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身份對調IF(3)
事實上埃里希·西奧多并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要求。
他是大家族的掌權者, 出生就站在頂點的男人,位高權重,無數男男女女想要爬上他的床。
主動的也好, 被算計往他床上送的也罷, 類似的誘惑已經出現很多次了。
好在埃里希意志足夠堅定,不會被這種事情所蠱惑。
他的人生步步為營, 每一步都要計算好輕重和間距, 絕對不會被低級錯誤所連累。
但至于為什么會被困在這里, 的確很不符合他原本利益至上的信條。
可人生的確會出現意外。
……比如眼前這條漂亮的小人魚, 很明顯,就是個完全在預料之外的大意外。
男孩兒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 和所有人類想象中的人魚一樣, 精致, 漂亮,如同傳說中的生物。
他大概是那種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 溫室里的小花朵,并不懂人心險惡——也可能只是不懂人類的險惡。
那雙圓圓的眼睛里滿是純真,語氣更是坦然, 沒有半點邪念,甚至叫人無法用狎昵的想法去猜測。
埃里希遇到過很多人請求他留下來, 但這樣天真無邪的語氣還是頭一回。
男人并沒有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衣角拂下,微微歪過頭:“為什么?”
小人魚眨巴著眼睛:“我怕……”
“怕什么?”
“怕、怕海怪。”麥汀汀心有余悸, “母后說, 會有海怪叼走不聽話的小人魚。”
“你哪里不聽話了?”
少年臉色有掙扎,但還是跟他說了實話:“戚澄讓我不要亂跑, 但我還是……掉進來了。”
“戚澄是誰?”
“我的護衛。”麥汀汀說。
埃里希瞇起眼。
看起來, 這個小家伙不僅是人魚, 還是身份高貴的人魚,不然也不會有專屬的護衛。
再加上剛才那個“母后”的稱呼,聽起來就像……像個小王子一樣。
在過去聽說過的傳言中,人魚族是北極星上所有海洋的主宰,尤其是人魚王的血統,擁有能夠平定海上風暴的巨大力量。
如果這個少年真的是人魚族的小王子,也當攜帶著不得了的力量才對。
那么,他能成為打破漩渦結界的關鍵嗎?
可他連睡覺都要人陪,簡直像個小寶寶一樣。
埃里希在心里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畢竟漩渦已經很久沒有人、或者別的生物進來過,麥汀汀能誤闖到里面,也算是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不一般。
埃里希妥協了:“好吧。”
麥汀汀因為他的同意,眼睛都亮了。
還真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雖然是單人間,但畢竟是豪華單人間,床睡下兩個成年的雄性完全不成問題。
麥汀汀躺在被子里,新奇得不得了。
要知道,他平日里都睡在蚌殼中,并沒有什么被子、毯子,到了該入睡的時候,合上蚌殼就行了。
被子軟軟的,床也軟軟的,他好像掉進了一團棉花里。
小人魚把臉頰埋在被子里蹭了蹭。
好舒服啊。
舒服得……都有點困了呢……
埃里希見少年的眼睛都有點兒睜不開了,便道:“先睡一會吧。”
他甚至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止不住柔和了許多。
沒辦法,誰也做不到對麥汀汀不溫柔。
可小人魚得寸進尺,揉了揉眼睛:“人類先生,我可以貼著你嗎?”
他有點兒認床,換一個地方就會睡不著覺。
以往要是去別的海域長途旅行,都會有蝦兵蟹將扛著他的蚌殼隨行。
“……”
埃里希覺得不太合適。
這孩子還真是一點兒界限感都沒有。
麥汀汀帶上輕微的鼻音,聲音軟綿綿的:“以前,我都會貼著啪嘰……”
“……啪嘰又是誰?”
身為大家長,埃里希·西奧多一般只發布命令,不容置疑。今日的提問量已經超過了之前一個月的分量。
“是我的好朋友。”小人魚比劃了一下,“是一只很棒的海熊喔。”
海熊?
埃里希還是頭一回聽見這個物種。
跟海豹、海獅、海象有什么不同嗎?
不過聽起來起碼不是人類或者類人種族了,這讓他覺得好受了一些。
他拒絕去思考原因。
但埃里希畢竟是高冷的西奧多先生,不能隨便與人貼貼。
他伸出胳膊:“你可以靠著我。”
小人魚并不在意他有限的拒絕,只知道自己被答應啦,歡歡喜喜地抱住他的胳膊。
咦?
人類先生的胳膊健壯有力,可是,怎么這么冷?
人魚作為活在深海里的生物,體溫是非常低的。麥汀汀平日里的參照物有限,最接近陸地生物的也就只有海熊母子了。
啪嘰可比他要暖和多啦,這也是為什么麥汀汀非常喜歡同它抱抱。
按照他的想法,人類是徹頭徹尾生活在陸地的種族,應當很暖和很暖和才對。
為什么埃里希的體溫這么低?
簡直像塊冰一樣。
埃里希瞄見他剛才還犯困的眼睛睜大了:“有什么問題么。”
小人魚搖搖頭,怕他不愿意被自己貼貼,下意識抱得更緊了一些,連臉都埋在他的臂彎里。
雖然涼冰冰的,像礁石,但人類先生聞起來沒有海水的味道。
他很喜歡。
麥汀汀就這樣抱著埃里希的胳膊睡著了。
*
等到麥汀汀再次醒來,埃里希已經不見了。
小人魚倉皇地游出去,鉆進鉆出每個房間,到處尋找人類。
他很少離開家,或者說離開熟悉的家人朋友,沒有多少獨自面對外面的經驗。
漩渦和游輪又太過陌生,他猛地落入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心中惶恐不安,自然而然對第一個見到、也對自己很好的埃里希產生了雛鳥情節。
好在,小人魚很快在甲板上找到了埃里希。
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時,麥汀汀松了口氣,放慢速度游過去。
漩渦的重力很奇怪,哪怕到處都是水,物品卻能好好地待在地面上。
埃里希正坐在桌前翻一本書,手邊有幾個精致的茶壺,但是是空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里面灌滿了天藍色的海水。
那本書很久了,在水中浸泡這么久也沒壞,看起來質量很不錯。
小人魚游到他對面,見人類連頭都沒抬一下,主動和他打招呼:“請問,您在看什么呀?”
“經濟學。”
“什么是經濟學?”
“就是……”埃里希看見少年懵懂的雙眼,決定把專業復雜的詞匯替換成小朋友也能聽懂的,“做生意,賺很多錢。”
小人魚果然點了點頭,重復道:“賺錢。”
埃里希翻過一頁。
實際上這本書他已經看了無數次了,倒背如流。可也沒什么更好的打發時間的方式。
……但現在有新的了。
小人魚簡直像個十萬個為什么:“賺錢,要做什么呢?”
“買想要的東西。”
“您想要什么?”
這個問題卻讓埃里希愣了愣。
他已經什么都有了,別人窮其一生得不到冰山一角,他唾手可得。
就是這樣,他仍然每天忙于工作,甚至連登上這艘為了休閑娛樂而生的游輪上,都在和生意伙伴打電話。
現在好了,什么電話也不用打了,他比自己預想中提前幾十年退休。
反而有點空虛了。
麥汀汀還在等著他回答,眸子宛如上好的天青石。
埃里希在拍賣會上拿下一顆,放在展示柜里顯眼的位置。
可此刻發覺,跟少年的眼眸相比,那塊價值連城的寶石根本不值一提。
“可以買很多書。”他合上書頁,“你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麥汀汀很喜歡吃好吃的,可是他還沒有吃過人類的食物。
父王說過,不可以隨便嘗試其他種族的食物,有些對于人魚來說是致命的。
見小人魚又期待、又猶豫,埃里希問:“你平時吃什么?”
“珊瑚。”麥汀汀乖乖答道。
……果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種族,那種硬邦邦像石頭粗糙像木頭一樣的東西有什么好吃的?
麥汀汀好像還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卻沒有回音,于是主動補充:“喜歡甜甜的。”
甜的東西,他這兒還真有。
游輪上有一家專門的甜品店,里面有各式各樣精致的小點心。
游輪傾覆以后,再也沒有人品嘗他們。
漩渦里的時間是靜止的,食物并不會變質和腐壞。
他帶著小人魚找到甜品店,玻璃櫥柜里一字排開許多不同口味。
埃里希問:“你喜歡哪一個?”
麥汀汀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漂亮的小點心,眼都看花了。
最終他指了指其中一個做的像樹樁的,那個看起來最想珊瑚。
埃里希看了下甜品名:“有酒精,可以嗎?”
麥汀汀:“什么是酒精?”
埃里希:“……”
海底沒有酒嗎?聽起來很乏味的樣子。
且不提他不尚不知曉酒精對人魚是否會有影響,光是這小家伙看起來嫩得像個未成年人,就不該嘗試含酒精的東西。
埃里希·西奧多是個嚴格的大家長。
“還是換一個吧。”他指著旁邊的巧克力蛋糕,“這個也不錯。”
巧克力上用食用金箔畫了星星月亮,這都是小人魚從來沒有見過。
麥汀汀點點頭。
他不挑。
柜子上了鎖,埃里希找鑰匙花了一番功夫,還好在柜臺的抽屜里找到了備用的。
在這過程中,小人魚就一直眼巴巴地看著他的動作,雖然很急,卻乖乖地克制自己。
埃里希向來喜歡聽話的孩子。
他把巧克力蛋糕拿出來,還找到一副精致刀叉。
麥汀汀接過來,咽了口口水,卻沒有立刻狼吞虎咽。
反而把小蛋糕朝著埃里希的方向推了推:“您先吃吧。”
“……不用。”埃里希說,“我不吃。”
“您不喜歡巧克克嗎?”
“是巧克力。”人類道,“不,我只是不需要進食了。”
麥汀汀很驚訝,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吃東西呢?吃東西可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呀。
小人魚問:“為什么?”
埃里希回答得很平靜:“因為我已經死了。”
第82章 身份對調IF(4)
埃里希·西奧多為人所知的身份有兩個, 一個是西奧多家族的現任家主,另一個則是西奧多產業的最高掌權者。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兩個身份其實是合二為一的。
他平日里非常忙碌, 全心全意投身于工作, 幾乎沒有什么可以空閑下來的時間。哪怕他一手打造的商業帝國已然富可敵國。
這艘名為“珍珠”的豪華游輪同樣由西奧多家族出資建立。
本次航行是“珍珠號”的首秀,從乘客到媒體萬眾矚目, 因此負責人也特別邀請了埃里希前來參加。
麥汀汀所在的人魚族里大祭司負責預測很多事情, 包括海上的天氣, 這樣方便成年的人魚們根據變化制定好自己的行程。
大祭司的預測一向是非常準確的, 數百年來幾乎沒有過偏差。然而這一次明明在他的預言中天氣是晴朗的,可海熊啪嘰卻在海面上遇到了風暴。
這很不同尋常。
要知道, 人魚族的祭司從不出錯。
同樣, 在人類用科學手段預測的天氣中, “珍珠號”的整個行程本沒有大型天氣波動,可一場意外的雷暴將整艘游輪困在了海面上。
船長想了很多種方式聯系陸地, 或者改變方向離開這片雷暴,可是都沒有成功。
他們與現實世界失去了聯系。
最終不得已只能拋棄這艘才第一次航行的、造價無比高昂的大船,在它傾覆之前, 讓所有人登上救生艇逃離。
問題是“珍珠號”首秀的航程很短,并且出發前預測的天氣預報也是好的, 船上并沒有配備齊全救生艇。
埃里希兼具客人和出資者的身份,和船長進行了溝通之后, 迫不得已做出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抉擇:只能優先保住其中一部分人的性命。
他下令讓船上所有婦女、兒童、老人、病弱者先登上救生艇, 而青壯年男性則暫時留在船上等待。
等待的是什么?
