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登基第二十天◎
明慕簡直聽到了迄今為止最好的消息!
瀾哥來燕都了, 就在城外!
他顧不得再參加瓊林宴,反正已至末場,即將結束, 干脆直接從宴會廳里出來, 騎著馬, 直接往城門的方向飛奔。
風聲呼嘯。
燕都風大, 卻遠不及西寧府風刀割人, 明慕第一次縱馬飛馳,所有人、所有聲音都被他拋在了身后。
不到一刻鐘,他看見了停在城門外,那列長長的, 標了臨西王府標志的車隊。
以及車隊前,騎著馬,不斷靠近的那人。
明慕眼眶一熱, 幾乎從馬背上滑下來,踉蹌著前撲。
一雙溫熱的手用力扶住了他。
“瀾哥……”
明慕聲音哽咽, 幾乎要流下淚, 心里迸發(fā)的委屈瞬間將他淹沒, 最終吐出來的, 只有一句話:“我好想你……”
任君瀾用力將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攏在懷里,心臟空落落的那塊終于被填滿,渾身都散發(fā)著滿足的氣息,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他像是做了一個亙古不變的保證,碧色的眸子猶如天上的星子,再沒有一刻比此時更純粹:“永遠不會了。”
哪怕死亡要將我們分開, 我也不會離開你。
明慕不知道這句保證之下蘊含了什么樣的往事, 只認真地點頭, 擦了擦眼睛,像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很不好意思地說:“瀾哥趕路這么久,一定累了,臨西王府和公主府,我已經(jīng)叫人收拾好了。”
他快速從任君瀾的懷抱里抽身,快樂得像一只小鹿:“我外甥女來了嗎?想見見她。”
任君瀾捻了捻手心,有些懷念剛才懷中的充實,不過他了解小囝的性子,他是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他過分親近的。
非常可愛。
他眸中閃過一抹笑意。
唯有這時,任君瀾才有“重新回到過去”的實感。
明慕順利在車隊里見到明璇。
她坐在馬車里,臉色是異于健康的雪白,看起來身體不大好。
“見過陛下。”她咳了一聲,聲音也很虛弱,“請陛下離我遠些,我近日在喝藥,要是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哇……好像林妹妹。
“直接喊我舅舅吧。”明慕反而走近了一些,伸出手,手背輕輕貼了下明璇的額頭,一觸即離,“還好,沒有發(fā)燒,我一會叫太醫(yī)上門,莫要害怕。”
他聲音很柔軟,充滿耐心地安撫著,和明璇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明璇的眸子微閃,低低嗯了一聲。
她還以為,那位世子喜歡的人會和他一樣,不近人情。
只這短短的一句話,就足以讓她了解,這位皇帝舅舅與世子格外不同,甚至像是一根線的兩端,性子天差地別。
明慕幫她關了車窗,只能聽到聲音傳進來:“莫要讓郡主受了風,快入城,去公主府。”
姑姑應了一聲。
聽到后面那道聲音,明璇原先輕松的表情瞬間冷漠下去,厭惡地瞥了一眼車窗,仿佛看到無暇美玉上的瑕疵。
令人作嘔。
馬車緩緩啟動,即將進城。
明璇悄悄打開車窗,往后看了一眼,這樣的小動作卻被明慕發(fā)現(xiàn),對方笑著對她揮了揮手。
她一驚,像是被嚇到了,急急忙忙關上了車窗,心卻在跳個不停。
她喜歡這位舅舅。
“瀾哥,她好可愛啊!”
明慕捧著臉,簡直星星眼。
他第一次見這么小、這么柔軟,仿佛一吹就要化掉的小孩子。
“還好,她不喜歡生人。”
任君瀾輕描淡寫地略過去,牽著他的馬到明慕身邊,向他伸出手:“和我一起入城?”
明慕剛伸出手,還沒放上去,又縮回來,搖了搖頭:“我剛才匆匆忙忙跑出來,宮里人還在找我。”
“我是你未來的皇后,也不行嗎?”
任君瀾軟下聲音,他手骨極大,能一手攥住明慕的腰,此時在昏暗的天色下,散著瑩瑩的光。
明慕下意識地吞咽,眼睛都看呆了。
“陛下——”
他正欲跟著瀾哥走時,一聲長呼瞬間讓他陡然驚醒,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小囝?”
任君瀾直接握住明慕的手,輕輕將人拽回懷里,眼神不善地看向來處。
幾個宦官連同車隊跑得眼紅氣喘,總算找到了半路出走的皇帝。
見到一個明顯帶著異族色彩的陌生青年拽著他們小皇帝,立時就有人站出來,厲聲道:“你是誰?”
任君瀾冷冷一笑,正要回答,卻忽覺懷中一冷。
“這位是臨西王府的世子,近日要住在燕都中。”明慕輕咳一聲,還好如今天色昏暗,不至于叫人看到他發(fā)燙的臉頰。
幾位宦官行了禮。
闞英不聲不響地蹭到明慕身邊,滿頭是汗,低聲道:“陛下,該回宮了”
明慕飛快瞥了任君瀾一眼,點頭答應:“好。”
他有點后悔,剛才不應該跑那么快。
小皇帝一向穩(wěn)重、冷靜,行事作風滿是不符合年齡的老練,只有今天沖動了一次。
任君瀾不會反駁明慕的任何話,聽聞此言,也只是沉默地站在一邊,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大狗,渾身散發(fā)著落寞。
“我送你去王府。”
明慕接過闞英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剛才跑得太快,真正緩下來后,才發(fā)現(xiàn)腿在發(fā)抖。
任君瀾沒說話,他的馬已經(jīng)成年,光是上馬,就比明慕高了大半身。
他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強硬地把明慕抱起來,放在前面。
“陛下——”
“你好大的膽子——”
明慕遲鈍地眨眼,下意識回頭,卻直接撞上任君瀾的胸膛,一股明顯的藏香氣味從鼻腔直沖大腦,瞬間暈乎乎的。
“坐穩(wěn)了嗎?”
明慕含糊地嗯了一聲。
下一刻,厚重的披風壓在他身上,明慕眼前陷入全然地黑暗,可他并不覺得心慌,而是前所未有的安穩(wěn)。
任君瀾馬術極好,比明慕這個初學者要好得多。
耳畔是呼嘯的風聲,大約過了一刻多鐘,馬蹄聲漸漸減緩,最后停下。
“到了。”
明慕掀開擋在面前的披風,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宮城前。
任君瀾特別善解人意地說:“他們還在后面沒跟上來,我陪你等一等。”
“好。”
馬匹在長街上漫無目的地瞎晃,它背上的主人卻在和戀人說著悄悄話。
“你之前、送的那封信……”
任君瀾艱難地起了一個頭,有些說不下去,干脆住嘴。
他其實也不是很在意,第一眼看分手信的時候的確生氣,時間久了也還好。只是很好奇為什么明慕對他們的感情沒有信心,對,就是這樣。
說這句也只是找個話題,沒有別的用意。
就是這樣。
“信?”
明慕快速回憶了一下之前給瀾哥寫的信,里面沒有什么出格內(nèi)容啊?
——這死孩子渾然忘了那封分手信。
“什么信?”明慕直接開口問了。
任君瀾:“……就是、那封、分手信。”
最后三個字近乎是擠出來的。
明慕恍然大悟,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戀人:“因為我不想把你拖下水啊。”
“瀾哥很好,燕都沒有那么好。”明慕靠在懷里,看向星空。燕都沒有高樓,但建筑密度很高,此處的星空似乎也沒有西寧府那樣廣闊,而是憋在一個小小的空間里。
“我希望瀾哥能夠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事,不論是出征,還是別的。”明慕緩緩回答,他沒有回頭,去看任君瀾的神色,只說完想說的話,“所以,瀾哥,你是因為憐憫我、喜歡我,才愿意來到燕都陪我嗎?”
“不是的。”
若是前世的任君瀾,或許會被這番話打動,不辜負明慕的心意,哪怕是天各一方。
但如今的他、經(jīng)歷過失去心愛之人的剜心之痛,甚至真正死過一次,那些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夢都變成了泡影,任君瀾只想做一件事:讓他的小囝好好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直到壽終正寢。
他再不可能接受任何意外。
“我自愿陪伴你。”任君瀾貼在明慕耳邊,近乎宣誓,“用我這條性命,哪怕叫我粉身碎骨,也不會離開你。”
“不要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明慕慌忙伸手,捂住任君瀾的嘴:“不可以說……”
任君瀾眼含笑意,輕輕吻了一下明慕的手心。
“既然你這么說,我就當你不會反悔,我會讓他們準備大婚。”明慕像是被燙到了,驀地收回手,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在任君瀾面前表現(xiàn)出強硬的一面,聲音決絕,“以后哪怕你后悔了,也不能離開我。”
任君瀾只點頭。
——
第二日醒來時,明慕還暈暈乎乎的。
今日是休沐日,不必上早朝,所以他稍微賴了一會床,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目光呆愣愣的。
“陛下?”
