了出來。

    繆白既然看見,便不能坐視不理,叫這人污了陛下的名聲。

    上書房內(nèi)陷入難言的沉默中。

    繆白看了眼似乎左右為難的陛下,先退了一步:“陛下啟用他,心中有數(shù)?”

    明慕正猶豫著要不要將這事告訴給太傅。

    他之前一直忽略了:由于古代“師長”的特殊地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太傅是他天然的、不需要發(fā)展便能直接納入的心腹。甚至和太子太傅不同,明慕已經(jīng)是皇帝,和太傅徹底綁定。

    繆太傅之前官職確實不高,但因為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可以說國子監(jiān)都是她的學(xué)生,就算入朝為官,也有這么一份師生之情。而對方與武官的關(guān)系似乎也不錯,可謂是文武兼得。

    越想,明慕的眸子越亮。

    他之前不放心讓其他文官去,不就是怕上下勾連,最后查不出東西嗎?可太傅完全不必擔(dān)心——對方一定是站在他這邊的。

    再者,單純叫程掌印去地方太過顯眼,得有一明一暗,互相配合,才能不叫人看出來,順利的收集罪證!

    明慕想明白后,立刻興沖沖地開口,將之前寶雞縣的事簡單說了一遍:“之前我想著讓能鎮(zhèn)住場子的去調(diào)查,可聽太傅所言,單獨叫程掌印去的確不大適合……”

    “所以?”繆白神色輕松,雙眸含笑。

    “所以,請?zhí)祹臀遥 ?br />
    這些日子順風(fēng)順?biāo)昧耍髂奖火B(yǎng)出一點小脾氣,特別是在較為親近的長輩面前,若是人多還好,人少時,語氣就有點撒嬌的意味。

    “之前我都沒想到這里,只想盡快派人去解決……還是太傅有先見之明。”明慕離開座位,輕輕拽了拽太傅的袖子,“如今我亡羊補牢,不知是不是為時已晚?”

    “自然不會。”繆白搖了搖頭,眸子溫和,“陛下可想好了此行明面上的理由?”

    “就說去監(jiān)督水泥窯和堤壩。”明慕早就想好了,快速在心里過了一個流程:

    也就是說,此行可分為表里兩個隊伍,表是太傅,以監(jiān)督之名前往隴州,起碼下次,明慕再不想聽到堤壩損壞導(dǎo)致淹沒田地一事;里則是程掌印,調(diào)查寶雞縣一事。

    在事件結(jié)束之前都用這個借口,防止地方在察覺到燕都的目的后快速銷毀證據(jù)和證人,甚至反咬邵吏一口。

    很好、完美無缺!沒有任何缺點。

    明慕總算放了心,簡單說了一遍:“太傅覺得如何?”

    “陛下所想,自然是極好的。”

    繆白宛如哄自家的子侄,耐心地給予鼓勵。

    陛下登基的時間不長,手段還算稚嫩,但問題倒是想得全面。

    至于有不足之處……便說春汛之時都沒叫帝師和掌印來地方,如今春汛已經(jīng)結(jié)束,還特地叫人過來,豈不是欲蓋彌彰?直說了這里有問題?

    只不過沒必要打擊陛下的信心,行事時低調(diào)些即可。

    這件事總算徹底敲定,當(dāng)天繆白他們就得點幾個人手,收拾東西出發(fā)。

    離開之前,明慕特地寫了諭旨——這比金箋的優(yōu)先級高許多——對太傅道:“太傅以安全為主,最好到了后,去調(diào)兵。”

    隴州的兵不能輕舉妄動,但是那邊距離西寧州近啊!

    明慕已經(jīng)打算快馬叫西寧州那邊配合了!

    想到那位異族世子,太傅臉色微微凝重,算是接下了陛下的好意:“臣領(lǐng)旨。”

    陛下既喜歡,一切都好。只是……她不大相信那位世子會一心一意地跟在陛下身邊。

    不說別的,在夢中最后,陛下自刎時,卻不見那世子的蹤影。

    真是古怪。

    ——

    事情解決分明是好事。

    但明慕的心情總是不安穩(wěn),剛坐下來沒多久,又忍不住站起身走來走去,又叫闞大伴拿來的輿圖,展開鋪在桌面上:“我總覺得有不完善的地方。”

    “奴婢想不到有哪里不好。”闞英拿來輿圖。

    這話是實話,陛下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硬要說不完善的地方,也就是陛下天高皇帝遠,有所欠缺情有可原,只能叫太傅那邊隨機應(yīng)變。

    明慕的臉色不算輕松,仔細看了隴州附近的地方,點了幾個兵備道:“一會我寫幾封信,叫他們配合太傅的行動。”

    說完,那股隱隱的不安感才有所緩解。

    要是有電話就好了。

    遇到什么事,能夠直接打電話。

    明慕嘆了一口氣,直接席地而坐,右手撐著臉,神色郁郁。

    “舅舅?”

    明璇邁著步子走過來,坐在明慕身邊,學(xué)著他的樣子撐著臉:“舅舅在為什么事情擔(dān)心?還是昨天嗎?”

    昨天……?

    明慕回想了一下,倒是想起通政司的意見箱那事。

    有了意見箱,能不能發(fā)展一下古代的郵政系統(tǒng)?現(xiàn)在倒是有一套驛站,但主要是針對燕都與地方之間的官員交流,比如邸報,百姓之間的寄信主要依靠來往的商販,不算方便。

    如果要完善郵政系統(tǒng),首先得將路修好。

    明慕找來之前畫的路線圖。

    縣與縣、縣與府城、省城等地方的必經(jīng)之路肯定是要重修一遍,很多地方都是土路、小路,出行很不方便,明慕在西寧府時,常常聽到在荒郊野外發(fā)現(xiàn)尸體的傳言。

    如果能安排公共交通就好了。但是現(xiàn)在沒有合適的動力來源。馬車不適合多人出行,因為馬是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良馬牢牢地掌握在官府手里,民間都是駑馬,價格不低,成本較高,不符合明慕對公共交通的要求。

    如果選擇驢車、牛車等,要么是拉力不夠,要么是速度慢,并且大型牲畜也是很重要的生產(chǎn)資源,只用來拉車太浪費了。

    好想有蒸汽機……蒸汽機的扭矩很大,運載力超強!直到二十一世紀,還有很多礦場會選擇蒸汽機。

    但是明慕真不知道這東西要怎么做。

    或者,他直接去逼問系統(tǒng)?

    ……總之,路還是要修的,想致富、先修路,這句話絕對沒錯。

    明慕凝重地在計劃本子上寫下“修路”這件事。

    “舅舅?”明璇見到這兩個字,疑惑地戳了一下,“修路很重要嗎?”

    “當(dāng)然重要啦,現(xiàn)在官道不算全面,百姓出行不方便的。在某些偏遠地方,人煙稀少,難以走動,可能很多人一輩子都被困在村子里,根本出不來。”

    “這不好嗎?”