也許是雷暴過去,也許是那些救生艇還有富余的空間, 或者折回來再尋找他們。
但大家都知道, 他們等待的便是死亡。
后來的事情也很簡單, 男人們并沒能逃出去。
留下來的人越來越絕望,寧可自尋死路,也不愿意一點點看著希望完全湮滅成絕望。有的選擇了自盡,有的選擇了跳海。
埃里希并沒有那么沖動地輕生,可是他很快發現了船上還有更致命的一層因素——不知不覺中,竟然有疫病流行開來。
當初“珍珠號”的確配備了一個先進的醫生團隊,但是這群醫生中大多是女性,即便她們撐到了最后一批才離開,但還是在船長的堅持下離開了。
剩下來的幾個男醫生都是實習助理之類的,經驗不足,更沒有對付大流行病的經歷。
船上的人意識到,這種疫病和他們曾經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同。
它有點兒像狂犬病,但是比狂犬病發作更加迅速和猛烈。
患者一旦傳染上很快就會呈現出皮膚發青、瞳孔渙散、七竅流血的癥狀,并且極其沖動易怒,甚至出現撕咬他人的行徑。
這不太像普通的瘟疫,埃里希想,簡直像是電影里的“喪尸病”一樣。
孤立無緣,被襲擊,傳染病,幾種恐懼同時交加在人們心間,每一種都直指死亡。
即便他們當初主動選擇了讓老弱病殘活下來,是偉大的人,可畢竟再偉大的人也有自身的恐懼。
越來越多的人寧可選擇跳海去面對深不可測的汪洋,也不愿意待在船上面對自相殘殺。
“珍珠號”出事的第二個月,留下來的健全人已經寥寥無幾。
就在這時,埃里希突然監測到一直環繞在他們頭頂的雷暴消失了。
他匆匆帶著人去往甲板,意外地看見四周風平浪靜。
不僅沒有雷暴,連普通的海浪都不見了。
而且海水也不再是熟知的那種波瀾壯闊的深藍色,反而變成了平靜的天空的顏色。
更詭異的是,這艘船其實已經傾覆很久了,他們完全陷在海水里,卻依舊能自如地呼吸。
人類怎么可能不配備任何設備在水下呼吸?
除非……已經不需要呼吸了。
那時,埃里希才反應過來,其實他早就被感染——或者說早就死去了。
他不再是人類,成為了喪尸的一員。
只不過他比較幸運,就算成了喪尸也沒有失去理智,依舊保留著完整的記憶和思考能力。
壞處就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晰地明白,他和“珍珠號”已然徹底被困于莫名的結界中,再也出不去了。
漩渦里的時間失去了流速,埃里希不再計日,不知道在這兒待了多久。
本以為這里既不能進也不能出,直到,一只藍眼睛藍尾巴的漂亮小人魚,就這么精靈似的忽然出現在眼前。
*
“……就是這樣。”
埃里希將這個本應無比驚心動魄的故事輕描淡寫講給麥汀汀聽。
小人魚趴在桌上,聽地非常入迷,連小蛋糕都忘了吃。
他的神色既無驚恐,也無同情,就是那種小朋友在聽大人講故事的無比專注的神情。
直到埃里希全部說完,他仍然沒有回過神。
少年的嘴角沾了一點點深色的巧克力粉,看得埃里希很想幫他擦掉。但是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這種不禮貌的沖動。
“在想什么?”埃里希見少年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問道。
小人魚贊賞道:“你比哥哥的故事講得好多啦。”
他天真懵懂,分不清童話和現實的邊界,還以為埃里希只是在說另一個有勇者與怪物的傳說。
當然,埃里希就是那個無所不能、舍己為人的勇者。
這讓麥汀汀望著他的目光除了依戀以外,還充滿了欽佩。
那樣亮晶晶的眼神實在叫人很難拒絕,埃里希勾起唇角。
他感覺到臉頰的肌肉有些僵硬,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笑過了。
別說成為喪尸以后失去了情緒表達的意義,就算在還「活」著的時候,他也向來是個不茍言笑的大家長。
這個少年,竟然能讓他重新擁有笑的能力嗎……
他恢復到平淡的神情:“既然我已經說了我的,那你呢?你從哪里來?”
小人魚咬著勺子:“我和父王、母后、哥哥,還有許多許多人魚一起生活在海底。”
“……沒了?”埃里希還在等他說第二句,結果沒下文了。
“沒了呀。”小人魚很無辜。
他才十八歲,甚至還沒去過海面以上,生活就是這么樸實無華。
他絞盡腦汁,補充道:“您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人類哦。”
麥汀汀跟他說話時總是用敬稱,是個相當有教養的小王子。
“是嘛。”埃里希語氣尋常,“我很榮幸。你是人魚族的王子嗎?”
小人魚點點頭。
“那你也有平定海浪的能力?”
小人魚眨巴一下藍眼睛:“我……我還不是特別會。”
不然也不至于施展能力的時候把自己拋進漩渦里。
“多練一練就會了吧。”
“怎么練習?”
“我不知道。”埃里希說,“你才是人魚。”
麥汀汀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可是,要怎么練習呢?
漩渦里這樣寧和,連點兒小波浪都沒有,他用什么來練手呢?
埃里希想到什么:“我知道了,跟我來。”
麥汀汀:“去哪里?”
“來就是了。”
*
人類將他帶到泳池。
小人魚昨天剛來的時候其實有路過這兒,沒仔細看。畢竟他生活在海洋里,又哪里會在乎這一方小小水池呢?
其實麥汀汀不太明白,他們明明已經在海里了,為什么泳池里還能有獨立的水?
但他很快沒有機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了。
埃里希站在池邊:“我游泳會帶出水花,你試試看,能不能讓它們靜止。”
人類說完,脫掉了黑袍,露出赤○的半身,隆起的肌肉磅礴有力,精壯卻又不過分,每一道線條都如同雕刻,接著,以堪稱專業運動員的完美姿勢入水。
小人魚看呆了。
盡管雄性人魚大多都是赤著上半身的,也很少會有什么贅肉,他長這么大看過無數人魚,從來沒覺得他們有多大差別。
……沒有哪一個能比得上眼前的埃里希,叫他根本移不開眼。
埃里希輕松地在泳池里游了一個來回,即便以人魚的視角來評斷,他的姿勢、速度也都是很值得表揚的。
埃里希回到初始點,趴在池壁,抬頭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小魚兒。
剛才入水之前還說了試試看能不能用人魚王族的血脈來靜止游泳時帶起的那些水花,應當不會太難了;他以為麥汀汀會試試看能力,但沒有。
少年呆呆的,原本白皙如雪的肌膚染上一層若有似無得淡淡粉色。
反而看見他身上的水珠順著腹肌滾落,觸電般猛地轉開眼睛。
“怎么了?”埃里希皺眉,“……你臉怎么這么紅?不舒服嗎?”
小人魚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他臉紅了嗎?
好暈、好暈。臉頰好燙——不止是臉頰,渾身都在發燙。
大腦里塞滿了棉絮,根本無法思考,心臟要跳出胸膛了。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是怎么了?
是生病了嗎?
為什么這么突然……
小人魚茫然又渾身無力,尾巴都不動了,淡藍的尾鰭垂下來,像發光的緞帶,連帶著整條魚都跟著自由落體。
埃里希看他一副隨時會要暈倒的模樣,連目光都渙散了,還以為他生什么病了,雙手撐著池壁輕松一躍,沖上去抱住晃晃悠悠飄落的小人魚。
以后埃里希會明白的,人魚族和人類的身體構造看似相似,其實千差萬別。
他們不醉酒精。
但是醉巧克力。
第83章 身份對調IF(5)
臉紅。頭暈。乏力。
無意識地咕噥, 字不成句,吐出一串泡泡來。
小人魚看起來不太像疾病,倒是像……喝多了。
可兩人都沒有接觸過任何飲品, 埃里希還特意讓他別吃那款含有微量究竟的樹樁小蛋糕。
那麥汀汀究竟為什么醉了?總不能因為漩渦里的水質不同吧?
埃里希暫且不去糾結源頭, 先處理當下的情況更重要。
他常年縱橫商場,應酬的場合比在家吃飯都頻繁, 見過的醉酒的人數不勝數。
當人的理性被酒精蔴痹之后, 做出的所有事都是出自本能和本心。
失去禮貌的韁繩后丑態百出, 埃里希早就見怪不怪。
關鍵是, 他見過許許多多的醉鬼,卻還是頭一回見到……醉魚。
怎么聽起來有點好吃。
眼下他抱著懷里的小人魚往客房走, 輕飄飄的重量叫人心驚, 很難相信是一個已經成年的雄性。
不僅輕飄飄的, 還軟綿綿的。
埃里希禁不住想,人魚難道沒有骨頭嗎?
麥汀汀的意識已經有點兒混亂了, 一會兒喊哥哥,一會兒喊媽媽,一會兒喊啪嘰。
剛見面的小人魚怕生且害羞, 后來要貼貼、還要陪著睡覺,粘人的性格已經藏不住了。
此刻喝, 不,吃醉了以后, 更是將那股無意識撒嬌的勁兒發揮到了極致。
生活在深海的人魚族皮膚原本都是冷白色, 而且非常薄,血管涌動的熱量直接反映成粉色, 讓他看起來極為……可口。
醉意讓麥汀汀的體溫有明顯上升, 小人魚的雙臂環著人類的脖頸, 還不停地蹭來蹭去,試圖緩解那種陌生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躁動。
后果就是讓躁動從麥汀汀的身上傳遞到了埃里希。
他在他懷中不安地扭來扭去,好幾次胳膊和手掌都打到了埃里希。
人魚的手指間長著半透明的蹼,碰觸到的質感滑膩膩的。
若是讓任何一個以前認識埃里希的人見到這一幕,都要為少年捏一把汗——要知道,西奧多大家長可是有“暴君”的名號的。
然而埃里希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麥汀汀緋紅的小臉,自言自語道:“還是小孩子。”
從泳池到客房幾分鐘的路,生生走了二十分鐘才到。
埃里希把醉魚放在床上,摸了摸他汗濕的長發:“睡一覺吧。”
其實船上備著解酒藥,然而埃里希現在都無法確定他究竟是對什么成分敏感,還是別輕易再吃人類的藥,以免出大問題。
剛才回來路上,醉魚窩在他懷里,腦袋一點一點的,看起來已經困得不行了。
這時候放到床上,卻又精神起來。
小人魚在床上打了個滾,趴下來,托著腮,笑瞇瞇地:“人類先生!”
醉了連聲線都有所改變,不再是那種清涼的少年音,反而有種不自覺的酥軟,黏膩的尾音微微上揚,勾人得很。
埃里希像哄小孩子一樣看他:“怎么?”
“陪我睡覺吧。”小人魚眼巴巴看著他,藍眼睛里霧蒙蒙的,像是醉意,又像是水汽,“可以嗎?”
……怎么又是這個。
埃里希的領地意識很強,不喜歡和人分享,包括同床共枕。這也是為什么他直到現在這個年齡仍然是單身,甚至沒有過任何性經驗。
或許是生死改變了他的想法,或許是困在靜止的時間中什么都不重要了,又或許只是因為小人魚比別人都特殊,他竟然對這樣的請求不再感到抗拒。
埃里希心中一凜。
對另一個人放松警戒心,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尤其對方還是個他完全無從做背調的、甚至不是同一個物種的存在。
他想到一些傳說,海妖塞壬會誘惑路過的水手,用歌聲或是美貌,將他們引誘入自己的圈套。
他不確定海妖和人魚之間有多大差別,麥汀汀的美貌是顯而易見的。
難道自己被誘惑了嗎?
埃里希·西奧多一向心志堅定,并不愿承認自己的動搖。
他遲遲沒有回應,床上的小人魚倒也不著急,又翻滾了幾圈。
原本鋪得整整齊齊的床單皺得不成樣子,連精心裝飾的床旗都被他的尾巴掃到了地上。
看起來就好像剛剛經歷過一場那什么似的。
埃里希抱臂看著這一幕,心情復雜。
麥汀汀現在換成了平躺的姿勢,尾巴有一搭沒一搭甩著,悠悠閑閑的,心情挺好。
可能太好了,唱起了歌。
無論是童話,還是影視文學作品,包括各種民俗傳說中,人魚的歌聲都是天籟之音。
埃里希聽到他開口時,下意識屏住呼吸,對難得一聞的聽覺盛宴以表尊敬。
然而現實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
其實人對于自己沒聽過的旋律定性為跑調是一件相對少見和困難的事,但麥汀汀……
根本沒有調。
上一秒還在小河淌水,下一秒已經直沖馬里亞納海溝,再下一秒又狂奔在大漠中。
完全不成旋律,想到哪唱到哪。
偏偏他的聲音還真如所有想象中的人魚歌喉那樣空靈動聽,外加一些本人氣質上的柔軟,飄飄忽忽如云端之上,又叫人厭煩不起來。
顯然,歌手本人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跑調,唱得頗為投入,還挺陶醉。
臉上帶著熏熏然的紅暈,一會兒盯著天花板,一會兒仰頭看見埃里希,笑得更燦爛了。
也唱得更七上八下。
埃里希:“……”
尊貴的人魚王子都跑調成這樣,這個以歌喉為傲的族群還能后繼有人么?
他默默祈禱麥汀汀那個兄長能唱出正常的旋律。
但起碼可以確定,這條小人魚絕對不是海妖。
這種唱歌水平根本拿不出手去蠱惑人心吧!
埃里希從小被當做西奧多家族的繼承人培養,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其中也包括音樂。
一般有較高專業素養的人,對本專業出現的瑕疵都很難忍受。
聽小人魚唱歌實在是有點兒折磨人,埃里希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
“……!!”