闞英察覺到床上的動靜,掀開金色的床幔,手中捧著干凈的巾帕。
明慕接過,緩慢地擦臉:“昨天晚上……是我沖動了。”
“奴婢只為陛下高興。”闞英的攻擊性只針對任君瀾,此時恢復成軟包子隨意捏的樣子,“能有人陪著陛下,再好不過的。”
不是奴仆、不是友人,是能交付身心的伴侶,闞英是真心為明慕高興。
“是啊,再好不過。”
明慕開開心心地起身,隨意塞了一口吃的,開始查看給小外甥女準備的見面禮。
昨天只和明璇簡單見了一面,不過作為長輩,該有的禮數(shù)不能少。
有從西域商人那里交換的彩寶、木質(zhì)小玩具、女孩子可能喜歡的棉花玩偶,此外還有許多絲綢絹布、金銀珠寶之類,裝了好幾箱,太醫(yī)院專精兒科的圣手,早已在昨晚就去了公主府。
時間有限,不然明慕還能讓人做滑梯、海洋球、秋千……前世他看過的玩具可多了,想讓小外甥女統(tǒng)統(tǒng)玩一遍。
唯一擔心的,就是她會不喜歡。
明慕選擇了顏色素淡的云錦袖衣,又披了一件黑色毛領大氅。
如今雖是初春,燕都的溫度還未回暖。
闞英拿來小巧的鎏金手爐:“陛下,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
“行,走吧。”明慕接過手爐。
宮城和公主府之間的距離很遠,坐馬車要一個時辰,等到了目的地后,大約是辰時初,屬于一個吃完早飯準備開始上午活動的時間點,明璇應該有空和他玩。
為了今日,明慕特意和繆太傅請了假。
下了馬車,管事姑姑匆匆前來迎接,屈膝行禮后,道:“請陛下現(xiàn)行等候,郡主正在讀書。”
明慕先是一愣,后知后覺地嗯了一聲。
也是,古代人念書特別早,四歲開蒙五歲讀書,特別是公府之類的勛爵高官,更注重子女的讀書教育。
明慕不準備讓小外甥女的作息被打亂,便問:“還有多久讀書結束?”
那姑姑低眉順眼,只回道:“一個時辰。”
也就是十一點半。
明慕暗暗咋舌:五歲的小孩要念這么久的書?
他念書也只是上午一個時辰,下午就算想讀書,繆太傅也不許。
“好辛苦。”明慕對認真學習的小孩有種天然的敬佩,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郡主還在生病,不能休息一日嗎?”
“回陛下,讀書正是要持之以恒。”管事姑姑道,“郡主年齡小,忘性大,若是遺漏一日,過去半月的努力都前功盡棄。”
是、是這樣嗎?
明慕大受震撼。
只是這念書或許是長姐的要求,他倒是沒什么立場反駁。
初春花園寥落,沒什么好看的,公主府也是去年剛剛修葺完畢,一應家具都中規(guī)中矩,墻上連裝飾的字畫都很少。
“回頭把那副宋人的《雙喜圖》送來,上面有小兔子,小孩子應該會喜歡。”明慕坐累了,在會客廳內(nèi)來回走動,“以后暖房也可以搬幾盆花來,看點鮮艷點的,心情也會好。”
他這些都是悄悄和闞英說的。明慕倒是覺得,明曦姐姐不在燕都,讓獨女明璇千里迢迢地過來,無疑是對他的信任——所以,他是有責任照顧小外甥女的。
可歸根究底,對明璇來說,他只是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貿(mào)然提出改這改那,說不定會讓小孩子討厭。
“陛下放心,奴婢都省得。”
闞英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倒是狠狠記了這府中上下一筆:簡直毫無規(guī)矩!
陛下來了,居然也這么不恭敬!
現(xiàn)下陛下關心郡主,不欲找這群人的麻煩,闞英只冷眼瞧著,這府中上下所有仆人,都很該去學一學規(guī)矩。
等教好了,才能放在郡主身邊,防止她移了性情。
想著想著,闞英心中一動:或許前世明璇郡主性子陰郁,就是因為這群下人。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時辰,沒等明慕去問人,管事姑姑便主動來說:“今日郡主的課業(yè)未完成,還需一段時間。”
留下這樣一句話,她轉身便要離開。
“如今郡主的每日課業(yè)有多少?”明慕心覺不對,將人喊住,“郡主只有五歲,一上午的課業(yè)已經(jīng)足夠了。”
“陛下,郡主如今只有她自己了。公主不在燕都,又被先皇不喜,若郡主不用功,以后大長公主這一脈,便要斷絕了。”管事姑姑嘆了一口氣。
明慕:???
明慕:“你有病吧?”
先皇死了,他這個新帝是擺設嗎?
他直覺管事姑姑的話非常像后世的PUA:郡主才五歲,現(xiàn)代雞娃都不會在五歲卷!就算拼命學能學會多少?本就病著,別因此傷了身子是真。
明慕有點生氣了:“帶我去見郡主和先生。”
管事姑姑不大愿意動:“陛下,這是公主府的事……”
她私心里,是不喜歡這位新帝的——為何他能登基,反而將更名正言順的長公主排除在外?
真論起來,長公主手腕、資歷,不都勝過這位從小沒有接受過教育的偏遠皇子嗎。
他如今的讀書進度還不如郡主!
聽到新帝登基的消息后,長公主倒是毫無隔閡,還欲讓南詔向盛朝俯首稱臣,納入版圖。只讓管事姑姑內(nèi)心憤恨:區(qū)區(qū)豎子,竟讓她們公主屈服至此!
此次郡主要來燕都,她主動請纓跟了過來,一刻都不愿放松,叫郡主用心讀書——才能搶奪那個皇太女之位。
明慕知道自己的舉動有越俎代庖之嫌,但他不可能看著小外甥女被欺負,自己毫無作為,只冷冷道:“動手。”
闞英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把人按住了。
管事姑姑掙扎不止,高聲道:“陛下!如今公主府寥落,你也想趁火打劫?!”
明慕冷聲道:“別想用你那套話術對付我,欺負人欺負上癮了?”
闞英順手拿了蓋在茶桌上的絹布,把管事姑姑的手腳全捆了,叫小宦官將她壓住,敢對陛下大吼大叫,犯了不敬之罪,立時打死都無妨。
會客廳內(nèi)的侍女全都嚇呆了,誰也沒想到這位脾氣親和的陛下一上來就把管事揍一頓啊!
明慕隨意點了一個侍女帶路,面色冷凝:“帶朕去見郡主。”
被點中的帶路侍女如喪考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出來,聲音都在發(fā)抖:“陛下,請、請走這邊。”
明慕面色沉沉,帶著闞英直接過去。
穿過三四條長廊,明慕的怒火值逐漸上升,在一個轉角后,他聽到了一陣讀書聲: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
這段明慕清楚,他前些日子還在學,是《大學》中的內(nèi)容。
“這、這是郡主在背書。”侍女低聲說,“因為、因為郡主最近一直完成不了課業(yè)……”
明慕詫異地看向她:“她才五歲!”
怎么這府里上下,都一副怪郡主學習不好的死樣子。
五歲,在現(xiàn)代還是幼兒園排排坐吃果果的年紀,在古代,也是剛結束蒙學的幼童!讓幼童去讀那些大人都不一定明白的四書五經(jīng)?瘋了!
讀書聲越來越近,最后一段路時,明慕直接沖進了明璇讀書的院子。
他看見明璇的背影:小小的孩子跪在地上,只有一層薄薄的墊子阻擋地上的寒氣,聲音都在發(fā)抖:“……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
在她面前,是一位穿著考究的中年女先生,臉上有兩道深深的紋路,語氣從容緩和:“郡主,再讀一遍。”
“……讀你爹啊!”
明慕怒火值直接飆滿,氣得想殺人,狠狠地剜了一眼女先生,自己解下大氅,披在明璇身上,密不透風。
“你們愣著干嘛?把郡主抱回屋,洗個熱水澡,喝點姜湯。”明慕將小孩抱起,遞給剛剛帶路的侍女,又讓闞英去盯著她,省得公主府里一群腦子不正常的弱智讓郡主繼續(xù)讀書。
寒風凌冽,吹得明慕打了一個噴嚏。
“你是何人?為何要打擾郡主讀書?”
女先生微微抬眼,語氣很不滿的樣子:“都好些日子了,郡主連《大學》通讀都不過關,要如何背誦全文、默寫經(jīng)義?”
“來人,把她摁到地上去讀書。”明慕氣得雙目通紅。
明慕這次帶來了不少侍從,唯有闞英跟著他去了會客廳,其余人本在下人房取暖休息,但前面鬧出的動靜立刻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女先生本想呵斥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少年,卻見院落里忽然擠進來不少宮內(nèi)服飾的宦官,聯(lián)合摁住她的雙手,強行拖到剛才郡主使用的軟墊上,直挺挺地跪下。
“你好大的膽子!我可是余林書院的副講!你敢這么對我?”
“副講又如何,你的身份比郡主貴重?”
明慕丟來一本大學,精裝的書籍落到女先生面前的地面上,又讓人搬來椅子和桌子,糕點茶水一應俱全:“讀吧。”
女先生咬牙切齒,想掙扎,身后的手卻像鐵鉗一樣,壓得她動彈不得,此時她早已失去了剛剛從容不迫的氣度:“……你究竟是誰?膽敢插手郡主的家事?”