    明慕戳了戳明璇的臉,搖了搖頭,很嚴肅地說:“不好哦,被困在原地意味著失去了以后的無數(shù)種可能。”

    明璇還是不大明白的樣子,卻乖巧地點了點頭,記住這兩個字。

    舅舅努力的方向也是她以后要努力的方向。

    ——

    金陵城內(nèi)。

    自傳信去燕都,已有十日。

    按理來說,燕都的來信早就應(yīng)該到了,之前的表揚信可是在奏疏上去后十日,便從水路一路而下,很快到了金陵。按理說,天花疫情,應(yīng)該是八百里加急,來往絕不會耗費這么長的時間。

    金陵尚書急得嘴巴旁長了燎泡,房間里滿是艾草熏過的特殊氣味,自己口鼻處牢牢帶著絹布,說話都含糊不清。

    行宮內(nèi)的疫情倒是控制住,沒有外傳,可行宮之外,卻多了不少出現(xiàn)天花癥狀之人,一時間人人自危。

    在發(fā)現(xiàn)苗頭之后,他們聯(lián)合地方的惠民藥局,安排好人手,選了城中得過天花的人作為助手,將天花患者單獨放在某一地方,不許人進出。

    此外,還有免費的艾草發(fā)放,用以熏蒸房屋,免除疫氣。

    饒是如此嚴密,每日還會有新的天花病人出現(xiàn),很多百姓害怕親人進了藥局之后,直接被放棄,然后死去,所以家中出現(xiàn)發(fā)熱病人,都只瞞著不上報。

    因此,城中兵役每日都要挨家挨戶地搜尋一遍。

    “你別老是晃來晃去,沒得煩人!”經(jīng)榕煩躁地擺了擺手,“你有那個時間,不如想想,城中那幾個大戶怎么解決,我看就是他們家里私藏病人。

    “你只盯著百姓,不管大戶,也難怪百姓心中不忿。”

    他逼逼賴賴講了半天,末了加一句:“你還是盛朝的官員,還得了陛下的嘉獎,干活還這么不利落。”

    絮叨半天,重點就是最后一句——經(jīng)榕早就看不慣金陵的這幫人,明明只是在這養(yǎng)老,卻能得到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份嘉獎,這怎能不氣?

    至于城中天花之疫……經(jīng)榕對陛下有著盲目的信任。

    只要如今盛朝的皇帝還是明慕,就絕不可能放任天花不管,說不定已經(jīng)找到了解決方法。

    “你一點不著急?”那官員忍不住問。

    “我急?哼哼,陛下洪福齊天,說不定就有天花苗從天而降,徹底解決天花。”經(jīng)榕還哼了兩句詞,斜了那官員一眼,“你浪費時間干著急,現(xiàn)在還好,要是陛下回過味來,指不定叫你滾回家吃自己去。”

    “你懂什么,汪家在本地盤根許久,家里那位娘娘又生了皇子,以后少說也是親王……這只是投鼠忌器,連陛下也不敢對先帝遺孤如何,我們又能怎樣?”那官員道。

    如果只是個普通皇子,就算對妃子的母家施壓也不算什么,陛下就算對妃子再怎么偏寵,難不成還能眼睜睜看著天花疫情不管?先帝那么……的一個人,在遇到天花疫情時,也難得硬氣一回。

    可偏偏那孩子是先帝的遺腹子,輕不得重不得,干活的是他們,可背負“不敬兄長”“欺辱遺孤”名聲的,是陛下啊。

    若是叫這句話寫在史書上,他們干脆也別活了,直接一頭碰死。

    “你說得那句話,要是真的就好了……”那官員喃喃道。

    經(jīng)榕制定好接下來幾日的安排,如藥材來源、藥湯發(fā)放、城中糧食等,聽到這話,下意識地反問道:“你說哪句?”

    “就是那句,若是天降天花苗就好了。”官員嘆了口氣,預(yù)備回去處理接下來的事物。

    剛坐下,屁股才挨著凳子,外面就有馬匹呼嘯而來。

    “大人——燕都來信!”

    送信的官吏連馬停都等不及,從馬背上翻滾而下,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急促道:

    “陛下安排來的人手,已在金陵城外了!還帶了天花苗!”

    【作者有話說】

    收到了野生魚雷,好感謝TVT,打算加更但是沒寫完,等我兩天!

    感謝在2024-07-29 20:42:22~2024-07-30 20:43: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皮卡丘的主人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左手打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伢伢伢呀 23瓶;阿嚏、菅原紀實、彩瞳雨晴 5瓶;君辭 2瓶;浮生、銀杏_、本草綱目說艾灸治百病、STOP、清沢、蒹葭蒼蒼、73153757、朝俞and自習(xí)、Erudit、早晨的山楂、寒漪、黑喵、映月如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登基第四十一天◎

    經(jīng)榕:“???”

    官員:“???”

    還是經(jīng)榕先反應(yīng)過來, 急忙追問:“你說什么?天花苗?哪來的天花苗?你不會說的是宮里那種?那可不行!用了的人十之五六會高燒、出痘,其中又有二三人挺不過來,怎么能用!”

    “大人, 當(dāng)然、當(dāng)然不是那種。”官吏氣都不順, 話也說不利索, 性急的經(jīng)榕等不及, 給他灌了一杯溫茶, 潤了干啞的嗓子。

    官吏這才繼續(xù)說:“陛下說,這是太平苗,是西寧府那邊的,極為安全。西寧府那邊, 早已家家戶戶都用上了。”

    “陛下呢?陛下之前也用上了?”經(jīng)榕追問。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滿面笑容地回頭, 用力拍了拍金陵同僚的肩膀:“你看!我就說陛下洪福齊天!這天花苗,不就從天上掉下來了嗎?”

    西寧府與盛朝互不往來許久, 只每年軍費和三年一次的會試會有些交際, 其他時候, 兩方幾乎不交流。

    若不是陛下……他們或許這輩子都不清楚, 那邊已經(jīng)有了安全的天花苗。

    “太平、太平,這名字真是好。”那官員忍不住拭淚,忍了半天, 濁淚流了滿臉,“陛下……”

    他說不出話,只跪地, 向著燕都的方向狠狠磕了幾個頭, 隨后又站起身, 只打算配合,不做他想。

    “大人,陛下正是叫人去西寧府取太平苗,這才耽誤了時間。”官吏一身狼狽,從懷中拿出陛下寫的金箋,多日奔波,這箋紙倒是沒怎么皺,上面字跡清晰。

    官員接過金箋,看了其中內(nèi)容,道:“……請南方名醫(yī),但凡來的,往后兩代可正常科舉?”

    “是呢,在春汛那會,因著時間緊迫,只通知了北方的州府,也是后兩代正常科舉;而后陛下覺著南北得平衡,莫要在鬧出南北不和的案子,還想著如何平衡,如今……唉,不說了,只請大人定奪。”

    官員點了點頭:“如今情況特殊,我這就去寫公告,叫人在金陵周邊宣講。”

    “太平苗也得保存好,先為幼兒接種……至于那些豪強,既然不愿配合,那就不用配合了。”經(jīng)榕慢悠悠地點出來。

    天花出來后,各個糧鋪、藥鋪都閉門哄抬價格,被兵役們強行敲開了門,按照沒漲價前的價格寫了欠條。

    金陵的養(yǎng)老部門難得表現(xiàn)出如此強硬的姿態(tài)。

    之后更是搜找天花病人,行宮不能貿(mào)然進入,也是請其內(nèi)的宮人熏艾草,搬運天花病人,日常喂藥。

    “再者……殿下那邊,也得快些接種太平苗。”經(jīng)榕斟酌著開口。

    兩位官員對視一眼,皆有些無奈。

    若是養(yǎng)在其他娘娘膝下,倒還好,接種太平苗不算難事;怪就怪在汪娘娘的性子……不一巴掌把他們抽出來都算好的。

    偏偏身份特殊,輕不得重不得,唉。

    ——

    暫且不提那些煩人的問題,太平苗的事情一出,百姓并沒有第一時間相信,反而半信半疑。

    太平苗簡直聞所未聞。

    還是那個西寧府出來的。

    難道會是好事?