唱得好好的突然被強制靜音,小人魚無措地看著他,圓圓的藍眼睛蒙上一層水汽,即便在海水里仍舊濕漉漉的。
那眼神無辜又純真,就好像埃里希做了什么欺負他的事情一樣。
埃里希總不能說我不想聽你跑調,只得松開手,改為梳理了一下他卷卷的額發:“你不暈嗎?”
“暈……?”
小人魚跟著重復。
“不暈。”
他自己回答自己。
眼睛里都快冒金星了,還不暈呢。
埃里希抱起醉魚,往旁邊挪了挪,然后自己躺在另外半邊:“我陪你。現在能好好睡覺了嗎?”
麥汀汀眨了下眼,好像看明白他在做什么需要時間來反應。
幾秒種后,明顯的笑意擴散在唇邊:“嗯!”
他像第一次那樣,雙手抱住埃里希的胳膊。
第一次覺得喪尸的體溫太低了,這回因為自己身體燥熱,反而極需這樣一塊冰來降溫。
不僅是手臂,小人魚的尾巴也貼上來,恨不得整條魚都黏在埃里希身上,臉也蹭啊蹭,嘴唇滾燙。
埃里希本就鮮少與他人有握手以外的肌膚接觸,更別說這樣被纏著。
他是死去了,但沒完全死去。
有些重要的器官,仍然活著,比如用來思考的大腦,比如五感。
也比如……
埃里希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接著用手指戳了戳小人魚的腦門,后者雪白的皮膚留下鮮明的紅痕,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
“……只用胳膊抱著我就好了。”埃里希一字一頓,“適可而止。”
他的語氣里并沒有責怪,但小人魚還是感覺到里面的為難。
他可是人魚族最體貼乖巧的小王子,當然要尊重別人的意愿呀。
因此,即便麥汀汀真的很想和埃里希大幅度貼貼,還是乖乖把魚尾挪開。
但上半身依舊緊緊挨著。
皮膚溫熱、柔軟。
咫尺之遙,如此生動。
既然對方已經退讓,埃里希也不能步步緊逼,唯有保持神經緊繃。
直到醉醺醺的小人魚昏沉沉睡過去,還打起了小小的呼嚕。
人魚的呼嚕不是聲音,而是泡泡。
他每一次呼吸,都會有一串細小的泡泡冒出來。
有幾個飄到埃里希眼前,他抬起手戳了下,泡泡化成晶亮的光,很快消失不見。
“人類先生……”
小人魚忽然叫他。
埃里希一動,低頭發現少年并沒有醒。
是在說夢話。
夢見自己了嗎?
他有些好奇。
夢里的自己是什么樣?
小人魚又呢喃著什么。
埃里希不得不低下頭,才能聽清。
“您好帥呀!”
連夢話的贊嘆語調都是如此真誠。
埃里希:“……”
他很難闡釋此刻那種心臟柔軟成一團棉花的感覺代表著什么意義,摸了摸小人魚的長發:“……謝謝。”
接下來的時間,并不需要睡覺的喪尸先生進入了冥想狀態。
這是埃里希一直以來修煉自己、磨煉心智的方式,大多用在被外界紛爭擾亂時清醒和安定。
自從這條小人魚闖進來之后,他需要冥想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為他人心亂,這可不是個好征兆。
他一旦進入冥想狀態,外面就是天打雷劈也無法驚動。
等到埃里希自己從冥想中結束,竟然和上回對調,他才是被留下來的那個。
旁邊的床鋪一點兒有醉魚睡過的痕跡都沒有,要不是床旗依舊丟在地上,埃里希都要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門也是開著的。
他走到外面,左右看了看,走廊很寂靜。
直到一道銀藍色的影子,如同離弦之箭劃破他面前的水域。
不是麥汀汀又能是誰呢。
原來醒酒之后能游得這么快嗎?
埃里希仔細一看,小人魚并不是獨自一魚,而是在追逐著什么嬉戲,笑聲傳了很遠很遠。
那是……什么?
作者有話說:
是誰呢?
是誰呢!
第84章 身份對調IF(6)
這是種人類僅在科普節目中看見過的小東西, 學名裸海蝶,俗名海天使,一種僅在冰冷的海底生存的浮動動物。
如果埃里希對“它”的認識再多一些, 會知道這種渾身透明的小東西在自然界里基本上只有兩三厘米長。
絕對不會像他眼前這個一樣, 快有小臂那么大了。
“它”有一對小小的翅膀,不停掀動, 叫“它”看起來像極了翩飛的蝴蝶。
由于身體是透明的, 毫不費力就能看見里面的器官, 紅色的, 像是隨時拖著一顆浮游的小小心臟。
自然創造出的神秘生物千千萬萬,海天使的確靈動又圣潔。
然而此刻人類看見的“它”卻遠不止本身的奇妙。
——“它”時而閃現出另一種形態, 變成一個還未滿周歲的嬰兒。
嬰兒同樣袖珍, 也只有小臂那么大, 頭發是淡淡的金色,眼瞳介于奶金和淺綠之間, 含著一顆圓圓的奶嘴,行動起來相當自如,遠勝過還在蹣跚學走路的人類幼崽。
埃里希以前聽說過, 有一些秘密組織試圖打撈和探測深海中美麗的人魚族,或者其他尚未記錄在冊的物種。
他對這方面并不感興趣, 卻一連遇上兩個。
麥汀汀追逐著幼崽已然游向回廊的盡頭,好像才發現他醒了似的, 又折了回來。
小人魚往回游, 海天使也跟過來了,以人形出現在埃里希面前。
“人類先生, 您醒啦。”
可能是玩得太嗨了, 小人魚的臉頰依舊粉撲撲的, 看起來好像仍然醉意中。
“嗯。”埃里希問,“你感覺怎么樣?”
小人魚有點兒害羞:“我、我已經好啦,謝謝您的照顧。”
埃里希點點頭。
其實他也沒做什么,就是陪著他睡……甚至不能算睡了一覺。
海天使化形的小嬰兒躲在麥汀汀后面,好奇地看著人類,視線悄悄在他金子一樣的頭發和眼瞳來回擺動。
然后,把自己的發色、瞳色也變成了金色,和埃里希分毫不差。
……竟然能控制自己的顏色嗎?
小人魚見人類一直盯著自己旁邊,也低頭看,為幼崽的變化感到驚訝:“哎呀。”
人形幼崽依舊有著那對透明的、軟乎乎的小翅膀,看起來倒像個真正的小天使了。
他咬著奶嘴,沖著麥汀汀一笑:“么!”
眼睛彎成小月牙,可愛極了。
埃里希:“這是……你的朋友嗎?”
小人魚用長長的尾鰭輕柔裹住幼崽,像一個懷抱:“他是我的寶寶喔。他叫小么。”
“你的寶寶?”甚至不是一個物種吧,“你生的嗎?”
麥汀汀搖搖頭:“不是我生的,但他的確是我的寶寶呀。”
像是回應他的話,小么掀了掀小翅膀:“麻!”
聽起來的確是在叫媽媽。
海天使幼崽擁有和人類幼崽幾乎構造相同的身體,除了過分迷你。
尤其是他現在學習著改變了自己的顏色后,埃里希想,倒是看起來比較像自己的寶寶。
無論如何,小么是繼麥汀汀之后第二個能闖進漩渦結界的生靈了。
埃里希從甜品店找到一碗牛奶味的布丁,迅速和幼崽建立起感情。
“可以問問他是怎么進來的么?”
埃里希看向麥汀汀。
麥汀汀是被漩渦意外“砸中”了,這個埃里希已經知道了。
那么小么呢?
幼崽還不會用勺子,小人魚抱著他,親自一勺一勺喂。
麥汀汀聞言,低頭嘰里咕嚕跟小么說了什么。是人類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幼崽的翅膀動了動:“么,么……麻,么!”
超級加密通話。
在埃里希聽來,那只是嬰兒無意義的一串發音,和小魚吐泡泡沒有差別。
顯然麥汀汀是能聽懂的。
他抬起頭,眼神閃爍,有點兒不好意思:“崽崽聽到了我唱歌。”
埃里希自然不會忘懷人魚小王子那動聽的、跑調的歌聲。
這歌聲竟然如此有穿透力,能夠打破固若金湯的結界。
或者,是因為海天使幼崽的偵測力異常強大?
短短幾天,已經有兩個不速之客闖入與世隔絕的游輪。
在埃里希看來,這世上是不存在絕對意義的單向通道的,只要能有辦法進來,縫隙一旦被打開,就不會毫無痕跡,一定有辦法再出去。
即便他已經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很久了,可依然上帝沒有讓他的意識消泯,他就不該被永恒地困在一艘沉船中。
哪怕出去以后精神也隨之葬身于大海,都比在這兒日復一日枯坐要好。
盡管這兩個小東西一個賽一個懵懂,他還是在他們身上寄托了期盼。
那是唯一的希望了。
*
從小人魚斷斷續續的敘述中,人類差不多了解了海天使族群和人魚族之間的關系。
這種在其他地方都格外袖珍的浮游軟體生物,在麥汀汀所在的海域里個頭要大不少。小么現在還是幼崽,成年之后可以到整條手臂的大小。
就算他們已經很努力長大了,可畢竟是弱勢群體,于是倚仗人魚族的庇護,同時也反過來為人魚族提供一些奇特的精神力。
這些遠遠超出了埃里希的認知,畢竟人類是一種幾乎沒有精神力的可憐種族,沖動易怒,很難自我調節。
人魚和海天使兩族世代友好,小么在海天使族里也是很尊貴的地位,可惜出生沒多久父母就相繼離世,麥汀汀很心疼他,于是,他便成了人魚小王子護佑的寶貝,在學說話的過程中,第一句會的,就是對著麥汀汀喊媽媽。
平日里小么就住麥汀汀的王宮里,前幾天醒來,卻發現媽媽不見了。
小王子的失蹤讓人魚皇室恐慌異常,派了大量人手、包括蝦兵蟹將、海龜等等各族手下去尋找他的下落。
小么同樣很擔心媽媽,趁著守衛不注意,偷偷溜出去。
小幼崽還從來沒有獨自遠行過,茫茫大海充滿了他從未見過的世界。
他被各式各樣的動植物吸引,邊游邊玩兒,差點忘記了自己出發的目的。
還好,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麥汀汀唱歌的動靜,并且順著那熟悉的跑調歌聲來到了漩渦邊緣。
原本擁有毀天滅地的巨型漩渦竟然隨著麥汀汀的進入成了靜止狀態,那周圍聚集起了不少人魚,個個一籌莫展,什么辦法都想過了,就是進不去,也打不破壁壘。
崽崽的身體無限透明,無限柔軟,他繞到所有人都沒注意的地方,以海天使的原型狀態,把身體里的“心臟”貼在漩渦的高墻上。
然后他就進去了。毫不費力,絲滑無比。
周圍甚至沒有人注意到這里有個小東西溜進去。
崽崽進到漩渦里后,很快發現了那艘空蕩蕩的豪華大船。
他一邊靠近,一邊細細地喊著“麻?”,驚醒了還在夢中的麥汀汀。
少年起身時小心地沒有驚醒人類,“宿醉”的不適感已經消退了,他打開房門,順著呼喚找到了小朋友。
一大一小秉性單純,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進來就出不去了,能見到彼此就很開心,干脆在走廊里玩起了最愛的追逐游戲。
后面,就是埃里希見到的那樣了。
現在,小么變回了自己的發色和瞳色,從麥汀汀的懷里鉆出來,游到埃里希身邊。
埃里希低頭看他。
小幼崽并不認生,反而雙瞳中閃爍著期待,小手合握住他的手指:“Pa?”
埃里希:“……”
雖然他也的確覺得他倆有一點兒像,但是也不用這么快就認爹吧。
對于小幼崽來說,這個人類,看起來就很像想象中的爸爸呀!
崽崽一直想要爸爸嘛。
麥汀汀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如果崽崽同時喊自己媽媽,喊埃里希爸爸,那么他和埃里希的關系應當也有所變化。
他想到的是,既然崽崽這么喜歡埃里希,那么埃里希愿意當爸爸嗎?
他也期待地望向人類。
天青石和黃翡翠兩雙漂亮的眼睛一同亮晶晶地看過來,這讓埃里希實在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可他也不是很想未婚先子,尤其還是跨物種。
好在,有誰及時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西奧多先生!您在這里啊。”
甜品店的門打開了,貝殼串成的風鈴在海水中同樣清脆地叮鈴一聲。
兩個男人走了進來。
棕發、神情嚴肅的男人名叫林不聞是他的秘書,也是西奧多產業的得力干將。
而留著絡腮胡的另一個則是奧維,是“珍珠號”的船長。
他們和埃里希一樣,在災難中選擇了把逃生機會讓給了別人,自己留下來。
他們同樣也已經是喪尸了,不過是保留了理智和思考能力的喪尸。
既是幸運,也是不幸。
兩人互相有點兒看不順眼,不過真正共事時又很有默契。
他們詫異地看著小人魚和海天使幼崽:“西奧多先生,這是……”
埃里希并不隱瞞:“從外面進來的。”
奧維震驚道:“外面?漩渦外面?”