“我是誰?我是長公主的幼弟,郡主的舅舅。”明慕端著熱茶,暖暖地喝了一口,才感覺全身回暖,更恨這位女先生讓明璇跪地讀書,“年初登基的新帝。”
少年精致的眉眼暗含煞氣,指尖用力捏著茶盞,顏色泛白:“你說,我有沒有這個資格?”
脫下大氅、焦急跑過來的明璇,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句話。
【作者有話說】
掛個基友預收!
《我的非人類老婆》by芝苓
【垂耳兔】安荼×溫聿衡
安荼是個垂耳兔,體型小小脾氣大大,為了報仇住進總裁家里。
總裁有潔癖,安荼就咬破家里的桌墊窗簾,把干草踩得到處都是。
他還仗著體型小,鉆進衣柜里不讓總裁找他。
安荼:吖吖吖狠狠報復踩過尾巴的壞人!
總裁卻不生氣,每天扒拉衣柜鞋柜找他。
總裁:寶寶你又去哪了?
安荼氣死了,報復半年的壞人不但沒有得到教訓,還每天把他拎起來親。
十分惱怒的安荼聽取建議,決定化身作精男友,和總裁談戀愛狠狠折磨他。
總裁:你的耳朵和尾巴是天生的嗎?好可愛,可以摸一摸嗎?
安荼:是,但不可以摸
人類擅長花言巧語,粉飾太平。一段時間后,安荼驚覺,自己不光沒報復總裁,好像真的……
戀愛了?
【巫蠱娃娃】玉河×游山行
玉河是個巫蠱娃娃,巴掌大,沒害過人,醒來就在千年后。
現(xiàn)代社會不相信怪力亂神,玉河餓了好長時間,終于找到一個聞起來很香的人。
這人是個男高,單身租房,最適合下手。
要餓暈了的玉河半夜爬到男高身上,露出小尖牙,在男高手腕上磨——沒成功
玉河實在太弱小,沒力氣之后憤憤坐在男高鼻梁上。
他要悶死這個皮糙肉厚的人!
男高早出晚歸,玉河就仗著人看不見自己跟著上下學,尋找進食的機會。
好在男高心大,打籃球受傷打架受傷,玉河舔舔傷口,還不忘給男高治療,可持續(xù)發(fā)展食物。
道士來了,揮舞桃木劍要收走玉河這個會害人的娃娃,男高卻攔住。
男高:你們搞錯了,這是我的老婆
玉河:你能看見我?
男高:我天生陰陽眼
玉河:那他躺在男高臉上睡覺,扒拉他的耳機,拿他手機打消消樂,喝他奶茶吃他外賣的事……?
【新手魅魔】許茭×賀煬
許茭有個秘密。
他表面上是校園里的高冷男神,不可接近,其實是個已經(jīng)覺醒血脈,初出茅廬的魅魔。
魅魔天然需要不可言說的東西,每個月都會發(fā)作,為了不讓身邊人x盡人亡,許茭不得不對所有人敬而遠之。
于是第一天分宿舍,許茭繃著臉,和一臉青春洋溢的舍友列了一大串守則。
第一條:保持距離
第二條:不可以衣衫不整
第三條:不可以在宿舍自x
第四條:保證不彎
好在舍友是標準直男,十分恐同,信誓旦旦承諾一定遵守。
許茭心懷抱歉,知道舍友讓步很多,想表達自己的感謝。
舍友打球,他去送水;舍友比賽,他去加油;舍友過生日,他送禮物。
然而,一開始堅決聲稱自己是直男的舍友,看許茭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了。
許茭瞥見舍友手機屏幕,標題赫然寫著:
“舍友對我笑是不是喜歡我?”
“舍友為什么有小惡魔角和桃心尾巴?”
“求助,舍友是魅魔怎么辦?”
“魅魔每天都要那個嗎?”
“連續(xù)做七天會不會x盡人亡?”
“怎么跟魅魔告白?”
許茭:?
【黑足貓】蘇栗×沈臨徽
蘇栗是只黑足貓,很會捕獵。但他來到了人類世界,面臨養(yǎng)不活自己的糟糕情況。
有經(jīng)驗的前輩告訴他:現(xiàn)代社會食物要用錢買,你得賺錢。
蘇栗:那該怎么賺錢呀?
前輩給他一個賬號加名單:你長得漂亮,可以直播。這里還有大主播名單,記得蹭流量。
蘇栗不懂什么是直播,但他的直播間人氣很旺,還有人刷禮物要求看他用原型捕獵。
為了食物,他一次又一次展現(xiàn)自己高超的捕獵技巧。
蘇栗還主動聯(lián)絡大主播,詢問對方可不可以和自己連麥。
得到的回答都是:寶寶,我可以線下抱著你直播嗎?
蘇栗覺得他們很奇怪,好在一個游戲主播沒有這樣做。
游戲主播長得帥,看起來也不喜歡貓,冷冰冰的,但會給他買最喜歡的罐頭。
蘇栗:我手笨,打字慢,你不要嫌棄我呀
游戲主播撤回一條消息。
你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暴躁垂耳兔×溫吞總裁】
【巫蠱娃娃×高冷男高】
【新手魅魔×腦補狂男大】
【黑足貓×strong主播】
【美女蛇×倒霉飼主】
【粉色小章魚×狂熱研究員】
【笨蛋小人魚×鬼畜王子】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登基第二十一天(已修)◎
自有記憶開始, 家中就空無一人。
父親需要鎮(zhèn)守邊關,常年當值;母親雖然被皇帝下令不許插手軍務,但她有很多事要做, 打通商隊, 兌換軍隊所需錢糧, 每日都很忙。
等后來, 她知道母親是公主, 自己是郡主,身份并不能讓她覺得慶幸,反而陷入了另一個深淵——燕都。
皇帝厭惡他的母親,連帶著厭惡自己, 父親離世不滿三個月,母親便被下令前往南詔,連同自己, 離開了飄雪的北疆,一路南下。
一開始, 讀書只是明璇無聊生活的一個消遣, 但被照顧她的姑姑發(fā)現(xiàn)后, 卻欣喜地說她能啟蒙入學了, 借公主府的名頭,找來有名的副講先生,從三、百、千教起。許是發(fā)現(xiàn)了她讀書的天賦, 迫不及待地開始《論語》與《大學》。
明璇不想讀書了。
周圍人一直說,只有好好讀書,才能有出息。她很想說, 她都已經(jīng)是郡主了, 還要如何有出息?
一個孩子, 哪怕她有貴重的身份,可沒有權力,還是沒有人愿意聽她說話。這是明璇很小就看出的道理。
今天本應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她照常讀書、被罰、跪地念百遍——以副講先生所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她背不下來是因為讀少了。
在第十三遍的時候,有人沖過來,用溫暖的大氅保護她,送她回房間,關心她的身體。
是之前見過一次的舅舅。
母親很少管她,她只在來燕都的路上聽過有關舅舅的只言片語。
她知道,舅舅很好很好,比她想象的任何樣子還要好。
他看起來不像一個大人,卻比那么多大人還要可靠。
“阿、阿璇。”
明慕看見不遠處的小小身影,以為她被嚇到了,急忙放下茶盞,快走幾步,蹲在明璇面前,有點想抱她,卻害怕自己身上的寒氣染到她身上,柔聲安撫:“阿璇是被嚇到了嗎?”
明璇沒有說話,瘦弱的身軀抖動著,眼眶里迅速氤滿水汽,變成淚珠流下來,哽咽說:“舅舅。”
“別、別哭了。”明慕瞬間傻眼——他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啊!
他急忙向闞英使眼色,拿來大氅,披在明璇身上,再輕柔地抱在懷里:“先別哭,你身體不好,我們先去洗澡,再喝些姜湯好不好?。
“今天這么冷,我怕你生病,有什么事一會再說,可以嗎?”
明璇嗚嗚咽咽地哭著,胡亂點了點頭。
但是別人要來抱她的時候,都被揮手打開了——她只讓舅舅抱。
明慕還是第一次抱小孩呢,學著記憶中的姿勢,生疏地抱起這孩子。
抱起來后,心里又是一陣心疼:都五歲了,還這么輕。
將人抱回居住的院落,早有人就準備好了熱熱的洗澡水和姜湯,太醫(yī)也在等候。
明慕看了,只說:“找一個侍女來幫郡主。”
府中下人都被制住了,沒一會,挑了一位侍女,哆哆嗦嗦地過來,跪地俯身:“見過陛下。”
明慕再沒有之前好說話的樣子,冷聲道:“照顧好小郡主,”
侍女嚇得癱倒在地:“是。”
他欲將懷里的孩子遞過去,明璇飛快地探出頭,伸出手,拽著明慕的衣袖不放。
“沒事的,你先去換身衣服,一會舅舅陪你用午膳好不好?”明慕輕輕拍了拍明璇的背,眼神柔和,聲音也是輕輕的,像是對待脆弱的瓷娃娃。
“……好的。”
明璇很少被人這么抱著,全身都依偎在另一個人懷中,非常非常安心。
她輕輕松開手。
明慕將這孩子遞給侍女,又留下大半人處理雜事。他不好待在外甥女的院落更衣,預備找個其他院落。
闞英不知從哪端出一碗姜湯:“陛下?”