    倒是后面那個,消息如同風(fēng)一般卷出去,很多明哲保身、原先不愿意來金陵的醫(yī)護,紛紛收拾了東西,打算去闖一闖。

    若是已經(jīng)過了天花的,更是求之不得,巴不得立刻長出翅膀飛去金陵,有醫(yī)者摸了摸自家孩子的臉:“以后不必避著讀你那些圣賢書,只拿出來!以后考中狀元也好,叫你娘揚眉吐氣。”

    說完,簡直是興高采烈地收拾了東西,恨不得下一秒就去金陵。

    至于兩代之后?有些人兩代能發(fā)家,假若他們家到重孫子那輩還是念不出東西,不如跟著她學(xué)醫(yī)。

    這事不僅利于后輩,太平苗一事更是有利于所有百姓,倘若真是安全的天花苗,以后竟不必管此病了!

    相比外面的歡欣鼓舞,汪娘娘宮里卻是一片凄風(fēng)楚雨。

    地上滿是被砸碎的瓷器碎片,明琮被外面的聲音驚醒,哭鬧的聲音尖銳。

    只是這次,再沒有人過來哄他,甚至所有宮人都害怕地躲到宮外,不敢來招惹發(fā)瘋的汪娘娘。

    “明琮、琮兒,母妃只有你了……”砸碎了宮殿里的東西,汪娘娘赤著腳走到嬰兒面前,沒有修剪的指甲直直地戳上嬰兒的臉。

    哭鬧聲瞬間更大了。

    “外面的人都想害你,只有母妃一心一意地為你打算。”汪娘娘心中恨極,連同母家、其他妃子、官員乃至燕都的那位陛下全罵了個遍,“這么小的一點事都做不好,燕都又不是銅墻鐵壁!”

    “還有那群死官,先帝在時,要個東西、要點錢,都推三阻四,只一味哭窮!原來在這等著,新帝登基后,就迫不及待地搖尾乞憐了……

    “伯母還和我保證,一定下死力,保我的琮兒登基……居然就是這么個幫法!可恨我困在行宮,不能出去。”

    她心中憤憤,忍不住落淚:“為何我這樣命苦,分明誕下了陛下唯一的子嗣,卻淪落到行宮……被那康王欺辱。”

    大人和嬰兒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吵得人不堪入耳。

    方娘娘還沒走進去,遠遠的就聽到里面的哭鬧聲,立刻停下了步子,揉了揉額角,簡直哀嘆:

    這事怎么又輪到她頭上了!

    還好陛下給的多,又愿意恩澤母家,不然,她真的不想趟這灘渾水。

    方娘娘做了半天心理建設(shè),才重新邁開步伐,往那宮里走。

    只是一走到門口,就被滿地跪著、瑟瑟發(fā)抖的宮人,以及宮殿內(nèi)的一地狼藉唬了一跳。

    “一個個和木頭一樣,里面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收拾,萬一傷了殿下如何是好?”

    方娘娘指使著宮人團團轉(zhuǎn),總算讓殿內(nèi)能看了一些。

    “妹妹就算擔(dān)憂這天花之癥,也得看顧好身體,免得病倒。”方娘娘捏著鼻子說了一堆客套話,立刻示意身后的醫(yī)女上前,“給殿下種太平苗吧。”

    “你們想干什么?!”

    汪娘娘緊緊抱著明琮,目光警惕地盯著這群陌生人:“你敢下毒暗害殿下?你膽子不小!”

    “回娘娘話,這不是毒藥,是陛下特地叫人送來的太平苗,能預(yù)防天花。”醫(yī)女不卑不亢地行禮,“臣女來了金陵,立刻來了行宮,是為了保護殿下的安全。”

    她來自西寧府,一路迢迢來到金陵,是為了更多的百姓,以及為西寧府正名。

    陛下說了,太平苗來自西寧府這事,一定叫盛朝的人都知道,以后西寧府和盛朝之間,不應(yīng)再有隔閡。

    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來到金陵。

    “滾!”

    迎面而來的,是一杯還裝著水的茶盞。

    醫(yī)女急急忙忙往旁邊退了一步,汪娘娘身體虛弱,這茶盞沒砸到人,只重重摔在地上,碎成數(shù)塊,里面的茶水也蔓延一地。

    “娘娘這是?”

    西寧府遠離燕都久了,又因為地處邊疆,風(fēng)氣開放。

    談?wù)摶饰欢疾挥X得如何,更何況一個行宮里的娘娘?

    “娘娘是不愿意?”醫(yī)女問了句,半天沒得到回應(yīng),倒也點點頭,背著醫(yī)箱決定離開。

    “誒,姑娘……”方娘娘倒是喊了一聲。

    醫(yī)女行了禮,道:“娘娘,我此次前來,不是為了這位娘娘和殿下,而是城中的百姓,他們家中或許有更多孩子。于我來看,普通百姓和孩子,和這位殿下,都只是患者,沒有高低之分。”

    太平苗的接種在西寧府推行已久,就算是當(dāng)年的世子殿下,也是在合適季節(jié),與普通孩子們一起接種的。

    “……行,行,咱們也沒必要熱臉貼這個冷屁股,走,我送你出去。”

    方娘娘對這姑娘的爽利很有好感,干脆連自稱也不用了,帶著人往行宮外走。

    行宮之外,金陵城內(nèi),幼兒們已經(jīng)排著隊,先進行了太平苗的接種。

    雖說有百姓心里疑惑,但如今被關(guān)在金陵城內(nèi),也沒了別的法子,只期望這“太平苗”能安全。

    他們之前聽說,有些痘苗危險得很,就算接種了,也容易死。

    只是這次,那些孩子們只燒了幾天,便恢復(fù)健康,渾然看不出接種過天花苗。

    這、這可真是……

    “敢問醫(yī)者,我、我們接種這苗,需要多少錢?”有百姓恍惚地問。

    “要什么前?這筆銀子盡讓陛下掏了,不收你們的錢。”醫(yī)女忙忙碌碌,“記著,三天后,大人們要來接種。”

    “誒、好。”

    那人像是踩在云端,暈暈乎乎地回去了。

    原先的天花病人也被不少西寧府的醫(yī)者接收了,他們都接過太平苗,再適合不過。

    西寧府對天花的研究頗深,只是對重癥患者,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只能用些藥,盡量緩解。

    行宮里感染的幾位也得到了妥善的照顧,貴英燒了多日,體溫漸漸降了下來,身上的痘也漸漸消退。

    可見,她這次是熬了過去。

    “姑娘要是醒了,先用些粥水,養(yǎng)養(yǎng)身體。”有人遞過來一碗溫?zé)岬闹唷?br />
    用了半碗粥后,貴英才有了力氣說話:“你們……”

    “我們是醫(yī)女,姑娘不必害怕。”那人的手很穩(wěn),輕輕地拍了拍貴英的后背,像是在哄家里的孩子,“姑娘已經(jīng)熬過來了,以后再不必害怕天花!”

    貴英慢慢地嗯了一聲,淚如雨下。

    ——

    金陵的防疫行動如火如荼,奏疏很快傳回了燕都內(nèi)。

    明慕見了來龍去脈,感嘆了一聲:“真聰明啊。”

    “什么什么?舅舅在夸誰?”