“是。”
“這怎么可能呢!”他叫起來,“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任何物種進出了!”
林不聞嫌他的大嗓門太吵,往旁邊挪了幾步:“在你下結論之前,也好好看看,他們的確進來了。”
奧維說:“或許是很久以前就在船上的也說不定啊!”
林不聞:“……”
林不聞:“如果船上有一條人魚,和長著翅膀的迷你嬰兒,真的會有人不知道嗎?”
奧維:“……好像也有道理。”
他倆拌嘴是家常便飯了,埃里希左耳進右耳出,轉向兩位異族:“你們吃好了嗎?”
小人魚和小幼崽互相看了看,點點頭。
埃里希起身:“那就讓我看看你們能不能帶來奇跡吧。”
“那個,人類先生……”麥汀汀出聲叫住他。
他轉頭,見小人魚臉紅紅的,朝他伸出手:“可、可以麻煩您拉我一下嗎,我尾巴麻了……”
作者有話說:
奧維:震撼我全家一整年.jpg
第85章 身份對調IF(7)
奧維有點想給自己一拳, 看看到底有沒有在做夢。
如果有的選的話,他其實更想打林不聞一巴掌,這樣自己既不用受痛, 林秘書的反應也更鮮明一點。
但是他不敢造次。
可是如果不是做夢的話, 他真的很難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幕。
他和埃里希認識不少年了,深知這位西奧多家主高傲而冷漠的脾性, 這么多年了他好像都沒見過埃里希對誰有笑意, 更別提溫柔以待了。
……然而眾目睽睽(指他與林不聞還有那個長著翅膀的迷你幼崽)下, 埃里希竟然因為小人魚的一句話折返回去, 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動作熟練,態度坦然, 神色沒有丁點變化, 就好像這樣是很常見的事一樣。
奧維不知道的是, 它的確發生過不止一次了。
麥汀汀以前可從來沒見過椅子,來到游輪上之后才見識到這種為了兩腳獸專門設計的家具。
游輪的這間甜品店在航行時是很受歡迎的, 除了甜點味道好,也因為里面的裝修格外有情調,連椅子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小人魚學著埃里希的樣子, 也想優雅地坐在上面,可惜他沒有腿, 只得把壓著尾巴。
稍微坐一會兒還行,時間久了就很容易麻。
麥汀汀以前沒感受過尾巴麻是什么樣子的, 第一次起身之后根本無法保持平衡, 連游都沒法游,直接摔下去了。
疼倒不疼, 可結結實實嚇著了。小人魚萬分驚恐:“我、我沒有尾巴了!!”
那時候埃里希一怔, 接著看向他的下半身, 霧藍色的鱗片依舊光潔閃亮,連一絲受傷的痕跡都沒有:“還在呢。”
麥汀汀又驚又怕地向下看去。
咦,還真的在呢。
那……
小人魚扭扭腰,再扭一扭。
為什么他感覺不到了?
在那之后埃里希向他解釋了長時間的擠壓會讓血液循環不通暢、進而導致暫時性的蔴痹等等一系列原理。
小人魚似懂非懂,總之,以后就算坐椅子,也要過一會兒讓尾巴換個方向才行。
之前他都記住了,只不過今天忙著喂崽崽吃牛奶布丁,以及敘說崽崽的來歷,專注度太高,忘記了換姿勢。
然后尾巴又麻了。
埃里希怕他再像上一次一樣失去平衡和游泳能力,干脆直接抱起來。
麥汀汀已經不再因為他的懷抱而羞怯,反而相當適應,倒是有點兒怕生,窩在他懷里,從縫隙里偷偷打量這兩只沒見過的喪尸。
一個看起來很嚴肅,另一個看起來則不太正經。
但是,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是人類先生的朋友,所以麥汀汀想,應該也都是好人吧?
崽崽變回海天使的原型,趴在麥汀汀的肩膀上。
可能嫌那兒有點擠,于是他換了個位置,趴在埃里希的肩膀,像只漂亮的小鳥兒。
“Pa!”他高高興興,得到了和理想中爸爸的第一次貼貼機會。
埃里希雖然沒答應,不過也沒拒絕,同樣沒有把小東西抖落下去,就這樣帶著這兩個異族生命走出甜品店。
奧維再一次驚呆了下巴。
他拍了拍林不聞的肩膀:“哎,老林,你能打我一拳嗎?”
他一臉真誠,但林不聞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干嘛?”
“你家老大公主抱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奧維機械地重復剛才見到的一幕,“還有個嬰兒喊他爸爸。”
林不聞:“所以呢?”
“所以……所以,這是他的金屋藏嬌和私生子啊!”奧維大為震撼,“原來他一天到晚不出門是在搗鼓這個!”
“珍珠號”留下的喪尸們平日里都待在自己的房間,他們已經失去了生前的一切生理需求,包括社交需要,再加上游輪巨大,如果沒有刻意尋找對方,彼此之間可能一兩個月都見不上一面。
這么推算一下,娶老婆生孩子也是很合理的嘛!
林不聞:“……”
如果奧維不是船長,而他們不是必須接著困在船上,他很早以前就很想把這人打一頓了。
林不聞沒有理他,匆匆跟上埃里希的腳步。
在那個驚世駭俗的公主抱之前,他聽見埃里希說,想見識一下那兩個異族生物的能力。
會有什么能力呢?
奧維見他壓根沒理自己,匆匆追上去:“哎哎哎老林等等我!”
林不聞頭都沒回。
*
埃里希抱著麥汀汀以及肩上的小么,來到游輪的最高點。
那是一個露臺,上面還裝備了天文望遠鏡,原本是供客人在夜晚觀測星象的,可惜現在只有永無止境的天藍色海水。
漩渦結界里既沒有白晝,也沒有夜晚,永遠都是藍色的。
但那依舊是整艘游輪的最高點,也是他們能夠距離頭頂海水結界最近的地方。
埃里希身為喪尸,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幾年,然而這畢竟是一具人類的身體,不能飛;而且他和麥汀汀不一樣,即便都在水里,他卻如同在岸上一樣,除了泳池以外都是用「走」的,沒法脫離游輪去往別的地方。
可是小人魚不一樣,少年從上船以后,自始至終都是用「游」的。
埃里希很清楚,這是因為小人魚本身就是海洋的造物,他們終究屬于不同的世界,這才會使得同在同一個結界中,形態依舊不同。
小人魚很輕,即便抱了一路也不會有任何負擔。
從甜品店到天文臺的時間足夠麥汀汀的尾巴恢復過來,埃里希把他放下來,指了指“蒼穹”:“你試試看,能不能游到那里去?”
少年困惑地看著他。
埃里希說:“我觀察了很久,那里應當是結界最薄弱的地方,如果說從哪里有希望可以打破漩渦,那兒就是唯一的坐標了。可惜我夠不著,船上的人類都夠不著。”
他看向麥汀汀:“但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可以試試看。”
麥汀汀咬了咬嘴唇,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我要怎么做呢?”
“你有吸引洋流海浪的能力,是嗎?這里是個漩渦,同樣由海水組成。你試試看,能不能引開一個縫隙。”埃里希道,“如果成功的話,你就能回家了。”
麥汀汀在這兒玩了好些天,差點忘了自己從何而來。
此刻聽見“回家”二字,眼睛亮了亮:“回家——就可以看見爸爸媽媽和哥哥了嗎?”
埃里希點點頭。
這樣的愿景讓小人魚有了期盼。
他晃了晃尾巴,確定自己的身體全都回來以后,鼓足勇氣向上游去。
旁邊有什么跟著他。
麥汀汀扭頭一看,小么也來了。
“麻!”崽崽可不放心媽媽一個魚去呀!
崽崽一會兒變成海天使,一會兒變成嬰兒,在兩種形態間無縫切換,像卡帶了的動畫片。
崽崽的小翅膀掀動的時候會有如同光的碎片一樣的粼粼波動,而麥汀汀的尾鰭也同樣能將寂靜的海域劃出明亮的光輝。
小人魚垂直向上,擺動著煙藍色的尾巴,而海天使則環繞著他游啊游。
藍色和金色的光點簌簌墜下,美輪美奐。
林不聞和奧維趕到天文臺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夢幻的場景。
奧維眼都看直了:“我去,這兩個小東西還能有這種能耐啊!”
林不聞問埃里希:“您是覺得他們能夠打破結界嗎?”
埃里希同樣抬起頭:“他們既然能從外面進來,說明結界對他們而言沒有那么牢不可破。說不定他們身體中的某一部分可以同漩渦共振。”
理論上的確如此,林不聞不再說話,看著那一藍一金兩個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兩個光點。
加油啊,小家伙們。
人類們有了同一個心愿。
能不能逃出沉船,就看你們的了。
*
這個結界比想象中要小一點,麥汀汀很快接觸到最頂端。
直到伸手碰觸才發現,這個漩渦既不是他當初在外面看的那樣像個高速旋轉的大鉆頭,也不是小么進來時凝固的冰棱,而是……軟的。
沒錯,軟乎乎的,還能Q彈,戳一戳會凹下去,但很快就會恢復原狀。
小幼崽找到了好玩兒的,變成嬰兒形態,用力往上一撞——又被彈回來——然后再沖上去——循環往復,樂此不疲。
麥汀汀見他玩得很開心,自己也摔上去試試看。
的確很有意思呀!
不過他低頭時瞥見孤零零的游輪,尤其是天文臺上那三個已經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人影,陡然想起自己不是來玩兒的,而是帶著拯救任務的!
小王子從小到大聽了很多故事,都是善良的勇者拯救蒼生,埃里希救了輪船上的人,同樣是勇者。
麥汀汀想,他也要當勇者呀。
勇者是不能太貪玩的,小人魚把崽崽抱過來,歪著頭仔細研究這個柔軟的結界。
剛才他倆摔來摔去,都沒能弄破結界,要知道崽崽看著小小一只,其實力氣驚人——別說麥汀汀了,就算是人魚族最厲害的大力士,都不一定能在掰手腕中贏過小嬰兒。
如果崽崽的力氣都沒法打破結界,說明來硬的是不行的。
那,來軟的,又要怎么做呢?
小人魚伸出手,掌心貼在果凍一樣的結界上,閉上眼喃喃:“請問,怎樣才能放我們出去呢?”
可惜漩渦并沒有回答他,只是在他手掌中duang了一下。
真的很像果凍,崽崽已經忍不住想趴上去咬一口了。
麥汀汀再一次把幼崽抱回來,低頭問他:“你是怎么進來的來著?”
崽崽掀了掀小翅膀:“麻~么!”
是循著媽媽的歌聲進來的哦!
雖然媽媽又跑調了。
唉,什么時候媽媽才能學會真正的歌呢?
“誒?”小人魚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難道,漩渦也在聽我唱歌嘛?”
第86章 身份對調IF(8)
關于人魚族皇室平定風浪的技能, 并非傳言,的確只要是正支血脈都能夠繼承。
不過這種能力的激發途徑,則在不同魚身上有不同表現。
換句話說, 皇室成員們平定風浪的方式是不同的。
麥汀汀的父親, 即人魚王,有一柄權杖;
麥汀汀的母親則有一顆珍珠;
至于哥哥, 麥原野從無所不能的大祭司那里學了一條咒語, 效率更高, 就是有點兒難念。
麥汀汀自己……
他回想了一下當初吸引漩渦的法則。
咦, 還真的是靠唱歌呀!
麥汀汀是人魚族、甚至整個海域里最被寵愛的小寶貝,沒有人會因為任何小瑕疵責難他, 因此, 小王子長到十八歲都不知道自己唱歌跑調。
這不僅讓一直以來認定人魚歌聲等同于天籟的人類先生大為震驚, 更是給漩渦一計小小的震撼。
漩渦:沒聽過這么奔放的調!
總之,麥汀汀決定聽從小么的建議, 試試看再唱一次歌。
他像每一次唱歌時一樣,自然垂下尾巴,尾鰭在安靜的海水中輕輕擺動, 淡藍和天藍交織成同樣的寧和。
小人魚雙手交握,抵著下巴, 閉上眼低頭哼唱。
那一幕其實是很美的,遠在游輪上的埃里希通過望遠鏡最大程度地放大畫面。
有著漂亮尾巴的小人魚, 銀色的長卷發海藻一樣在身后浮動, 每飄蕩一次,都會灑下晶亮的光點。
海天使幼崽在他唱歌的時候也沒閑著, 游來游去伸出小手接那些光。
它們落在他小小的手心里, 成了實體, 小家伙驚喜極了,猛地一噗嚕出去,又將光點分成更加細小的碎片。
而麥汀汀在其中,全心全意沉浸在歌唱中,虔誠又明凈。
那姿態像是真正的天使。
游輪上的人們沉默了。
奧維遲疑片刻:“雖然我的藝術造旨很有限,但這個小朋友應該是唱跑調了嗎?”
