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誕子◎
郭府
郭南山這幾天感了風寒, 已經有兩日未去布政使司了。
傍晚,他在老妻的服侍下吃了些白粥,就匆匆睡下, 可人躺在榻上, 卻怎么也睡不著。
今晚,格外的安靜。
隔壁趙府里,由于趙老頭養了個愛唱戲的兒子, 往日這個時間那小子總要吊上幾嗓子,今日也不怎么了,竟不吊嗓子了。
郭南山像早起沒聽到晨鐘,天黑沒聽見暮鼓一樣難受, 在榻上翻了好幾個身,沒忍住撐起身問道:“老婆子, 隔壁趙老頭家的兒子,怎么今晚沒吊嗓子?”
老妻吳氏正在外頭給他補官服, 現在年紀大了, 光線稍微暗一點便看不見,偏偏他睡覺時不讓點燈,她只能到外間去。
聞言, 也沒起身就揚聲道:“估計是因為今晚城里戒嚴?”
聽到戒嚴二字, 郭南山愣了一會兒。
“戒嚴,為何戒嚴?”
“聽說是城里來了一伙兒江洋大盜,今晚官差要全城搜捕,之前郭方來說的, 我尋思也沒多大的事, 就沒告訴你。”
吳氏還不以為然, 郭南山卻意識到不對勁。
全城戒嚴這事就算再不歸他管, 他怎么也是個按察使,按照蘇州知府薛思吉那性子,怎么也要‘事事周全’來跟他知會一聲,如今卻沒來。
“到底是哪兒來的江洋大盜,竟弄出如此大陣勢?去把郭方叫來,我細問問!
很快,老管家郭方就來了。
“消息是李狗子傳來的,他下差回家,誰知走到半道被人趕了回來,巡城官兵說要搜捕江洋大盜,全城戒嚴,讓趕緊家去,以免誤傷!
李狗子是郭府的轎夫,郭南山看似是個按察使,實則家中很是清貧,連馬車都養不起,這官轎和轎夫還是按察使司給安排的。
因此李狗子雖是轎夫,實際上并不是賣身的奴婢,每天下了差還要回自己家去,之前半路被攆回來,他尋思也沒地方去,就又回了郭府。
“即是全城戒嚴,為何沒人鳴鑼示警?”
若是鳴了鑼,他在家中不可能聽不見,要知道郭府不過三進院,又臨著大街。
“我聽李狗子說外面鳴鑼了,動靜鬧得很大,那些青樓勾欄都關門了,連那些花船都熄了燈。估計是巡城官邸考慮到這附近都是官邸,所以才沒讓人鳴鑼?”
這時,郭南山已經坐不住了,拿著衣裳就要起來。
“老爺,你干什么?你都還沒好呢,小心又著涼。”吳氏忙過來阻攔道。
郭方也一頭霧水,不明白老爺為何如此激動。
這時看門的錢大來了,在門外稟報:“老爺,布政使司右參議顏大人求見。”
“怎么這個時候來求見,不知老爺這兩日病著?”吳氏道。
郭南山卻忙說:“快讓他進來!
這邊,郭南山剛穿好衣裳,顏瀚海來了。
他穿著緋色官袍,外面披了件黑色披風,步履很急促,身上還帶著早春的寒意。
“大人。”
他拱手施禮,不等郭南山開口詢問,便貌似隨意地用有些抱怨的口氣,說了來郭府這趟的艱難。
外面那些人,倒也沒有膽子大到守在各府門前禁止人外出。也是僥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兩處官衙,就隔著一條大街,因此附近這一片都是官邸。
更幸虧的是,郭南山的官邸不在對面那條街上,不然顏瀚海連街口都出不去。
即是如此,途中他也被巡邏的兵丁攔下詢問。
見他身穿緋色官袍,對方知曉是高官,也沒敢造次。聽說是按察使郭大人邀他下棋,就給他放行了。自打那次搶親的事后,郭南山經常會邀顏瀚海下棋,這件事許多人都是知道。
“你是覺得——”
郭南山驚疑不定,捏著胡子。
顏瀚?嘈σ宦暎骸按笕瞬皇切闹敲?”
“他們好大的膽子!”
郭南山怒拍桌子,將老妻和管家都嚇了一大跳,關鍵二人根本聽不懂兩人在說什么。
“你們都先下去。”
揮退二人,郭南山面色凝重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顏瀚?嘈Γ骸斑@種情況,下官能有什么主意,連我等都被蒙在鼓里此時才得知,估計那些人早已做好萬全準備,說不定此時已經下手了!
郭南山看了他一眼:“這種時候,你就別賣什么關子了,你若真沒有主意,也不會過來找我。”
顏瀚海這才淡淡一笑道:“為今之計,只看大人是否敢賭了。如今只憑大人與下官二人,恐怕是出不去,只能去聯合住在附近其他官員,以勢威逼那些把守的官兵放行。必要時,可向外透露那位的身份,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著腦袋幫他們干活。”
“行,就這么辦,我們走!惫仙降故撬欤慌陌驼凭驼玖似饋恚蛩汶S顏瀚海出門。
他這爽快的態度,讓顏瀚海不禁側目,要知道真把那些人逼急了,說不定二人會丟命,畢竟太子都敢殺,還怕再殺兩個官員。
“行了,你別看我,咱們這位。”郭南山一邊往外走,一邊壓低聲音,指了指天,“平時看著一派喜怒不形于色,真被動了逆鱗,是真會發瘋。他愿意跟你講道理時,你最好好好講道理,若不講道理——”
他頓了頓,“信不信,若是太子在這出了事,這城里的所有官,一個都活不成。他們以為,只要下手隱蔽,讓人捉不到把柄,就沒人能拿他們如何?那位才不會管這些,尸山血海出來的皇帝,還真以為是……”
說到這里,郭南山未再說下去,可他眼中卻明顯帶著驚懼,似乎回憶到了什么。
這一幕,讓顏瀚海不禁一愣,腦海中浮起早先聽來的一些傳聞。
據說當今是武將出身,南征北戰十多年,有戰神之名。卻生性暴戾,殘忍嗜殺,還患有瘋癥?珊髞碛謧髡f這些都是謠言,是當年幾個叛王為爭搶皇位,放出來詆毀當今的。
難道說,其實不是謠言?
可眼下也沒功夫讓他在多想,兩人帶著數名仆人,匆匆沒入夜色中。
這大概是顏青棠平生最疼的時刻。
她從未想到疼痛可以如此劇烈,明明是一陣陣的痛,可痛到極致,即使此刻陣痛過去了,人也會因長久的疼痛而不由地瑟縮發抖。
好不容易緩過來,但沒過多久,陣痛又來了。
顏青棠靠在素云身上,大口地喘著氣。
她現在大汗淋漓,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素云滿臉都是眼淚,手忙腳亂地幫姑娘擦著汗,越擦越亂。
“陳女醫,你快看看到底行不行了?”
陳女醫上前摸了摸,道:“把人扶到床上去,把參湯端過來!
幾人分工行事,很快顏青棠就被扶到了床上去,參湯也端來了。
“小口喝,慢慢喝下去,攢攢力氣。”陳女醫一邊說,一邊俯身查看著,“宮口已經打開得差不多了,你現在陣痛可密集,中間隔了多久?”
顏青棠咽下一口參湯,虛弱道:“大概十來息!
“好,快了快了!你把參湯喝完,攢攢力氣,再吃些東西,待你吃罷,就可以開始生了。”
鴛鴦一邊抹著淚,一邊道:“陳女醫,這生孩子還能停下啊,姑娘疼成這樣,怎么吃東西?”
“多少都要吃兩口,吃了東西,才有力氣,有了力氣,才能生下孩子!
顏青棠拍拍素云,示意她把吃食端來。
吃食是一碗瘦肉蔬菜粥,十分容易吞咽,她就著素云的手,吃了小半碗。
陳女醫又讓人拿來熱帕子,給她擦了身上的汗,重新換了一件干爽的上衣,才又讓她躺下。
“準備好了?我讓你使勁,你就使勁兒,讓你收力,你就收力,已經能看見孩子胎發了,你配合我,很快就能生下。”
顏青棠點了點頭。
“好,來,記住疼的時候使勁,把勁兒往下使……”
顏青棠閉著眼睛,緊咬著口中軟木,雙手拽著床榻兩側可以借力的綢繩,一聲未吭,但額上青筋畢露。
今晚,素云流的眼淚比這一輩子都多,全是心疼的。
眼見這一波過去,綢繩放松,軟木從姑娘口中掉出來,素云忙拿著帕子一邊幫她擦汗,一邊哭道:“姑娘,你要是疼,就叫出來,別忍著……”
顏青棠喘著氣,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別哭了,留著力氣幫我生孩子行不行?”
“我就是心疼姑娘……”
窗外,紀景行立在廊下,看著遠處傳來的火光。
他穿著一身黑色雙龍長身魚鱗甲,兩肩的肩吞是為龍首,其下是用鱗片組成的披膊,正身鱗甲上飾有兩條張牙舞爪的金龍,腰束鎏金龍首腰帶,肩披黑色紅底披風。
這一身何止是俊美無儔,簡直英俊威武不似凡人。
可他卻全身僵硬,需要拼盡全力才能站在這里。
遠處,打殺聲嘈雜聲越來越近,疾風司的人已經退到第二道防線。
陳越白手提血刃,匆匆而來,人還未到近前,便有一股血腥之氣迎面撲來。
“殿下,第二道防線暫時無礙,還能守住……”
他明顯是安慰之詞,畢竟作為領頭的他都上去和人拼血刃了,可以想象是何等場面。
“暗鋒,你去一趟!
“是。”
與此同時,東城門婁門被人兵不血刃奪了下。
守城的兵丁根本反應不急,也不怎么城門就被打開了,還來不及反抗,一隊身穿黑甲的將士出現在他們眼前。
領頭的將領手持一塊金色兵符,冷聲喝道:“我等乃當今陛下麾下黑甲軍左衛,奉命前來清繳叛軍,城中有人蓄意謀反,意圖謀害太子,爾等速速卸下兵器盔甲,此地由我等接管,若有不從,以謀反罪同處。”
除了兵符,對方還手持圣旨。
這般情形,普通兵卒哪敢反抗,紛紛丟下手中兵器。
“留下一隊人接管此地,速速入城!
很快,十多艘大船便順著水門入了城中。
暗鋒出去了一趟回來,黑衣已經變成了血衣。
只是天黑,根本看不出痕跡,只有喘氣聲暴露了他并不輕松。
“司馬長庚就在外面,我想殺他沒殺成,他身邊圍了太多人!
殺不了司馬長庚,那就只能殺其他人,有身法鬼魅的暗鋒加入,那些看似勇武不怕死的兵卒著實被嚇得不輕。
不過行伍出身怎可能怕鬼魅,驚嚇也只是一時,再加上暗鋒勝在身法,耐力卻不行,只殺退了一撥人,就退了回來。
料想下一波攻勢很快就來了。
“你守在這,我去!
紀景行拿起一旁的刀,抬步便走。
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這一聲啼哭,宛如金雞報曉,讓人不由振奮。其間還夾雜著其他人的驚喜聲。
“生了,姑娘生了,是個小子。母子平安!
似早知道門外有人守著,雪竹匆匆跑出來道。
紀景行回頭看了一眼,緊繃的身體不由松懈下來,露出如釋重負一笑。旋即,他轉過頭,步履堅定地往外走去。
等我,歸來。
第92章
◎參見殿下。殿下?◎
與此同時, 布政使司大街上,幾個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員領著一群雜色衣裳的仆役,正在和把守的兵卒對持。
“全城戒嚴, 我等為何不知?”
“你們到底想要做什么?速速放行!”
“按察使大人在此, 爾等竟敢冒犯?”
“要知道那可是太子殿下,你們想謀反不成……”
幾個年邁體弱的官員,憑著一股正氣, 竟將一眾身強體壯的兵卒逼得節節敗退,若非之前下了死命令,這些人已經闖過去了。
這般情形,是卞青等人當初萬萬沒想到的。
“大人, 這可怎么辦?”
“怎么辦?”
布政使司里,卞青聲聲冷笑:“當然是繼續攔著。再命人去問問司馬長庚, 他那的事辦沒辦成?若是辦成,一切皆好, 不過幾個老匹夫, 權當被江洋大盜殺了,若是沒辦成,動靜越鬧越大……”
剩下的話他未說, 對方也不敢問, 匆匆下去了。
顏宅
紀景行已是渾身浴血,火把的光亮照耀在他的鎧甲上,折射出讓人不敢直視的光芒。
陳越白也是雞賊,見太子如狼入羊群, 又見有人看著太子的鎧甲發愣, 就忙命人去找來銅盆, 讓手下們哐哐哐敲著銅盆, 并大喝起來。
“此乃當今太子殿下,爾等見到還不快快下跪。”
“司馬長庚,你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司馬長庚,你謀害太子,意圖謀反,是要滅九族的大罪,你們也要隨他一錯再錯?”
隨著這一聲聲呼喝,明明對面人數眾多,卻被逼得步步后退,眼見一步步退出他們用人命填出來的大門外。
站在前面的兵卒們,俱是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又去看那鎧甲上隨著火光跳躍的龍可是真的。
司馬長庚自然不會任人‘污蔑’,冷笑喝道:“小小一個端王世子,竟私下越制用五爪金龍紋,紀劼你還說你沒有意圖謀反!
他索性繼續扣帽子:“端王世子私藏弓弩鎧甲,豢養私兵,意圖謀反,爾等速速拿下此人,是時立下大功,必升官加爵!
見還是沒人敢動,司馬長庚的親兵上前去踹一名兵卒。
“還不快上!”
“可大人,他——”
陳越白忙又道:“司馬長庚,連你的手下都不敢信你,到底誰真誰假,明眼人皆知。無緣無故你聯合卞青緊閉城門,又驅逐百姓,打著緝捕江洋大盜的幌子,偏偏竟強闖織造大人的私宅!
“你明知太子殿下微服私巡在此,還揣著明白裝糊涂,明顯就是意圖謀反,想謀害太子。別看你親信眾多,可天下沒有不漏風之墻。”
“你惡行昭著,視活人為無物,堂而皇之,當眾行兇,混淆黑白,即便今日我與太子殿下被爾等被誅殺在此,這黑夜里還藏著無數眼睛和耳朵,你真以為你的惡行能隱藏下?事后你必會被陛下清算,死無葬身之地!”
斜對面宅院里,墻后面豎著兩把梯子,梯子上蹲著兩個人。
一聽這話,那老爺便恨不得暈過去。
他怎知道黑夜里還藏著其他耳朵?
“快走,快走……”
他無聲地又是斥罵,又是給下面扶梯子的下人打手勢,真后悔自己沒忍住跑來看什么熱鬧,也不知等會兒會不會被滅口。
……
因為陳越白的威脅,司馬長庚的臉色極為難看。
暗夜下,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火光后閃爍,似乎每一道目光都不可信任。
對方說得沒錯,這暗中還不知藏了多少眼睛耳朵。打從錯估對方實力之始,又久攻而不下,他們就事敗了。
即使今晚事成,還不知走漏了多少風聲出去,事后必然遮掩不易,可如今他已經騎虎難下。
其實也不是沒辦法解決,只要能速速解決掉這些人,這附近不過幾戶人家,來一場大火便足夠湮滅一切……
“妖言惑眾,賊子狡詐!來人,殺一人賞銀千兩,誅首者,賞銀萬兩!”
陳越白還是低估了司馬長庚的狠絕,以及這些底層兵卒聽說有賞銀后的激動。
謀反確實是大罪,但拿到銀子天下都可去得,往深山老林一藏,藏個幾年,誰還認識自己是誰?
再說,命令是大人下的,即使事敗,他們不過受人蒙蔽。而且這么多人,還沒有聽說過誰事敗,連下面的小卒子都一并殺了的。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殺啊’,本來已經后退的兵卒們再度涌了上來。
疾風司的人忙上前抵抗。
陳越白哭喪著臉,道:“殿下,要不你先走,屬下留下來抵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紀景行踢了他一腳,道:“行了,別裝了,你聽——”
聽什么?
陣陣喊殺聲中,還夾雜著一股震動。
這股震動在嘈雜的環境中,顯得十分微弱,卻讓陳越白漸漸露出喜色。
他一抹臉上的血,大聲喝道:“兄弟們,再堅持一會兒,援兵到了!
幾乎是秋風掃落葉。
黑甲軍的到來,讓司馬長庚及其附庸瞬時土崩瓦解。
也是之前陳越白的那番話起了作用,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兵卒們本就下手畏畏縮縮,一看對方援兵來了,還是大名在外的黑甲軍,一眾軍官兵卒們俱是肝膽俱裂。
誰還敢反抗?
無人敢反抗!
司馬長庚也是果決,眼見事敗,眼見到來的是黑甲軍,根本不給人擒下他的機會,便橫劍自刎當場。
見此,那些還在猶豫的兵卒們,紛紛扔下兵器,雙手抱頭蹲了下來。
屋里,陳女醫親手給孩子清理了身體,又用襁褓將其包裹好。
剛出生的嬰孩,像渾身脫了皮的猴子,又紅又皺,連眉毛都還沒長出來。
顏青棠撐著虛弱的身體看了看,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生下的孩子。
“怎么這么丑?”