    明璇剛邁步進殿,便聽到了這句話,放下書本噠噠噠地跑過來,擠在明慕身邊。

    她和明慕親近慣了,龍椅也坐得,并不覺得冒犯。

    明慕更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甚至給她讓了位置,分出一半奏疏:“你看,是之前天花一事。”

    “我記得,舅舅那幾天都忙昏頭了,巴不得自己也去呢。”明璇依偎在明慕身上。

    明慕:“……阿這。”

    他扭轉(zhuǎn)了話題:“當(dāng)時只是想盡快解決,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早先金陵的豪族囤積物資,居高不下,是官員們動了兵才叫他們拿出東西,如今滿城的人都種了太平苗,偏他們沒有。

    “后來急了,巴不得獻上物資,只為了順利種苗。”

    明璇擰著眉:“只是這樣?就這么原諒了?”

    “那阿璇覺得如何?”明慕問。

    “自然是叫他們獻上全副身家!”明璇理所當(dāng)然道。

    明慕:“……哇……阿璇你的想法……和經(jīng)榕好像。”

    折子里面就寫了,經(jīng)榕原先預(yù)備叫這群人交出一半,幾番討價還價下來,狠狠地將這群地方豪強挖了一層肉。

    這還沒完,更有數(shù)件經(jīng)年舊案被翻出來,重新平反,依律斬首、抄家。

    經(jīng)此一役,金陵的豪強全被削了。

    而南方豪強,又以金陵為主,其余地方絕不敢如此囂張的。

    明慕將其中的事挑揀幾句,除去太過血腥不適合給小孩聽的,剩下的重新組織語言,講給明璇聽。

    說完,他心中嘆了口氣:“這樣的事不知多少,只是燕都的影響力有限,暫時顧及不到整個盛朝。如今金陵那邊改了往日養(yǎng)老不作為的作風(fēng),能讓我稍微放心……”

    “舅舅。”明璇學(xué)著明慕之前的樣子,拍了拍舅舅的后背,“以后會越來越好。”

    明慕嗯了一聲,輕輕抱了一下明璇,一觸即離。

    隴州那邊還未來信,倒是急不得。

    下一封奏疏來自通政司。

    近日為了“意見箱”那事,以往不引人注意的通政司終于忙了起來,奏折不斷,都是為了敲定其中的細節(jié)。

    由于剛建立了新程序,還需要內(nèi)測,明慕打算現(xiàn)在燕都周圍試點,又根據(jù)道路的通暢程度,納入了周圍的州府。

    不僅百姓,就連六部、都察院等地方的內(nèi)部,都設(shè)置了意見箱,若是對上官有意見,也可暢所欲言。

    當(dāng)然,都是匿名版。

    每隔一段時間,都有通政司的人上門去收這些意見箱。有些里面是空的,有些倒是斗膽寫了一些意見,比如午飯很難吃、上官太過苛刻等……

    后面這句,是從刑部的意見箱里面翻出來的。聽說拿出來之后,刑部尚書季肅的面色黑如鍋底。

    放在百姓里面的意見箱倒是很少,就算放了,也很多是空白的廢紙。但凡上面有圖案的,都被拿來細細研究過。

    有些的確出現(xiàn)了不大不小的意外,都是些小事,比如田產(chǎn)爭奪、搶水一類,涉及本地大事的倒是很少。

    因為意見箱布設(shè)的時間短,就算有人想投信,也會先觀望一陣。明慕倒是不急。

    只是今日折子里面的內(nèi)容,倒是和意見箱無關(guān),反而和之前那位投狀紙的舉子有關(guān)。

    看到這里,明慕坐直了身子,心里涌上來一陣愧疚。

    那日想出了“意見箱”,又想出了京訴流程優(yōu)化,偏偏將這舉子忘到腦后了……

    他真該死啊!

    先看看這人的訴求……

    明慕下定決心,如果實在合理范圍內(nèi)的,他一定得幫忙。

    往下一看:“該舉子為余林書院等伸冤……”

    余林書院?什么?

    明慕只覺得這名字熟悉,翻開備忘錄,往前多翻了幾頁,終于找到了——

    “不是?余林書院不是已經(jīng)有結(jié)論了嗎?”明慕還以為自己記憶出現(xiàn)錯亂了,但是私人書院后面畫了勾,說明這件事已經(jīng)解決了。

    “舅舅?”

    明璇正在一邊做課業(yè),聽到聲音,疑惑地抬了頭。

    她的記憶比明慕好得多,立刻想起了私人書院,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舅舅,是之前的事出現(xiàn)變故了?”

    她手上的權(quán)力依舊不算多。

    明璇倒是很冷靜地開始盤算手中的籌碼,她能管的只有慶華宮,因為舅舅特地囑托過,所以宮內(nèi)的大小宮人都很聽她的話。

    又因為慶華宮的特殊地位,能直接連通宮外,舅舅給她安排了幾位年齡稍大的侍讀,都住在宮外,讓她能知道外面的消息,算是初步的班底。

    假如真的有人要為那件事翻案,她倒是能將燕都的水稍微攪渾……不,還是看舅舅的態(tài)度。

    幾個念頭瞬息而過,她乖巧地看向明慕,看不出心思。

    “阿璇還記得之前我們在通政司門口見到的舉子嗎?今日我才看到,他是為私人書院那事京訴的……因著不符合舊例,現(xiàn)在還在關(guān)著。”

    說到這里,明慕有些頭疼:“假若他撤訴,便能從通政司的牢獄出去,但是他硬是不肯,說是要為那些人討個公道。”

    說到這里,明慕忍不住想吐槽:這有什么公道可以討?金陵的文書都送過來了,其中樁樁件件詳細得很,都有人證和物證。外人見著這些書院光鮮亮麗,每年都有進士,雖排名不高,但那都是進士啊!

    除了一些歷史悠久的大書院,余林書院等便是民間第一。大書院進入的門檻很高,學(xué)子們必須有資質(zhì)有天賦,通過考核才可進入;余林書院等不拘學(xué)子資質(zhì),甚至高中之人有多年未曾考上的。

    多年下來,已經(jīng)成了不少平凡學(xué)子心中的圣地。

    為了不影響朝廷過往會試的權(quán)威,對外的說法是書院對學(xué)子擅動私刑——調(diào)查后確有其事。

    明慕甚至有些頭疼了,這還只是不管不顧地呈現(xiàn)到面前的,可見江南心中有怨憤的學(xué)子不在少數(shù)……只是沒有呈上來罷了。

    要不道歉吧?

    他突然想著。

    游戲上線之后,如果出現(xiàn)什么原則性的錯誤,一定是先發(fā)公告滑跪,然后叫程序加班彌補bug,再發(fā)一波獎勵……

    說實在的,盛朝的公信力在普通百姓面前……可以說沒有。既然如此,不如不破不立?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道歉等于滑跪,彌補bug是未來的公平公正,發(fā)獎勵是……開恩科?

    其實最好的時機是剛發(fā)現(xiàn)就立刻道歉,只是當(dāng)時錯過了時間……現(xiàn)在也不錯。

    明慕想好后,立刻提筆,寫了金箋,叫來小宦官:“送去內(nèi)閣,讓卜大人看看,朕覺得不錯,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程掌印離開了,司禮監(jiān)的活順理成章壓到了第二把手的身上,也就是闞英。

    因此,對方這幾日都披星戴月,只為了早些處理司禮監(jiān)的事務(wù),甚至不叫陛下疲憊,自己承擔(dān)了大部分活計,堪稱痛并快樂著。

    小宦官嗯了一聲,領(lǐng)了金箋,快步走遠了。

    “舅舅有辦法了嗎?”明璇立刻問道。

    明慕將自己想的方法大致說了一遍,感慨道:“要是一開始就承認錯誤好了。”

    明璇睜大眼睛,一副不理解、甚至世界觀都被動搖的樣子:“舅舅……你、你是皇帝,為什么要向、向別人道歉!”