明慕有點不想喝:“我就算了……”
闞英沒說話,只是把碗往明慕面前遞了遞,側過臉,露出昨晚趕路時被樹枝刮破的臉頰。
明慕下意識伸手,接過了碗。
“陛下最體諒不過。”闞英立刻順毛哄著,“是心疼奴婢端著碗累呢。”
他閉著眼睛喝了個精光,辣味直沖腦門,眼角擠出生理性的淚水,咳嗽了兩聲。
真是,闞英的糖衣炮彈越來越厲害了。
公主府的空閑院落很多,明慕叫人隨意找了個地方,換衣服、暖身體,再披上一件新的大氅,一氣呵成——有時候,明慕真覺得闞英可以改叫哆啦A夢。
更衣結束后,闞英沒提那位還在罰跪的副講,叫他來看,膽敢犯上,這條命很不必要了。
“叫京兆尹來。”明慕面色不虞,倒是不打算直接用強權壓人,而是預備走一走律法了。
由于過往經(jīng)歷的緣故,他對古代封建社會的金字塔結構并沒有特別深刻的認知,遇到這種事,下意識地決定依法處置。
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對方妥妥地算是虐待兒童,現(xiàn)代社會應該是先調(diào)解,嚴重者會蹲兩天橘子……不知道根據(jù)《大盛律令》,對方會怎么判?
闞英面不改色,讓人立即去跑一趟。
“話說回來,余林書院是不是在哪里聽說過?”
明慕知道他記性不好,能留下印象的,一定是近期反復接觸過,于是道:“是‘那些’私人書院?”
“正是。”
明慕眉目下壓,心中更添了一絲不喜:
好家伙,他還沒伸手處理這群人呢,自己就湊上來準備找打?
他在心中轉了一圈,如今會試算是將將平息,以后他預備在西寧府建立官學,加強聯(lián)系;那群走后門的進士基本都被打發(fā)出去教書,清理朝中勢力;而官職較高的那些人,大多致仕告老,只在地方……
“朕原先預備先培養(yǎng)金陵國子監(jiān),做出成效后再收拾這幫人。”明慕壓低了聲音,“如今一看,就連郡主,他們都不顧,如何會教那些普通學子……?”
“朕只怕,那里面的亂象。”
明慕越說聲音越輕,似是無力地揪緊了衣袖,順滑的絹布瞬間變得皺巴巴的。
“陛下……”
“回宮后,朕給金陵六部去信,養(yǎng)老這么久,總得干點活。”
干了這么久皇帝,明慕早就明白,一昧內(nèi)耗一點用沒有,有內(nèi)耗的時間,干脆去干活工作。不知道方向也不要緊,內(nèi)閣、尚書,都能幫他。
闞英站在明慕身后,悄悄擦了擦眼角。
不論出于何種目的,陛下總算開始接受他們、不拒絕朝堂的幫助了。
想完這件事,明慕又拎起另一件,奇思妙想道:“叫阿璇和我一起念書,可否?”
不讀書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明慕之前混一混還可以說自己有前世記憶,現(xiàn)在不還是乖乖進學,更何況外甥女是徹頭徹尾的古代人!
闞英啞然,倒是很認真地想了想:“的確可以,如今看郡主的進度,與您仿佛。”
明慕有些底氣不足:“……倒、倒也不必加后面那句。”
他的確是從頭開始學起,但他可是大人,不要面子的嗎……
“不過也不必著急進學,不然會厭學的。”明慕預備叫明璇放松一陣再說,就算重新念書,也應該制定好學習計劃,萬不可像今天這樣拔苗助長。
他簡單地思考了一番小郡主未來的教育事業(yè),心中有了大致的成算。
一番折騰下來,明慕算是收拾好了,干脆先去郡主的院落,叫太醫(yī)好好看看。
明慕到時,太醫(yī)已經(jīng)在給明璇診脈了。
這太醫(yī)看起來年齡不大,至多三四十歲,于現(xiàn)下的觀念來看,大夫應該越老越有本事,胡子越白,醫(yī)術越高。
太醫(yī)見陛下來后,沒有直接行禮,而是細細診脈,等診脈完畢,才收回手,補上這一禮:“見過陛下。”
“不必,郡主如何?”
太醫(yī)回道:“郡主身體一向康健,只是心氣郁結,長久下去,不利壽數(shù)。”
他第一次見這么小的孩子會有這么重的心事,嘆了口氣:“日后細細調(diào)養(yǎng),或許能恢復。”
明慕只覺得一陣心疼。
他看了眼半靠在床上的明璇,保證道:“以后不會了。”
第一眼就覺得小外甥女很像林妹妹,如今幾乎更像了。
說完,悄悄摸了摸小外甥女重新梳好的小發(fā)揪。
明璇神情執(zhí)拗,身體瘦弱,棉綢衣裳并不能讓她看起來強壯一些,臉上也沒有孩子該有的嬰兒肥,手腕細細的,讓人害怕會不會輕輕一碰就碎了。
她早慧,說話是不符合年齡的穩(wěn)重,重復道:“以后不會了。”
有舅舅在。
明璇第一次如此相信一個大人。
她小小的心里充滿了莫名的、無法形容的溫暖情緒。
“阿璇真好。”明慕輕輕握了握小女孩的手。
太醫(yī)行了禮,預備下去寫方子煎藥。
“請?zhí)t(yī)稍等。”闞英忽然出聲,“給陛下也看一下。”
明慕:“?”
他試圖辯解:“我身體好得很啊。”
之前的補藥算是給他喝怕了。
太醫(yī)重新坐下,給明慕也把了脈,這次耗費的時間更長些,最后眉心深皺:“陛下近日勞累過度,氣血雙虛,今日又被寒氣入體,需盡快熬藥,防止風寒。”
明慕:“啊?可我感覺還行……阿——啾。”
話還沒說完,他就打了一個噴嚏。
一屋子的人瞬間嚴陣以待。
——
明慕感知周圍到陡然變化的氛圍,心道不妙,抬頭一看,闞英臉上萬年不變的微笑都消失了!
“請?zhí)t(yī)寫方子,奴婢去宮中取藥來煎。”闞英立刻道,隨后熟練地指使著宮中帶來的宦官們,有條不紊地熱地龍、送暖爐,再烹制午膳。
小宦官們立時動了起來。
明慕試圖阻止:“等等,不用這么夸張吧,這都春天了!”
他從小身體就不太好,總是發(fā)熱,長大后生病倒是很少了,他本以為這是成年后免疫力增強的緣故。
“陛下年少,只是如今不顯,長此以往,卻會傷了底子,或會早夭。”那太醫(yī)適時提醒。
“之前倒是未有太醫(yī)診出過……”闞英立時和他討論。
那太醫(yī)臉上劃過一抹嘲諷的笑,轉瞬即逝:“大人應當知道,醫(yī)戶世代傳承……”
也就是說,子承父業(yè)。這在其他行業(yè)似乎不算什么,但于太醫(yī)而言,似乎就不大好了——或許子孫沒有祖先那樣優(yōu)秀的本領,卻要放在超出能力范圍的位置上。
明慕完全插.入不了他們之間的談話,想到之前喝的苦藥,簡直頭皮發(fā)麻:“或許……不用喝那么久……?”
“舅舅……”
倒是明璇,秀氣的眉眼中滿是擔心:“舅舅陪我一起喝?”
面對小孩子,明慕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以前看過網(wǎng)絡上的段子,說小孩子不愿意喝藥,有大人作為榜樣會好很多。
雖然明璇看起來很懂事,但幼崽哪有喜歡喝藥的?
明慕握了握拳,艱難地下定了決心:“好、好吧。”
煎藥還需許久,目前當務之急,便是午膳。
指望公主府原先的下人顯然不可取,現(xiàn)做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明慕問了臨西王府的位置,眼睛一轉,蹲下身,和明璇面對面,柔聲問道:“阿璇還記得帶你來燕都的那個哥哥嗎?”
忘了誰都不會忘了他。
想到那位喜怒無常的世子閣下,明璇瘦小的身體似乎有些發(fā)顫,不太敢抬頭看明慕,聲音很低:“我、我記得的。”
見她似帶恐懼的樣子,明慕打消了去臨西王府蹭飯的想法。
由于瀾哥的異族相貌,他一直不太討小孩子的喜歡,甚至有嚇哭小孩的經(jīng)歷。
“好吧,我們?nèi)ネ饷娉浴!泵髂叫⌒牡孛嗣麒哪X袋,“其實他挺好的,不用太害怕。”
“嗯,我聽舅舅的。”
明璇像是完全擺脫了往日陰郁的氣息,小臉上露出一個天真可愛的微笑。
公主府在東坊,隔壁南坊就有不少酒樓,最有名的一家稱作狀元樓。
明慕雖去過燕都的不少地方,但還是第一次在宮外吃飯,不顧闞英欲言又止的眼神,興沖沖地要去定包廂。
狀元樓的掌柜雖不知道明慕的身份,但卻看出闞英是宮里人,立刻清了一間包廂出來,又喊來手腳利落的小二幫忙唱菜名。
他嘴皮子極為利落,雖見這包廂的主人是燕都中的生面孔,也沒有表露任何情緒,只神色如常地接了點的菜,下樓準備。
“舅舅,好多人。”
明璇趴在窗戶上往外看。
狀元樓是燕都中少見的兩層結構,從二樓能直接看到遠處金碧輝煌的宮城。
燕都繁華,街上人來人往,叫賣聲絡繹不絕。
趁菜還未上,明慕干脆給明璇介紹燕都地勢:“最中心是宮城,燕都中的四坊是根據(jù)宮城朝向決定的……”
這種寓教于樂的小知識倒是比枯燥的書本更能讓人接受。
舅甥兩個對著“看地圖說話”這個小游戲不亦樂乎,而樓下,似乎傳來了隱隱的喧鬧。
明慕?jīng)]聽清,好奇地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
任君瀾的卷發(fā)和小辮子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瀾哥!”