明明她和紀景行長得都不丑啊。
見她表情震驚,陳女醫失笑:“剛生下的嬰孩都是如此,生下來的時候越紅,紅色褪去了越白,以后定是個白的!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嘈雜聲,是莫姑姑的聲音,夾雜著幾個婢女的驚詫聲。
“您現在可不能進去,這滿身的血,先去沐浴洗漱,更了衣再進去!
“是大人回來了?”
素云忙去門邊看了看,回來后表情怪異道:“是大人,莫姑姑說大人太臟,不能進來!
“怎么太臟?”顏青棠錯愕。
“大人穿著鎧甲,渾身都是血,踩了一地的血腳印……”
丫鬟們都是女子,哪里見過這等場面,還是莫姑姑和雪竹幾個鎮定,忙把人拉走去沐浴了。
“外面怎么樣了?”
這些素云可不知道,不過大人既然回來了,外面應該沒事了……吧?
很快,紀景行便披著剛洗過的頭發,身上還帶著水汽走了進來。
“棠棠……”
“我沒事!彼肟吭谀抢,神色溫柔,“外面應該沒事了吧?”
“沒事了,援兵到了!
他嘴里說著,眼睛卻在她身上巡脧著,想伸手去摸她,卻又不敢下手的樣子,仿佛她是一個易碎品。
“既然沒事了那就好,你看看孩子。”
經由她的提醒,他才發現她身邊還躺著個小東西。
像個小老頭似的,被裹在襁褓里,一雙眼睛緊緊閉著,臉上的皮子又紅又薄,感覺碰一下就會破。
果然,他也露出嫌棄之色。
“這是……咱們的孩子?”
顏青棠笑了起來:“陳女醫說,長兩天就白了。”
下一刻,她被人緊緊抱住。
明明他什么也沒說,她卻能感受到他的恐懼。
“我之前在外面聽你……”
其實她一聲沒吭,只有痛到極致才嗚咽的幾聲,相反素云和鴛鴦兩個丫鬟的話最多,一直哭個沒完。
可只通過這些,他便能猜想她當時的情況,真是拼盡了全力才沒貿然闖進來。
感覺有熱流打濕了她的頸窩,本來還想嘲笑他一下的,她不禁也住了聲。
她其實知道他后面一直守在窗外。
“好了,我沒事。當時確實很疼,但生完就不疼了!彼矒岬,輕拍著他的肩膀。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恢復平靜,抬起頭來。
哪還能看出什么異常,只是眼睛有些紅。
“你不用管外面?”怕他不自在,她岔開話題道。
紀景行這才想起,他見黑甲軍來后,就轉頭回來了,根本沒管外面的事情。
“我還要出去一趟……”
“你放心去,我沒事。本來打算睡一會兒的,陳女醫讓我吃些東西再睡,你不要擔心我跟孩子……”
正說著,院中又響起一陣嘈雜聲。
須臾,兩道沉重但又極具規律的步伐在門外響起。
對方的步子很重,似乎扛著什么重物。
行到門前,步子停了下來。
只聽得一陣鎧甲鱗片撞擊聲,地板咚的一聲響,有人在門外跪了下。
“黑甲軍左衛指揮使尉遲都,參見殿下。屬下等救駕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門外,幾個丫鬟愣愣地看著單膝跪在那、仿若一尊龐然大物的黑甲將領,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門里,顏青棠側頭看向紀景行。
紀景行回看她。
“殿下?”
“棠棠,你聽我解釋……”
顏青棠深吸一口氣,揉了揉額角。
“你快別解釋了,快去忙吧。我實在是累了,要先睡一會兒!
說著,她滑入被子中,躺了下來。
“那我先去忙?”
他站在那,見她確實沒有生氣的樣子,才猶猶豫豫出去了。
屋里的動靜,傳入尉遲都的耳里,簡直兜鍪都要驚掉了。
因此之后見太子殿下從屋里出來,一改平日的雍容矜貴,反而遲遲疑疑心事重重,他反倒不詫異了,只是一臉怪異。
一直到兩人走出去后,紀景行才恢復一貫鎮定從容。
“外面如何?”
“司馬長庚畏罪自殺了,屬下已命人帶隊前往布政使司平叛。”
“死了?”紀景行蹙起眉,“倒是便宜了他!”
布政使司大街
鬧成這樣,住在附近的其他官員又怎可能不知。
只是有人還知曉讓下人趁亂出來打聽情況,還有人即使明白了什么,也龜縮在府里,權當不知。
郭南山心急如焚,眼見這些兵卒還擋著不讓,他怒從心起,憑著一介蒼老之軀往面前擋著的刀尖撞了過去。
幸虧顏瀚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
“郭大人,你這是要作甚?”
“蒼天無眼,奸臣當道,天日昭昭,這伙人竟要謀害太子,我對不起陛下,對不起大梁!陛下,老臣無用啊……”
郭南山這副模樣,惹得跟在他身后的幾名官員俱是老淚橫流,一邊去扶他勸他,一邊怒斥還擋著不讓的兵卒。
“快讓開!”
“你們這是助紂為虐!”
眼見鬧成這樣,把守的兵卒依舊抿著嘴低著頭擋在那里,顏瀚海心中也是焦慮至極,他正要開口讓眾人去堵布政使司衙門,逼著卞青出來。
就見不遠處街上,匆匆走來一行人。
為首的可不正是一身朱紅色官袍的卞青。
“你們都在做什么?還不速速撤去路障,給諸位大人放行?”
“這到底是在干什么?誰讓你們設障阻攔諸位大人的?到底是誰下的命令,誰竟敢下這種命令……”
斥完,他忙又面向眾人解釋道:“我也是才收到消息,那些蠢頭兵丁竟然連我都敢攔,實在是荒唐至極!”
面對這一番唱念做打,其他人面上都是驚疑不定之色,郭南山和顏瀚海卻對了個眼色。
這是在做什么?
貓哭耗子假慈悲,還是另有目的,想把眾人騙走?
二人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但很快答案就給到了面前。
眾人感到地面傳來陣陣地動,四周本就寂靜,顯得這地動格外明顯。俄頃,一個看不見盡頭的方陣踏步而來。
夜色正濃,全憑著眾人手中的火把和燈籠照亮。
乍一看去,這些全副甲胄的人似乎從黑霧中而來。
他們穿著黑甲,步履一致,前排是盾手,后排是矛手,兩側則是刀手……極致的黑襯著森冷的白,刀槍劍戟之間,一股肅殺之氣迎面撲來。
“停!”
話語還在空中盤旋,這些兵卒已經令行禁止,在一個重跺步后,停下步伐。
一個黑甲將領策馬走上前來。
幾乎是瞬時,眾人腦中便冒出一個名字。
黑甲軍。
這黑甲軍乃陛下親兵,總數不過一萬,卻可一萬抵十萬。所用盔甲兵器無不精良,其中有一半是騎兵,另一半則是重甲兵。
黑甲軍的威名可不是因是陛下親兵而鑄就,而是當年跟著陛下南征北戰打出來的,打得四方夷族無不聞黑甲軍而色變。
如今大名鼎鼎的黑甲軍,竟來了蘇州。
郭南山當即從地上爬了起來,哪還能見到方才老淚橫流的凄慘模樣,他面露激動之色,喊道:“你們來的正好,快去……”
但比他快的還有一人,正是卞青。
“諸位來的正好,本官剛才得到密報,都指揮使司馬長庚竟密謀想殺害太子殿下。也是本官得到消息太晚,又被一群兵丁所阻……”
郭南山目瞪口呆,看著卞青一頓巧舌如簧。
其他人也都是面色怪異。
可值此之際,形勢不明,也沒人當面去戳破。
倒是領頭的黑甲軍將領,似乎很有耐性,竟聽著卞青把一通話說完。
“卞大人,說完了?”
卞青一愣,下意識道:“諸位……”
“拿下!”
瞬間,從后來上來幾個穿著黑甲的兵卒,將卞青按倒在地。
他似是還想掙扎,可哪敵得過手如鐵鉗的兵卒,官帽在掙扎中掉落在地,宣告著他即將迎來的結局。
“文官——”
高坐在馬上的黑甲將領搖了搖頭,似十分不屑:“你要是能如司馬長庚那樣,我還敬你是條漢子!
司馬長庚怎么了?眾人心生疑惑。
可聽到這句話的卞青,卻頓時癱軟在地,再無掙扎。
黑甲將領下了馬來,看向眾人。
“諸位大人,我乃黑甲軍左衛副指揮使賀梁,奉命前來平叛。如今事態不明,還請諸位大人先跟本官的手下去歇息一二,待事情查明,自會放爾等歸家!
聞言,幾個官員面面相覷,但也沒說什么。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前。
這時,已經有人收到消息,趕了過來。
個個都是一身官袍,官帽卻戴得七倒八歪,顯然是匆忙而至。
“大人,我等也是才收到消息……”
可對這些人,賀梁就沒這么好的臉色了,照本宣科說了一番讓眾人先跟下去休息的話。
說是休息,在這地方休息,明擺著是關押。
至于之后能不能出來,那還要看有沒有牽扯到今日的事中。
見此,之前那些跟郭南山一同來的官員,本來心中還有些怨言的,此時怨言全無。
都用上平叛了,看來這次的事不會這么簡單就結束。
一眾人再次慶幸之前郭南山帶著顏瀚海找上門時,可能為了心中大義,可能為了忠君報國,可能也是推脫不掉,出頭露面了這一次。
要不然,這一次都危矣。
一夕之間,蘇州城大變樣。
三司的官員幾乎全部被收押,甚至蘇州府衙乃至縣治在蘇州幾個縣的縣衙,以及可調用的蘇州衛,以及下面的巡捕營、巡檢司。
但凡是個官的,都被看押了起來。
竇風是在清晨到達的,正好帶著人接管了城里的巡防。
一時間,偌大的蘇州城風聲鶴唳,幾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不管牽扯進去的,沒牽扯進去的,當晚知道此事的,不知道此事的,都知道這次的事鬧大了。
郭南山、顏瀚海等人,因救駕有功,當天早上就被黑甲軍恭恭敬敬送了回去。
一個繼續領著按察使司,一個暫領布政使司,不過當下這副局面,公務幾乎停擺,也沒什么事可做。
顏宅被重新清理了一遍,所幸當初建得結實,雖是滿目瘡痍,但暫時還不影響使用。
尉遲都本是建議紀景行移到布政使司,或者織造局辦公,但紀景行并不同意,就把辦公之地設在了顏宅。
以至于前來稟事或者求情之人,都能看到當晚是何等慘烈。
怪不得,怪不得會怒成這樣!
這般情形怒成什么樣都不為過。
而眾人并不知道引起眾說紛紜的太子殿下,此時正在打地鋪。
那日紀景行離去后,顏青棠并沒有睡下,還如之前說的那樣,先吃一些東西,再睡。
莫姑姑給她端了一碗熬得粘稠的紅棗小米粥,配著一碟炒得清爽的葉菜。
她就著小炕桌吃完,又漱了漱口,方才躺下睡了。
這一覺睡得不知時日,待她醒來臥房里很是靜謐,孩子不在她身邊,而床前多了一個正在打地鋪的人。
說是打地鋪,實則因為床是拔步床,相當于睡在地板上。
對方睡得很熟,睡姿也很老實,仰躺著,雙手交握放在腹部。哪還有平時纏人的模樣?
顏青棠就躺在那看著,直到把打地鋪的人看醒。
第93章
◎苦肉計,求情◎
紀景行一個骨碌坐了起來。
“棠棠……”
他這副模樣, 倒讓顏青棠有些尷尬了。
“你醒了?怎么睡在這?”
他眨了眨眼,有些委屈:“莫姑姑不讓我上榻睡!
顏青棠無聲地嘆了口氣,也不知該揉眉心還是該揉額角。
“我在坐月子……”
“我知道你在坐月子, 所以莫姑姑才不讓我上榻!
莫姑姑是只讓你不上榻嗎?
她是根本不想讓你進來。可他非堅持要進來, 還堅持要在這房里睡,無奈之下莫姑姑只能讓人給他打了地鋪。
“你不用管外面的事?宅子里那么多屋子,再不濟你還能睡書房, 窩在這像什么?”她耐著性子道。
“我就想窩在這!
顏青棠不想理他了,閉上嘴。
可從她開始理他,就走錯了路,因為這人最擅長打蛇順竿爬。他從地鋪上挪到床沿坐著, 拉著她的手問:“棠棠,你餓了沒?你都睡了一天了, 我讓人給你端些吃的?”
看看窗外,依舊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顯然不是黑夜還沒過去, 而是剛結束了一個白天。
見她不說話, 紀景行主動去了外面,叫人備吃食。
不多時,屋里的燭臺被燃起, 地鋪先被挪到一旁, 素云鴛鴦端來吃食,雪竹雪蝶搬來一個小炕桌,放在床上,以便于她有地方吃飯。
顏青棠其實并不餓, 只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
可素云在一旁盯著, 非要讓她吃完, 說這吃食準備得不多, 陳女醫說了,姑娘剛生完孩子,元氣大傷,食補見效最快。
于是她只能繼續吃。
吃罷,陳女醫來了,這時紀景行也避開去了外間。
陳女醫為顏青棠檢查了下,說很好沒事,又說現在先養著,待惡露排干凈了,再替她調養。
又端來一碗藥,讓她喝下。
因為孩子正睡著,就沒有抱來給她看。
孩子被兩個奶娘帶著,奶娘是之前就備好的,跟陳女醫她們一同從京里來的。之前陳女醫便就著可要親自哺乳之事,跟顏青棠曉以利弊過。
富貴人家幾乎沒有婦人會親自喂養孩子,一是不利于恢復體態,二是大概有近一年的時間,無法安穩休息。
襁褓中奶娃,一個時辰要吃一次,吃完就要拉,交給奶娘去照顧,更有助于母體恢復。
顏青棠選擇聽陳女醫的。
事實證明,打從認識陳女醫,她給出的各種建議,還沒出過什么岔子。
一切弄罷,由于現在是二更天,自然是繼續睡覺。
陳女醫說了,坐月子就是吃和睡,至少前幾天是這樣。
紀景行拖來自己的鋪被卷,又在床前擺了下。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要不,你找間房去睡?”
“我就想睡在你邊上,沒有你我睡不著!
她躺在那僵了會兒,沒忍住道:“是不是暗鋒又給你看了什么話本子?”
關于他看話本的事,顏青棠也是后來經過套話后才知曉。
之前他仿佛突然開了竅,竟會說許多他本不該會說的情話,她自然心生疑竇,便借機套過話。
開始他還不說,但架不住她太會套話,終究是被她套了出來。
原來竟是暗鋒給他看了幾本話本子,還看得都是什么烈女怕纏郎!
簡直是了!
顏青棠萬萬沒想到,暗鋒看著挺正經冷酷一個人,竟然有看女子才看的話本子的癖好!
正在偏房養傷的暗鋒,不禁打了個噴嚏。
昨夜他也算功臣一枚,事罷主子去闔家團圓了,他倒好,一身血,還沒人管。
還是素云發現了他。
連忙替他安置,又是給他找地方住,又是給他找大夫看傷。
由于他還要盡忠職守‘保護’殿下,自然不能住遠了,可正院這也沒其他屋子了,最終素云將他安置在自己屋里,她則去跟鴛鴦擠擠。
睡著她松軟的床,嗅著女兒家的清香,吃著可口美味的飯食,享受著她柔軟小手的照顧。
這日子過得,簡直給個神仙都不換。
素云見他打噴嚏,還以為自己手太重,弄疼了他。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沒事,沒事,我不疼!
光著半截膀子的他,還特意挺了挺胸膛,渾不在意道:“也不是第一次受傷了!
可不是,看他胸膛上舊傷累累,顯然以前是經常受傷的,素云不禁有些心疼道:“你也是,那么多人,打不過就不要硬撐啊!
“怎么打不過?不過猛虎也怕群狼。再說,我若是退了,殿下怎么辦,你家姑娘和你怎么辦?我自然要把敵人擋在外面!
一番話讓他說得義正言辭,又沒有那么刻意。
素云被感動得不輕:“暗鋒,你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那是!
……
另一頭,暗鋒的主子正在否認自己看了話本子。
事實上,他哪有功夫看話本子。
紀景行將他今天所辦之事一一道出,包括司馬長庚之死,以及卞青突然倒戈,且并不承認此事是由他和司馬長庚謀劃。
卞青不承認沒關系,他的手下以及牽扯進來那么多人,總有人的口供能佐證他就是主謀。
他今天就在忙這事,審訊不用他親自來,但大方向他要管。且一下子收押了這么多官員,除了要報仇外,也是他想把蘇州官場清一清。
難得的好機會。
“當然,具體如何處置,還得等京里那邊的旨意!
聽完后,她不再出聲,紀景行自然也閉上了嘴。
他又躺了回去,卻在躺回去的瞬間,悶吭一聲。
“你怎么了?”