“造詣。”林不聞幾乎是條件反射先糾正他,然后才發表看法,措辭相當委婉,“旋律是有點……不同尋常。”
他們同一時間看向埃里希:“您覺得呢?”
埃里希:“……”
說實話,這很難評。
就在他們仨陷入尷尬的寂靜時,忽然,腳下一陣晃動。
三人即使調整了姿勢,抓住欄桿,才沒有摔下去。
他們往下一看,第一、二層甲板竟然龜裂開來!
奧維大驚:“這是怎么回事?”
他們在船上少說也待了好幾年了,一切的一切都陷入絕對靜止,船上連落灰都沒有,怎么可能突然裂開呢?
林不聞臉色一凜:“不是船……是結界!”
埃里希聞言猛地看向上面,小人魚和海天使已經不再原來的位置了,一藍一金兩個小小的光點急促地徘徊在水流中。
——水流?!
在異族的頭頂,原本像個玻璃罩子似的結界竟然裂開了一角,外面深藍的海水從裂縫里涌了進來,如同一滴墨擴散在清水中,直直墜下又浮起,磅礴寫意。
如果他們不是那個被殃及的池魚,埃里希一定會好好欣賞。
游輪的晃動越來越厲害,其他的喪尸也從各自待著的房間里慌慌張張跑出來。
他們很多人可能已經數年沒出過房間了,這一下忽然離開,面對的竟然是整個空間的變化。
漩渦里的絕對靜止被打破后,埃里希終于感受到了重力恢復到海水中該有的地步,他無法再站立,而是漂浮在了顏色愈發渾濁的海水中。
奧維的臉色不太好:“我不會游泳怎么辦?”
林不聞:“……你一個船長竟然不會游泳?”
奧維:“船長會開船不就行了么!正常情況下也不需要我下水牽著船走啊!”
林不聞:“你是怎么通過考核條例的?”
奧維:“現在不是重點好吧!”
埃里希被他們吵得頭疼,皺起眉。
眼下情形并不光是漩渦被打破了那樣輕松,碎裂的結界物質如同萬千冰凌,向著游輪下墜,稍有不慎被釘在上面,就徹底沒救了。
林不聞看向他:“先生,我們需要先回房間里嗎?”
埃里希:“不,離開船。”
游輪是漩渦里唯一的實體,如果結界即將消失,那么它將首當其沖。
林不聞點點頭,他學生時代是校游泳隊的,埃里希同樣不愁。
兩人剛要避開海水沖擊的流向游開,發現奧維還緊緊扒著欄桿,一臉視死如歸。
林不聞氣不打一處來:“還不走在干什么!”
奧維:“我又不會游泳,不可能避開那些大冰茬子的,反正在哪兒都是一死,不如留個全尸。”
林不聞:“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么?”
埃里希嘆了口氣,沖著林不聞點點頭,后者心領神會。
兩人一齊游向奧維。
奧維身強體壯,比他倆都要壯碩上一圈。
可此刻見兩人圍堵而來,竟然有些瑟瑟發抖:“你們要干什么……誒誒誒不要亂來啊!我會喊救命——”
說時遲那時快,埃里希并攏五指,沖著他迅速抓著欄桿的手背劈下手刀。
西奧多家主常年接受各種體能訓練,這一掌下去力道不是蓋的。
奧維疼出殺豬般的嚎叫,條件反射松了手。
與此同時,林不聞從后背強行箍住他的雙臂,和埃里希一塊兒合力將他拽出欄桿。
幾乎在三人離開的同一秒,整個天文臺毫無征兆地完全塌陷下去。
整艘船開始解體了。
三人飄在“半空”,遠遠望著那些精美無比的裝飾、家具一個個一件件下陷,上百萬的水晶吊燈頃刻間化為烏有。
一樁建筑史航船史上的杰作,在從世人視線中消失數年后,終于在另一個緯度中同樣走到了盡頭。
奧維哭喪著臉:“我的珍珠,我美麗的珍珠 ……”
身為船長,看著自己的船走向死亡,簡直比自己親歷還要難受。
林不聞本來不滿他對他們的救命之恩沒有反應,見一向大大咧咧的奧維難得露出如此傷心的神情,最終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什么。
有些喪尸從隕落的大船中逃了出來,但還有一些永遠和它埋葬在了一起。
奧維調整好情緒:“現在怎么辦?”
埃里希躲過一小塊冰凌:“要從那個被撬開的缺口中離開。”
奧維大驚失色:“那兒不是冰刀子最密集的地方嗎?這不是找死?”
林不聞明白了上司的意思:“‘珍珠號’和周圍都在陷落,漩渦被打破之后,它們完全可能直接被吞沒。如果我們繼續待在這里,基本可以肯定會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奧維:“……聽起來橫豎都是一死啊。”
埃里希做出了決定:“事不宜遲,現在就走吧。”
奧維手腳亂撲騰,也游不太起來,有時候甚至往后退。林不聞沒辦法,只能拖著他一邊胳膊。
然而縱是水性一流的他和埃里希,也發現了不同尋常的阻力:他們越往出口靠近,越使不上力,好像海水有萬頃威壓。
他們哪里是海里游泳,根本是在沼澤里掙扎!
更恐怖的是,那些冰凌則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起初在游輪附近,他們還能輕而易舉躲開,現在卻眼睜睜看著它們刺向心臟——而自己每一個揮動手臂的動作都如同慢動作!
捱過了雷暴,捱過了疫病,捱過了恐懼,捱過了死亡和無止境。
難道,要死在冰塊兒下嗎?
他們不甘心。
奧維更是覺得,還不如留在游輪上,和他的小珍珠同生共死呢。
就在埃里希感到絕望之時,一雙柔軟的、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他猛然回過頭,看見一雙帶著笑意的藍眼睛。
小人魚的眼眸前所未有得明亮:“人類先生,我來幫你啦!”
他牽住埃里希的手,魚尾輕柔一擺動,動作比冰凌更快,埃里希就這么被他引著向前。
風水輪流轉,有了麥汀汀的助力后,他和人魚的速度融為一體,反倒是下落的冰刀子在他眼中成了放慢的那一個了。
人魚當然不會受到海水波動的影響——他原本就是大海的一部分。
麥汀汀比埃里希的位置往前一些,這反倒讓人類有了絕佳的觀賞視角。
小人魚的長發飄在身后,輕拂過埃里希眼前,如同一捧馨香的雪。他皮膚白皙,腰腹以下全是霧藍色晶瑩的鱗片,拖著比自己還要高大的成年人毫不費力,自如地向上,偶爾還會轉過頭沖埃里希笑。
埃里希除了與他十指緊扣以外,已經沒有別的回應方式了。
他倆浪漫歸浪漫,被落在后面的奧維傻眼了:“——那什么,能不能也順手救救我倆啊!”
還沒等林不聞說什么,他倆的胳膊上也同時感受到一只小小的手掌。
低頭一看,竟然是那個海天使幼崽。
他也就小臂那么一點兒大,奧維心生絕望,就算能游泳,又怎么可能拖得動他們這加起來一兩百公斤的大男人呢?
下一秒就仿佛坐上了過山車,被拖拽著游動的速度之恐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超速使得眼前的景物已經完全扭曲了,他們后來居上,甚至超過了麥汀汀和埃里希,雖然那兩人也只能看見殘影。
奧維出生在海上,水手世家長大,與風尖浪口相擁入眠,顛簸比平地更叫他習慣。
這是他長這么大,第一次體會到暈車暈船的痛苦。
然而即便如此,還能聽見小東西咯咯的笑聲,仿佛一手拖一個成年人在海里坐過山車是個無比有趣的游戲。
離出口處的亮光越來越近時,奧維腦海中翻來覆去只剩下一個念頭。
——救命,這是什么恐怖怪力嬰兒!!
第87章 身份對調IF(9)
……好暈。
埃里希從模糊的夢境中掙扎出來, 有那么一瞬間的錯覺,仿佛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很快他又找了回來。
就是依然頭暈目眩。
他慢慢睜開眼, 看見一個巨大的、明亮的燈泡。
不對, 不是燈泡。
渾圓瑩潤,似乎有流光環繞, 看起來倒像個碩大的珍珠。
為什么自己床上會有顆珍珠?
埃里希的目光移向旁邊, 發現自己并不在熟悉的船艙套房里, 而是個貝殼。
……是的, 他正睡在一個貝殼里。
一時間沒能想起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埃里希扭過頭, 打算起來。
“別動。”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斷了好幾根骨頭。”
既然還能轉頭, 說明起碼脖子沒斷。埃里希看向聲源處,是個全身都被灰色袍子遮住的家伙, 聲音是個男人。
“你是誰?”
埃里希開口,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
“祭司。”男人道,“你斷了三根肋骨。不覺得痛?”
“死人是不會覺得痛的。”埃里希想, 祭司實在不太像個人名,“我在哪里?”
“皇宮。”
祭司抬起胳膊, 幾根半透明的水草從他寬大的袖口鉆出,覆上埃里希的腹部。
被水草接觸的傷處隔著皮膚變得灼熱, 似乎有什么在底下修修補補。
埃里希因為那越來越燙的溫度皺了下眉:“我為什么受傷?”
“你不記得了?”祭司說, “小殿下帶你從缺口離開,漩渦內外壓差大, 人類的身體太過僵硬。”
他的解釋點到即止, 不過也足夠埃里希回想起來了。
麥汀汀那跑調的歌聲真的結束了漩渦的桎梏, 將他帶出了已經被困在里面長達數年之久的結界。
哪怕以斷了好幾根骨頭為代價,也是無比好的結局。
他現在,是在海底嗎?
那林不聞和奧維呢?
祭司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一會兒小殿下會來跟你解釋。現在,不要動。”
西奧多的大家長從來是對別人發號施令的那一個,但再狂傲的人,在醫生手里也得乖乖的。
他不再動,等著那燙得像烙鐵一樣的水草切割自己的身體。
陰沉冰冷的祭司戴著兜帽,遮住了眼睛,連鼻梁到嘴唇都湮沒在陰影中,只露出尖尖的下頜。
祭司同樣是人魚。埃里希注意到他的尾巴鱗片是墨色的,顏色很沉,并不像麥汀汀的鱗片那樣會發亮,反倒,像是什么特殊的啞光材質。
鱗片也能啞光嗎?
埃里希不確定。
喪尸感覺不到具體的疼痛,不過對溫度還是有感知的。
死了這么長時間,他常年接觸的都是冷冰冰的物體和同類,麥汀汀已經是這幾年里碰觸過最溫暖的存在了。
這些修復的水草像開水里的泡泡一樣在他骨縫間沸騰。
如果在這兒躺的不是埃里希·西奧多,換做任何一個別人,可能早就哭爹喊娘了。
漫長的一個世紀過去,祭司終于收回刑具:“好了。”
埃里希緊皺的眉頭總算松開,剛要松口氣,外面的動靜又讓他重新提起來。
那是個熟悉的、柔軟清亮的少年音:“沈先生,他好了嗎?”
祭司在收拾自己的東西,頭都沒回:“進來看他吧。”
麥汀汀游到他面前,藍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聲音歡快:“人類先生,您醒啦!”
埃里希的眼神在他的面龐上描摹了片刻,回答他之前,先轉頭問祭司:“我現在可以動了嗎?”
“如果你不嫌疼的話。”祭司回答,“我先走了,小殿下。”
他抬起左手,碰了碰右肩,像個儀式。
麥汀汀作為尊貴的小王子,并不需要回以同樣的禮儀,只是點了點頭。
不過埃里希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目光是很尊敬的。
根據他已有的知識儲備,一般而言,這種深居某處、有著神秘力量的種族,都會非常信奉族群里祭司之類的人物。
待祭司離開后,小人魚碰了碰他的手背,天真無邪:“人類先生,您感覺好點兒了嗎?”
治療水草帶來的灼燙感的確消下去了,但至于感覺好點兒……
“嗯。”埃里希說,“謝謝你救我。”
麥汀汀垂下眼睛,抿起嘴羞澀一笑。
埃里希每次看到他都莫名地心里發軟,又不大愿意表露出來。他清了清嗓子:“我的朋友們還好嗎?”
“沈先生去看他們啦。”麥汀汀說,“崽崽能夠瞬間張開小結屆,所以他們受的傷比您要輕。”說到這個,他有點兒不安,“抱歉,是我能力不足……”
埃里希望著他。
人類的金色眼瞳在有光的地方明亮至極,目光灼灼到讓麥汀汀不敢直視。
在昏暗一點的地方,又如同真正死亡的幽靈一樣晦暗不明。
此刻,埃里希攤開手掌,將他小一號的、還帶著指蹼的手握在掌心里。
喪尸先生的身體一直是冷冰冰的,麥汀汀感受過很多次了。
可是今天,或許是剛被水草治療過的原因,好像也有了溫度。
喪尸先生很輕地握著他的手,抬起眼,聲音低沉而有磁性,直直鉆入鼓膜:“……我很感激。”
小人魚覺得自己臉頰簡直在發燒。
他的尾巴在身后搖啊搖,害羞得不得了,完完全全暴露了本人的心思。
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一顆透明的炮彈射※到他們中間。
海天使幼崽晃了晃小翅膀,大眼睛忽閃忽閃,看向麥汀汀:“麻!”