他在樓上喊了一聲,聲音不大,但對方卻往明慕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看到了樓上的人。
“你看什么呢——怪物。”
堵在任君瀾前面的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勛貴,頭戴金冠,腰纏紅寶的青年人,口出挑釁,身后跟著一大群小廝。
后面兩個字說得很輕,幾乎要淹沒在熙攘的人群里,卻能讓對方精準地聽見。
這種人出現(xiàn)在燕都,往往能直接猜到他的身份:勛貴。
公侯伯子男,五等勛貴,從開國便一代代繁衍興盛,時至今日,已枝繁葉茂。
由于和帝王的緊密關聯(lián),他們往往是皇帝的馬前卒,永遠旗幟鮮明地站在天子這邊,和朝廷文官形成平衡。
但今次小皇帝登基后,似乎根本沒有接觸他們這些勛貴的意思,反而將壽昌伯全家流放。
外戚和他們不算一條道上的,帝位更迭,外戚猶如過江之鯽,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么,但長久的冷落叫他們心生惶恐,再加上這戶公府毗鄰臨西王府,知道皇帝早早收拾,昨晚便見來了人住。
今日略略注意,便注意到對方的身份:王府世子。
這……陛下不用他們這些“老人”,反而叫臨西王府的世子入燕都,難不成是打算叫對方替代他們的位置?
皇帝的心就那么大,叫別人占去了,他們又該放在哪?勛貴一代代靠的就是皇帝的偏愛,若是被忽視,便是直接樹倒猢猻散的下場!
因此,才有了今日挑釁的這一出:他們需盡快確認小皇帝的目的,以及這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假若此人受不住挑釁,直接去宮里向皇帝告狀,也可給他們一條面上請罪的機會……
若是明慕知道他們的想法,倒是能直接用一個詞形容:“黑紅”,和他之前試圖使用的方法一樣。
那青年心中設想不斷,卻忽覺腹部劇痛,身后的小廝們慌亂驚叫,緊接著,天旋地轉。
他、衛(wèi)國公府的嫡次子,居然當街被人毆打?
青年躺在地上,半撐起身體,原本的挑釁之意變成十分,對上那異族世子的碧綠雙眸,咬牙道:“廢物,你們就看著我被打?”
小廝們瞬間一擁而上。
事情發(fā)展極快,叫在樓上觀望的明慕措手不及,他探出大半身子,不自覺握緊了窗框:“闞大伴,快、快叫人攔著!”
怎么回事啊這群人?居然能把瀾哥惹生氣?
“陛下,您快下來。”
見到小皇帝的危險動作,闞英心都快跳出半截,立時到小皇帝身后,小心翼翼地拽著對方的袖子,生怕嚇到陛下,哪怕撞破了皮都是對盛朝的損失!
“舅舅!”
明璇的心咚咚地跳著,直接抱住明慕的胳膊,試圖把他拽回來,“好危險!”
“我沒事。”
明慕順著他們的意思,縮回身子,安撫地拍了拍明璇的肩膀,叫他們不要擔心:“有事的是下面。”
他簡單把自己看到的說了一遍,只擰眉道:“居然這樣無法無天……”
“……當街圍毆他人!”
闞英:“……”
明璇:“……嗯。”
不管怎么說,都好像是那位世子先揍人的吧?
明慕關心則亂,還預備下樓,被闞英千方百計地攔下,幾乎要哭了:“您千金之軀,若是被誤傷,奴婢萬死難辭其咎啊!”
“舅舅,阿璇害怕。”
明璇是小孩子,五歲也不是男女大防的年紀,直接抱住明慕的胳膊,不讓他走。
“……闞大伴去拿令牌去,把他們都帶上來。”明慕真的有點生氣了,吃飯的心情都快沒了。
闞英是宮中新晉的紅人,過往的官職也不算低,走出去不少勛貴高官認識他,如今貼身照顧新帝,這下更是不敢得罪。
他快速領了命,叫另一個小宦官進來包廂,方便伺候,自己則是急匆匆地拿了令牌下樓,心里把雙方罵了數(shù)遍——
什么時候鬧事不好,偏偏在陛下面前!偏偏在用膳的時間!
他特地讀過醫(yī)書,飯前積郁最不好消化、又會傷胃。
等到了狀元樓前,局勢已一發(fā)不可收拾,那公府少爺帶來的小廝在任君瀾和他的親衛(wèi)面前簡直不堪一擊,周圍行人小販都遠遠地避開,不敢招惹這兩位達官貴人。
“衛(wèi)少爺、世子殿下,暫且歇歇。”
闞英雖是笑著,但笑容卻充滿陰翳,幾乎叫人懷疑,他下一刻會不會掏出把刀來,直接將得罪他的人斃于刀下。
他取出一枚明晃晃的金鑲玉令牌,上面鐫刻著龍紋,令牌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陛下今日出宮,不巧見到了這場鬧劇,叫咱家來看看,也好判個對錯。”
那國公府的少爺都傻眼了:他們雖有面見皇帝的想法,但不是現(xiàn)在啊!
有機靈的小廝立刻屁滾尿流地離開,回國公府稟告長輩去了。
“兩位,還不快請?”闞英皮笑肉不笑的。
任君瀾倒是不在意他的態(tài)度,只微微頷首當做招呼,解下腰間的佩刀,丟到親衛(wèi)手上,自己孤身上樓。
少爺咬了咬牙,直覺不能叫這異族人搶先,便干脆跟在后面,也上了樓,去了包廂。
二樓的包廂不少,那異族人卻準確無誤地在其中一扇門前停下,敲了敲門。
立刻有人開了門,看服飾,也應當是宮里人。
這少爺心中的疑慮越發(fā)身后,狐疑地看著對方,不知道這人是怎么找到正確的門。
“瀾哥?”
一道清脆好聽的少年聲音驀然響起,少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看起來柔軟可親的少年坐在位置上,相貌極佳,膚色勝雪,眸如點星,只輕飄飄地瞥一眼,便叫人暈暈乎乎——
這位就是他們的小皇帝嗎?
——
“剛才是怎么一回事?當街圍毆、真是——”
小皇帝不會用古代的臟話,氣得臉都紅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去拽任君瀾的手,看他有無傷勢:
畢竟“判案”得公證,不能徇私。
任君瀾沒說話,那少爺卻立刻哭嚎了,只跪爬到小皇帝勉強,期期艾艾道:“請陛下明察,草民只是擋了世子的路,便無緣無故地叫人打一頓……”
他倒是很懂先下手為強的道理。那宦官出來時,倒是很驚訝居然正好撞到了陛下,不過這倒方便了后續(xù)動作——他們打聽過,新帝和臨西王府似乎沒什么淵源,只以為小皇帝是因著在西寧府居住過的情誼,又想拉攏,才叫此人進燕都。
于是哭訴得更加大聲:“陛下,草民冤枉……”
明慕擰著眉,瀾哥不會無緣無故揍人的,對這番說辭只信了半分,兇了一句:“閉嘴。”
那人立刻止住淚,倒是蹭得更近了一些。
明璇不喜歡別人接近舅舅,更不喜歡這人越來越近的距離,干脆擠到舅舅懷里,埋著臉。
明慕以為她被嚇到了,一個用力,將幼崽抱在懷里,輕輕拍了兩下,扭頭對身邊的小宦官說:“看看菜什么時候上,小孩經(jīng)不住餓。”
吩咐完了,他最后看向任君瀾,對方孤零零地站在一邊,垂著眸,不做辯解,也沒有說話。
“你、世子來說說,是怎么回事。”
明慕幾乎立刻想上前,握住任君瀾的手。
“他說,我是怪物。”
任君瀾抬頭看向明慕,露出那雙碧綠色的眸子,又很快低下頭。
只是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碧色眸子中閃過一抹兇意,只叫跪在地上的少爺見到,瞬間激起了一身涼意。
他似乎意識到,招惹這位世子,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明慕在聽完那句話后,微微張口,幾乎說不出話,莫名的怒意涌上心頭,氣得肝疼。
——他在前世見多了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并不覺得瀾哥奇怪,只眼睛顏色不同;再者西寧府的混血雖不多,但也有些,不顯得突出。
但在燕都,這點異樣便立時顯了出來,甚至成為別人攻擊的目標!