“我沒事!彼Z氣中帶著淡淡的痛苦,似乎極力想遮掩。
顏青棠想起一件事,素云說他一身血,把地上踩得全是血腳印,所以莫姑姑不讓他進來,要先沐浴。
那血到底是敵人的血,還是他的血?他可是受了傷?昨天她竟忘了問,連忙坐了起來:“你去把燈燃了!
“棠棠,我真沒事,只是昨晚岔了氣兒,受了一點小內傷!
“你點燈我看看!
“我真沒事!闭f是這么說,他還是去點燃了燈,并湊到她面前,拉開衣襟給她看,還裝模作樣指著肋骨上的一點。
“就是這里,但真沒什么,過幾天就好了!
顏青棠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又找不出證據他是在苦肉計。
“要不,找陳女醫來看看?”
“真不用,就是有一點疼,過幾天就好了!
見此,她只能道:“那你早些睡吧。”
燈熄了。
黑暗中,兩人都沒睡著,明明也沒什么,但顏青棠總覺得他睡在那,充斥著一種可憐兮兮的氣息。
苦肉計!
她心里暗想,閉上眼睛。
次日一大早,紀景行就出門了。
其實他走時,顏青棠已經醒了,他還可憐兮兮地說了一句出去辦事才走的。
他走后,丫鬟進來服侍她凈面漱口,又端上美味可口的早飯。
莫姑姑也來了,在一旁服侍她用飯。
趁著間隙,她猶豫地看了顏青棠一眼,道:“姑娘,其實殿下他知道錯了。”
說情的人來了,本來顏青棠還以為莫姑姑要再忍兩天呢。
莫姑姑一直給她的感覺,就是知道的事很多,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句都不會提。
“其實奴婢倒不是為殿下說情,來之前娘娘就說過,讓我等只管照顧好姑娘和姑娘肚子的小皇孫,其他一概不管!
顏青棠睜著眼睛,等著莫姑姑繼續說,哪知莫姑姑說完這些話就不再說了。
見她疑惑看過來,莫姑姑失笑道:“所以奴婢真不是來替殿下說情的,之所以會說殿下知道錯了,僅是個人之言!
“奴婢雖不是殿下乳母,但也算是看著殿下長大的,殿下打小就很聰慧,也很穩重,因為是長兄,所以待其他皇子和公主很有長兄風范!
說起往事,莫姑姑很是感嘆。
“……當年太上皇禪位給陛下,下面那些官員不消停,總想著借太上皇壓制陛下,殿下小小年紀,便知曉忍著思念父母之苦,留在西苑陪伴太上皇……”
雖然西苑和皇宮就隔著一道宮門,也沒多遠。但想想才幾歲的孩童,讓他自己主動割舍父母,去陪伴祖父,這種心性很難得。
那時候他便知曉,不能讓外人挑撥父皇和皇祖父的父子之情,什么有太子日日侍奉于太上皇面前,更來的有說服力?
“……殿下也很孝順,后來大了,幾乎每天都會去看望太上皇,太上皇臨行殯天那陣子,由于陛下忙于政務,無法日日陪伴,最后都是殿下陪伴在太上皇身邊……”
莫姑姑說了很多,大多都是紀景行幼年的事。
她真沒有給他說情,只是在描述他有責任、有擔當,又很孝順,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子。
顏青棠聽的失笑,當然也明白莫姑姑的意思。
想了想后,她說:“姑姑,其實我沒生他的氣,大概是最詫異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所以后來好像也沒那么詫異。”
什么能比季書生突然變成端王世子,并出現在她面前,更讓她詫異的?
她詫異到都準備用找別人成親來逃避現實了。
后來他又成了景,她確實詫異了一下,卻又沒那么詫異,因為一切都有跡可循。以至于后面知道他還是欽差,她幾乎能做到波瀾不驚。
明白他的心性,知道他的處境,當初和二舅舅一番對話,二舅舅說的那些話,她雖贊同卻覺得有些夸大。
可經歷了前夜那場事,她發現二舅舅沒有危言聳聽。
雖然她并沒有看到當時情形,甚至什么動靜都沒聽見,但僅憑素云說他滿身都是血,便知曉當時情況的慘烈。
那些在地方上待久的官員是真的膽大,也是真敢下手,所以他隱藏身份,狡兔三窟,是可以理解的。
唯一做錯的,大概就是他不該再套個端王世子身份。
可想到他套端王世子身份,也是為了開海市……
所以——
顏青棠啊顏青棠,你事事都能為他辯解,答案已不言而喻。
“之前我被人截殺,手受了傷,他玉露膏不要錢似的,用完一瓶塞一瓶,說是管太子要的。其實那時我便已察覺到一些端倪,只是當時沒有多想!
還有之前,他提前洞悉卞青司馬長庚要動手,明明可以走,他卻選擇不走,說調兵就調兵了,數量還不少。
太子在他口中出現的太頻繁了,兩人似乎彼此信任,這種信任儼然超越了普通堂兄弟的范疇。
端倪太多了,只是她即將臨盆,沒有多想。
現在來看其實他漏洞頗多,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有意無意,反正在知道他真實身份后,她反而很平靜。
所以她是真沒有生氣,就是有點無奈,有點頭疼。
“不過莫姑姑,你不要跟他說這些,我想罰一罰他,看他以后還敢不敢騙我了。”
莫姑姑笑道:“好好好,我不說!
用罷飯,顏青棠又睡了一覺。
睡醒后沒事做,就讓奶娘把孩子抱了來。
經過兩天時間,孩子似乎真白了一點,眼睛也睜開了,黑黑的像紫葡萄一樣。
顏青棠逗他,讓他看看娘。
奶娘說:“現在的奶娃還看不清人呢,要再長長!
“他不鬧吧?”
顏青棠是見識過夜哭郎是什么樣的,當年小月兒就是如此,哭起來真是讓大人頭疼,生怕自己也生了個夜哭郎。
“聽話著呢,月子里的嬰孩覺多,吃了就睡,醒了要么是要吃了,要么是要拉了!
正說著話,吳錦蘭來了。
“棠兒,你嚇死我了!”
她緊緊地握著顏青棠的手,眼睛上下在她身上巡脧。
“蘭姐姐,我沒事。”
“還沒事?我來時從門外走,差點認不出這是什么地方了。你也是,發生這么大的事,你竟沒讓人來告訴我。”
她還是聽人說蘇州城發生了大事,竟有貪官意圖謀害太子。說那織造大人端王世子就是太子,是冒了端王世子的名兒,就為了查蘇州的貪官,反正發生了挺多事。
而吳錦蘭之所以會這么快得到消息,還是因為有人求到她面前來了。
“我根本不認識對方,他家是托了族里的一個族老,又轉到我面前的。說是她家老爺都是冤枉的,位卑人小,不可能也不敢牽扯其中,如今卻被關在按察使司里,一直沒放出來!
“那位官太太哭得很可憐,說家里人很擔心,老人都擔心得病倒了,才輾轉求到我這來了!
“當然,我肯定不可能答應她了,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呢,再來這種事也不是我能攙和的,我就是說了你聽聽!
顏青棠想了想,說:“蘭姐姐,你沒答應是對的,朝廷大事哪能是尋常人能插言的,他平時辦事,我從來不插話的。她既說她家老爺是冤枉的,那就在家里等著,若是清白,后面自然會放出來!
“你說的有道理,她若是再來,我就這么回她。對了,孩子洗三打算怎么辦?”吳錦蘭又道。
她這趟來,除了來探望棠兒,主要是為了孩子洗三。
吳錦蘭不提,顏青棠還真忘了洗三這事,忙叫了莫姑姑來,問她怎么辦。
“按照規矩,明天就是洗三日……”
正說著,蘇小喬也來了。
“你可真行啊青棠,這事一點風聲都沒透露!
因為竇風的關系,蘇小喬自然知道的比旁人要多,她自然知道顏青棠是冒了什么樣的風險。
“再不濟,你偷偷去我那兒住著也成啊,真就陪他守在這?”
顏青棠苦笑:“我倒想去,問題是去了還要連累你。”
“難道我會怕你連累?!”
說歸說,蘇小喬也明白以顏青棠的性子,她就算不留在這里,也不可能去她那兒。
“幸虧菩薩保佑,你們母子都沒事,那位也沒出事。”
她雙手合十拜了拜。又聽說要辦洗三,直接豪邁地說今天就不回去了,等明日過了洗三再走。
吳錦蘭還是和蘇小喬第一次見,但中間有個顏青棠,再加上蘇小喬性格直率,而吳錦蘭性情溫和,兩人也能說到一起去。
吳錦蘭這趟來,還帶了兩個孩子,陪顏青棠說了會兒話,知道她坐月子要多休息,就帶著孩子去客院了。
蘇小喬與她一起,兩人也算有個伴。
晚上,紀景行回來了,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到要睡覺的時候,他十分自覺,不用丫鬟們幫忙,自己就把鋪被卷又鋪到了床前。
“行了,你苦肉計沒夠是吧?”
他一副局促、小媳婦的模樣:“棠棠,我這不是苦肉計!
“你這不是苦肉計是什么?要是被你父王母妃知曉,我讓他們的兒子睡地鋪,殺我頭都是小的!
紀景行自是聽出她話里的軟和之意,打蛇順竿爬來到床邊。
“我這不是怕你生我的氣。”
“我生你什么氣?我要是生你氣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打地鋪?”
“你讓我睡哪兒我就睡哪兒。”
“那我讓你找間房去休息!
“那不行,我就想睡你邊上。要不,你偷偷讓我上床上睡也行!
這下輪到顏青棠不愿意了。
可她又不好意思與他說,女子生產頭幾天要排惡露,實在不方便。
不過還算他不傻,看出了她有難言之隱,也沒堅持道:“我也不去睡羅漢床,那地方太短,還沒我腿長,其實睡在這里挺好的!
他還在地鋪上拍了拍,證明很軟和。
其實說白了,還在苦肉計,還是怕她生氣。
見此,顏青棠還能說什么,反正是他自己要打地鋪的。
兩人都躺下后,她提了有人求情求到吳家的事。
“不用理那些人,正如你所言,真要是無辜,用不了幾天就會被放回去。”說著,他有些怒,罵道,“這些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走門路都走到吳家去了。”
能走到吳家去,說明把他和顏青棠的事打聽得很清楚,本意根本不在吳家那,而是想通過吳家求到顏青棠面前。
“一個個正事不做,投機取巧比誰都行!
顏青棠聽他罵了幾句,問:“你還真打算把這些官員都一網打盡?”
聞言,紀景行苦笑:“那自然不是了!
這就是當皇帝的悲哀,你明知這些人幾乎沒一個好的,但若把這些人都打殺完,誰來為你辦事,誰來為你管這一片江山?
即使換了別人,你難道就知道換的人就一定是個好的?
說不定是個更爛的。
而你由于不知他秉性,不知他身后盤根錯節的關系,還要花大心思去盯著他。這么大的江山,這么多的人,你盯得過來嗎?
盯不過來。
此刻,紀景行才體會到父皇很多行舉中的深意。
“你正坐月子,別操心這些事,若有人求到你面前,你不用管,直接把人打出去,不用看誰的面子!
顏青棠挑了挑眉,別有意味道:“我正坐月子呢,誰能求到我面前?”
他失笑:“倒也是!
又道:“不過這事主場還是在京里,父皇大概會連消帶打處置掉一批人,我不過是幫他拾遺補闕!
第94章
◎雙簧,正人君子要睡床◎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在第二天晚上擺到乾武帝的龍案上。
次日早朝上,乾武帝陰著一張臉出現,以至于文武百官面面相覷, 都在想陛下到底怎么了。
福生捧來一本折子, 乾武帝拿過來,冷笑著扔了下去。
百官看了看上頭陛下的臉色,從隊列中走出來一人, 上前將折子撿了起來。
看完后,他臉色頓時一變,將折子傳給其他人。
一圈傳閱下來,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至于那些沒看到折子的,看到情況不對, 也都做鵪鶉狀。
“你們很好,很好!”
撲通撲通, 所有人都跪下了。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息怒?讓朕息怒?你們真是好得很。∽詈脛e讓朕知曉, 此事與你們中間的誰有聯系,不然……”
乾武帝怒極反笑,臉上戾氣四溢, 臉冷得像塊冰, 眼睛卻有些紅。
這般模樣,雖不常見,但在朝中待得時間長些的老臣都見過,而每次這樣的陛下出現, 都會大開殺戒。
有些見過當日之景的老臣, 都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端王站出來, 沉聲道:“陛下, 司馬長庚與卞青,一個是一省布政使,一個是掌管一省軍務的都指揮使,這二人意圖謀害太子,當日竟緊閉城門,以追捕江洋大盜為名,堂而皇之要將太子殿下當做江洋大盜殺掉!
“此一舉絕非臨時起意,而是密謀多時,也非僅憑二人之力便能做下,必定是伙同糾集了許多當地官,才能做下如此駭人聽聞之事。此舉藐視皇權,藐視朝廷,朝廷應派兵前往鎮壓,將所有官員拿下,一一審問!
閣臣周伯禮上前一步:“此乃十惡不赦,定要查出幕后真兇!”
首輔魏憲走出來道:“可派欽差前往當地,勢必查清兇手,一旦查出,定斬不赦!不過派兵鎮壓,是否太過小題大做了?畢竟蘇州乃江南腹地,若大張旗鼓,勢必引起百姓恐慌。”
“魏閣老所言有理,還是派欽差秘密前往,還是不易引起太大的風波!
“先將二人主犯押解上京,由三法司共同審案……”
“簡直太大膽了,誰給他們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對太子殿下下手,這是想害我大梁江山,動搖我大梁之社稷。】捎袛硣榧殢闹凶鞴?日前瓦剌有復國跡象,倉蒙納多……”
“有完沒完?怎么什么事都扯敵國奸細?”
“怎么就不能是敵國奸細?瓦剌月前發生內亂,倉蒙納多掃清各部,欲要統一復國,若無復國跡象,二皇子殿下何必前去邊關……”
“劉大人所言有理,說不定是奸細作祟,不然給蘇州那些地方官十個膽子也不敢對太子殿下動手!
“有什么理?明明就是你……”
果然,熟悉的朝堂口水戰,又開始了。
而通常這種情況后,本來就渾的水會被攪得更混,而之前朝堂上正在議的事,自然被眾人拋之腦后。
口水戰打著打著,甚至會動起手來。
一般動手的都不會是年輕力壯的,而都是年邁體弱的官員,所以打得十分難看。不外乎你抓我官帽,我揪你胡子,眾官員自然要拉架。
換做以往,乾武帝怎么也要斥兩聲,可這一回下面打了半天,上面依舊不見動靜,這才有人發現原來不知何時陛下已經走了。
再看看四周,幾名重臣閣臣也不見了,顯然是被陛下召去了。
自然架也不吵了不打了,各自理理官袍官帽,急匆匆離開皇宮。
紫宸殿
幾位重臣閣臣還未站定,龍案后的乾武帝已扔下來一份詔令。
首輔魏憲俯身撿起,自己先看過,又一一傳閱給其他人。
“陛下,臣還是覺得應派欽差下到蘇州當地,徹查此案。由太子殿下親手查辦,也不是不可以,但未免會有損殿下清譽!
說到這里時,魏憲面露遲疑擔憂之色。
太子以賢德立世,雷霆手段確實讓人生畏,但未免給人以公報私仇之感,有損太子清譽。所以魏憲此言,確實是在為太子考慮。
可說他有挑撥之嫌,也不是不行,畢竟陛下想讓太子查辦此案,偏偏你魏憲攔著,說害怕損了太子清譽。
你到底是皇帝的人,還是太子的人?心里效忠的到底是誰?
乾武帝遙想多年前,若非父皇快刀斬亂麻將皇位禪讓于自己,若父皇沒有如此果決,若父皇讓他再在太子之位上多坐幾年。
一個年輕力壯勢力頗大的太子,一個年老體邁日薄西山的皇帝,還不知被這些文官挑唆成什么樣子。
“怎么?魏首輔這是想動用封駁權來駁回朕的詔令?”
此言一出,魏憲忙低垂下頭:“臣,不敢!
“不敢就好!
龍座上的乾武帝,瞇著微微有些猩紅的眼睛:“當年,因朕有疾,于是設了內閣輔政,如今也有不少年頭了。下面一直有人說,不該設立內閣,未免有人專權,你們最好別讓朕動了把內閣撤掉的心思!
“朕已經命黑甲軍左衛,前往當地輔佐太子,肅清當地貪官奸邪。太子乃朕和皇后長子,寄予厚望,敢動太子,就是在藐視朕,朕勢必剁掉對方爪子誅了他們的九族,你們都是聰明人,應該都能理解朕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這——
陛下可說不出如此狂放之言。
也不是說不出,就是‘舊疾’發作時,會性情大變。這時候你說話做事就需要注意了,因為說不定頃刻會丟掉性命。
這件事,一些年輕的官員不知曉,一些朝堂老油條都知道。
“陛下圣明!臣等不敢有意見。”
“不敢有意見就好,拿下去發了吧。”
說著,‘乾武帝’揮揮手,一干人躬身退下。
待眾人下去后,乾武帝也未在紫宸殿逗留,而是去了鳳棲宮。
鳳棲宮里,皇后正在睡著,睡夢中也難掩她哭腫了的眼睛。
感覺到身邊的床鋪下陷,她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看見熟悉的臉龐,忙環上他的頸子,眼眶酸澀又想哭。
“別哭,我給你報仇了,我給祚兒發了份詔令,讓他想殺誰就殺誰,讓他把害他的那些人通通殺光!