    明慕:“……?”

    總感覺他的教育還有哪里不完善的地方。

    “阿璇,這又不是大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嘛……”明慕試圖安撫有些激動的明璇,“那個,既然及時發(fā)現(xiàn)之前做的事情有所不足,能及時補上也不錯嘛……”

    當(dāng)時他才登基,很多事情都摸不清楚。現(xiàn)在回看,當(dāng)時的方法的確有些想當(dāng)然,后面成功也是糊里糊涂的,金陵的六部還主動幫他壓制了私人書院……

    如今經(jīng)過了不少歷練,明慕自認為成熟了一點,甚至能似模似樣地感慨:“唉,我都不能和過去的自己共情。”

    “可是做錯的不是舅舅!”明璇癟了癟嘴,難過得要哭出來,“明明是先帝、是那些官員的錯,舅舅做了彌補,怎么還要道歉……”

    她說著說著,淚珠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這一瞬間,明璇想到了以前的自己,明明做錯事的不是她,卻被強壓著道歉。母親很忙,對她的關(guān)心雖有,但是不多,父親更是很少回來。

    遇到事情,因著母親急于出去,簡單地判了對錯,叫她道歉。當(dāng)時明璇只覺得是天大的委屈,自那之后,她的性格越發(fā)孤僻,不愿意和別人交流。

    如今舅舅也要如她一般,要為沒做過的事情道歉了。

    “我們阿璇受了什么委屈?告訴舅舅。”

    明慕立刻放下筆,將小外甥女?dāng)n在身邊,輕輕給她拭淚,“舅舅一定給阿璇主持公道。”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7-30 20:43:54~2024-07-31 20:38: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恰一顆芒果糖 50瓶;夢白 46瓶;拉普蘭德的狗 33瓶;賣蠢小心塞、曹玄亮的小迷妹 20瓶;曲水路上 19瓶;想要暴富 11瓶;蟬不知雪_ 9瓶;彩瞳雨晴 5瓶;咿呀、葉子 2瓶;河神的上級叫海王、朝俞and自習(xí)、Erudit、月下松林、73153757、黑喵、蝶夢、啊~兔、我是太太的狗、大麥和豆子、貍花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50章 第五十章

    ◎登基第四十二天◎

    明璇搖搖頭, 沒有說出當(dāng)年的事,聲音哽咽,只道:“我、我只替、替舅舅委屈……”

    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 甚至當(dāng)初, 明慕第一次見她時, 都沒見哭得這么狼狽過。

    他頓時心軟一團, 憐惜地拍拍明璇的背, 讓她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當(dāng)初太醫(yī)說過,明璇心氣郁結(jié),不利壽數(shù)。他想過怎么開解,但阿璇每天都是快快樂樂的樣子, 若是貿(mào)然提出,豈不是戳她傷疤?

    可是又找不到能讓阿璇痛快紓解的方法,她小小一只, 就已經(jīng)很會隱藏自己情緒了。

    明慕總是心疼。

    如今算是誤打誤撞,算是解了一點她心中的積郁。

    等明璇慢慢地停住哭聲, 很快, 臉被熱熱的巾帕擦凈、敷上眼睛, 緩解了痛哭之后的酸痛。

    熱敷了一會后, 又拿來了淡香的脂膏,細細地抹在臉上。

    “怎么樣?好點了嗎?”明慕手中還沾著脂膏,關(guān)切地問。

    明璇又想哭了。

    她撲到舅舅懷里, 悶悶地點頭:“我好多了,謝謝舅舅。”

    緊接著,明璇感到有只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像是想把那些不好的情緒全部驅(qū)散。

    “舅舅, 你不委屈嗎?”她抬頭問, “分明不是你的問題……”

    “是有一點,但是沒辦法呀。”明慕的心情其實沒有那么糟糕。

    或者說,最糟糕的那段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

    剛登基的時候,看到先帝留下來的爛攤子,他真的有種恨不得一頭碰死的沖動,宛如一件滿是破洞的華服,他連穿針引線都不大會,要如何縫補這件衣服?

    可是不補不行啊,這件衣服要為無數(shù)人遮風(fēng)擋雨,宗室里面,除了他,便是一個才五歲的稚子和一個未出世的遺腹子,盛朝能壓在誰的肩頭呢?

    要是讓內(nèi)閣輔國,倒不是不行,但等下一任帝王長成起碼要十多年,這么長時間,能保證內(nèi)閣一心為國,始終不變嗎?

    就連明慕,都不敢打包票說自己以后一定能保持初心:這么長時間,他也不是沒可能被萬人之上的帝王生活迷惑,學(xué)著先帝的樣子肆意享樂。

    所以,明慕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約束自己——他絕不能重蹈覆轍。

    這樣想著,他張了張口,沒吐出字來,最后露出一個苦笑:“好吧,我也說不出雞湯啦。”

    “舅舅?”明璇聽不懂什么叫“雞湯”,歪了歪頭,“舅舅是餓了嗎?”

    “不是。”

    明慕搖搖頭,非常認真地思考一陣:“之前和阿璇說責(zé)任,阿璇理解了嗎?”

    明璇點點頭,逐漸理解明慕這么做的原因,涌上來的情緒漸漸平復(fù),只是聽起來還有不忿:“那直接說……說大舅舅好了,和小舅舅有什么關(guān)系。”

    她越說聲音越輕,嘟嘟囔囔的。

    “怎么說呢……皇帝往往不是某個人,而是某個整體,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明慕嘗試比劃,然后說,“再者,之前我的處理方式的確有問題,以至于拖到現(xiàn)在彌補,不知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認錯誤,絕不再犯。”

    其實現(xiàn)在或許是坦白的最好時機,明慕費勁心思,積累了一點政府公信力,就算將之前的努力全都耗費掉,也要徹底解決這件事。

    “不過現(xiàn)在只是一個初步的構(gòu)想,或許內(nèi)閣會否了我這個說法。”

    明慕將明璇散落的發(fā)絲整理到耳后,輕輕地開口:“但是舅舅很開心。阿璇是關(guān)心舅舅,才愿意為我哭,是嗎?”

    明璇有點不好意思。

    她埋進明慕懷里,嗯了一聲。

    舅舅真好。

    特別特別好。

    她有種預(yù)感,就算舅舅知道她真實的性格,知道阿璇不是一個乖小孩,還會喜歡她的。

    ——

    內(nèi)閣的折子很快返了回來。

    他們先是對明慕的構(gòu)思大為贊賞。中間一段倒是寫:目前倒是能夠斷定,類似的言論在南方學(xué)子中廣為流傳,若是繼續(xù)掩飾,只會叫人失望,不如直接不破不立,重新設(shè)計會試的閱卷過程。

    再者,流言喧囂甚廣,背后未免沒有推手,請陛下徹查。

    最后一段,則是內(nèi)閣和禮部的聯(lián)名,一致要求將錯處攬在自己身上,不愿意叫陛下趟這次的渾水。

    “真是的,他們也糊涂了。”

    明慕點著燈,順道看了這最后一份折子,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哈欠。

    闞英已經(jīng)從司禮監(jiān)回來了,正點著燈,不叫陛下傷著眼睛:“陛下只看完這份,便休息了。”

    明慕嗯了一聲,撐著臉,沾了朱色的墨水在后面補上:“君臣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天下豈有臣子做主而君王不知的道理?”