明慕出離憤怒了。
“你、你當街詈罵他人、還、還敢惡人先告狀……”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眼前一陣一陣地發(fā)黑,渾身無力:“叫你家大人來……”
“舅舅!”
明璇靠在明慕懷里,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驚慌地喊了一聲。
任君瀾失了原本淡然從容的態(tài)度,及時將明慕倒下的身體接住,攬在懷中,目光猩紅,像是擇人欲噬的兇獸:“快去叫大夫。”
一屋子的人瞬間慌了,闞英剛跟著進來,便見變亂,站都站不穩(wěn),隨手抓了一個宦官:“快去郡主府,喊那個太醫(yī)來!”
小宦官應了一聲,一溜煙地往外跑。
完了!
那少爺跪在地上,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要是小皇帝叫他氣出好歹來,他賠上一家都不能夠……濃重的后悔情緒瞬間涌上心頭,心道家里人真是發(fā)了瘋,非叫他惹什么事,難不成小皇帝真能一輩子不用他們?
他不敢惹眼,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小小的客棧包廂里陷入死寂的沉默中。
明璇及時從明慕身上下來,拽著舅舅的衣服不放,原先被柔軟情緒填滿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叫人喘不過氣——
舅舅生病了?舅舅會不會……死?
父親死時,臉色是死一般的灰白,輕飄飄的,明璇只見了一眼,就有人用白色的布裹住他,放進棺材里。
小女孩低聲哭了起來。
“閉嘴——”
任君瀾雙目盡是血色,頭痛欲裂,幾乎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許多破碎的畫面輪轉,聽到低低的哭聲,甚至以為回到了夢中——
他眼睜睜看著明慕在他面前倒下,叫來了多少太醫(yī)都無濟于事,可生死之事無法逆轉,只能從那群人口中聽到那句:“陛下殯天。”
后來,他抱著明慕的尸身不愿松手……
那副畫面,好像和此時重疊了。
任君瀾一摸腰間,抓了個空,才想起佩刀在門口卸下。
“太醫(yī)來了——”
驚叫聲從門口傳到包廂,不一會,便有背著藥箱的大夫氣喘吁吁地跑上來,一刻也不耽擱,去探小皇帝的脈。
任君瀾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漫長的沉寂過后,太醫(yī)終于開了口:“陛下無事,先前寒氣入體,內(nèi)外虛弱,又沒有按時進食,氣急攻心,才暈了過去,只取一碗糖水來,叫陛下服用,便無事了。”
太醫(yī)的診斷出來之后,整個房間的凝重氣息渾然一松。
糖水立刻便弄好了來,緩緩給明慕喂下,脈象逐漸恢復平緩。
任君瀾也不再死死抱著明慕,微微松開,方便宦官們動作,最后預感到懷中人稍微一動時,又將人放開,讓闞英扶住。
自己則是一言不發(fā)地站起身,走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少爺面前,右手捏拳,狠狠揍了上去。
他是習武之人,力氣極大,幾拳下去,那人立刻口鼻出血,驚叫一聲。
不論那人如何掙扎、哭嚎,都無法從任君瀾手中脫身,只能任由對方一拳一拳地砸下來,最后逐漸沒了氣息。
“瀾、瀾哥。”
細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任君瀾的動作一頓,拳上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下,砸到地板上。
“別打了……”
明慕口中還泛著糖水的甜味,糖放得太多,都有點惡心。
他由人扶著起身,靠在了任君瀾的背上,聲音低低的:“我們先吃飯吧。”
好丟人啊……
因為不按時吃東西低血糖了,還叫這么多人圍著。
明慕想起剛才暈倒的一幕,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好。”
這聲音聽起來好怪?
明慕還未深思,忽覺腳下一空,被任君瀾背起來。
“咦?”
“我們……去王府。”
不是錯覺,現(xiàn)在瀾哥的狀態(tài)好怪!
明慕想從任君瀾背上滑下來,卻被對方緊緊捏住腳踝,就要往外走。
“等等!等等!”
他著急忙慌地在任君瀾背上拍了幾下,真有點害怕這個狀態(tài)下的瀾哥把他背到大街上……倒不是說不可以,只是很害怕他出事。
天知道明慕醒來后看到任君瀾揍人的時候有多害怕。
包廂里完全亂成一鍋粥了,被打的青年生死不知,明璇也沒顧上,不知道會不會給她留下心理陰影……
明慕簡直頭皮發(fā)麻。
他用力蹬了兩腳,終于從對方背上滑下來,一轉頭,和包廂外,滿臉詫異的國公對上視線。
對方年約四五十,穿著正規(guī)的朝服——明慕之前惡補過知識,一眼能瞧出這是國公服,大約是那青年的家人長輩。
“臣拜見陛下。”
衛(wèi)國公面色如常地下跪行禮:“小兒無狀,驚擾了世子,請陛下降罪。”
明慕尷尬地笑了一下:“免禮。”
……雖然他家瀾哥已經(jīng)找回場子了,把人打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
還好他暈倒時,闞大伴清空了酒樓的客人,京兆尹和北鎮(zhèn)撫司來得及時,將狀元樓團團圍住。
不然也、太尷尬了。
“先給他看傷吧。”
明慕將狀態(tài)不大對勁的任君瀾拽在身后,回護之意明顯,又示意闞英,往明璇的方向看了一眼:“帶郡主去用膳。”
他醒來,眾人瞬間有了主心骨,簡單幾句將局勢控制住,各司其職。
房內(nèi)的人被他支使得團團轉,回頭一看,國公還跪在地上請罪呢。
明慕有點頭疼,這件事鬧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說不清楚,一開始還能說對方挑釁在先,被錘一頓情有可原。可后來,瀾哥被他昏迷刺激,下了死手揍人。
還好自己昏迷不久,很快就醒來了,及時制止了他的行為。
饒是如此,那位青年也被揍得不能看了……
“國公先請坐吧。”明慕指了指房間里的圓凳,“鬧成這樣,理當是我向國公賠罪了。”
他舍棄了自稱,只以你我相稱,以示自己絕不會用強權壓人,保證公正。
國公淺淺坐了圓凳的一半,不敢坐實,聽聞此言,又要行禮賠罪:“陛下可是折煞臣了,這混小子向來喜歡口出狂言,如今叫他吃點教訓,長長記性,臣還要多謝世子。”
明慕:“等等,這倒不必,瀾、世子也有錯……”
“吃。”
他面前驀然出現(xiàn)了一疊糕點。
任君瀾低著頭,沾血的手藏在身后,微垂著眸,碧綠的瞳孔中染著一層血翳,還未散去。
那疊糕點被他往前推了推,道:“別生氣,我道歉,但是小囝要吃東西。”
明慕有些心軟:“沒生氣,瀾哥,我會吃的。”
這么說著,他倒是沒有動作——在討論事情的時候突然吃東西反而很奇怪吧?
任君瀾沒有放棄,將糕點又推了推,一副不達目的誓不放棄的樣子。
衛(wèi)國公見到兩人之間的互動,心中嘆氣:
簡直要了老命。
本以為臨西王在燕都中根系不深,能稍微欺負一下。沒想到人家不是來當官瓜分皇帝寵愛的,而是直直奔著皇后那個位置去的。
這往哪說理去!
【作者有話說】
改了攻的醫(yī)鬧(bushi)情節(jié),很抱歉給寶寶們帶來了不好的閱讀體驗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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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登基第二十二天◎
在眾人的注目下, 明慕不得不拿起糕點,細嚼慢咽,吃完幾塊后, 灌了一杯清茶去口中的甜味。
到底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個樣子。
他放下茶杯, 感覺所有人都不可理喻。
一旁國公府的少爺頂著一臉血, 人還沒醒, 本來是應該關注的焦點, 甚至明慕還在和對方家長談論賠償問題。
怎么所有人都開始盯著他吃東西了。
半碟子糕點下肚,肚子不再空落落的,算是半飽,明慕推開糕點, 重新續(xù)上之前的話題:“嗯……世子做錯了事,我罰他俸祿、禁足,再叫他給這位道歉。”
明慕不清楚傷者的名字, 含糊過去,隨后看向衛(wèi)國公:“不知國公大人是如何想的?”
按照現(xiàn)代的流程, 他這就是爭取庭外調(diào)解, 以獲得傷者家屬的原諒, 避免叫瀾哥去坐牢——雖然現(xiàn)下沒人能理解他的做法就是了。
在衛(wèi)國公眼里, 更是不可思議——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先帝在時,叫勛貴去北疆送命,也是眼睛都不眨。
他們不僅是先帝的臣子, 也是人啊。
而他之前提出用任君瀾去試探新帝,也是想了解新帝的脾氣,倘若還是如先帝一般, 衛(wèi)國公一脈就此寥落, 也沒什么不好。
“陛下……”
衛(wèi)國公眨了眨眼, 年輕時領兵在外的將領居然有些哽咽,他用力壓住了即將上涌的淚意,聲音低沉:“只由陛下做主。”
“這個還是要商量的。”明慕搖了搖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認真地看向國公,“我初來燕都,許多事還在摸索中,并不熟練,還請國公多包涵。”
“既如此……臣斗膽,同意陛下的提議。”
衛(wèi)國公快速摸清了小皇帝的性格,平心而論,倘若對方的身份不是皇帝,而是一個普通的官宦之子,想必他會很樂意同對方相處,成為忘年交。但于皇帝這個位置而言,這副柔軟的性格就有點不適合……
朝內(nèi)文官虎視眈眈,需以一位手腕強硬的帝王鎮(zhèn)壓,不被牽制,小皇帝這樣好說話,容易被那群酸儒糊弄!