“我倒不是擔心祚兒,而是心疼青棠和小孫孫,那種情況下也不知青棠那孩子怎么把孩子生下的,這些人簡直喪盡天良!”
提起來,皇后就又想哭了。
“所以讓太子通通把他們都殺光,給小孫孫報仇。”紀昜安慰道,又說:“其實都怨他,他早就收到消息了,偏偏不告訴你,說什么太子自己會解決……”
[你真是一天不說話我壞話,就難受。太子已成年,許多事情都需要他自己面對,他既覺得自己可以,那就去做。你事事都攬下,還打不打算過一兩年就退位,帶她出去游歷天下?我倒不介意多打理幾年朝政,替祚兒將前路鋪一鋪,可你——]
[……]
外面,紀昜忙改了口:“其實他這么做,肯定是準備了后手,你也不要太過擔心,這不是什么事都沒有?你要是實在想念小孫孫,就給祚兒去信,讓他忙完了把人帶回來!
“你說的是,我這去給祚兒寫封信,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到底打算何時帶人回京?”
朝堂上的風波暫罷,可京里私底下的涌動卻未停,但這一切都暫時和蘇州沒什么關系。
紀景行在收到詔令后,就大刀闊斧了起來。
那些罪證確鑿,但又沒那么緊要的人,先在蘇州的菜市口殺了一批,該抄家抄家,該流放流放。
一時間,偌大的蘇州城,說是風聲鶴唳已不足以形容,街邊的狗不敢大聲吠叫,生怕禍從天降。
依舊還有人不放棄想求情,凡能跟顏青棠扯上關系的,一一都被求上了門?扇缃耦伹嗵恼谧伦,自然不會見外客。
蘇小喬也頭疼得很,她那邊也沒少被人騷擾,如今竇風在揚州,找不到竇風,就找上她。
她哪里見過這種場面?
而且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場面真是又詭異又尷尬,她被煩得實在沒辦法,只能躲到顏宅來,白天陪顏青棠坐月子,晚上才回家。
吳錦蘭也是如此,都不敢待在震澤了,本想來蘇州這邊的宅子住一陣子,顏青棠讓她別費那個勁兒,直接住在這兒,就當給蘇小喬做個伴。
另一邊,提刑按察使司里,在經過疾風司的人審問后,逐漸有人被放還歸家。
是的,在經歷之前那場事后,疾風司也從臺后走到了臺前,如今掌管著謀害太子案中的審訊之事。
因為疾風司沒有衙門,就暫借了按察使司的地方。
被放還的官員中,就有盧游簡和阮呈玄,他們被放還的時日要靠后些,越是官大,審得越是嚴密。
其實審問倒是其次,主要是紀景行在斟酌,要不要借機撤換掉一些官員。
但撤換并非輕易之事,換掉一地守牧,首先你得有填進去的人,各方各面都有考慮。
最終,他沒有動盧游簡和阮呈玄。
當然這其中顏瀚海也是出了力的,他特意找了郭南山說了情。而且在這件事里,盧游簡和阮呈玄確實沒參與其中,本身與卞青那些人也不是一伙人。
隨著大批的官員被放還歸家,蘇州城漸漸恢復平靜和正常,至于沒被放出來的,大概是放不出來了。
牢房里,陳越白和賀梁一人坐了張座。
刑架上掛著一人,披頭散發,中衣上血跡斑斑,頭顱低垂著,哪還有之前威風八面的模樣。
陳越白揚了揚下巴,邊上走上來一人,上前給卞青安好下巴。
怕對方會‘自戕’,平時不需要說話時,卞青的下巴都是卸下來的,手腳都上了鎖鏈,吃飯喝水都是被人用手喂。
由于看管他的都是疾風司的人,倒沒再像上次嚴占松那樣,莫名其妙就自戕了。
“之前我還著急著想讓你吐出點什么來,也好早日結差,F在不這么想了,你在這兒,就像那魚餌,還不知能釣到什么魚來。隔個兩日釣一條,你無形中也算立了大功!标愒桨纵p笑道。
卞青嗓子中發出咔咔聲響,卻沒有說話。
賀梁喝了一口茶:“我早就說了,若他能如司馬長庚那么果斷,我還佩服他是條漢子,做了卻不敢認,還抱著僥幸心,也不知該說他是天真還是無邪!
司馬長庚不可謂不果決,一看事敗,來的又是黑甲軍,直接橫劍自刎結果了自己。
他傻嗎?
不,相反他很聰明。
他知道逃不掉,而且沒好下場,為了不牽連家人,牽連別人,他選擇把自己的這條線切掉。
可他低估了乾武帝的狠絕。
按照平時朝中處事慣例,守牧一方的大員犯事,需押解上京,經由三司會審,定了罪之后才會按照罪名,該處斬處斬,該抄家抄家,該流放流放。
可若是犯官畏罪自殺,或者在定罪之前死于非命,念及人死為大的慣例,即使對其家人有所處置,頂多也是抄沒家產或流放。
若犯的事不是那么大,再有同僚同窗私下說說情,走點門路什么的,很可能連流放都免了,頂多罰沒家產。
當初嚴占松死后,就是這么處理的,只抄沒了家產,家人發還原籍。
可對于這些人來說,抄沒家產就是真是抄沒了所有家產?就沒有‘同窗、同僚、同科’念及舊情,援助一二?
只要人不死,總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最起碼沒禍及家人。
司馬長庚就是基于此,果斷自裁而亡。
至于卞青,他恰恰也是基于此,舍不得死。
他還幻想將自己押解上京后,說不定有人為了保自己,還能茍全一條命。
可他沒想到乾武帝會借機發作,直接越過三法司,把定罪權下放到了蘇州給了太子。
真是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這些日子倒也有人想‘救’他,卻宛如掉進陷阱的兔子,來一個掉一個,掉一個牽連出一個,現在真是想死都難,還求天無路求地無門。
“你好好想想,別動什么歪腦筋了。太子殿下說了,把大魚供出來,免你卞家一門罪責!
“……此言……為真?”
陳越白眼睛一亮,和賀梁對視一眼,道:“當然為真!
昦兒快滿月了。
而經過這些日子的見風長,他與剛生下來時完全是兩個樣。如今長得又白又胖不說,眉眼眉毛都出來的,看得出隨了父母的好長相。
昦這個名字,是乾武帝所取。
當初隨著名字而來的,就一個字,還是皇后的家書將整個故事補充完整。
大意就是說,祖父為孫取名,乃常例,當初太子之名,就為太上皇所賜。大名是賜下了,至于乳名你們就隨便取吧,也別說你父皇霸道。
當然家書也不光說了名字事,還提了讓兒子趕緊把人帶回京,說如今孩子都生了,總要給人個名分,不能一直拖著。
紀景行拿著家書給顏青棠看,說是說名字的事,實際上家書后半段才是重點。他現在做事真是越來越明晃晃了,只差追著她問到底跟不跟他回京。
其實兩人暫時是沒辦法回京的,哪怕顏青棠現在就答應他。
如今蘇州城百廢待興,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拿自己當賭注,難道就是為了扳倒卞青等人?
當然不是。
他不過是清楚以當下沿海一帶的局勢,需要一個可以破局的點。而蘇州就是那個點,因為蘇州有海市。
他不動聲色,就下了一盤大棋,把所有人都誆進來,逼著所有人跟他對弈。
不然怎么就那么巧,他的身份就暴露了?竇風在海上待了幾個月,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何那么巧,他就在安徽布置了三千黑甲軍?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關門打狗罷了。
把狗逼得無路可走,于是鋌而走險,于是打算謀害太子,于是乾武帝震怒,于是蘇州官場被肅之一清。
如今這個被肅之一清的蘇州,正等著他大展拳腳。
若說整件事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正撞上她的生產日子,這也是唯一讓他慌張不安的地方。
顏青棠也是最近才看明白。
所以他聰明嗎?他是真聰明,哪怕是她,所擁有的智慧都不如他。
她沒有他的大局觀,沒有他的一覽眾山小的格局和運籌帷幄。他的那些先生沒夸錯他,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而且擁有當明君的心性。
可這樣一個人,卻整整在她床邊打了快一個月的地鋪。
每每看見他睡在地鋪上,顏青棠都會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將他想得太神?
而眼前這個很神的人,此刻正因為她終于出月子了,他終于可以睡床了,動了一些小心思。
晚飯還沒吃,他便狀似隨意地吩咐素云,讓她把地鋪收起來,美曰其名這地鋪睡得太久,都睡臟了。
飯罷,他主動先去沐了浴,又主動在顏青棠去沐浴時,主動去了床上。
待顏青棠回來,挑眉看他時,他絲毫不赧然,反而格外有一種理直氣壯之勢。
“睡床就睡床吧,不過陳女醫說了,出月子也不能同房,要等過了四十二天才可以。”
比起他,顏青棠就顯得淡定得多。
因此倒顯得他不那么淡定。
“誰說的要得四十二天,陳女醫怎么會這么說?”
她眨了眨眼,無辜道:“陳女醫說,產婦要過四十二日,身體才會恢復到未有孕之前。怎么?難道你很著急?”
“我不急,我急什么?我一點都不著急!闭f完,他還似乎有些埋怨她,“怎么,難道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急色之人?我可是正人君子!
戲真多,顏青棠懶得理他,去了床上躺下。
沒過一會兒,他也來了。
來了后,也不說話,就把臉埋在她肩膀上。
蹭一蹭,再蹭一蹭,像個小孩一樣。
“陳女醫話真多!彼K于抱怨出口。
顏青棠被逗笑了,總算不裝正人君子了。
她的笑惹惱了他,他氣得伸手去撓她癢癢,撓著撓著就變成了去揉她的腰。
“不過是個本事人!
因為紀景行是眼睜睜看著她從剛生下昦兒時,腰腹還有些松弛,到如今緊實宛如沒生過孩子一般。
還是那么細,那么滑。
其實也不是沒變化,有個地方變化挺大的。
“你別招我!彼龑嵲跊]忍住說。
“我沒招你啊!
否認完,他又說:“你轉過來,我就不招你。”
她不想轉,他就在后面惹她,她只能轉過來,與他面對著面,眼皮子底下就是他光裸的胸膛。
是不是男人都這樣?時時刻刻不忘散發著自己雄性的魅力?
“你親我一口。”
要求還挺多。
她翻了他一眼,他捏著她腰不讓,還抱怨道:“難道你不該補償補償我?”
然后也不等她回答,就親了過來。
半晌后,紀景行發現這不是懲罰她,而是在懲罰他自己。
而這個無情女,竟然還能閉上眼睛睡覺。
“好難受,好難受……”
他湊在假寐的她耳邊絮絮叨叨。
她伸手去堵他的嘴,他把她的手抓下來。
她要翻身給他一個脊背,他就攬住不讓。
“你好煩人……”
“我就煩你!
看來今晚不解決他,她是別想睡了。
“你別動!
半晌后,顏青棠下了榻,去了浴間一趟,又漱了漱口,喝了一盞茶。
那個傻子還躺在那兒回味呢。
等顏青棠回去躺下,羞澀早就退去,臉上的紅潮也已褪下,他終于有動靜了。他一個翻身趴著,湊到她面前說:“棠棠,你真的好厲害!
眼睛亮晶晶的,哪有個太子的模樣。
而且這個亮晶晶,和昦兒的眼睛很像。
顏青棠臉上止不住的紅潮翻涌,在找塊布把自己臉蒙上,與蒙住他的臉之間,她選擇了用兩只手捂住他的臉。
“你還睡不睡了?明天就是昦兒滿月,雖然不宴客,但舅舅他們都要來!
“睡睡睡,我這就睡!
第95章
◎還請兩位舅舅替我做主◎
一大早, 兩人都起了。
由于還是守孝期,顏青棠并沒有穿太過喜慶的衣裳,一件藕荷色折枝暗紋對襟夏褂, 淺灰色緞面馬面裙, 梳著簡單的蝶髻,素淡但又不寡淡。
紀景行則穿了一身銀灰色寶相紋直裰,腰束蹀躞白玉帶, 腳踏黑色杭緞福鞋。這一身還是當初在月子時,顏青棠張羅挑的樣式和顏色,襯得他成熟穩重了不少,但依舊肩寬腰細好身形。
不同于爹和娘, 昦兒就穿得喜氣多了,一身大紅色繡吉祥紋衣褲, 全套的虎頭帽虎頭鞋和虎頭包被。
在穿戴虎頭帽和虎頭鞋之前,是要沐浴及剃胎發的。
沐浴的水要用陰陽水, 也就是一半滾水一半生水調和, 水里要放紅雞蛋、銅錢、石頭和艾草之類有寓意的物什。
洗罷,是剃胎發。
胎發不能全剃了,額頂上要留下一些, 俗稱聰明發, 腦后也要留一些,謂之撐根發。剃下的胎發不能扔掉,被莫姑姑用紅布包好,拿下去收著。
看著宛如面團子似的娃娃, 饒是素來性格清冷如顏青棠, 也不禁將兒子抱過來, 親香了好久。
“他真有那么香?”紀景行沒忍住在一旁問。
顏青棠瞥了他一眼, 瞅瞅他那神色,道:“肯定比你香!
“我聞聞!
他也不看一旁站了多少人,低頭就往她懷里的娃娃身上湊。也不知到底是想聞孩他娘,還是想聞孩子。
莫姑姑忙給其他人使眼色,示意都先下去。
這時,有丫鬟來稟報,說舅老爺一家子來了。
顏青棠忙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別鬧,將孩子給了奶娘,又整了整頭發和衣裳,兩人一同去前院迎客了。
走到半道,遇見了顏瑩三人。
她們是昨天來的,就為了今天昦兒的滿月禮。從名義上來說,宋家也是三人的舅家,自然要去大門上迎。
幾人在大門前站定,不多時就見一個車隊來了。
這次宋家來了不少人,光車就用了十幾輛。
四房人四個舅舅四個舅母都來了,還不算四房其他人,光與顏青棠同輩的表兄弟們們就來了十幾人。
“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
顏青棠一一喚著并行禮,紀景行跟在她后面喊了一圈。
這個場面真是又詭異又好笑,以至于顏瑩三個女孩本要跟在大姐后面行禮叫人的,也給愣在當場。
大家都看向一點都不含蓄的紀景行。
這么就跟著叫了?
宋文東也愣了一下,忙道:“都進去吧,進去說話。”
一群人浩浩蕩蕩往里走。
宋巍不安分地湊到顏青棠身邊,小聲說:“棠棠,你怎么連孩子都生了?就跟這小子生的?我就說他當初戴個面具,看起來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他這聲音可不小,反正所有人都聽見了。
宋文東咳了一聲:“巍兒,為父的跟你說過幾次,人多的時候,不要說小話!
一旁的宋文喜笑了,借著撫鼻子的動作掩了掩,推著輪椅的二舅母,偏了偏臉,也藏住笑意。
紀景行倒不尷尬,解釋道:“當時也是不得已為之!
正好這時走到穿堂,顏青棠說:“要不你帶舅舅他們在前院說話,我帶舅母她們去后院?”
紀景行應了下,又主動去幫宋文喜推輪椅,這樣兩撥人才分了開。
到了后院,照例先是一通親戚之間的客氣話,不外乎認人叫人,顏瑩三人雖站在一旁不起眼,但幾個舅母還是照顧到了她們,將三人拉到面前夸贊了一通長大了漂亮了之類的話。
這時,莫姑姑把昦兒抱了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快抱來給我看看!倍四感χ惺。
把孩子接下后,她端詳昦兒的眉眼,一邊逗著一邊道:“瞧瞧你這小臉生的,隨了你娘,知道我是誰嗎?要叫舅姥姥!
可這個月份的娃娃哪里懂這個,頂多吧唧吧唧小嘴,手腳無意識地晃兩下。
即是如此,二舅母也夸贊了一番真聰明,又招手讓貼身丫鬟上前來,從丫鬟手中的盒子里拿出沉甸甸的長命鎖,給昦兒戴了上。
除了長命鎖,另有手鐲腳鐲一套,和鞋襪帽子小衣裳一套。
都是十分喜慶的顏色和圖案,布料盡皆上等,繡工也是上層。這在當地叫做送‘頭尾’,也是娘家和舅家人在孩子滿月時,送給孩子的禮物。
不光二舅母,另外三個舅母也都有。
因為大舅母為長,所以她送得更重了一份,除了一套金器外,還送了一套銀器,另加了孩子的四季衣裳,裝了整整一大箱。
還有四房的兒媳婦們,也都有禮物。
總之今天昦兒可謂大豐收,收滿月禮都收得忙不過來。
人多,孩子就多,大舅母讓兒媳周氏把小輩們都領到別處吃茶,或是逛園子去。屋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了大舅母二舅母及顏青棠三人。
連兩位庶房的舅母都找借口出去玩了,就為了空出地給她們說話。
“棠兒,你別怨舅母多嘴,他身份不一般,你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可說了怎么安置你和孩子,有沒有說帶你回京城?”