然后又轉向埃里希:“Pa!”
小家伙低頭看見“爸爸”和“媽媽”的手交握在一塊兒,歪頭思考了一下,也把自己的放上去。
他的手很小很小,只有成年人的拇指那么大。
又因為呈現出裸海蝶皮膚的半透明狀,放在他倆的手上,簡直像個大一點兒珠寶。
麥汀汀抽回手,這讓埃里希的心中有一瞬間想要將他拉住的沖動,好在即時克制住了。
小人魚沒有注意到人類的異狀,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海天使幼崽的小拳頭。
哪怕現在呈現的是人形,海天使的小手也是Q彈Q彈的,像顆軟糖。
小么歡樂地游到麥汀汀面前,和他額頭蹭額頭,又開開心心喊了一次:“麻~!”
蚌殼床里的病號看著他們,一向沉寂如永夜的心也變得綿軟許多。
哪怕腹部被那位祭司用水草纏得像個丑陋的“×”,也無所謂了。
*
埃里希休息了幾日后,基本能下地行走了,終于第一次離開那間病房,并且重新見到了秘書和船長。
的確如麥汀汀所言,林不聞與奧維的情況比他好很多,甚至奧維已經在人魚的幫助下迅速提升了游泳技巧,已然在海底呆得很自由。
他們還幸運地找到了游輪上的另一位喪尸同類,柏斯·沙倫。
沙倫家這位小少爺才二十歲,學校放假,高高興興登上“珍珠號”旅行,沒想到遇見了這種事情。
他的姐姐是資深醫生,柏斯耳濡目染也懂一點醫術,在疫病最嚴重的時期,給予他人很大幫助。
可惜他和其他人一樣沒能逃過被傳染的命運,成了一只困在漩渦里多年的喪尸。
他性格陽光,就算是喪尸也完全沒有其他喪尸身上那種四期沉沉的壓抑,是被救的幾人中最受人魚族歡迎的,很快和年紀相仿的麥汀汀熟悉了。
不過他最想認識的,卻是人魚族的那位大祭司,也就是給埃里希治病的、戴著兜帽的那條墨色尾巴人魚,名叫沈硯心。
沈硯心同樣為柏斯進行了治療,幫他接上了掉下來的下巴。
埃里希見到他時,柏斯正纏著麥汀汀再給他引薦一次沈硯心。
“可是,沈先生想‘清凈’一下。”小人魚說。
“我陪著他,不說話,保證安安靜靜的。”柏斯豎起手指發誓。
小人魚顯得很苦惱,因為他的話其實是一種委婉的表達,而被沙倫小少爺各種「偶遇」搞得煩不勝煩的大祭司的原話是——“讓他滾,別來煩我”。
柏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加入討厭的黑名單里,仍然央求麥汀汀告訴他今日沈硯心的行程。
麥汀汀也不完全是不想說,他也是真不知道呀!
大祭司是人魚族最神秘、最厲害的存在,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他怎么會知道他的動向呢?
看到埃里希出來,兩人同時轉向他,眼神里有不同的央求。
“西奧多先生!請您幫我說句話吧!”
“人類先生,我……”
旁邊的林不聞和奧維一個瞅珊瑚,一個揪海藻,明顯不想參與這場無意義的紛爭中。
埃里希幫理不幫親(存疑),來到兩人中間,把麥汀汀擋在身后,看向柏斯:“安分一點。”
西奧多家和沙倫家是世交,埃里希和柏斯的姐姐還是同學,在某種程度上,他平時對待柏斯就像對自己的弟弟。
柏斯也很習慣于他的管教,或者說埃里希這種大家長式的上位者氣質能夠讓所有人不自覺臣服:“好吧……”
被拒絕的青年垂頭喪氣,他一向都是笑臉迎人,小人魚還是頭一回見他這樣低落。
小人魚很心軟:“那,下次我問問看沈先生?”
“真的嗎!”柏斯抬起頭,眼里重新放光,“那請你轉告他,我是真的對他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
小人魚試圖理解了一下這個詞的意思,然后下意識看了眼埃里希,發現后者也正望著自己,視線柔和。
哎、哎呀……
曖昧的粉紅泡泡在兩人之間悄然升起,卻被打破了。
一條人魚慌慌張張闖進來:“小殿下!小殿下!陛下和大殿下回來了!”
麥汀汀睜大眼睛。
父王和哥哥回來了?
那……那他們是不是也知道自己闖禍了?
作者有話說:
寶沒有闖禍,寶干了好事呢!(還給自己順帶找到老公
這個IF下章結束,明天開始更沈硯心的番外,原文向~
第88章 身份對調IF(10-FIN)
身為北極星的掌權者, 人魚族每年不定期要去別的海域和其他種族進行交流互訪。
原本這件事兒應該是由人魚王和人魚后前去,但是由于麥汀汀的母親,也就是現任人魚后的身體不太好, 常年抱病在床, 也就由她大兒子,即未來新的人魚王麥原野跟隨父親前去工作。
這回發現意外的雷暴天氣的事情, 他們甚至沒有敢告訴還在養病的王后, 更不曾提起小王子麥汀汀那幾日的失蹤。
但是當日戚澄和其他守衛發現麥汀汀不見時, 派了許多人前去搜羅, 還是引起了海底王宮不小的轟動。
而這轟動穿過千萬里的洋流,飄到了人魚王和麥原野的耳朵里。
他們聽聞此事, 立刻結束了訪問行程, 馬不停蹄折返回來。
然而他們訪問的已經是星球另一端的海洋, 就算所有人夜以繼日趕路,也還是需要好幾天時間。
等到他們重新抵達王宮, 麥汀汀都已經打破漩渦、從那個結界里出來好些天了。
人魚王回來的第一件事兒,自然是去看自己生病的妻子。
這兩天其實麥汀汀也有去母后那里陪她,和所有人一樣默契地絕口不提自己被吸進漩渦那幾天的事情, 不讓本就虛弱的她更加擔心。
麥原野也去探望了母后,從她的寢宮離開之后, 直奔麥汀汀。
小王子的住所和其他人不太相同,并不是中規中矩的寢宮, 而是一片海底花園。
里面種著上千種不同的珊瑚、水草和各種各樣海底的花, 它們全盤不懼海底的嚴寒,開得爛漫無比。
當然, 這也是因為麥汀汀每天精心照顧它們。
麥原野找到麥汀汀的時候, 后者正帶著小么采摘一種名為棘棘果的植物。
這種植物有點兒像陸地上的灌木, 也就大概人魚尾巴的長度,能夠結出許多漂亮的紅彤彤的小果子,吃起來滿口清香。
不過這種果子只有麥汀汀和小么喜歡,其他人都對它散發出來的味道敬而遠之。
平時麥汀汀總會帶著這個他們視為吉祥物的小家伙在這兒游玩,麥原野對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
今天卻有所不同。
除了這一大一小,花園里還有另一個人。
金色的半長發,同樣耀眼的金色瞳孔,俊美高傲。
已經換上了人魚族的傳統長袍,但是還是沒有遮住雙腿——
沒錯,雙腿。
一雙屬于人類的腿。
麥原野和麥汀汀不同,他已經成年八年了。
換句話說,已經去過近海不少次,深知人類是什么樣的。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陌生的雄性就是線報中所言“小王子從漩渦結界里救出的人類”。
作為哥哥,他當然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弟弟秉性善良,對什么人都心軟,以前在海里也順手救過不少小魚小蝦小動物。
可是,救是一回事兒,把他們帶來自己的秘密花園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這片花園不僅是麥汀汀平日里常住的寢宮,更是他最愛呆的小天地。
僅有小王子受邀或者首肯之人,才能進入花園。
據麥原野所知,除了自己、父王、母后和海天使幼崽,其他能進到花園里陪同小王子一塊兒嬉戲的,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
那些通常是陪著麥汀汀從小長到大、最信任的存在,比如守衛戚澄,比如大祭司沈硯心。
眼前這個陌生的人類究竟有什么魅力,怎么會讓他的弟弟如此放下戒心?
盡管他不愿意承認,但麥汀汀已經十八歲了,是個大人了。
從這個維度去考慮,很有可能他已經生長出了一些屬于成年人才會擁有的情愫。
一開始是海天使幼崽先見到麥原野,揮著小翅膀游到小人魚旁邊,專心致志摘果果的麥汀汀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小人魚果果也不要了,如離弦之箭般游向麥原野:“哥哥,你終于回來了哥哥!我好想你呀!”
小王子從小到大都生活在愛的包圍中,他接收到的愛是無微不至的,因此他能夠給予的愛同樣坦誠而炙熱,沒有任何忸怩。
他想念自己,就會說想。
他喜歡一個人,也會對別人說愛。
麥原野原本想裝作嚴肅好好教育他一下,趁著自己不在,竟然敢隨便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去冒險,可是見到弟弟滿眼都是對自己的思念,又說不出來狠心話了。
他無奈地揉著弟弟銀色的卷發:“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沒有聽話呀?”
麥汀汀的眼神有些閃躲。
父母教育過,不能說謊,因此他選擇逃避。
麥原野從小對這個弟弟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句重話也不曾說過。
這時候見弟弟有些畏怯神色,只得自己率先妥協。
“幸好你把啪嘰救回來了,你也平安無事,不然但凡你們倆之中哪一個出了問題,你要媽媽怎么辦呀?
麥汀汀低著頭:“對不起……但是,不要告訴媽咪,好不好?”
麥原野口頭并沒有答應他,怕這一次瞞過去,下一次這小家伙會做出變本加厲的事情來。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幼崽就在他們倆中間飛來飛去,像一只勤快勞碌的小蜜蜂。
麥原野眼疾手快,伸手把他抓回來,抱在懷里,姿勢和拿了一個小玩偶差不多。
他們待在一塊兒的氣場是很自然、很和諧的一家人。哪怕最小的那個和他們的物種完全不同。
麥原野注意到,另外一道視線一直落在他們身上。
該囑咐弟弟的話也都說完了,小家伙一向乖巧,不會主動惹出什么大的岔子來,而且通過這件事情他們也知道,麥汀汀這跑調的歌聲在很多時候能成為救命的工具,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他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了,現在該給我介紹一下你的這位新朋友是誰了吧?”
*
麥原野并沒有獲得埃里希單獨自我介紹的機會,因為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后,他們便被前來通知的守衛喊到了人魚王所在的宮殿中。
人魚王長得和麥原野很是相似,只不過更加成熟與威嚴。
倒是甜美風格的麥汀汀跟他找不到太多的相同點,埃里希的目光移向另一邊王座中臉色蒼白、有些虛弱的王后。
看來,少年還是更像柔和美麗的媽媽。
人魚王看著嚴肅,一開口就破了功。
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埃里希·西奧多先生,你是我的小兒子救起的溺水的人類,對吧?”
他邊問邊瘋狂使眼色,很怕埃里希講出實話。
方才在花園里,人類已經明白了兄弟倆的擔憂,打算編造麥汀汀和這幾個人類的認知過程,瞞住人魚后。
埃里希對人情世故再了解不過,順著王的意思說下去:“是的,陛下,我很感謝小殿下出手相救。”
——這話倒也不是謊言。
王松了口氣,轉向妻子:“你看,親愛的,我說了是這樣,你還不相信我。”
話里還有微微的抱怨。
王后臉色很不好,然而舉手投足間卻很有貴氣:“西奧多先生,我見過您的種族,您應當是人類。人類為什么可以不借助任何設備在海里呼吸呢?我記得您的種族是用肺呼吸空氣才能生存的才對。”
這話一出,不僅是王,連兄弟倆都開始給埃里希使眼色。
他們并不想讓王后操心“喪尸”是怎么一回事兒,不然就更復雜了。
一時間殿堂上的三個男人都在拼命眨眼,等王后看向他們時,又裝作若無其事。
不過王后還是發現了:“你們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嗎?”