    他先攤著,放在桌子上晾干墨跡,明日一早直接送去內(nèi)閣。

    距離夜間入睡還有一會,明慕悶悶不樂地抽出旁邊備著的書,預(yù)備翻幾頁再去睡覺。

    太傅近日不在燕都,他不能因此松懈學(xué)業(yè),反而要時時鞏固。

    明慕要看的有很多,除了圣賢書,還有先代批閱的折子、某些大案的卷宗、近年來的邸報。

    今日看的這份卷宗還有幾頁就完了,明慕翻完后,放在一邊,道:“明日將這本送去郡主那邊。”

    有些案子看完后很有意義,其中也沒有少兒不宜的內(nèi)容,明慕就會在看完后送去明璇那邊,等她看完后,二人再討論一下,交流觀念。

    有時候和明璇對話,幾乎讓他以為,對方是一個思維清晰的成年人——根據(jù)前世上網(wǎng)的經(jīng)驗,有些接受了九年義務(wù)教育的人說話都很混亂。

    闞英應(yīng)了一聲,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的意思……確定是明璇郡主了?”

    他說得含糊,第一遍明慕還沒聽明白,下意識啊了一聲,直到第二遍,才清楚對方的意思。

    “是呀。我覺得阿璇很適合……”明慕放下書,難得對親近之人敞開心扉,“我只是擔(dān)憂,會不會累著她,叫她受委屈。”

    當(dāng)皇帝簡直折壽啊……

    闞英被噎了一下,后面的話差點全忘光了,良久才緩過來,續(xù)上了后面的:“……只是奴婢覺得,郡主的年齡,與陛下之間是不是太近了……”

    前朝為避免儲君之亂,不立儲君,爭斗反而更厲害些,亡國也有內(nèi)亂的原因;本朝以嫡長子繼承制為主,若無嫡子,便是長子,若二者皆有,才會出現(xiàn)事端——先帝與大公主便是如此——少了許多儲位爭奪之憂,饒是如此,儲君與帝王之間,也常有爭奪。

    親子尚且如此,更何況甥舅?

    “那不是挺好的,我能提前退休。”明慕還挺開心,甚至在暢想退休之后在全國旅游的美好日子了。

    不過這話只是說說,想要達到明慕的理想狀態(tài),還需要很長很長時間,而且明璇還需要培養(yǎng)。

    闞英不說話了。他發(fā)現(xiàn)陛下說這話居然是真心的。

    “……到那時,奴婢也隨著陛下出宮,一直伺候陛下。”他憋了半天,說了這樣一句。

    “直接放你出宮不好嗎?”明慕桌子下抽出暗格,里面放了幾張地契,“之前在內(nèi)庫里看到幾個莊子,感覺很適合你,打算讓你養(yǎng)老的。”

    內(nèi)庫里面都是皇家莊子,有專門的人負責(zé)種地,世世代代是帝王家的奴仆,宮里的人過去不會被歧視,反而會被尊重。

    一直以來,太監(jiān)出宮后的贍養(yǎng)生活都算不上好。有權(quán)有勢的年輕時撈一筆錢,還算活得痛快;若是那種沒權(quán)沒勢,一輩子默默無聞的小太監(jiān),幾乎與等死無異了。

    昏黃的燭光中,闞英見到少年天子的眼睛,眸中坦然、純粹、堅定。

    他抹了抹眼角,聲音忽的有些哽咽:“奴婢不去,奴婢要一輩子伺候陛下。”

    御案上的奏疏在第二日一早就發(fā)到了內(nèi)閣。

    在見到陛下的御筆親批后,幾人面面相覷,饒是多讀了圣賢書,一時間都沒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其實這算是一個認知誤差。明慕在前世接受了許多系統(tǒng)性的歷史知識,從更發(fā)達的社會從前往后看,就很容易形成固定印象:在皇權(quán)至上的古代,很多事情不僅僅是臣子有問題,而是端坐之上的帝王有問題。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岳飛和十二道金牌。

    所以會試事件,明慕主動承擔(dān)了責(zé)任:畢竟也算是他監(jiān)管不力。

    假若當(dāng)時在看到那份畫圈的名單折子后,多問幾句,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在古代,或許有臣子隱隱約約意識到這一點,就好比之前先帝的要求加稅,在勉強周旋之下,只加了兩地的稅收。但還沒有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觀念。

    好比這事,他們肯定不覺得是陛下有錯。反而是陛下用心補救,甚至因為某地舉子的京訴打算徹底推翻重來,再不留一點疑慮。

    “我們真的要如折子上一般,把陛下也加進去?”

    禮部尚書趙憶遠沉默許久,才開口問道。

    三輔許蘊和急忙搖頭:“這和陛下有什么關(guān)系?莫要胡言亂語!”

    兩人齊齊看向始終不發(fā)一言的卜禎,期望這位首輔能給出個決斷。

    “我以為……”

    沉吟半晌,卜禎終于道:“……不僅要加,還要加個大的,將責(zé)任都推卸過去。”

    許蘊和:“???”

    趙憶遠:“???”

    二人齊齊道:“卜大人,最近身體如何?可曾在吃藥?”

    言下之意就是你沒事吧?

    卜禎:“……”

    他只是老了,還沒糊涂呢!別真當(dāng)他聽不出來!

    “先前陛下的做法,你們知道嗎?”他問。

    趙憶遠道:“聽過,陛下后來說,是欲揚先抑,先黑后白……”

    詞句倒是熟悉,只是用在這不免陌生,可細細想來,似乎、似乎有點意思?

    “所以,你是打算同樣的事再演一遍?”許蘊和疑惑道,“若是起了反效果,你又如何?”

    “如今金陵一帶已大范圍種太平苗;水泥等物已經(jīng)逐漸運去,修筑堤壩;更有免稅一事……陛下的威望已經(jīng)初顯了。”

    卜禎幼時家境貧寒,現(xiàn)在雖身處高位,但對民心的把握極為精確。

    “可是叫這事顯露出去,不正損傷了陛下的威望?”

    卜禎搖頭:“陛下如今登基幾年?”

    另兩人對視一眼。

    幾年?只有五月!不滿半年!

    “你們都清楚,陛下登基與會試只是前后腳,出現(xiàn)問題與當(dāng)時尚不親政的陛下有何關(guān)系?”卜禎捋了捋胡須,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情,“難道百姓會不知道?”

    “既然知道,自然便會辯駁;既然辯駁,自然相信自己辯駁出的道理!”

    要是叫明慕聽到這番言論,估計真以為自己撿到鬼了——這什么新聞學(xué)傳媒圣體?!

    只是他現(xiàn)在不在這,聽不到卜禎的高談闊論:“江南識字者眾,往日見到朝廷邸報,都不會輕易相信,若是見到離譜的公文,一定會談?wù)摯耸拢M而辯駁出‘真相’。如今金陵六部不再裝死,有些能為,若輿論有失控之勢,也能及時引導(dǎo)。”

    看看,連控制輿論都學(xué)會了。

    兩人將信將疑:“這方法會有用?”