大舅母拉著顏青棠的手說。
總的來說,其實大舅母對顏青棠還是不錯的,也就孩子們都長大后,宋文東有想把宋巍入贅到顏家去的跡象,她不敢跟丈夫吵,才對這個外甥女生了嫌隙。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她一直做得都不錯。
其實這也就碰上紀景行身份實在不一般,所以宋家人來之前,心里都有預設,沒有一上來就翻臉。
隨便換個人家,今天也不是這場面,不會僅僅是宋巍當眾說小話故意給他沒臉,而是二話不說先打一頓再說后事。
沒見著今天宋家的男丁幾乎都來了,來干什么的?
自然是給顏青棠撐腰來了。
“他倒是說過,只是現在蘇州這邊還有不少事要做,暫時沒辦法去京城。”
“他怎么說的?是明說的?他在京里有沒有家室?這些你一定要問清楚,可別被他幾句話哄了,就給人做了妾或外室!
說到這里時,大舅母臉色也有些別扭。
“雖說他身份不一般,給他做妾也不算埋沒,但能不做妾,就不要做妾,做妾的日子可不好過。你別看大舅母是做正房太太的,我可沒少因為你舅舅那幾個妾不安分,給她們臉色瞧,故意刁難她們。”
二舅母怕顏青棠被落了面子。畢竟皇家的事,哪是棠兒能說不就說不的,忙從中打圓場道:“棠兒向來聰明,她做什么肯定有主張的,怎么做還是要看她的主意。”
兩個舅母這么慎重其事,倒把顏青棠弄得有些窘了,有些后悔之前讓人送信去揚州時,沒把話說清楚。
可這種事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畢竟事情沒成定局,而由于他身份關系,其中變數太多。
她向來不喜歡把話說得太滿,只能斟酌道:“他在京里沒家室,我也不會給他做妾。”
“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們也是不放心你,怕你被人欺負了。”
另一邊的氣氛可就尷尬多了。
你想想,你明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太子,可他卻欺負了你外甥女,你明明想教訓他一頓,偏偏又不能動手。
這叫一個憋屈。
其他人都下去了,包括另兩個庶出的舅舅,只留下宋文東宋文喜兄弟二人以及紀景行。
宋文喜見大哥憋得難受,不禁搖了搖頭:“大哥,要不你也出去?”
宋文東一搖腦袋:“我出去干什么?我來跟他說——”
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樣子。
“你——”
這時,一直坐在椅子上,十分老實的紀景行,突然站了起來。
“大舅舅,二舅舅,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你們放心,我肯定對棠兒負責,F在問題是她不想對我負責,我也很苦惱!
呃??
宋文東和宋文喜都一副被噎住的表情。
“是真的!奔o景行一副苦惱的模樣,“當初我與她相識,是我微服私巡來到蘇州,她誤以為我是窮苦書生,又見我生得俊,就想找我借子……”
等等,什么叫見他生得。
俊倒是挺俊的,但什么叫借子?
“她把房子賃給我住,后來……之前她還想懷著孩子和別人假成親,就為了躲開我!
呃!
“所以我想請兩位舅舅,看能不能替我做個主,畢竟昦兒不能沒有爹!”
“這——”
這完全顛覆了他們之前所想。
在二人所想里,應該是這位太子仗著出身高貴,不想對棠兒負責,又或是只想娶棠兒做個妾。
來之前,宋文東和弟弟就已經設想好了,甚至怎么逼對方給外甥女一個交代,兩人都想好了。
萬萬沒想到,外甥女才是那個負心人,當初竟想帶著孩子和別人假成親,就為了躲避這位太子……爺?
可若是細想想,這好像也確實是棠兒能做出來的事。
當初宋文東玩笑說讓宋巍入贅到顏家,并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這么想過,就因為他看出來了,外甥女根本沒有想成親的打算。
可外甥女能任性,當舅舅的不可能不為她考慮,于是才會說把小兒子入贅到顏家。包括顏青棠都以為是玩笑話,只有劉氏看出丈夫并不是玩笑,才會對外甥女心生嫌隙。
所以顏青棠想找人借子,卻不想成親,確實挺符合她的性格。
看著對方滿臉委屈,以及寄望能得到人做主的期盼。
宋文東突然有種羞愧感,這種感覺怎么說?就像自己的外甥,把人一個良家女吃干抹凈不想負責,而如今人家帶著孩子找上門來了。
“你——”
紀景行滿是期望地看過來。
“我——”
“大舅舅?”
宋文東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打著哈哈道:“不著急,不著急啊,我一會兒跟她說說,棠兒她……她不是這樣不負責的人。”
“真是謝謝大舅舅了!奔o景行握著他的手感激道。
一旁,宋文喜看著這兩個人,露出一個無法言說的眼神。
不過他什么也沒有說。
家宴已設好,下人來請三人前去用飯。
出去時,宋文東走在前面,紀景行推著二舅舅走在后面。
“看你長得?”宋文喜輕聲道。
紀景行忙低聲告饒:“二舅舅,是我垂涎她美色。”
宋文喜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家宴擺在花廳,總共擺了五大桌。
因為都是親戚,就沒分什么男女之別,本身顏青棠也不講究這個,甚是有些厭惡這些。
她以為自己會看到個灰頭土臉的紀景行,畢竟兩個舅舅的手段她清楚,哪怕大舅舅不行,還有二舅舅呢。
哪知道,兩個舅舅竟待他十分親熱。
尤其大舅,入座時特意將他拉到身旁坐下,還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她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壞事。
之后用飯就不多細述,宋家一下來了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當天來當天就走,客院已經準備好了,用罷飯后,眾人便都去客院歇著了。
宋文東卻拉著顏青棠,說有話與她說。
“舅舅,什么事?”來到一個僻靜處,顏青棠問。
此時正是四月,正值春色滿園之際,園子里許多花兒都開了,景色宜人。
宋文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想脫口就說吧,外甥女到底是個女子,話說太直白了不太好,只能斟酌了下道:“其實我覺得他還不錯!
“他?紀景行?”
“你看你,人家到底是個太子,哪有你這么直呼其名的!
“我素來就是這么稱呼他,怎么現在就不行了?”
宋文東無奈道:“行行行,你倆私下怎么稱呼,大舅不管。不過昦兒怎么辦,你總不能讓他一直沒爹吧?”
“昦兒怎么就沒爹了,他不就是……”
這時,顏青棠反應過來了,是不是他跟大舅舅他們說了什么話?
“大舅舅,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
宋文東看著她,也不說話,一副你既知道還用問的樣子。
可她真不知道他跟大舅舅他們說了什么啊。
“你看你當初那樣,說起來也是你不對……”
她當初哪樣了?怎么她就不對了?
“你倆也算因緣際會吧,如今孩子都有了,就該考慮考慮以后的事,不能讓昦兒以后出去被人笑話沒爹吧……”
“大舅舅,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了?”
“他能跟我說什么?你把人家欺負成那樣,他到底是個太子,你也多少給他留幾分顏面……”
顏青棠算明白了,他肯定是當著兩個舅舅的面裝可憐了,以至于大舅舅竟來給他‘做主’。
想解釋也不知從何處解釋,畢竟是長輩,有些話不好說,她只能聽著大舅舅念叨。
可放在宋文東眼里,就成了外甥女聽不進勸。
不過今天他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他畢竟是舅舅,不是親爹,只能尋思再緩緩,讓老二或者老二媳婦抽空再勸勸。
另一邊,曹氏和丈夫來到客院。
顏家的下人很周全,四處都打掃得十分干凈,床褥棉被都是嶄新的,幾乎不用宋家的下人收拾,就可以住人。
下人奉了茶,就下去了。
曹氏好奇道:“大伯找棠兒做什么?”
宋文喜不禁一笑:“沒什么。”
怎么可能沒什么,丈夫每次這么笑,背后肯定有事。
“你快說啊!彼吐暼鰦傻馈
宋文喜看了妻子一眼:“真沒什么!
頂多就是有個人用了當初與他差不多的追妻方式,不過看得出對方是真心的,他也就沒戳破。
“大哥找棠兒,應該是說昦兒爹的事!
提起這個,曹氏有一肚子話想說,之前也一直沒找到機會。
她大致把之前顏青棠說的話復述了一遍,又道:“大嫂很憂心,不過我覺得棠兒一向有主意,倒用不著我們操心!
“那你就不要多管,權當這趟來蘇州是來游玩。”
和宋文東分開后,顏青棠回了正院。
回去后,紀景行竟不在。
問過下人才得知,殿下被表少爺叫走了,當時顏青棠被宋文東叫去說話,并沒有看到這一幕。
她只能轉頭再回園子找,問了幾個下人,才在園中的某個涼亭里找到二人。
可此時二人話已經說完了,宋巍拍著紀景行的肩膀,一副安慰的模樣。
看見顏青棠來了,他上前一步拉住她。
“棠棠,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兩人去了一旁,顏青棠眼神怪異看著他:“你又有什么話想跟我說?”
宋巍疑惑道:“你這么怪的看我做甚?”
又說:“還不是景行,棠棠你也別總是欺負人家,該給人名分就給人一個名分,免得弄得像負心漢似的。我本來想偷偷揍他一頓,就當給你出氣了,沒想到欺負人的是你。你也別太過了,他畢竟是個太子,又是昦兒的爹,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當看在昦兒的面子上!
她到底怎么負心漢了?怎么不負責了?
一個個都拉著她說讓她負責?!
不過顏青棠并沒有氣得失去理智,還是知道誰是罪魁禍首。
“你都還沒成親,倒管上我的事了,我可比你大。對了,大舅舅找你!
“你是比我大,但錯了就是錯了嘛……你說我爹找我?”宋巍頓時臉色一變。
顏青棠敷衍地點點頭:“你快去吧!
“我爹找我做甚?這都出揚州了,難道這時候還要督促我讀書……”
宋巍走了。
顏青棠又回到方才的亭子。
“你很行啊,紀景行!”
紀景行忙幾步走了過來,攬住她。
“怎么了,棠棠?”
顏青棠看他一副無辜樣,就一肚子氣。
“你到底跟我舅舅和宋巍說了什么?”
“我什么也沒說啊!
“你什么也沒說?”
“我真的什么也沒說,我就說了說當初咱們倆初識的事,說我當初是個窮書生,你垂涎我美色,故意將房子賃給我……”
一提這個,顏青棠的臉頓時紅了,還有些慌張。可隨著他說下去,她又成了惱羞成怒,臉紅紅的,耳朵都成粉的了,氣得要打他、擰他……
他趕忙把她抱得緊緊的,讓她不能打人。
“……我就想讓大舅舅給我做做主,如今孩子都生了,人家本也是黃花大閨男,跟了你一場,你總得給我個名分。”
聽到‘黃花大閨男’時,顏青棠已經忍俊不住了,真是又氣又想笑,臉上還是嗔怒,可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又得極力忍著。
“你到底要不要臉啊?”
他咬著她嘴唇:“我不要臉了,為了名分,奴家拼了!”
顏青棠自然也不甘示弱,拍了拍他肩膀說:“罷罷罷,你到底跟了本老爺一場,待老爺我出了孝,就納你進門,以后你要恪守本分,為我顏家綿延子嗣。”
聞言,他大喜過望,感激涕零。
“真的嗎?老爺你說的可是真的?”
“老爺說得自然是真的,你快快松開老爺,也免得等會被丫鬟們看見,壞了老爺的威嚴!
紀景行一把抱起她。
這涼亭是倚假山而建,旁邊就是一座用太湖石壘就的假山。
他抱起她,順著邊就來到假山后,這里剛好是個折角,即使有人走過來,不專門繞過來,也看不見后面有人。
“口說無憑,奴家還是再為老爺生個兒子吧,奴家好生養,老爺不用憐惜我。”
“不不不……”
這時顏青棠再說不,已經晚了。
也是這潑皮婦人生得粗壯,又如饑似渴,老爺一介弱質書生,哪里是這潑皮婦人的對手。三下兩下被人拿了手腳,又用粗魯的口堵住了老爺只會吟詩作對的口。
老爺推又推不開,叫又叫不了,只能任憑一張門板壓海棠。
第96章
◎我這不是怕你不要我?祝由◎
素云是跟姑娘一同出來的。
遠遠見找到了殿下和表少爺, 明顯姑娘去后有話說,她也就沒跟上去。
這時路過一個丫鬟,正好前幾天素云找她借了幾個繡樣, 兩人就去一旁說了幾句話, 哪知轉頭再看就不見人了。
姑娘這是去哪兒了?怎么走的時候也沒叫她?
素云往涼亭走去。
涼亭的另一側還有條小道,她方才占著這邊的路,姑娘若從這邊走, 她不可能看不見,就尋思是不是從另一邊的路走了。
哪知剛走過去,樹上突然撞來一顆花生。
她看到花生,下意識抬頭, 果然樹上坐著一個人。
“暗鋒!彼姓惺。
招手的同時,還看看四周有沒有其他人。因為暗鋒說了, 在外面他的行跡是不能走漏的。
暗鋒落在她面前,手上捏著一把東西, 正是她之前塞給他的炒花生。
“你看沒看見姑娘?怎么一轉頭人就不見了, 有沒有看見姑娘是往哪兒走了?”說著,她還把那顆花生塞回他手里。
暗鋒低頭看了看她的手,道:“你家姑娘跟殿下一同走了, 你別找了直接回去, 一會兒兩人就回了。”
素云點點頭,正打算走卻突然反應過來。
“既然你家殿下不在,你坐這兒做什么?”
呃……
他能說他坐這兒是在望風?
“你不是還沒走?我坐這兒等你!
素云的小臉頓時浮起一片嫣紅,有點害羞道:“你等我做什么?”
暗鋒尋思殿下就在不遠處, 以他的耳力指不定能聽見這邊的動靜。算了不用指不定, 是肯定能聽見, 自然不想說孟浪的話。
“我就想跟你說, 這花生挺好吃的。”
啊,原來是說花生?
素云略微有點小小的失望,還是道:“你喜歡吃,我回去后再給你拿一包!
這時,一個聲音傳入暗鋒耳里。
“你,把你的小丫鬟領走!”
暗鋒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換了口風。
“這樣吧,我送你回去,殿下肯定也回去了!
假山后,顏青棠還有點迷糊,紀景行卻突然停下動作。
很快,她清醒過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荒唐就是,這可是在外面!”
“我不就是看是在外面……”所以趕緊停下了。
殊不知,要不是素云找過來,暗鋒為了攔下她,跟她說了話,怕她聽見真惱了,他不一定能停下。
“以后不準再看話本了,你就是話本看多了!”她紅著臉,低頭整理衣裳發髻。
“我已經很久沒看過了……”
顏青棠才不信,見他也不動,就推他讓他整理自己。
可怎么整理?有一處即使整理了也很明顯。
她臊紅著臉,狠狠地又瞪了他一眼:“你先緩緩,等會兒再出去。”
他低頭看了看:“緩不了緩不了,箭在弦上!
“緩不了你也要緩,我先出去了……”
剛抬步,人就被抓了回去。
素云回去后,并沒有看見姑娘。
她尋思著是不是走了岔路,又或是兩人見園中景色優美,就賞了會兒景,也沒多想。
過了會兒,兩人回來了。
素云見姑娘的臉有點紅,衣裳前面倒是挺整潔,但裙子后面有些皺皺的,還沾了不少草屑和青苔。
“姑娘你摔了?”
開始顏青棠還不解其意,直到素云提起她的裙擺,看到裙子后的臟污,她忙瞪了紀景行一眼。
“不是摔了,可能是蹭到哪兒了吧!
“那我服侍姑娘換身衣裳……”
兩人進了里屋,素云服侍著她脫下外衫,把弄臟的衣裳放在一旁,又拿出一身干凈的衣裳要服侍她穿上。
紀景行跟進來說:“午睡一會兒,就先別換了!
見此,素云抱著臟衣服下去了。
“你還想做什么?”顏青棠警惕道。
“我什么也不做,就睡一會兒!
他三下兩下脫掉外衫上了榻,又把她攬進懷里。
躺下后,兩人一時也沒睡意。
“對了,昨天忘了跟你說,卞青又招出兩個人!
一聽他這口氣,就知道招出的人不太重要,這卞青也是,既然招就果斷點,偏偏宛如擠豆子,一點點往外擠。
不過也不是沒作用,至少他招出的人,已經拉下馬好幾個官員。
多是浙江那邊的官員,紀景行無法從蘇州伸手去浙江,就把供詞和連同卞青給的證據,一起遞回了京城,由京城那邊處置。
“你說,他什么時候能把那位魏閣老招出來?”她好奇問。
紀景行微微搖了搖頭,估計困難,真把這根頂梁柱招出來,即使朝廷饒過卞青,魏黨一系其他人也饒不了他。
這種兩朝老狐貍是真不好動,做事滴水不漏,滿口仁義道德,凡事以民為先。
身為一朝首輔,如今還住的當初先帝賜下的三進舊宅子,日子過得雖不算清貧,但也不富裕,將將合了他的身份。
畢竟魏氏也是皖地大族,本身也不是什么寒門,即使不做官,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
“對了,這趟你二舅舅既然也來了,那我與你說件事。”
“什么事?”