“沒有啊親愛的,你看錯了。”
“我的眼睛很好,母后。”
“沒有的,媽咪。”
真是夠齊心協力的。
埃里希在下面遠遠看著,對這樣輕松友愛的家庭氛圍感到陌生。
西奧多的原家主,也就是埃里希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世了,他是被叔伯撫養長大的,在各色勢力爭奪家產和權力的罅隙中拼命讓自己強大起來,可以說二十幾年沒有一天放松。
死了之后,反而舒心許多。
這樣回過頭來想想,在游輪上和冒冒失失闖進來的小人魚相處的那幾天,可能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發自內心感到安寧。
麥汀汀的善良和柔軟,正是在這樣溫柔的家庭環境中澆灌出來的。
埃里希不想破壞它:“人類的科技有所進步,可以在水下長時間生活。”他回頭瞥了眼林不聞、奧維、柏斯,“我們幾個,是試驗的先鋒。”
王后看起來半信半疑,不過王連忙接過話茬,開始東拉西扯一些別的問題,埋沒更多稍微細想就不對勁的苗頭。
王后沖旁邊的麥汀汀招招手:“寶貝,逆過來。”
小人魚游過去,倚在母后身邊,等她接著說下去。
王后指了指埃里希:“寶貝,跟媽咪說實話,你喜歡這個人類嗎?”
埃里希:“……”
麥原野:“???”
麥汀汀聽見這個問題,也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么快就迎來這種環節了。
王后疼惜地摸了摸這個最心愛的小兒子的臉頰:“你是媽咪的孩子,你喜歡誰,不喜歡誰,我都看得清楚。只是,如果你想邀請別人留下來,總得告訴別人自己的心意,然后聽從別人的決定才行,知道嗎?”
少年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埃里希,藍眼睛里霧蒙蒙的,汪著一層叫人看了心動的水光。
他望著人類,既像回答母后,更像是對他訴說。
“我……對他一見鐘情。”
他從柏斯那里學會了這個詞。
并且,在對埃里希說的時候,眼眸亮亮的,似乎盛著無盡的歡喜與愛慕。
那是麥汀汀長到十八歲,見到的第一個人類。
埃里希·西奧多年輕,英俊,溫柔,滿足了聽著童話長大的小人魚對愛侶的所有幻想。
人類被這樣直白的愛意擊中了心臟,瞳孔放大,連耳朵都好似捕捉到海浪深處的鳴音。
他想起第一次在游輪上瞥見的煙藍色的美麗身影,如同精靈。
想起少年小聲卻又大膽地要求“貼貼”與“□□”。
想起吃了巧克力后醉醺醺又無比可愛的舉動。
想起在絕望的暗流與殺機中,帶他逃脫的,從天而降的一束光。
埃里希看不見其他人,眼中僅有笑盈盈的小人魚,尾巴悠然一擺,淡藍的尾鰭癢酥酥拂過他的心臟。
那明明是已經死去很久的心臟,此刻卻為了另一個人,仿若重新跳動,蓬勃又熱烈。
王后將也一切盡收眼底,溫聲問:“那你呢,西奧多先生,你想留在他的身邊嗎?”
人類微微笑。
“——我愿意。”
(本篇完)
第89章 身份對調IF(外傳)
柏斯·沙倫至今不知曉沈硯心的住址。
在對這位神秘的大祭司一見鐘情之后, 柏斯每天都在想辦法接近和偶遇他。
大祭司并不像有些傳言中那樣陰暗地活在角落里,相反,沈硯心非常忙, 要預測, 要治病,偶爾在陛下和殿下們不在的時候還要挑起指揮大權。
就這樣忙得腳不沾地——哦, 不對, 他只有魚尾巴, 沒有“腳”——還要抽出空來應付這個煩人的人類, 沈硯心情緒很不好。
他沒怎么去過近海,不過聽說過人類會飼養一種陸地毛絨生物, 學名為犬類, 俗名狗。
據說小狗熱情又粘人, 精力無限,而且相當愛自己的主人, 無論怎么被冷落,下一秒還是會屁顛屁顛黏上去。
……他現在就覺得柏斯有點兒像這種動物。
除了不毛茸茸。
生人勿近的高冷大祭司其實有個愛好,喜歡毛茸茸的生物。
然而海洋生長環境及習性所限, 大家都是有棱有角的,光滑且防水。
海里唯一能讓沈硯心覺得跟毛茸茸比較相近的, 就是海膽。
柏斯的頭發就有點兒像海膽。
沈硯心每次見到柏斯的時候,眼神忍不住瞄他的頭發。
問題是, 柏斯比他高不少, 如果他想看,就必須揚起臉。
大祭司平日里永遠穿著灰袍, 帶著寬大的兜帽, 遮住那張漂亮得顛倒眾生的臉龐。
傳說人魚的國度中, 僅有很少一部分見過他的真面目,因為美得太過于有侵略性。
能夠有榮幸得以一見的,輕則心跳驟停,重則直接昏死過去。
沈硯心對這種說法很無語,但也沒辦法制止。
回到住處后,揭掉兜帽,看著石鏡里自己蒼白無血色的臉,沒有一絲笑意和生氣,冰冷得令人厭倦。
他實在想不通到底哪兒來的流言蜚語。
大祭司無法欣賞自己的容顏,但柏斯可以。
從在手術臺上醒來見到的第一眼,柏斯就被這種清冷矜貴的美貌俘獲得徹徹底底。
除非面前陛下與殿下,大祭司幾乎不會掀開兜帽,因此,在他抬頭觀察海膽發型的時候,柏斯就成了屈指可數地、可以近距離盯著他看的天選之子。
不過當沈硯心從海膽上移開目光后,還是挺煩柏斯的。
這種熱情、黏人、精力無限的小狗……真的很煩人。
人魚族對于大祭司的另一個傳說,就是他在很多年前淬出某種無情毒,讓自己的心變成石頭,生生世世不會再有波瀾。
關于這一點,夸張是夸張了點兒,沈硯心倒是沒什么可否認的,他的確極力摒棄感情,過得穩定且清淡。
他把自己的心封閉了那么多年,不是沒人來敲過門。
……但柏斯這種直接上手撬的的確是第一個。
沈硯心很討厭松動和失控的感覺。
今天再一次見到柏斯,他轉身就要走,柏斯條件反射般抓住他的手。
人類的力量出奇得大,沈硯心試了兩下都沒能把手抽出來,向來古井無波的他竟然有點兒動怒:“放開我!”
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對柏斯怒目而視,年輕的那個非但沒有懼怕,反而感到一陣異常的興奮。
就像圍繞著一個石像打轉了無數圈,總算獲得了反應,欣喜會蓋過別的所有情緒。
不過柏斯還是沒有忘記沙倫家的風度,立刻松開手。
沈硯心雪白的手腕上留下了很明顯的一圈紅痕,簡直有些……艷麗。
祭司垂下手,讓衣袖遮蓋住那道痕跡,拂袖而去。
柏斯不知從紅痕聯想到什么,竟然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追上去:“對、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沈硯心根本沒理他。
人魚是天生的海洋精靈,游泳速度遠勝過大部分魚類。
然而柏斯·沙倫不知有什么怪異能力,竟然沒被他甩開多遠,甚至還能一邊追一邊碎碎念道歉。
沈硯心想,人類被小狗團團圍住也會有生氣的感覺嗎?
他這樣異常煩惱是正常的嗎?
其實他有回答。
萬年巋然不動的情緒精準地因為某個人起了波瀾,絕不是什么普通事件,甚至可能是什么不太妙的特征。
但他拒絕去想。
沈硯心干脆無視柏斯,一甩墨色的尾巴,加速向前游去。
人類這樣不善水性的種族,遲早會被耗干體力的。
就像熱情也總有一天會消退一樣。
他應該耐心。
*
沈硯心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一個熔巖洞穴。
遠遠一看,是座燒得旺盛通紅的海底火山,巖漿咕嘟咕嘟冒著泡,能把任何一條人魚瞬間烤成小魚干。
所有生物都對這兒敬而遠之,只有神秘強大的大祭司能夠進入——還毫發無損!
不愧是大祭司,大祭司佑我人魚族!
事實上,只有進過洞穴的沈硯心知曉,那些看起來可怖的熔巖其實是冷的,沸騰的翻涌其實是化學物質反應。
多學點科學知識總沒錯。
可惜人魚族唯一潛心學習的只有唱歌。
(即便如此,他們家小王子殿下還跑調。)
熔巖洞穴不僅不燙,反而有些陰冷,讓常年生活在海底的人魚都忍不住把斗篷裹得更緊了些。
沈硯心的臂彎里挎著一籃子生了銹的金屬器具,那是他在離王宮十幾公里之外海域的沉船上打撈來的。
他帶這些東西當然不是為了鍛造,而是為了投喂。
這些看起來駭人異常的熔巖里,竟然有一只更加駭人的,以鐵器、尤其是鐵銹為食的兇猛海獸。
它現在受了傷,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必須泡在熔巖里休養,甚至很難出去捕食,需要靠人魚來投喂。
而它受傷的原因,正是為了從一頭不長眼的巨齒鯊口中解救沈硯心——換言之,它是他的救命恩人。
沈硯心為它起名烏弩。
烏弩兇惡、殘暴、喜怒無常,是方圓幾百里小生靈聞之色變的恐怖存在。
過去沈硯心和它也打過幾次交道,他采集一些必要的元素總要經過烏弩管轄的領域,那些時候海獸并不主動攻擊他,但一定會在暗處默默地盯著,一雙血紅的眼睛里看不出是否有殺意。
直到很久以后沈硯心才恍然明白,那些烏弩的“盯梢”,其實是為了保護他。
那日海獸為了保護他,和發了狂的巨齒鯊打得昏天黑地,血染紅了整片海域。
沈硯心看著奄奄一息的烏弩和它身上仿佛破了個大洞般的巨型傷口,嚇壞了。
他平日里常常為同族治療,向來維持著醫者的冷靜和鎮定,包括面對他們的死亡。
他一定篤信,平靜地接受死亡是醫者、乃至所有生命的必修課。
可是不知為何,海獸的生命一點點流失這個事實卻讓他無法淡定。
沈硯心翻山越嶺,跨遍刀山火海,總算找來拯救垂危的烏弩的辦法:泡巖漿澡,以及吃鐵銹。
很奇葩的兩種方式,不過他們這些生命本身就很奇葩。
不過這種聽起來離譜的方法竟然真的有效,烏弩的傷口有所恢復,精神也好了很多。
這兒離人魚部落有些距離,沈硯心平時很忙,一兩個星期才有空來一次。
他游進洞穴,看見那個沉在火紅熔巖底下的巨大黑色影子。
烏弩感受到他的靠近,緩緩從巖漿下起身。
它長得有點兒像獨角鯨,額上有一只巨大的、堅硬的、呈現出金屬光澤的角,身上布滿崎嶇隆起的鱗片,像個鋼鐵武裝成的怪物。
它太龐大了,即便已經放慢了速度,起來時還是將熔巖帶得翻涌而出,濺到沈硯心身上。
好在人魚早有防備,拉下兜帽,那些火紅的熔巖潑灑在他灰色的長袍上,倒像種別致的裝飾。
“嗚。”烏弩發出低聲的一聲。
沈硯心確定熔巖已然回到地下后,摘下兜帽,露出那張被人魚族盛譽驚為天人的臉。
烏弩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顯然,它也是這么覺得的。
他摘帽子的時候衣袖上的熔巖不小心擦到顴骨,留下緋紅的痕跡,看起來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人魚將自己采集來的鐵銹放在地上,烏弩并沒有立刻進食,只是看著他。
“怎么了?”
“嗚。”
祭司和海獸之間有別人無法參破的秘密溝通方式,哪怕沒有任何人教過他們另一族的語言,可就是能聽懂。
沈硯心皺了皺眉:“……不小心的。”
海獸的嗅覺太發達了,竟然能從他身上聞到不屬于人魚的氣息。
除了柏斯那小子,還能有誰呢。
“嗚。”
“……”沈硯心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出實情,“人類。小殿下從漩渦里救出來的。”
想到那個異常的雷暴天氣,想到涉險的小王子,沈硯心難得露出幾分失神:“如果不是我的預言出了問題,一切都不會發生。”
事實上那不是他的錯,時空之外的漩渦絕不是他能夠預言的范圍之內,完全是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意外。
然而他仍會自責。
自我情感封閉多年的沈硯心,為數不多能感受到的溫柔,都是來自麥汀汀。
他是真心實意想要保護好小殿下。
若麥汀汀真的因為他的預言出了什么差池,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海獸緩緩俯身,避開角,用大腦袋蹭了蹭他。
那是烏弩能給予的,最好的示好方式了。
也同樣是厭惡與他人近距離接觸的沈硯心屈指可數愿意嘗試的溫存時刻。
人魚在它面前實在太小了,盡力張開雙臂也只能堪堪抱住它的下頜。
沈硯心拍了拍它:“謝謝你的安慰。”
“嗚。”
烏弩放開他,剛要低下頭去吃那些鐵器,忽然感應到什么,猛然昂起頭顱。
連那只長長的角都在瞬間變得堅硬無比。
那是它的警戒和即將進攻的姿態,沈硯心認得出來。
人魚順著海獸的視線看過去,洞穴拔地而起的鐘乳石后,藏著鬼鬼祟祟的身影。
某個沈硯心一眼就能認出來的身影。
沈硯心:“……你怎么跟來的?”