衛(wèi)國公心中盈滿了濃厚的保護欲,對自己的子女都未出現(xiàn)過,而他卻很好地接受了這股莫名的情緒。
“國公大人同意,再好不過。”
明慕總算松了一口氣。他現(xiàn)在明白跟在熊孩子身后賠罪的家長是什么感受了。
人家既然提出諒解,明慕干脆將補償都說清楚:“在傷養(yǎng)好之前,一律用藥皆從宮里出,盡量讓令公子恢復原樣。世子這邊,且扣五個月的俸祿作為補償,再有禁足一月……”
最后一句他的聲音很小,不太舍得叫瀾哥禁足太長時間。
衛(wèi)國公倒是沒提出異議。
“早先聽聞國公帶過軍,既如此,便早該叫大人來。”明慕快速找了另一件事轉移對方的注意,簡單介紹了棉甲,又道,“朕先前倒是想找武將,但一時疏忽,只喊了宮內(nèi)的禁衛(wèi)。倘若國公大人對這件事感興趣,可去尚書處……”
這是明慕想出的第二個補償方法:讓下屬參與集團內(nèi)部重大事件,增加資歷!
衛(wèi)國公一聽有事可做,瞬間抖擻起來,他費這么多心思不就是讓新帝記著他,然后派活么?所以這件事在他耳朵里,便換了一個說法。
他立刻答道:“臣一定不辜負陛下的期望,好好盯著那群文官,不叫他們搞鬼。”
明慕:咦?
他不是這個意思啊……
——
突如其來的意外處理完畢,明慕也沒了繼續(xù)吃飯的意思,叫人解開了狀元樓的封鎖,給了賠償,好叫人家繼續(xù)做生意。
出行的馬車就在路邊,明慕仗著街上沒人認識他,握住任君瀾的手腕,先上了馬車,隨后對闞英道:“我得去臨西王府一趟,再到京兆尹,郡主年齡小,今日又受了驚嚇,先帶她回公主府休息,讓太醫(yī)院多叫幾個兒科圣手去府上,防止小兒驚厥。幫我道歉,明日再請她出來玩。”
闞英誒了一聲。
關上車窗,不久后,馬車緩緩動了。
外面的喧鬧被薄薄的木板隔在外面,仿佛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罩子,罩子里面只有兩個人。
明慕忍不住,先行握住了任君瀾的手腕,看到手背上一層神色的血痂,低聲問道:“瀾哥,你怎么……?”
剛才瀾哥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像是失了理智,不知為何逮著那人打了一頓,下手那么狠。
明慕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細膩柔軟的淺色絹帕上只繡了一朵金紋,手帕將血液臟污全都抹去,顯露出那雙如玉的雙手。
任君瀾始終盯著明慕,一言不發(fā)。
馬車里只有兩人,明慕?jīng)]有得到回應,也不多問,只專心致志地幫著擦去污漬,見到手背上的破皮,熟門熟路地從馬車里找到膏藥,用手指抹了一層,輕輕涂在破損的地方。
“……我先前,做了一個夢。”
過了許久,明慕才聽到任君瀾的聲音。
他沒有打斷對方的話,而是耐心地聽下去。
“夢見……你死了。”
任君瀾的眸子逐漸恢復光彩,頓了一下,才繼續(xù)往下說,聲音艱澀:“就像剛才那樣,你一動不動地躺在我懷里。”
明慕:“夢、夢都是反的啦!”
低血糖真該死啊!
他下次一定按時吃飯!
任君瀾第一次聽聞這個說法,逐漸靠近明慕,兩人呼吸交纏,似乎連心跳都能聽見。
“我以前聽過一個說法,做了什么夢,現(xiàn)實會和那個夢相反。”明慕說著說著,不知為何,臉上的熱度上升,腦子里面也暈乎乎的,“所以,實際上我會長命百歲。”
“小囝說得很有道理。”任君瀾輕輕捏住明慕的手腕,皮膚細膩柔軟,如同軟玉,稍稍用力一點就會在上面留下紅印。
他低頭輕吻明慕的手腕,嘴唇一觸即離,偏偏是這點親近,讓明慕立刻紅了耳朵。
倘若夢中的事情不是一件件發(fā)生,或許任君瀾真的會相信明慕的說法。
遇刺、壽昌伯、會試……
只是發(fā)生的時間不一樣。
“是我迷障,讓小囝憂心。”他不欲深究這個問題,輕描淡寫地略過去,“下次不會了。”
明慕半信半疑:“好吧。”
或許是這兩日來燕都不適應,才叫瀾哥做了那個夢。
古人都很看重鬼神,夢境往往被認為是一種現(xiàn)實的映照,所以出現(xiàn)不好的夢后,才會這么重視,以至于出現(xiàn)今日這種……意外。
現(xiàn)在那國公府的公子仿佛還沒醒,這么凄慘,明慕都不好意思叫他道歉了。
“剛才我的話你聽到了嗎?”瀾哥的狀態(tài)一直不對,對方家長找上門了,明慕只好先賠禮道歉,“往后五個月,你都沒有俸祿了,還要在王府禁足……”
“我聽到了。”任君瀾低低地笑了一聲,將臉埋進明慕的側頸,唯有感知到皮膚下不斷跳動的脈搏,才能讓他徹底放心,“父王將我趕出來了,小囝,你什么時候把我‘娶’回去?”
“這個要等先帝孝期過完。”明慕特意了解過,對此了然于心,“得到今年十一月了。”
“現(xiàn)在才三月,好遠。”
明慕深以為然地點頭。
咕嚕嚕往前的馬車陡然停止,有人敲了敲車門:“陛下、世子殿下,王府到了。”
明慕側過身,好叫任君瀾出去。
“你還未用午膳,想去哪?”任君瀾沒有動彈,碧綠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明慕,“京兆尹?”
若是放在別人身上,任君瀾的行為妥妥稱得上冒犯。
明慕只覺得瀾哥有些粘人,但想到他做了噩夢,倒是很包容:“今天我去找明璇時,教她讀書的先生很是冒犯,我向京兆尹報案,借以律法罰她。”
好天真的想法。
小囝明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還是遵循世俗禮法——依他來看,完全可以什么都不用顧忌。
倘若是別人,他會覺得那人瘋了,或者干脆是個傻子。
但明慕這樣,只會讓任君瀾憐惜——正因為小囝不愿意濫用他手中的權力,才叫暗地里的鬼祟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欲取而代之。
“大盛律令中唯有兩條,拐賣兒童斬、奸.淫者死,似乎不符合你說的場景。”任君瀾記性不錯,從如今的律法中挑揀出兩條,“若叫他人知曉,或許以為你在無理取鬧,見不得郡主好。”
是了,如今律法沒有后世那么完善,虐待兒童似乎沒有納入法律中。再者,儒家學說有天地人君師,師者不論對弟子加諸什么樣的刑罰,都是可以的。
“那我……”
明慕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去刑部吧,季肅手下有個精通各式法律的,他能幫你。”
明明任君瀾從小生長在千里之外,卻對燕都的人和事如數(shù)家珍。
明慕全然信任任君瀾,再加上任君瀾比他成熟穩(wěn)重,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此時并不懷疑,立時應了,興沖沖地就要去刑部。
“再有,你放心叫明璇郡主獨自住在公主府嗎?”
明慕猛然點頭:“她年齡小,需要大人照顧,我實在害怕再出現(xiàn)今日的事……”
“讓她住進宮里。”
這幾日,那個孩子或許已經(jīng)出生了。
在五歲之前,所有宮人乃至官員將他當做隱形太子,直到明璇來了燕都,這股風氣才有所扭轉。
如今明璇提前來了燕都,自然沒必要讓那孩子享受種種優(yōu)待……說到底,不都是小囝的子侄嗎?誰又比誰高貴呢?
明慕被他點醒,瞬間眼睛一亮:“瀾哥說得對!太和殿右側是慶華宮,距離上書房又近,方便讀書。”
在馬車行駛之前,他打開車窗,開開心心地對任君瀾招手:“下次和你用膳!”
任君瀾學著他的樣子,生疏地揮手。
按照夢中明慕的說法,這是再見的意思。再見,意味著下一次相見。
他很期待下一次的相見。
——
明慕肯定是沒心思用午膳的。
所幸馬車內(nèi)準備了不少點心,都是素點心,甜度正好,不會叫他發(fā)膩。
如今那位先生應當被京兆尹押走了,由于沒有具體的罪名,只能先關著——甚至都不能關久,因為這人身有功名,只是屢試不舉,轉而去私人書院當了教書先生。
可是叫這件事輕飄飄地翻過去,讓明慕忍下這口氣,他又不樂意:小孩子多脆弱,古代醫(yī)療條件又差,今天還這么冷,晚上萬一發(fā)燒,高熱驚厥,直接就沒命了。
寒風凌冽里,叫小孩跪地讀書百遍,難道是可以被原諒的事嗎?