“之前不是與你說在蘇州設立稅司,推行新政?我覺得你二舅舅是個人才,又精通商道,你可以帶他先試試。若可以,等我們回京后,這邊的事就交給他!
見他說得既直白又坦蕩,顏青棠知道自己又被他套路了。
還說她一環套一環,一環都不愿少,其實他才是,真是心機極了。
“你這么篤定,我就一定要跟你回京城?”
“你不跟我回京城,還想去哪兒?”他趕忙抓過她的手,又做得一副委屈態,捏著嗓子道,“老爺,你方才可是答應了奴家的,怎么提起褲子就不認賬了?”
她哪有提起褲子?明明是他好嗎?
“我不想跟你說話。”
他掩著面假哭:“老爺翻臉不認人,奴家要去找舅老爺做主……”
顏青棠差點被口水嗆到,紅著臉搡了他一下:“你別鬧,說正經的,我二舅舅倒是合適,當年若不是……可他的腿,真能做官?”
“那有什么不能做的?腿應該能治,你讓陳女醫先看看,她若是看不好,我讓人再找別人來看。即使治不好,身為未來太子妃的舅舅,做個官怎么了?我看誰敢有二話!”
說到最后一句時,他頗有些裝腔作勢的架勢。
把她逗得一笑,又嗔又羞道:“你什么時候這么貧了?”
“我這是貧?我這不是怕你不要我?”
說到這里,他語氣恢復了正常,看著她的雙目認真且坦誠。
這雙眼睛里,深藏著她原本以為自己不能承受之重,可此時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她默默地環上他的頸子,將臉埋進他懷里。
下午,顏青棠去找了宋文喜。
比起跟大舅舅說話,她跟二舅舅說話要坦白的多,一些顧慮自然而然就出口了。
“你是個有主意的,二舅就不插言了,難得碰到有情人,不如就試試,誰又知道以后會怎樣?人不可因心中忐忑而躊躇不前,那樣會錯過很多很多!
當年他壞了腿,一夕之間從天到地,也氣餒過,自暴自棄過。家里為他沖喜,給他娶了曹氏,他自己走不出來,冷過她,傷過她。
差點沒傷透她的心,幸虧他后來及時反應過來,花了很大的努力才把人追回來。如今他的腿依舊沒好,兩人的感情二十年如一日。
顏青棠聽過二舅舅和二舅母的故事,是爹當初順帶提了一句,當時她聽得模模糊糊,如今大致能猜出當年是如何場景,才會讓二舅舅發出這般感慨。
“其實我來找舅舅,還有一事。之前他在蘇州設海市……”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這里面的事說清楚,而宋文喜也是經由此,才知曉外甥女之前經歷了何等危險。
而這些事,此前他竟毫無所知。
“你說的我大致明了,他想借由蘇州為點,以此來整頓江南乃至沿海的一帶的貿易以及商稅,在此地推行新政?”
顏青棠點點頭。
可這些與他有什么關系?
宋文喜心中冒出一個念頭,不及念頭放大,顏青棠就把后續的話說了。
“他在這里并無可用人手,即使有些人能用,但他們不懂商道,之前這些事其實是我隱在后面把握方向,可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蘇州,總有一天要回京。若到時我與他一回上京,這里就沒人管了,所以他想提拔舅舅你!
“可我的腿……”
“他說應該能治,就算不能治,你是……我舅舅,做個官怎么了?不會有人敢說二話!
說到這里,她臉有些發熱,因為說出這話等同默認她答應了他,雖然這話她還對他開口說過。
宋文喜看了外甥女一眼,權當沒看見,拍了拍腿說:“我這腿應該治不了,這些年你二舅母沒少四處替我尋醫問藥。”
顏青棠說:“舅舅,我這有個宮里來的女醫,醫術很是高明,要不讓她來給你看看?”
“還是不麻煩了……”
這時,曹氏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看,怎么不看?這可是宮里的御醫?”又對顏青棠說,“棠兒,麻煩你了!
“舅母,這叫什么麻煩!
說著,顏青棠吩咐素云,讓她找個人去請陳女醫來。
不多時,陳女醫來了。
見來的是個女醫,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其實一開始曹氏和宋文喜都沒抱多大希望。
見對方把脈把著把著,眉心越蹙越緊,兩人心中甚至有種果然如此之感。
因為在過往的歲月里,他們找過許多所謂的名醫,大多是如此。
“能否看一看舅老爺的腿?”
曹氏看了丈夫一眼,見丈夫點了點頭,就幫把他的腿搬到羅漢床上,并撩起他的褲腿。
顏青棠則走到的窗邊,往外看去。
陳女醫低頭查看宋文喜的腿。
但見他的腿出奇得白,顯然長久不見日光,又因為長久沒用,肌肉萎縮了大半,但卻不見青筋,一看就是日里被人照料得極好,每日都有按摩的結果。
陳女醫在上面按了按,從腳踝一直順著按倒大腿,每按一下,都會問宋文喜疼不疼,而宋文喜都是搖頭。
她收回手,示意曹氏幫忙將褲腿拉下來。
“舅老爺當年可是從馬上摔下來,或者被重物軋了腿,之后雖腿骨經絡都無事,卻偏偏不能再行走?”
聞言,不光曹氏愣住了,連宋文喜都愣了一下。
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而后一起將目光投向陳女醫,點了點頭。
“是不是從那以后,舅老爺身體便慢慢虛弱下來,變得畏寒怕冷,每到季節交替之際,總會生些小毛病,小毛病若不管就會變成大?”
曹氏實在沒忍住道:“陳女醫,你如何這么清楚?”
陳女醫沒有答她,道:“我大致明白舅老爺的病因是因何而起了!
“陳女醫那你可知是何病因?我和老爺這些年四處尋找名醫,很多名醫都說不出所以然來,逼急了只說是與經絡有關,旁的他們也不知。”曹氏激動道。
陳女醫還是沒答她,看向宋文喜:“當年舅老爺腿出問題時,應該不在江南一帶吧,是在何地?是云貴川,還是滇?”
宋文喜眼中冒出奇異光芒:“陳女醫為何如此說?”
曹氏急切又想插言,顏青棠忙扶住她道:“舅母你別急,讓陳女醫慢慢說!
“若我沒看錯的話,舅老爺此病非病,乃是當年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咒了!
“咒?”
陳女醫點了點頭:“我并不精通這個,只因身邊有人會此術,曾聽過一個類似的病例。對方也是右手受過傷,但筋骨未斷,皮肉也無問題,偏偏左手連筷子都拿不起,后來經診斷,是被人咒了,也就是中了祝由術!
“可什么是祝由術?”顏青棠不禁道。
“此法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你們只需知曉醫術原本是將各類病癥分為了十三科,而祝由科就是第十三科?勺S煽浦尾∫褂梅洌诔H搜劾锞统闪搜b神弄鬼,久而久之被棄之不用,因此精通祝由科的醫者幾乎所剩無幾!
頓了頓,陳女醫又道:“醫者雖少,但會個皮毛借此招搖撞騙的神婆藥漢不少,所謂‘!咧湟玻伞卟〉脑,明白什么是咒,你們大概就知此法是如何害人了。大致就是借由某處受傷,對你形成心理上的暗示,你覺得自己的腿壞了,不能行走,那腿自然就不能行走了。”
這一番話簡直為三人打開了新世界,顏青棠和宋文喜若有所思,至于曹氏,她只關心一件事。
“那這樣的話,還有沒有治?”
陳女醫猶豫了下:“治倒是能治,但此人已隱退,常人難以請到他,只有——”說著,她看向顏青棠:“大約只有太子殿下,有可能請動!
顏青棠倒也爽快:“那我去跟他說!庇謱Σ苁虾退挝南驳溃叭羰悄苷垊,一定讓他幫忙請來!
按下不提,等晚上紀景行回來后,顏青棠便與他說了這件事。
“祝由?如果是陳女醫說精通祝由術的人,那就只有宋太醫了!
“宋太醫?”
紀景行點了點頭:“宋太醫并非宮里的太醫,原是父皇專用的大夫,后來父皇登基,他便做了太醫。但他不在太醫院供職,只為父皇母后看診,又性情古怪,確實如陳女醫說的那樣,已經隱退了很多年。如果按關系來算,其實他應該是陳女醫的師公!
“師公?”
“對,這位宋太醫便是那褚女醫的丈夫,我之前與你提過。兩人算是系出同門吧,但祝由術是宋家家傳。”
“那此人可能請來?”
紀景行一笑道:“陳女醫都提到我了,那自然能請來。不過宋太醫這幾年經常攜妻子云游在外,怕是一時半會聯絡不上人。這樣,我給京里去一封信,將此事告訴父皇,再由父皇派人給宋太醫送信,讓他來蘇州!
“那,麻煩你了?”
說到這里,顏青棠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用他也就罷,現在還要用上當今圣上,是個人都會忐忑。
“麻煩什么?等你隨我入京,父皇就是你公公,不麻煩!
他又來了,又見針插縫開始了。
可顏青棠還能斥他不成?只能含羞帶臊地嗔了他一眼。
次日,顏青棠把此事告訴宋文喜夫婦。
其實宋文喜對治腿這事,并不著急,也是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一直期望失望,也都習慣了。
曹氏聽聞還得當今去信找人,自然也不敢催促。
說完治腿的事,當下重要的還是推行新政。
宋文喜也想試一試,畢竟當年寒窗苦讀不過為了做官,如今不用功名就能做官,自然是大喜之事。
且他也知曉太子當下做的事是利國利民,哪個男人心中沒有一腔抱負?以前沒有,不過是無能為力。
從這天起,舅甥倆便忙碌了起來。
稅司和海市衙門又不同,且由于不僅是針對海上貿易,涉及得方方面面更多,要考慮得更周全,才不至于推行不了多久便被廢棄,又或是淪為貪官污吏的撈銀之地。
最先要起草的便是辦法,從各行各業如何收稅,各商各家又該如何交稅,所稅幾何,如何收取、存放、轉運,乃至如何監管等等。
方方面面,都要周全。
光這個辦法,便花費了眾多人一個多月的辛勞,期間是想了又想,改了又改,光初稿就廢了幾十遍。
待辦法定下,接下來是推行。
而推行更是要用上水磨的功夫,小到小商小販大到各個商鋪織坊工坊,都要告知到位。
一開始,百姓很不理解,覺得這又是朝廷巧立名目想刮老百姓的油。
稅司這邊,只能把新招進來的吏員一一下派到地方,務必要做到與百姓解釋清楚。
待到六月,新稅法實施,進城賣貨的小販們突然發現過城門時,沒有城門卒管他們要過路錢了。
到了市場,也沒有官差來收場地錢,倒是來了稅司的人。
如今稅司的差役在蘇州城也是一道新風景,皆是統一服飾,區別于普通衙役官差的制式衣裳,因此人一來,大家便認了出來。
稅司的差役會根據小販們所攜帶貨物幾何,相應收取一定的稅,少到幾文,多到十幾文幾十文?偟膩碚f,這個價錢比小販入城后經過層層扒皮,要便宜許多。
因此小販們雖有些怨言,但也沒有太過抵觸。
稅司的人收過稅后,會給小販出具票據,憑著票據,他這一擔貨在賣完之前,是不用再交任何錢了。
即使當天賣不完,需要出城,在出城時,只需出具票據,讓城門處稅司的人在票據上記下余量,下次入城依舊不用交稅。
這一行舉倒迎來小販們的贊揚,但是不是真的官府能不能守信,還要試過才知。
不同于小商販們,那些有鋪面店面的商戶就要更復雜一些,諸如酒樓、茶樓、戲樓、妓院之類,每個月稅司會給定下一個數額,這個數額是經過核算房核算過的,大致與他們每月營業所得相差不大。
商鋪需按照這個數額每月繳納商稅,當然若是當月沒達到這個數額,商戶可以向稅司提出異議,只要提供當月賬冊,就能進行核減。
至于再小一點的商戶,每月營收不足五十兩的,則給予免收。
對于蘇州城內的主業,絲織手工類,稅司則有更完善的收稅及監管辦法。
貨物從入城門時,便要核數,在交易后,賣方則要主動前往稅司繳納商稅,拿到蘇州稅司所出的完稅票據后,此后不管轉運何處,只要是大梁境內,各地官府路卡皆不得進行盤剝。
若有人私自設卡盤剝,直接告到當地官府,或是蘇州稅司,之后的事就不用商戶操心了。即使當時被盤剝了銀兩,事后自然會補回來,且私自設卡的不論是哪個官衙都會被追責。
這一場新政推行,整整持續了數月,雖一開始難免有人抱怨,可在嘗到了只交稅一次,便可避免多層盤剝的甜頭后,大家俱是紛紛贊揚,都說這新政推行得好。
宋文喜更是贊道,連說此法也該在揚州推行。
這稅法中關于杜絕層層吃卡拿要,其實大部分都由他補充完善,宋家雖為鹽商,可早已苦層層盤剝久矣。
各級官差府衙層層扒皮下面的商戶,實際上所得并沒有歸于朝廷,而是全充了個人荷包,養了一群碩鼠蠹蟲。
與此同時,由謀害太子案而引發的這一場震蕩,惹得江南及沿海一帶人人自危,這時該擔憂的是自己的性命,而不是銀子。
因此數月來海上一片風平浪靜,海盜不見了,走私商不見了,那些洋商及沿海一帶的外商們,自然都涌入了蘇州海市。
一時間,蘇州儼然成了整個大梁最熱鬧的地方。
自然免不得有洋商抱怨,蘇州還是離南海太遠,他們過來一趟要走很遠的路,建議在福建廣州等地也開設大梁朝廷的海市。
對此,紀景行已經在著手準備。
但由于人手不夠,只能慢慢來,而去別地開設海市的第一步,就是要先把海市衙門設立起來。
同時,為了監管海市交易及海市衙門,他又弄出個稽查司,專司監管此事,彼此互相制約。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明明還是初春,如今的蘇州城卻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紀景行已經開始著手把這整整一套的改革與辦法,做成了集冊,打算之后帶回去給朝廷。
很多事,他不可能全憑一己之力去做,只要辦法嚴密,監管得當,交給朝廷派給其他人做也無妨。
他也開始把手邊的事轉交給其他人,例如竇風還是管著水師,如今卻不叫蘇州水師,而是改名為東海水師,如今所控范圍已經推進到了浙江。
真正的端王世子紀劼,也被他叫到了蘇州,又被他派去浙江。
而他則開始準備回京了,畢竟京里可是催了一次又一次。
顏青棠也開始處理手邊事宜。
第97章
◎這是給你的保證,也是給我的制約◎
顏青棠去宋府時, 宋文喜正鍛煉腿腳。
去年冬月時,宋太醫帶著妻子來了一趟蘇州。
他親手替宋文喜診斷,又問過詳細后, 確定陳女醫沒診錯, 確實與祝由有關。但對方所學很雜,祝由上似乎只懂皮毛,似乎還精通蠱術, 兩者結合下才致使宋文喜如此癥狀。
至于宋文喜為何會橫招此禍?
這還與他年輕時一段經歷有關,當年他少年得志,意氣風發,與友人相約各地游學。行至貴州, 也是彼時他年輕氣盛,又太桀驁不馴, 與人起了紛爭。
本來沒多大點事,不過是年輕人相爭, 事過后他也是轉頭就忘了, 哪知對方卻懷恨在心,竟在數日后,使人撞了他的馬。
當時也沒什么, 不過是人從馬上摔下來, 受了些擦傷,行走也能如常?傻诙焖挝南脖愀杏X不適,當時也沒在意,哪知又過了兩天, 竟然連下床都困難, 這才連忙找來大夫醫治。
大夫替他診過脈后, 說他下半身的經絡出了問題, 以后腿腳會慢慢萎縮,以后再也站不起來。
他只覺得這大夫妖言惑眾,將此人斥了一頓,讓仆人將其攆走,又尋了個大夫來看,那大夫竟也是同樣說辭。
可你問他摔下馬和經絡有什么關系,他又解釋不通。
總之,就是從這時候起,宋文喜便再也站不起來了,期間還大病了一場,被仆人匆匆送回揚州。
當然,這一切不過是經由宋太醫診斷后,雙方拼湊出的真相,實際上事情過去二十多年,宋文喜只依稀記得這件事,連與他相爭之人長什么樣都模糊了,只知是當地一個大戶。
按照宋太醫的說法,對方應該是找了人先用蠱讓他不能行走,再下咒根深蒂固讓他的不能行走成為事實。
那蠱早就隨著時間過去,被排出體外,大約一兩年就沒了,可咒卻在人心。
因此,宋文喜這腿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也難治。
好治在于你得懂其中由來,對癥下藥,方能治愈。至于這個‘藥’,是不是能吃下去的藥,那就不一定了。
總之,據顏青棠旁觀而來,宋太醫只給二舅舅喝了一碗符水,再無其他。
剩下的則是讓二舅舅按照他所說的去鍛煉腿腳,說要不了一個月二舅舅就能站起來了,但要想能行走,還得慢慢去鍛煉腿腳,讓其機能恢復。
畢竟,他這腿腳已經二十多年未用,總得一點點來。
像宋文喜此時正在用的木架,就是根據宋太醫所言專門做的,用來輔助他鍛煉腿腳的工具。
兩根長約三米左右的木頭,拼成一個類似擔架模樣的東西,但卻是橫立在地面上。
每次鍛煉時,宋文喜只用將自己放在木架子中間,用胳膊的力量,借助木架將自己撐起來,一點點地用腿腳行走。
開始,他連站都艱難,哪知堅持了一個月后,竟真能站起來了,還能扶著架子慢慢走兩步。
到如今,雖還是需要坐輪椅,但已經可以扶著木架來回走幾圈了,想必再過段時間,他便能如常人一般。
顏青棠到時,他剛鍛煉完,出了一身汗。
下人將他扶到輪椅上,推進去梳洗換衣,等宋文喜再出來時,恢復了一貫的模樣。
“打算何時走?”