柏斯·沙倫見行徑已然敗露,不好意思地出來:“這個……那個……誒嘿嘿……”
跟蹤這種不光彩的事兒也沒什么可解釋的,柏斯干脆打哈哈敷衍過去。
即便見到熔巖洞穴如此不尋常的景象,即便有青面獠牙的海獸在背后,可柏斯竟然仍舊目不轉睛盯著他。
人魚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已經把帽子摘下了。
現在是為數不多,毫無遮蔽、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的時刻。
尤其是他并未注意到的腮邊那抹艷色,讓青年眼都看直了。
柏斯真誠道:“你今天真好看。不不不,你每天都很好看。”
沈硯心:“……”
大祭司遇見過難纏的敵人沒有一千個也有一百個,還是第一次生出對他人如此無奈的情緒。
……他是真拿他沒辦法。
烏弩在他身后,對這個第一次見的人類虎視眈眈。
剛才在沈硯心身上聞到的陌生氣味,就是這個兩腳獸的。
要知道,它早已經把人魚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了,任何敢覬覦的生物都該死。
烏弩沖柏斯危險地露出獠牙。
它的牙和角一樣,是無堅不摧的利器。
柏斯的確被嚇了一跳,然而這次驚嚇卻讓他離沈硯心更近了。
不過人類并非躲在人魚身后,反而擋在了他前面:“祭司先生,小心!!”
他沒有任何武器,赤手空拳張開雙臂,對著海獸閉上眼視死如歸:“你想吃就吃我吧,別傷害他!”
烏弩:“…………………………”
神經病啊!
沈硯心倒是有些驚訝于他的舉動了。
人魚不自在地擺了下尾巴:“它沒有要攻擊我。”
“啊?”柏斯自知烏龍,連忙放下手,“它、它沒要吃你啊……”
沈硯心指了指旁邊的籃子:“我來喂它的。”
“啊?它是你的寵物嗎?”
這下不止人類,連海獸同樣沉沉盯著他,似乎即將說出的定位是個無比總要的答案一般。
大祭司壓力很大。
最終,他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朋友。”
接下來的時間,柏斯趕也趕不走,就在這兒陪著他。
嚴格來說,是陪著他陪著它。
烏弩顯然很不喜歡這個家伙,死死戒備,恨不得整個獸都從巖漿中出來,將人魚和人類阻擋開來。
還是沈硯心見它的傷口都要暴露在海水中了,出聲制止,才好不容易消停。
沈硯心全程都沒怎么理柏斯,當然也沒烏弩再交流,干脆進入冥想模式,做自己的事。
兩個瞎爭風吃醋的家伙總算安分了一會兒。
青年試圖搭話好幾次都沒有回應,終于感受到了被冷落(反射弧夠長的),悻悻杵在一旁,難得這樣無精打采。
小狗總圍著他搖啊搖的尾巴都蔫兒了。
沈硯心忽然有了主意。
他起身,靠近烏弩,在海獸對著柏斯耀武揚威的勝利者眼神中,沖著后者粲然一笑:“這樣吧,如果烏弩能接受你,我就告訴你我住在哪里,怎么樣?”
他向來冷冰冰的,從來不笑。
偶然的一展顏,動人如曇花綻放,叫人一秒鐘都舍不得錯開目光
柏斯看呆了,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深意:“真、真的嗎?你——啊啊啊啊啊啊等等救命啊啊啊啊!!!!!!!”
他的衣服被憤怒的海獸用角挑起,連帶整個人驟然懸空。烏弩發現這樣可以全方位壓制這個討厭的人類,便拿角戳著他甩來甩去,還進行好幾次精準的拋接。
稍一失誤,他可能直接就串在那鋼筋般的長角上了!
比坐超級加倍的大擺錘要可怕多了。
沈硯心遠遠望著他倆,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流淌著真切的笑意。
小朋友,修行之路漫漫呢。
作者有話說:
番外的番外,好怪,再看一眼
接下來的《硯心》就是講原文向的故事啦,主要是心心與弩哥的初遇+重逢,以及心心和柏斯在赫特星的后續進展~
第90章 硯心(1)
帝國紀元125年。
伽瑪象限, 赫特帝國星域,北極星CC-09。
沈硯心第一次見到烏弩的時候,后者的臉上還并沒有那道將他一刀劈成兩半的可怕疤痕。
那是末日降臨在北極星上的第五年。
經過整整四年的抵抗, 在沒有任何外界施以援手的情況下, 沈硯心也撐不住了。
他和他的團隊全軍覆沒,都被感染上了第三帝國投放的喪尸病毒。
終于放棄繼續以人類的身份活著這個目標, 竟然沒有他想象中那樣的痛苦, 反而因為成了活死人之后, 許多東西沒有辦法再繼續思考下去, 還輕松了許多。
最主要的,就是那些以前日夜盯防的敵人, 如今成了同類, 好像已經沒什么可以再害怕的了。
不過沈硯心倒沒有完全坐以待斃, 在感染之前他就已經發現了,不同人因為體質和感染方式的不同, 最終變異程度也有所差別。
低級的那些,像野獸一樣失去了任何理性思考的能力;
有一些無法再流暢的說話;
有一些雖然看起來還像個人一樣,但是只要聞到血腥味就成了被原始欲/望控制的低等動物。
但他竟然幾乎沒有什么改變。
不僅語言行動能力如往常, 思維也依舊清晰,甚至連過往為人的記憶都沒有丟失。
他覺得自己改變的, 頂多就是不再需要一日三餐規律進食以及休息。
這么說來,成為喪尸對他而言反倒是一種好事了, 就好像獲得了長生不老、得道成仙的能力似的。
沈家原本就是大家族, 那時候末日剛剛來臨,他帶著管家和其他一些一直跟從的仆人逃亡, 這五年來的確有一些人手折損, 但是也吸納進了更多隊員。
方圓百里的喪尸都知曉, 原本那個以驅趕喪尸保護人類的首領沈硯心,如今也終于淪落為同類。
這一點非但沒有讓他失去威信,反而因為喪尸數量眾多,讓他的隊伍愈發龐大起來。
很快,一個小小的部落的初始形態集結而成。
沈硯心帶領著自己的族群在森林的某處駐扎下來,就這么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
北極星淪陷的第七年,對于這顆已經恢復到了原始容貌的星球和大多數早就不具備思考能力的生物來說,是個沒有任何差別的年份。
但是對于沈硯心而言,卻是他生命中遭遇了天翻地覆改變的那一年——甚至比末日降臨的那一年還要動蕩。
在后來的幾十年里,每當沈硯心回憶起那個清晨,他總是會感到后悔。
若是那天聽從老管家的話,沒有出門就好了。
他這一生變故太多,總是過了今天就拋棄昨天。
能讓他后悔的事兒,可能一輩子也就這一件了。
那天早晨天氣不太好,陰云密布,眼看著就要下雨。
部落里有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昨天晚上受了傷,必須得敷上草藥才行,不然那條腿就保不住了。
如今他們沒有成熟的武器和照明工具,森林里夜晚是不能隨意出門的。
小孩被野獸咬的傷口一直拖著沒有辦法治療,今天白天就是最后期限。
老管家見沈硯心要出門,勸道:“少爺,你看看這云,肯定是要下大雨呀。”
老人雙目渾濁,聲音喑啞,但思考能力和洞察人心絕對不輸任何人。
他當年在沈家做管事的,不僅看著沈硯心長大,甚至是看著沈硯心的父親長大的。
老人對沈硯心來說不僅是主仆那么簡單,更多的是這倉皇末日里為數不多的親人。
“看起來估計還得有兩三個小時,我盡量動作快一些,那個路線我已經很熟悉了。”
“要不派別人去找吧,起碼也陪著你一起。”
“算了,其他人都不熟悉地形,跟著我還礙事兒。我自己去就行,放心,我會在下雨前回來的。”
這番對話在沈硯心每一次出門都會與老管家發生。
沈硯心作為暫時的首領,每天都要帶著有理智、四肢健全的喪尸去尋找新的,還能夠交流的同伴,當做暫時的人類聚集到他的團體里。
而老管家則留在他們的據點,照看留下來的那些不便行動的人。
老人就算不放心,也沒法真的阻止他做什么,只得嘆了口氣:“您要注意安全啊。”
沈硯心點點頭。
這番對話發生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那是個每一天、每一次都會出現的叮囑,誰也沒有覺得有任何異常。
誰也沒能想到,沈硯心走出那扇用樹杈和灌木搭成的頗為潦草的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
長著沈硯心所需草藥的那片區域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植物,一個比一個氣味古怪。
出于生物本能的自保能力,無論是喪尸還是其他變異動物,一般來說,嗅到這些古怪的味道都會敬而遠之。
這也是為什么沈硯心在武力值很一般的情況下,也執意要一個人前采草藥。
他來來去去這么多次,幾乎沒有碰到過其他的生物,因此當他摘了一籮筐所需的草藥之后,低著頭沿途尋覓有沒有其他可以用的植物時,完全沒有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危機。
那是個以普通人類智慧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捕獸陷阱,甚至做的有些簡陋。
若不是因為現在末日的情況特殊,放在過去的北極星上,被其他獵人看到,都是要嘲笑的那種。
然而沈硯心過分專注于兩邊低矮的灌木叢,根本也沒有看到前面的路到底有什么不一樣,一腳踩上稀疏的落葉闊葉。
剎那間的失重感讓他嚇了一跳,沈硯心緊繃的神經立刻意識到這是個陷阱!
可惜的是,他的運動神經遠遠跟不上思考速度,就算已經發現了有危險,還是沒有辦法頃刻間抓住兩邊逃出去。
他就這么墜落到坑底。
這個坑挖得很深,至少有四五米。別說兩邊光禿禿的全是土,就算是在文明社會,有專業的繩索和器具,以沈硯心的身體素質都不一定能獨自攀爬到頂端。
好在泥土足夠松軟,底下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捕獸夾。他并沒有受嚴重的傷——
剛這么想著,他一動彈,感受到了右腿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好吧,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是他崴著腳了。
更有可能不僅是崴腳,也許里面的骨頭都出了問題。
大部分情況下普通的喪尸是感覺不到疼痛的,但是他的進化、或者說保留程度比普通喪尸更高。
像這樣細枝末節的疼痛,仍舊能分毫畢現傳遞到大腦神經中。
沈硯心看著迅速腫起來的腳踝,伸出手想碰一碰,立刻為那鉆心的痛感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下可好了。
別說爬出去了,就連走路都成了問題。
唯一的好消息是,現在時間還早。森林的白天總是比夜晚要安全許多。
沈硯心思索著,如果現在大聲呼救的話,究竟是路過的部落其他人聽到的概率比較大,還是會引來一些本來沒有注意到這里的野獸可能性更高。
好在,為了防止落單發生,他早就做了預案。
青年從脖子里掏出一個繩索,上面的掛墜是一個小小的哨子。
這個哨子是特制的,能惟妙惟肖地模擬出鳥叫——而那種鳥是生活在海洋附近的,絕不可能會出如今已被參天古木包圍的城市森林里。
他的部落里人人都掛著這樣一個哨子,方便在出現任何危機時互相通知和聯絡。
這兒離基地不算遠,如果有人在周圍走動,還是有可能聽到他的呼救的。
沈硯心抱著這樣的想法吹響了哨子,清脆婉轉的鳥鳴頓時響徹林間。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哨聲并沒有引來任何同伴。
……反而引狼入室。
他的嗅覺在病毒感染后變得更敏感,輕易便嗅見那靠近的腐臭味。
一頭足足身長有兩米的狼出現在了洞口。
它的腳步非常輕巧,以至于以人類的聽覺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動作。
但步伐可以隱藏,氣味卻是很難掩蓋的。
沈硯心身上只有一把用來割草藥的彎刀,鋸齒還算鋒利,但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用這把刀來對付一頭如此高大的狼。
狼那雙綠瑩瑩的眼睛森然盯著他,呼哧呼哧的聲響近在咫尺。
沈硯心看見它利齒中還未完全消化的肉糜,便知道那就是腐臭味的源頭。
狼的鼻子動了動,似乎在更努力地捕捉他的氣味。
沈硯心緊張地握住刀柄,將刀藏在身后。
拜病毒所賜,他現在是個活不活、死不死的東西。
腐肉聞起來肯定是沒有鮮活的生命那么美味的,這就是為什么狼聞了半天都沒有立刻跳下來咬死他。
和野獸對峙的一分鐘,比一整天還要漫長。
然而這煎熬的一分鐘過去之后,狼仍舊沒有進攻,反而掉頭離開了洞口。
沈硯心松了口氣,轉瞬間想道,不對,他在這兒明明是束手就擒的無力狀態,狼的智商可是很高的,沒有放棄輕而易舉就能到口的獵物的道理。
然而狼……是群居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