    卜禎點了點頭:“陛下之前的做法精妙,我只取一段,化而用之。”

    聽起來……的確有一兩分的道理……

    但是……

    “……風(fēng)險太大。”

    兩人最終搖了搖頭。

    他們始終以求穩(wěn)為上,不愿意冒這樣大的風(fēng)險。

    卜禎退而求其次:“這也無妨,倒是有另一道方法。”

    “先放出些似有似無的傳聞,再貼出公文澄清罷。只一點,如陛下所說,公文下筆一定要……精確、不帶有個人感情因素。”

    卜禎學(xué)出明慕的話,想了想:“陛下果然有道理。”

    若是通篇“情緒色彩”嚴重,若是他,或許只會欣賞文采,而不是確信內(nèi)容了。

    “只先報給陛下罷。”

    硬要說,趙憶遠和許蘊和兩人,自然是想穩(wěn)妥求上,不愿冒險。

    卜禎只是有些可惜,摸了摸胡須,順便將自己的設(shè)想也一并交上去,只不過并不期望批下。

    等陛下閱過回來,前面二人的計劃沒有明示,卻在最后卜禎的設(shè)想上寫了一句:“可行”。

    卜禎一笑:“陛下果真是少年心性,喜歡劍走偏鋒。”

    他立刻給金陵同僚以及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們寫信。既然陛下選擇了他的方法,自然要做到盡善盡美。

    ——

    太平苗的接種有條不紊,金陵一帶已經(jīng)接種完畢,逐漸往周圍府城擴散。

    之前囤積糧食、藥材的豪強們,為了太平苗,不得不付出大半身家,就這樣,種苗時間還遙遙無期。

    汪家簡直要急瘋了。

    其家的家主根本吃不下東西,問身邊的家仆:“那個人,處理了嗎?”

    “處理了,連同尸體和用過的東西,全都扔了燒了。”家仆低聲道,“老爺,您放心,絕不會出錯。”

    “不會、不會,你看看都成什么樣了?!”汪家主指了指外面,一臉頭痛,“我汪家廢了那么多的錢財,又沒了娘娘做依仗……”

    那位殿下倒是能作為他們未來的依仗……那也得等殿下平安長大啊!如今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要如何為他們求情?

    “那太平苗,也不知是不是噱頭,那些愚民居然如瘋了一般推崇。哼,那小皇帝只是恐懼自己的帝位不穩(wěn),弄出這事好收買民心……我看他要如何收場!”

    那家主在房間里喋喋不休。

    家仆喏喏不敢言。

    雖說按照如今的形勢,先倒霉的是他們才對。

    “那劉家、趙家,原先只是跟在我們汪家身后吃剩飯!今次天花不知發(fā)了什么瘋,居然將原先囤積的糧食、藥材低價售出,虧了多少銀子?”

    想到這事,他忍不住繼續(xù)罵罵咧咧。

    比起這件事,更叫他心恨心焦的,便是金陵六部,居然真的因為這件事,高高抬手,放了那些人一馬。

    而他,因為之前的藥材囤積,就算交付了許多錢,也毫無用處。

    說道最后,他都開始怨恨行宮內(nèi)的娘娘了:“娘娘,如今娘娘不知在過什么舒心日子,我們盡心盡力地為她籌謀打算,甚至不惜找來了天花病人……結(jié)果我們大難臨頭,娘娘居然連個消息都不傳出來!”

    任他怎么在房內(nèi)無能狂怒,也挽回不了大廈將傾的頹勢。

    很快,外面有人敲了門,不等開門,便有一隊訓(xùn)練有素的官兵從門口沖進來,外面也有人將汪府團團圍住。

    立時有兵役沖開書房的大門,押住汪家主,又將府內(nèi)的話事人全都抓住,控制在一起。

    領(lǐng)頭的正是金陵的刑部左侍郎,他找出單子對了一圈,確保人都齊了,道:“本官接到狀紙,金陵的天花之疫與你們有關(guān),并呈上一應(yīng)物證,既如此,便與本官走一趟罷。”

    “等等,大人,草民冤枉!”

    這罪肯定不能認,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天花是從汪家傳出去,讓娘娘利用,這剩下的大半身家連同家人的命,得全交代了!

    汪氏家主嘴巴一張就在喊冤。

    “是否喊冤,自有刑部定奪,堵嘴。”左侍郎揮了揮手。

    兵役們將一連串的人堵了嘴,困住手腳,綁了出去。

    至于家眷等,暫時困在府中不得出,有經(jīng)驗老道的刑官負責(zé)問話。

    剛出了門,汪家主被拖拽著往前走,見到被兵役阻擋在外的百姓。

    那些百姓沒有什么激烈的表情,甚至可以說面無表情,只眼神中透出濃烈的恨意——

    這段時間,官府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若有什么仇怨,現(xiàn)下便是解決的最好時間。

    因著這事,金陵的百姓陷入一種詭異的狂熱中,狀紙如同雪片一般飛往了金陵刑部。

    金陵刑部簡直遇上了百年未有的忙碌。

    不僅如此,周圍的縣令、縣丞等全都被抓過來充壯丁,每天如火如荼地重審各個案子,涉及人命的案子更是重中之重,之前被積壓的宗卷也被翻了出來。

    此外,行宮中有位大病初愈的女官直接舉報,說本次天花疫情是汪家傳出來的,她正是第一位受害人,拿出了之前二人來往的證據(jù)。

    ——自汪娘娘心情越來越差,時不時將氣發(fā)泄在女官身上后,貴英就心有惴惴地做了一些準(zhǔn)備。

    她本以為這些永遠都用不上。

    可這次,在蘇醒后,她心甘情愿地將所有證據(jù)拿了出來,除卻天花這事,還有之前與玉清觀觀主交流的切實書信。

    這些東西無疑坐實了汪娘娘確實與下毒之事相關(guān)。當(dāng)時只是疑慮,沒有切實證據(jù),只能將人遷出宮。

    如今能證實之前的猜想,便將汪娘娘隔絕,抱了明琮給方娘娘暫養(yǎng)——謀害陛下,就算有先帝遺腹子這塊擋箭牌,也護不了她。

    汪家更是自身難保。

    那些曾經(jīng)的案子全都被翻了出來,他們下手狠絕,正如之前的茶園,便是滿門都沒有留下的直系血脈,只能將搶奪的財物歸還旁系。而僥幸存活于世的,都獲得了補償。

    雖然這補償,可能大多數(shù)人都不想要。

    有些人試探性遞上了其他豪強欺壓的狀紙,也期望能找個公道。

    他們本不抱希望,像這種大廈傾頹的家族,一般都是得罪了燕都的什么人,才會連根拔起。

    而其他的豪強,與當(dāng)?shù)毓賳T沆瀣一氣,基本沒有動的可能。

    這次偏偏不一樣。

    饒是忙得焦頭爛額,還有刑官拿了狀紙,跟著出來:“走吧,我們跟你們?nèi)ヒ惶恕!?br />
    “大人……我、我們……”

    那幾個百姓沒想到居然真的能引來刑官,一時間誠惶誠恐。

    “這次情況特殊,下次還是先交給當(dāng)?shù)氐目h令,若縣令不管,再交到州府。”那刑官一路科普,“陛下說,以后要在各處縣設(shè)立意見箱,都是匿名,你們?nèi)羰亲哒5牧鞒虥]作用,便可直接投進意見箱,那個由通政司管,直接上到金陵,不必害怕。”

    自古以來便是民不與官斗,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新鮮的說法。

    有一人低聲開口:“……是陛下的要求嗎?”