宋文喜一邊說,一邊指指另一盞茶。
“十八那天!
宋文喜在心里算了算,說:“也沒兩天了,家里可都安排好了?就算沒安排好也沒關系,我如今在蘇州,會讓人幫忙照看!
“已經安排好了,家里就交給陳伯,生意則交給張管事他們,再有銀屏幫忙看著,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賬冊每三個月通過驛站遞到京里去,其他的后面再慢慢布置吧,反正從運河走,到京城也沒多遠!
“你安排好了就行。”
顏青棠的興致卻不高:“就是舍不得舅舅你們。”
宋文喜看了她一眼,他這外甥女素來堅毅果斷,可不是這樣兒女情長優柔寡斷的性子,說白了還是前路未知,心中忐忑。
“勿要擔憂,若是在那里過得不好,就回來!
其實說這句話時,宋文喜心中也滿是不確定,那可是皇家,外甥女沒生子也就罷,說不定能蒙混蒙混回來,可她已經誕下子嗣,若過得不好,真能回來?
可這種時候,明知她心中忐忑,自然要多說些鼓勵的話。
“我知道,舅舅勿要擔心。我這趟來也是想跟舅舅說,我們走后,一切都按照之前的布置來,若有什么事,就給我送信。”
新政是好,那是因為紀景行坐鎮在此,就怕人走了后,下面的人就不安分了。
“不要擔心,舅舅經過這些日子,已經知曉該如何與那些官員打交道,該扛起大旗狐假虎威的時候,不會犯傻!
這話逗得舅甥倆都不禁笑了起來,其實顏青棠對二舅舅沒什么不放心的,她不過是臨近離別前,心中有些不安穩罷了,便想出來走走。
宋文喜又怎會看不出來?之后二人說著閑話,倒也打發了半下午的時光。
趕在傍晚降臨前,顏青棠回了家。
回去后,紀景行竟然在,正在跟昦兒玩耍。
她從外面走進來,床上的父子倆睜著極為相似的眼睛看過來,倒給她看出了幾分愧疚之意。
“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由于是臨行前夕,這幾天紀景行非常忙碌,每天都是天黑了才回來,今天倒是破天荒。
“該做的都做完了,也沒什么要做的了!
“奶娘呢?莫姑姑她們呢?怎么讓你單獨帶昦兒?”
“昦兒這么聽話,爹可以一個人看昦兒是不是?”
這么奇怪且幼稚的腔調,不用懷疑,正是出自外人眼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也是昦兒還小,這般月份的奶娃,好奇心最是旺盛,想說話說不了,但又特別愿意聽大人說話,聽見了還會哦哦啊啊給回應。
因此,如今包括這對爹娘,乃至素云她們,都是這般哄著跟他說話。更不用說專門照顧昦兒的奶娘和莫姑姑她們了。
果然,一聽見爹和自己說話,胖小子興奮起來,一邊流著口水,一邊舉起雙手一彈一彈地拿小屁股砸床。
“看你這口水流的!
顏青棠忙走過來,給兒子用圍兜擦了擦口水。
昦兒一見娘來了,更是興奮得一頭砸在娘身上。
“這小子快會說話了。”當爹的在一旁說。
看她一邊給兒子擦口水,那小子還綿延不絕往外流著口水,紀景行不禁露出嫌棄神色。
顏青棠嗔了他一眼:“你嫌棄他做什么?他正長牙。你當年這個月份,大概也是如此。”
她將兒子抱過來,先摸了摸他屁股上的尿布,見是干的,又扶著他站起來。
快一歲的娃娃,已經開始想走路的,卻又走不了,只能讓大人扶著鍛煉腿勁兒,而且精力特別旺盛。
顏青棠扶了一會兒,就扶不住了,于是換當爹的來。
“你去宋府了?”
“去跟二舅舅交代一些事情。”
紀景行看了她一眼,沒多問,而是又逗起昦兒來,一時間臥房里全是父子倆的笑聲。
這時素云來了,她是來問擺不擺飯的。
“擺吧,時候也不早了。”
又把奶娘叫了過來,讓她把昦兒抱下去喂奶換尿布。
用罷飯,也沒什么事可做,兩人去了西間的書房。
一個看賬冊,一個看邸報。
一張書案,一人坐一頭。
橘黃色的燈光下,紀景行看了看她格外嫻靜的臉。
“你有心事!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
“是在擔心去了京城以后?”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紀景行突然嘆了口氣,站起來轉身從書櫥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顏青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開盒子。
盒中放著一張紙,卷成桶狀。
她打開來看。
他說道:“如此,可安心了?”
不知何時,她眼前變得有些模糊,想掩飾一二,竟有些無措。
她眨了眨眼,眨了好幾下,眼前才逐漸清晰起來,想說些話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這時他卻又道:“這是給你的保證,也是給我的制約。我覺得自己不會變心,畢竟我體內流著父皇的血脈?烧l知道以后會是怎樣,又或是以后我當了皇帝,隨著歲月流逝而變了心性,你拿著這個,進可攻退可守,哪日我即使變了,也不會厚顏無恥不認自己的手書!
他說得坦蕩,笑得爽朗,一如當初兩人相識時。
她嘴唇囁嚅了下,有很多話想說。
想問他是不是看了自己當初寫給顏瀚海,讓他畫押的契與和離書,才寫出這么一份東西,卻又覺得說了太破壞氣氛。
最終化為了一句:“算你識相!”
他笑開了,走過來從后面抱住她。
臨行的前一日,顏青棠告別了吳錦蘭、蘇小喬,以及馬姨娘和三個妹妹。
吳錦蘭雖不舍她,到底這是人生大事,也只能支持她。蘇小喬如今懷著身孕,她是去年和竇風成的親,現在也有快五個月了。
在得知顏青棠要進京后,如果說吳錦蘭和蘇小喬是全然的不舍,馬姨娘幾人則就是恐慌了。
大姑娘是家中的主心骨,這句話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不要擔心,你們在家好好待著,給爹守孝,待孝滿后,我就接你們進京。”
很快就到了十八這日,這一天陽光明媚,萬里無云。
這一天,前來送行的官員無數。
不過紀景行一行人并沒有跟著官船走,而是上了船后就分開隊伍。一如以往,官船隊伍在后面慢慢走,而他們則喬裝先行。
由于這一路幾乎是逆流而行,他們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終于看到通州城的城墻。
通州素來有京師門戶之說,也是運河的起點,通州歷來是漕運重地,地位不言而喻。
到了通州,再往京城去,就要走旱路了。
不過坐馬車的話,走快點大半日就能到,走慢點一天也就到了。
他們下船后,并沒有當即就往京城去,打算在通州停留了兩日,一來是休息調整,二來也是給京里送信,告知已經到了。
“這里是京畿重地,駐軍眾多,到了此地,就不用再隱匿蹤跡了!
這一路他們先行于大隊人馬,不外乎為了隱匿蹤跡。隱匿蹤跡有兩個好處,一是避免沿途官員鋪張接駕,二也是為安全著想。
用紀景行的話來說,若說一年多他出京前,大約是個無害、草包、也就是張皮的天潢貴胄。
這一年多來,他把下面折騰得夠嗆,估計恨他的人不少。誰知有沒有哪個人突然犯了混,對他做點什么,他倒是不怕,但帶著她和孩子,還是低調為宜。
事實證明他說得沒錯,他們剛到通州驛,當地官員和駐軍統領就匆匆趕至。
本來顏青棠還想如紀景行所言,去逛逛看下北方的城市到底生得什么模樣,這一下去不成了。
因為負責駐守通州的京三營之一五軍營的統領,怕太子在通州地界出了什么事,派人把通州驛重兵把守了起來。
這通州驛本就是京城門戶最重要的驛站之一,也是地方官到京城前的前站之地,如此一來,幾乎整個驛站的人都知道太子下榻此處了。
“外面的事你不要操心,好好歇一歇,坐船坐了這么久,猛地一下到了陸地,怕是不能適應。待你調整一日,明天我們就回京城!
顏青棠點了點頭,攬過因為累了也顯得十分安靜的兒子。
“昦兒陪娘一同睡。”
小家伙似乎也聽懂了,見娘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就一頭扎進娘的懷里。
紀景行有些嫉妒地看著兒子。
他自然不能睡,因為外面的事還要他去忙。
第98章
◎還未入京就被人惦記上◎
這一覺睡到下午才起, 顏青棠醒來后,發現懷里的兒子不見了。
素云進來說:“小公子餓了,奶娘便把他抱走了, 沒敢吵醒姑娘!
又服侍顏青棠起來。
“姑娘餓不餓?你還是上午吃的東西, 要不奴婢讓人準備些吃食來?”
“不餓,等會再說。”
穿衣洗漱梳妝后,顏青棠走出屋子, 去院子里看了看。
這通州驛占地面積頗大,之前進門時她只是驚鴻一瞥,估摸著占地有十幾畝,此時看到自己所住的這座院子, 她估計十幾畝打不住。
“這驛站里好多人啊,南來的北往的!兵x鴦興致勃勃地從外面走進來說,“姑娘我方才還看見幾個西域人, 開始還以為是洋人呢, 但他們的眼睛珠不是藍色的,后來聽別人說才知道,這些人是從西域那邊小國來的使節, 住在驛站是為了事先學習宮廷禮儀, 也好進京面圣。”
顏青棠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笑道:“驛站里人多,你別四處亂走,也免得走丟了找不到你, 到時我們就自己走, 把你留在這!
鴛鴦忙撒嬌道:“奴婢沒亂走, 方才去外頭, 也是隨人去看著食材。”
他們一行人雖入住驛站,但吃飯還是自己做的,尤其是兩位主子和奶娘莫姑姑她們的吃食,是絕不會經過外人之手。
也因此看似上午就住進來了,其實下面人都忙著,莫姑姑才會派了鴛鴦去盯著拿新鮮食材回來。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這時有人來報:“山西布政使姜遂良之女姜蕊求見!
顏青棠訝然抬過頭,這是誰,求見她做什么?
莫姑姑聽到動靜來了,一邊扶著她往屋里走,一邊低聲道:“這姜遂良大概是入京述職的,隨行帶有家眷。奴婢PanPan之前在宮里有耳聞,這位姜大人任滿后,會入京做官,估計是他去拜見殿下,其家眷才會來拜見您,但一般都是當家夫人攜帶女眷而來,倒未聽說過有哪家貴女這般行事的。”
莫姑姑這番話,不可謂信息不多。
既點明了姜遂良的身份,又道明他入京應該是升遷而來。一方布政使升遷入京,打底也是六部侍郎起步,是可以入閣的。
這般重臣求見,身為太子的紀景行自然不可能不見。
對方攜家眷而來,是禮節,女眷來拜見她,也是禮節,但一般規矩是當家夫人攜女眷而來,偏偏姜蕊一個未嫁女獨自前來,說明此處有異。
之前那些天在船上趕路時,莫姑姑教過顏青棠不少宮廷禮儀,也是方便她之后進宮,不會因為失儀惹來笑話。
可關于這些官員官眷之類的交際,卻不曾說過,一來也不知是否會碰見這種場面,二來那么多官員,也講不過來,只能臨時提點,倒也無傷大雅。
“這位姜大人可有夫人?”
莫姑姑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很是欣慰,道:“有夫人,是個續弦。這位姜姑娘大概是原配之女,奴婢只知道這些,其他的卻是不知!
能知道這些已經不錯了,要知道莫姑姑不過是東宮一管事姑姑,身在內廷,卻知道這么多。
此刻,顏青棠再一次感激皇后娘娘。她派來的這些人,無形中幫了她很多。
“既然來了,那就見見吧,只是我這身份怕是有些尷尬!
畢竟名不正言不順,雖紀景行早已承諾會娶她,但兩人還未辦婚禮,私下倒無所謂,此時碰上這種見官眷的場面,總覺得有些不合適。
“夫人不用妄自菲薄!
這時莫姑姑卻突然改了口,沒有再喚‘姑娘’,顏青棠雖有些詫異,但很快就明白莫姑姑的意思。
以前她們叫‘姑娘’,是為了隨了顏家那邊的稱呼,是不敢妄斷,如今不叫‘姑娘’,是怕被有心人聽見笑話。
畢竟孩子都給人生了,還叫什么姑娘?未免顯得矯情。
“夫人如今雖沒和殿下行禮,但您生了皇長孫,豈是一個小小的布政使之女可比的!
剩下的話,莫姑姑未再說,但顏青棠聽懂了。
見就是,不用怯。
其實顏青棠哪是怯,不過是因生活即將發生劇烈變化,一時不太習慣罷了。
沒見著素云和鴛鴦兩個丫鬟,以前在她面前都是以‘我’為自稱,如今不知何時就改為了‘奴婢’,怕是莫姑姑私下沒少教她們。
說話間,那位布政使之女已被引進來了。
見到首位上坐著的女子,姜蕊微微一愣。
無他,此女容貌氣質十分出眾,但未免穿得太過素淡。
一襲牙黃色蘇稠對襟夾襖,淡青色的馬面裙,幾乎沒有刺繡,只有領口和袖口、裙擺和襕幅間微微點綴了一點刺繡。
脂粉未施不說,身上連件首飾都不見,也就頭上那枚白玉簪看起來價值不菲,但在喜歡奢華富麗的官家小姐眼里,未免太不入眼。
難道說此女不如傳說中那般得太子殿下寵愛?不然為何如此寒酸?
不過姜蕊畢竟身份在此,也不會一見面就失儀,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并道:“小女山西布政使姜遂良之女姜蕊,參見夫人。”
“起來吧,不用多禮。”
又示意了一眼,便有人端來一個棉墩子,供其落座。
姜蕊坐下后,含羞帶怯道:“說起來也是小女貿然了,爹爹去拜見太子殿下,我聽聞夫人在此,便貿然前來拜見,還望夫人勿怪蕊兒唐突。”
顏青棠含笑說:“怎么會?我與殿下也是上午才到,沒想到倒是巧,竟和姜大人一行撞見了!
“可不真是太巧了!苯镄χf,“爹爹進京述職,留在此地暫做調整,萬萬沒想到會碰上太子殿下大駕!
她生得圓臉杏目,十分討人喜歡的長相,一笑起來嬌憨之氣迎面撲來,但規矩極好,笑不露齒,動不搖裙,一副大家閨秀的儀范。
她也沒有借機多留,與顏青棠說了一會兒話后,就以不能打擾夫人休息,恭恭敬敬告退了。
當然,走時也沒忘留下明日再來拜見的引子。
待其走后,顏青棠略有些感嘆:“姑姑,這就是大家閨秀嗎?”
言談舉止滴水不漏,規矩禮儀度極好,讓人生不了惡感。即使你明知她此趟前來是懷著目的。
莫姑姑走上來扶著她往里面走,并道:“夫人,這些勛貴大臣家出身的女兒,從小就被長輩們約束教養,要學習女德女戒,學習各種禮儀、待人接物以及規矩。一般規矩沒學好的女孩,是不會放出來,怕出來丟人現眼,被人笑話,或是給家里招禍。不過她們也只會這些,和夫人是不能相比的!
顏青棠失笑:“姑姑,你又何必夸我!
“奴婢并不是夸夫人。”
莫姑姑語氣很輕,但說得很認真:“夫人與以前奴婢在宮里見到的那些夫人和貴女們絕然不同。她們看似尊貴體面,言行舉止得體,其實也只是表面上,實際京里各家各府上的一些小道傳聞,宮里也能聽見一些,并不如表面那么光鮮!
“她們依仗男人為生,一生的眼界都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未出嫁前便與姐妹爭,出嫁以后與妾室爭,與隔房妯娌爭,庶的跟嫡的爭,嫡的和同是嫡的堂姐妹爭,爭一輩子斗一輩子,不過為了本身利益。”
“不像姑娘,您做的是大事,憫的是眾生,利得是百姓。殿下為何對您情根深種,非你不可?自然是因為夫人與其他人不一樣,所以夫人勿要妄自菲薄,與和她們相比!