不過,就連律法都不能幫他解決的事,那位刑部的官員,能幫上忙嗎?
馬車噠噠噠地向前,時不時因為地面青石板的凹凸不平出現(xiàn)輕微的顛簸,宮內(nèi)的工匠專門做了減震,車內(nèi)倒是沒什么感受。
闞英中途上來,走了不少路,卻仍舊臉不紅氣不喘:“陛下,全都安排妥了。”
明慕將茶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別急,先喝口水。”
“小郡主沒事,還托奴婢向陛下問好,說等著明日,讓陛下去接她。”闞英口齒伶俐地說完,才端起茶杯,喝了半盞,順過氣,“陛下是要去刑部?”
“嗯,瀾哥說,刑部有人精通律法,能解決我的問題。”明慕回答,又將點心推過去,“闞大伴陪著我,也沒吃東西,先墊墊肚子,晚上回宮吃好的。”
“奴婢可不敢忘了用膳,陛下今日真是嚇到奴婢了。”闞大伴沒有取用點心,反而一臉心有余悸,“您今日忽然暈倒,說來說去,是奴婢照顧不周。”
“不是!只是很單純的低血糖。”明慕又不知不覺禿嚕出一個現(xiàn)代詞匯,說完,絞盡腦汁地解釋,“就是,呃……身體暫時缺少營養(yǎng),不是長期的,喝口糖水就好了。”
“以后奴婢定叫陛下按時用膳。”
闞英低下頭,語氣硬邦邦的,第一次沒有在明慕面前露出軟包子樣。
如今國孝期間,不能叫陛下飲酒食肉,只能略用些雞子,光吃些素,能有什么補養(yǎng)?
他心中焦灼萬分,卻不準備叫太醫(yī)院開藥,今日那位太醫(yī)的說法倒是提醒了他,宮內(nèi)太醫(yī)水平良莠不齊,要是亂開藥,反而叫陛下吃壞了身體……
“別擔心,以后按時用膳就行了。”明慕語氣挺輕松的,他只覺得今天是個意外,多方因素互相影響,才會出現(xiàn)意外昏迷的情況,“瀾哥說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若是精通律法的,奴婢倒是知道一人。”闞英回憶著,他雖沒有和那人直接碰面,倒是在夢中見過對方,委婉開口,“只是那人的脾氣不大好。”
那人極為剛正,甚至到了死板的程度,與刑部尚書季肅如出一轍,在夢中,由于季肅得罪了壽昌伯,被新帝下獄,那人拿著大盛律法,上疏彈劾,說季大人沒有觸犯任何律法,反觀壽昌伯,吞并田地、貪污軍餉,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奏疏極長,每一項罪名都有證據(jù),更是附上了許多百姓的血書。但這封奏疏的最終下場是被壓在內(nèi)閣,被壽昌伯扣押,藏而不發(fā),根本沒有面見新帝的機會。
而他的下場也可想而知,和季大人一起,秋后問斬。
若說熟知律法,闞英再沒有聽過比他更符合特征的人,但這人脾氣強硬,心中自有一套信奉的準則,或許不會搭理陛下的請求?
也不知道那位世子為什么要推薦這個人?
闞英心里嘀嘀咕咕,原先對世子的無感變成了現(xiàn)下的微微不滿。
明慕前世見多了上線前一天忽然改需求的弱智策劃,心臟練得強大無比,對這句話倒不是很在意:“他總不能當面罵我吧?”
這個,還真不一定。
那人死后,儀鸞衛(wèi)抄家時,只發(fā)現(xiàn)寥寥碎銀、一口薄棺以及一封奏疏,奏疏名為《直言疏》,直指御座之上的新帝,奏疏用語激烈,指出新帝的數(shù)道罪狀,可以看出,這封奏疏是他下一次要呈上的。
“闞大伴,莫要擔心。”見闞英久久未曾開口,明慕拍了拍近侍的肩膀,“若實在無法,我便給南京六部寫信,叫他們加快動作便是……”
這似乎是第一次,陛下主動安撫他,還介紹以后的計劃。
闞英有些不敢置信。
少年天子似乎沒有察覺,不知不覺間,他對闞英的抗拒已經(jīng)越來越小,最終趨近于無,徹底納入了自己人的范疇。
他一直都清楚,陛下是不愿意繼承大統(tǒng)的,他喜歡向往自由,或許會如前朝的雍王那般,寄情音律,做出《樂律全書》、《算學新說》等著作,做出另一番事業(yè)。所以,陛下對他們這些打上“燕都”烙印的人抱有隱隱的排斥——哪怕他自己并不清楚。
作為隨身近侍的闞英,第一個獲取了明慕的信任。
“誒,陛下定然是心有成算。”
闞英摸了摸眼角,擦去那點濕潤:“奴婢謹遵陛下令。”
馬車很快在刑部門口停下。
明慕不欲驚動太多人,沒有叫人進去通報,只披著大氅,從正門進入。
雖然他刷不了臉,但闞英可以啊。
看門的門房見到這位赫赫有名的大珰,沒敢阻攔,只叫人去通知尚書大人,而另一人則是上前問:“不知大人來刑部有何貴干?”
“我欲找一位照磨所的檢校,聽說他精通律法。”
回答門房的不是大珰,而是立身于前的少年。
少年微微側頭,露出一個柔軟的笑意:“可否請為引薦?”
“哦、哦,好的。”
門房忽然意識到對方的身份,心跳如鼓,快速地應了一聲,為其帶路。
刑部不與其他五部在一處,而是另外一處地方,占地極廣,穿過儀門、月臺,來到最后的架閣庫,門口透不出光。
架閣庫中都是刑部公文、宗卷等,為了妥善拜訪,選擇的地方都是無法被陽光直接照射的偏僻之地,禁止明火,環(huán)境較為簡陋。
門房有些窘迫,結結巴巴地說:“刑部檢校只有一位,他不喜歡在值房,喜歡翻閱宗卷,現(xiàn)在這個點,一定在架閣庫……”
明慕站在門口,往里看了一眼,驚嘆一聲:“哇,好多書。”
偌大的庫房內(nèi)滿是數(shù)不清的書架,書架上滿滿當當,都是一冊冊藍皮書籍,每一個書架上都有標號,如甲辰、乙丑等,用以區(qū)分不同年份的宗卷。
他在前世是歷史愛好者,實地參觀過不少古建筑,由于長久無人居住,大多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暗色濾鏡。此時見到新鮮的架閣庫,無異于掉入米缸的鳥雀,按捺不住好奇,躍躍欲試地想要進去一探究竟。
門房還在介紹:“大人不用擔心內(nèi)有污穢,刑部卷宗與黃冊保存如出一轍,都是寫在那些厚實的棉紙上,再叫棉索穿起,不許用漿糊;這門房四周,均用了花椒明礬,沒什么蟲子,也沒有蛇鼠,干凈得很……”
越聽,明慕眼神越亮。
是不是說明,他可以進去一探究竟?不至于動作不當,傷了那些宗卷。
“闞大伴,我們進去找人吧。”明慕看向身側的伴當。
闞英有些不樂意:“這、陛下,讓奴婢進來找人便是,這架閣庫內(nèi)少有人來,臟污不堪……”
“沒事,我哪有那么嬌貴了。”
明慕輕輕抬腳進去,往里面走了一點,周圍溫度較之外面更低,所存放的卷宗年份也更加久遠。
周圍靜悄悄的,別說人了,好像蟲鳴都一同隔絕在外。
越往里面走越安靜,最后近乎安靜到滲人了。
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書架,只留下窄窄一條可供同行的道路,明慕抖了抖肩膀,幾乎要迷失在架閣庫中,有些后悔剛才過于旺盛的好奇心。
好像、有點可怕。
他靠近最近的書架,去看上面的標號,以確定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永寧三年……”
“外人不可進入架閣庫。”
突然聽到陌生人的聲音,明慕嚇了一大跳,尖叫一聲,倒是記得身側都是書架,強忍著沒動,僵在原地,以防誤傷:“你是誰?”
一個幽幽的人影站在不遠處:“陛下當心。”
“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由于道路狹窄,闞英無法緊緊跟著明慕,聽到尖叫聲,立刻快步趕來,預備將小皇帝護在身后。
“微臣只是在此翻閱宗卷,稱不上裝神弄鬼。”那人影逐漸走近,顯出全貌,干瘦干瘦的,留著短短的胡須,眉宇上有深深的溝壑,不茍言笑,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見過陛下。”
架閣庫雖不小,但極為安靜,門口說話被里面聽到是正常的。
明慕心跳如雷,見到是人而不是別的東西,反而安心了:“免禮,朕今日來,是想讓你幫忙……”
“若是叫臣網(wǎng)羅罪名,送人下獄,大可不必。”
這人的脾氣果真不太好。
明慕被他不軟不硬地頂回來,震驚到失語,良久才反問道:“為什么,你會覺得我是來找你……幫這些忙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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