    “正是呢,這次太平苗,也是陛下聯(lián)合西寧府,一起送來的。”那刑官感慨一聲,道,“陛下雖登基不久,但心中確實是掛念百姓的。”

    經(jīng)過這么多事,這句話終于在南方百姓心里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跡。

    以至于卜禎決定發(fā)揮他的新聞學(xué)特長,開始散播流言時,說了不到五句,便被周圍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地趕了出來: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編排陛下的不是?滾!”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7-31 20:38:55~2024-08-01 20:50: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爾月 2個;左手打水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清祁 20瓶;心情沉默 11瓶;世界第一嬤嬤 10瓶;初晨、喬米 8瓶;大大請爆更 6瓶;菅原紀實、京墨、yvonne、異客、乍憶往昔 5瓶;Mell 4瓶;苻、本草綱目說艾灸治百病、73153757、我是太太的狗、颶風(fēng)南瓜燈、晏綏安、白色手機后面有一段情、啊~兔、早晨的山楂、大麥和豆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成全高清视频免费观看|亚欧在线观看视频|天天躁日日躁狠狠躁欧美老妇|性感一级片|日韩一区免费观看|欧美日韩在线免费观看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性欧美老人牲交xxxxx视频|成年人在线观看网址|日本黄色录像片|98婷婷狠狠成人免费视频|991久久|粉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高清影视 | 美国=a级黄色大片|国内露脸少妇精品视频|日本免费在线一区|欧美一区影院|高清黄色毛片|在线中文一区 | 91=av免费看|久久久夜色|免费在线观看日韩|2020亚洲天堂|中国毛茸茸性XXXX|国产精品女人久久久久久 | 中文字幕无码免费久久91|wwwwww在线观看|白天操夜夜操|92福利视频1000免费|69精品丰满人妻无码视频=a片|97在线中文字幕免费公开视频 | 高清视频在线播放|天堂资源在线www中文|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亚洲一区中文字幕永久在线|中文字幕第27页|免费69视频 | 蜜桃=av久久精品人人槡|国产一区二区不卡|色偷偷青青草|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在线观看|人妻妺妺窝人体色WWW聚色窝|欧美黄色免费视频 | 18禁超污无遮挡无码网址极速|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三级|91大神暴力调教|成人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人成影片免费观看|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国产精品九九九九九九九|我征服了仪态端庄的物理老师|最新中文字幕在线|久久成人啪啪性教育|#NAME?|欧美大香线蕉线伊人久久 | 久久污视频|无码人妻精品中文字幕免费时间|日产无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虎最新免费网站|亚洲大尺度吃奶做爰|chinese叫床videos | 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性欧美视频在线|99九色|99久久精品美女高潮喷水|国产午夜福利在线看|国产免费黄网 | 免费无码成人=aV在线播放不卡|美女一区二区三区四区|男女激情麻豆|4虎四虎永久在线精品免费|黄色录像www|顶级丰满少妇自慰到喷水 | 免费的日本黄网站大全|日本少妇被黑人猛c=ao|99在线热播精品免费|久久久性网|91蝌蚪网|欧美日本免费 | 97超级碰碰人妻中文字幕|女人色毛茸茸视频|久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免费|四虎永久在线观看|国产激情91久久精品导航|欧美午夜影院免费观看 | 国产一区二区在线精品|久久久蜜桃=av|在线观看超碰|国内成人精品|髙清视频播放在线观看|中文国产字幕在线不卡 | 91成人小视频|国产精品乱码视频|日韩美女乱婬=a=a=a高清视频|www.xxxx欧美|欧美浓毛大BBwBBW|精品图区 在线观看免费v=a|国产久一|日本亚洲三级|c=aowo88国产欧美久久|能免费看的=av|97热精品视频官网 | 偷看农村女人做爰毛片色|亚洲成人=av在线播放|国内视频一区|国产三级黄色|久久色亚洲|91精选国产 | 汉服女装齐胸襦裙被c到喷水|h=aodi=aoc=ao这里只有精品视频|国产精华=av午夜在线观看免费|久久美女免费视频|www.91免费视频|#NAME? | 麻豆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99精美视频|久久精品久久精品中文字幕|BGMBGMBGM欧美老妇|插插久久|男女XX00上下抽搐动态图 | 日本少妇浓毛BBWBBWBBW|久久久久久成人网|亚洲中文有码字幕日本|老妇出水bbw高潮|色偷偷88888欧美精品久久久|日韩午夜精品 | 广东少妇大战黑人34厘米视频|日韩午夜在线|国产=aⅴ激情无码久久久无码|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色欲|日本阿v天堂|亚洲视频在线播放 | 亚洲精品一二三|一本色道久久综合狠狠躁邻居|国产精品乱码一二三区的特点|国产粉嫩高中无套进入|亚洲欧美日韩愉拍自拍|2017男人天堂手机在线 | 最新久久久|精品成人自拍视频|日本精品一区在线|四川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激情频91|爱爱一级片 | 中文字幕无码免费久久91|wwwwww在线观看|白天操夜夜操|92福利视频1000免费|69精品丰满人妻无码视频=a片|97在线中文字幕免费公开视频 | 国产一二区在线观看|黄在线免费|欧美大片www|无码h片在线观看网站|亚洲图区综合网|伊人久久亚洲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中文乱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亚洲高清专区|中文毛片无遮挡高潮免费|黄人成=a动漫片免费网站|99re在线免费|女乱淫免费看视频大黄 | www欧美精品|成全在线观看免费高清动漫|富婆推油偷高潮叫嗷嗷叫|久久做受WWW|韩国羞羞|日韩亚洲欧美中文三级 | 岛国片在线播放97|欧美成人精品一级在线观看|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影院|国产=a久|成人一区久久 | 免费极品=aV一视觉盛宴|大陆少妇xxxx做受|懂色一区二区二区=av免费观看|女人的超长巨茎人妖在线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精产国品久久一二三产区区别 | 国产高清=av首播原创麻豆|国产h色视频在线观看|成年人网站免费在线观看|#NAME?|免费看黄色片子|亚洲一区在线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日韩国产精品久久|黄=a在线|日韩视频久久|欧美亚洲日韩国产人成在线播放|超碰成人在线免费观看|欧美大屁股BBBBXXXX | 免费的很黄很污的视频|99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天美|天堂久久天堂综合色|国产精品永久免费视频|日日夜夜天天人人|亚洲精品国产=aⅤ综合第一 | 国产7页|日韩不卡在线播放|国产精品丝袜美女|亚洲人成无码WWW久久久|狼色精品人妻在线视频|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久久久777 | 国产成人无码久久久精品一|六月成人网|国产精品久久久久9999高清|#NAME?|看片网站在线观看|在线观看精品国产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免费观看|黄色=a毛片|日韩欧美亚洲一区二区|日韩午夜免费视频|日本三级网站视频|欧美性生恔XXXXXDDDD | 成在人线无码=aⅴ免费视频|毛片免费观看天天干天天爽|天天摸天天做天天爽水多|在线观看日本www|奇领6080奇领影院奇领yy6080在线观看|黄色片观看 | 欧美特一级片|午夜肉伦伦影院无码|色18亚洲美女|亚洲成人黄网|山村少妇肉系列1一7|天堂8在线新版官网 | h七七www色午夜日本|九九热视频精品在线观看|麻豆91地址|美女裸体无遮挡黄污网站|亚洲欧美久久精品|在线观看区 | 一本久久宗合久久伊人|国产精品嫩草研究院|欧美日韩一本|娇小萝被两个黑人用半米长|国产精彩视频一区二区|成年人在线免费看视频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浪潮网站|亚洲青草视频|乌克兰18极品XX00喷水|#NAME?|亚洲综合在线一区二区三区|国产超碰人人做人人爱ⅴ=a 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情侣偷拍在线一区|天堂网在线.www天堂|成人=a毛片免费全部播放|日本国产一区二区|美女被日在线观看 | 精品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日日操夜夜摸|国产成人无码网站m3u8|欧美性猛交xx|亚洲自拍偷拍一区二区|国产免费无码成人=a片在线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