“你這么說,倒讓我有些慚愧了!
顏青棠在次間的炕上坐下,笑了笑:“我倒不是妄自菲薄,只是有些感嘆,覺得她們小小年紀就這般厲害,與我以往見到的女子都不同,以后若都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大概會很累。”
“夫人現在是在宮外,等進了宮后,這樣的人也到不了您面前去!
這時,雪竹來了,說是有事要稟。
莫姑姑讓她說,她卻猶豫地看了顏青棠一眼。
“無事,本身這些都是要讓夫人知道的!蹦霉靡庥兴,“夫人進了京后,難免會碰到類似的事,娘娘當初既將我們派了來,你們就該懂得背后的意思!
雪竹當即不在猶豫,低頭將打聽來的事說了。
“因為時間短,奴婢打聽來的消息也不多,只據說這位姜大人原配多年前便去世了,娶了姨妹做續弦,但這位姜大姑娘與后母不合。另外,據驛站里的仆婦說,姜家人其實早就到驛站了,但一直停著沒走,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人?等什么人?”顏青棠挑眉問。
聞言,雪竹沒敢說話,低下頭。
顏青棠看了她一眼:“你們與我相處這么久,也知我并非不聽人言之人,若有什么猜測,但說無妨,我不太喜歡身邊人與我說話賣關子。”
“夫人讓你說你就說!蹦霉谜f。
雪竹有些委屈道:“夫人,并非奴婢與您賣關子,而是一些話都是奴婢猜測,說出來就怕誤導了夫人。”
“但說無妨。”
這次雪竹未在猶豫,說:“這位姜大姑娘今年十八,但并未婚嫁也未定下婚事,這在官宦之家是極為罕見的,他們一般在女兒十三四歲時便會為其物色親事,若及笄了還沒物色,說明對女兒另有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
提到這,雪竹又猶豫了。
莫姑姑看得暗中著急,正想斥她,哪知她頭一垂,一通話便一股腦出來了。
“殿下年逾二十,一直未選妃,早在殿下出京之前,就有許多大臣提議為殿下選妃,卻因為殿下南下而擱置。這次殿下回京后,想必那些人又會重提舊事,這姜蕊越過后母,私自來拜見夫人,明顯不懷好意,沖著打探夫人虛實而來。”
第99章
◎既然不想我吃醋,就不要給我吃醋的機會◎
話說完, 雪竹也出了一腦門的汗。
她這話往小里說不過是議論個官家之女,往大里說未免有挑撥之嫌,若是夫人和殿下吵起來, 她幾條命都不夠賠。
可問題是夫人實在太喜歡追根究底, 宮里人說話都喜歡藏幾分,聽明白意思就好,哪有這么直白的?
可莫姑姑說得對, 打從她們被派去蘇州,其實未來已經注定,就是皇后娘娘給夫人準備的班底,現實早已容不得她們這些奴婢去觀望下注, 如今即將入京,就是她們該表現用處的時候。
“你看, 這樣不是挺好!鳖伹嗵男χ。
她這一笑,倒把雪竹笑愣住了。
“行吧, 你們都去忙, 不用都圍著我!
莫姑姑和雪竹下去了。
二人去了門外。
雪竹道:“姑姑……”
“還算你不笨。”莫姑姑搖了搖頭說。
“姑姑?”
“行了,你真以為夫人不懂?能把家中生意做成那樣,又幫著殿下壓下了一眾官員, 將新政推行下去的人, 怎會不懂這點事情?夫人這是在試你,看你能不能用,你這次勉勉強強算是通過了!
聞言,雪竹松了口氣, 心卻又因那句‘勉勉強強’提了起來。
“姑姑, 我以后不會了!
“記住就行!
走出這座院子, 青兒見四周沒人, 忙低聲問道:“姑娘,可看出什么了?”
方才青兒沒能進去,被留在了外頭,自然沒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皇長孫之母。
姜蕊神色輕松道:“我瞧她穿得挺素,不像得太子殿下寵愛的樣子,應該不是什么大敵。”
說著,她似乎有些感嘆:“想想也是,不過一個商女,生意做得再厲害又有什么用?她才多大,莫怕也是沾了父輩的光,皇家和朝廷不會也不允許這樣的女子當太子妃,念在她生下皇長孫,以后頂多是良娣,倒是不足為懼!
“可那是皇長孫啊!”青兒低聲嘆道。
姜蕊又何嘗不感嘆,可感嘆又有什么用,誰叫此女運氣太好,又足夠厚顏無恥,竟在江南勾搭上了太子,還生下皇長孫。
對于她們這些早就惦記上太子妃位的貴女來說,這個消息無疑是驚天霹靂。
可那是太子,不是家中給議親的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未娶妻便已經有了庶長子這種降低身價的事,在太子身上是不存在的,依舊是無數人求之不得的香餑餑。
姜蕊想了想說:“我明日再來拜見她,爭取能碰見殿下,在殿下心中留有一絲印象。”
“可夫人那——”青兒猶豫道,“她若知道,肯定會讓姑娘帶上二姑娘。”
聞言,姜蕊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厭惡之色。
“她說讓帶就帶?到時候甩開她就是。”
顏青棠又怎會看不出莫姑姑的意思。
不過是借著這一出,在表明立場,同時也是在提醒她,京城和蘇州不一樣,她的前路還未定,容不得放松警惕。
如今還沒到京城呢,對手就來了。
一個姜蕊不足為懼,可誰知道后面還有多少個姜蕊?
他可真吃香啊,怎么以前沒發現他這么吃香?
顏青棠搖頭失笑,眼角余光卻看到兩個丫鬟縮在門口,一副想進來又不敢進來的模樣。
“怎么了,你們這是?”她挑眉道。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
素云小聲說:“姑娘……不,夫人,奴婢二人只是覺得雪竹和莫姑姑好厲害,不過出去了一趟,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鴛鴦也忙道:“可不是,跟她們比起來,奴婢覺得自己好沒用!
不止沒用,還一天天傻樂,人家出去一趟什么消息都來了,她出去一趟就顧得去看西域人,聽到的還都是無用的消息。
顏青棠失笑:“她們出身宮廷,你們則是蘇州盛澤下一個小商戶的丫鬟,怎么與之相比?”
“可——”
“如夢要成親,所以留在盛澤,銀屏留在蘇州。這趟入京來,我就帶了你倆,不懂不會就多學多看,不用氣餒!鳖伹嗵陌参康。
鴛鴦還想說什么,被素云從后面拽了一下。
之后兩人去到外面,鴛鴦問:“素云,你剛才拉我做什么?”
素云看了她一眼:“方才那些話你沒聽懂嗎?有很多人圖謀著殿下呢,這事還不夠姑……夫人煩心的,你就別搗亂了,讓你學著你就學著!
“我知道了,可怎么學。俊
一說起學,鴛鴦就愁眉苦臉的。
“跟雪竹學,跟雪蝶學,現在不同以往了,夫人是要進宮的,宮里哪允許有成天只知混吃混喝的宮女?你若不好好學,我跟你說,總有一天會有無數像雪竹這樣的宮里人,取代你在姑娘身邊的地位!
說完,素云就走了,鴛鴦卻愣在當場。
繞了一圈,素云又回來了。
顏青棠看了她一眼:“你又何必那么嚇她!
素云卻很嚴肅:“姑娘,鴛鴦不能再這么只知道吃喝玩樂了,如今不同以往,她該長大了!
這話把顏青棠逗得失笑:“難道我身邊就養不起一個會逗樂的丫鬟?”
“那不一樣,姑娘在往前走,我們這些做丫鬟的也要往前走,走得太慢,會被拉下的。奴婢倒不是想與雪竹她們爭什么,只想陪在姑娘身邊一天,就對姑娘有用一天,而不是仗著幼時情分,渾渾噩噩過日子,這樣就算哪日不服侍姑娘了,至少對得起姑娘對得起自己。”
顏青棠沒料到素云竟能說出這一番大道理,不禁有些感嘆。
“你能這么想,未來不管你在不在我身邊,有沒有我護著你,想必日子都不會過得差。”
丫鬟都知道要往前走,她自然也不能拉下。
顏青棠選擇往前走的方式是,紀景行回來后,她就把這事跟他說了。
她沒有提雪竹打聽來的消息和莫姑姑點撥她的那些話,只說了有位山西布政使家的姑娘來拜見她,然后她看出對方動機不太純,似乎并不是沖著她來的。
當時雪竹就在一旁,聽見這些話,瞬時呆住了。
莫姑姑在一旁,也沒好到哪兒去。
在她們心里,這種事自己知道暗中提防就好,不必拿到臺面來說,萬萬沒想到夫人會這般處置。
“姜遂良的女兒?”紀景行露出怪異神色,并皺起眉,想了想他說,“明天她再來,你別見她了!
“為何不能見她?難道她還能吃了我不成?”顏青棠故意道。
“倒不是這個,而是……”
“而是什么?”
紀景行沒有當即答她,而是揮手讓其他人都下去了。
“之前姜遂良來拜見我,說了一些朝堂上的事后,又提及自己有兩個如花似玉正適齡的嫡女……”
他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我倒沒想到你竟如此吃香!
“我本來就吃香!币娝掍h不對,他趕忙改口,“不過我對這些貴女們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
他本來還有點慌,見此看了看她表情:“一點都不擔心?”
“我擔心什么?”
“就一點都不吃醋?”
“我吃什么醋?”
紀景行不信。
她可是個醋壇子,他可是見識過一回,一回就讓他記憶深刻。
顏青棠失笑:“人家又沒做什么,我就要吃醋?這么個醋法,天下的醋我吃的過來么?怎么,難道你希望我吃醋?”
他連忙搖頭。
她若是吃起醋,就說明事情大發了。
顏青棠替他理了理衣襟,又在上頭拍了拍:“既然不想我吃醋,就不要給我吃醋的機會!
為了不給她吃醋的機會,次日一大早紀景行就決定出發。
收到太子即將出發的消息,姜遂良倒沒多想,還以為是太子是有什么事,急著回宮。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找到機會讓太子見見自己兩個女兒。
不同于之前,如今到了京畿重地,自然不能輕裝簡行。
雖不至于法駕鹵簿齊備,也是侍衛森嚴。
姜蕊還是有些不死心,仗著昨日有一面之緣,與侍衛說想與顏夫人告別,侍衛們見她是個女子,又是布政使之女,便讓她越過重重侍衛,來到了車駕前。
“夫人!
車上,車簾被拉了開。
“姜姑娘,何事?”
皇家所用的車,哪怕是普通馬車,也比尋常馬車要高大許多,因此姜蕊必須仰著頭,才能看見車上的人。
“夫人這就要走了嗎?蕊兒與夫人一見如故,如今夫人卻要走了……”
從車窗中,她依稀似乎看到男人的衣角,便一邊借著和顏青棠說話,一邊努力墊著腳往窗里看。
顏青棠居高臨下看著,自是對她的神色一覽無余,看得直想搖頭。
她不禁看了身側男人一眼,紀景行連忙抱來素云手中的昦兒,又故意拉了她一下,讓她往側里讓一讓,并露出自己道:“要出發了,別說了!
然后姜蕊終于見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太子殿下。
可太子殿下他,穿著一身華服,手里卻抱著一個正在嘎嘎大笑的奶娃。
為何太子殿下竟抱孩子,難道不是那個女人抱嗎?她怎么能讓太子殿下抱孩子?
車隊已經走了,揚了姜蕊一臉灰塵,她卻久久沒辦法從凌亂中清醒過來。
鳳棲宮,皇后問貼身宮女:“玲瓏,你看我這樣行嗎?”
玲瓏笑著道:“娘娘您這樣已經很美麗了。”
皇后微紅著臉,道:“我這哪是看美不美麗,好不容易當婆婆了,第一次見,不能讓人覺得我不端莊!
“娘娘這樣就很端莊。”
皇后嗔了她一眼,又在鏡子里看了看,才算安心了。
“對了,姝寧、怡寧呢?大哥快回來了,怎么還不見人?”
玲瓏:“估計是小公主耽誤了吧。”
另一邊,得知今日太子殿下要回宮,各處的宮女太監們都忙碌了起來。
宮道清掃得十分干凈,還微微灑了些水,一絲灰塵都無。借著機會,昨天宮里就開始大清掃了,宮門柱子一一都擦過了,簡直各處都是煥然一新。
申時,大隊人馬終于到宮門前了,一隊進了宮,一隊則去了西苑。
“怎么讓素云和鴛鴦她們換車了?”顏青棠疑惑問。
“她們先去西苑,外人不知你今日會進宮,只會以為你去了西苑。”
這時正好馬車入宮了,顏青棠也就沒顧得問他具體。
她以為入了宮,就要下車,因為之前莫姑姑說過,馬車頂多只能走到宮門處,哪知馬車卻一直往前走,根本沒有要停車的跡象。
直到馬車停下后,紀景行先下了車,又轉身扶她下來。
剛站定,還沒看清眼前是什么地方,就見一個衣衫華麗的美婦人被一群宮女擁簇著幾步走了過來。
“這是昦兒?”
第100章
◎嫂嫂?小姑子?◎
這位美婦人穿了件醬紫色百子千福對襟夾衣, 青灰色繡鳳紋襕邊馬面裙,頭上戴著金絲鬏髻,正中是赤金點翠的金鳳分心, 兩側斜插花草金簪。
很端莊的打扮, 甚至還不如一些官夫人看著華麗,偏偏姿容極為出色,說是風華絕代也不為過。
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 若非后面宮女見她步履急促,低喊了聲娘娘,顏青棠是萬萬不會想到,眼前這位美婦人就是當今皇后娘娘。
早在馬車出現在宮道盡頭, 皇后就在張望了。
一直張望到馬車到了近前,等親兒子下了車, 她的全副心神根本不在兒子身上,而是在那個被顏青棠抱著的胖娃娃身上。
“這是昦兒?”
她幾步走了過來, 不等人答, 又一手拉住顏青棠的手。
“你是青棠吧?好好,總算回來了,快進去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里面走去。
顏青棠這才分心看清這座宮殿名叫‘鳳棲宮’, 若她沒記錯, 鳳棲宮是皇后娘娘的住處,之前莫姑姑與她說過,萬萬沒想到馬車竟直接到了鳳棲宮前。
因為皇后一直拉著她,顏青棠自然被擁簇在正中間。
一路行來, 就見得一道又一道的門, 而每道門前都肅立著一些宮女和太監。
眾人經過時, 就仿佛一副無聲的畫, 宮女太監們俱都垂頭跪下行禮,動作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也似。
至此,顏青棠才終于意識到這是進了皇宮。
而每經過一道門,她們身后就總會少一些人,直至到了正殿,又入了偏殿,這時就剩了皇后,兩個儼然是其貼身宮人的姑姑,以及顏青棠、紀景行,和兩個奶娘。
“昨天祚兒送信回來,我就念著你們,可算是到了,累不累?趕路趕了一天吧,我走過通州到京城的這段路,馬車坐久了真是累,本來我想的是你們回來后,先回東宮歇息一二,但祚兒他說另有安排,不去東宮。”
皇后笑容柔和,滿是關切地看著顏青棠。
“這樣吧,我讓宮女服侍你下去沐浴更衣?我可知道的,咱們跟那些臭男人不同,他們能趕路趕一天,渾身灰塵,卻跟沒事人似的,咱們卻要洗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才能舒服!
“娘娘……”
顏青棠是真沒想到皇后娘娘竟是這樣平易近人的性子,哪怕紀景行說過他母后沒什么心眼,也不喜歡太復雜的事,但她腦海中描繪的依舊是個很有威嚴端莊美麗的中年貴婦。
可眼前這位皇后娘娘,生得比花兒還嬌美,話也極多。
倒不是話多不好,而是話多注定跟威嚴沒什么關系,反而像小女孩的性子。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男聲:“朕還沒走進來,就聽見你說朕壞話了。”
顏青棠轉頭看去,才看見門外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正中站著個背著手的威嚴男子。
他面容冷肅威嚴,身材高大修長,兩鬢微微有些斑白,頭戴翼善冠,身穿湛青色緙絲緞繡八團龍圓領袍。
一看這身衣服,不想多想就知道身份。
眾人忙是行禮,只有一人站著未動,那就是皇后娘娘。
“你怎么過來了?政務忙完了?”
皇后一邊說,一邊去拉抱著孩子的顏青棠,又示意玲瓏把昦兒接過去,并分神對顏青棠眨了眨:“快去吧,家宴要等一會兒才開呢!
顏青棠不禁看了紀景行一眼。
“去吧!
她這才隨著宮女下去了。
一路跟著宮女七拐八繞,來到一間浴房。
浴房里,水早已準備好了,上面漂浮著花瓣,霧氣繚繞的。
一旁站著四個宮女。
“夫人不要緊張,宮女們都是訓練有素的,讓她們幫你松乏松乏,等會兒用宴才不會倦!
引著她來的這位姑姑,一邊幫她寬衣,一邊柔聲道:“殿下從蘇州出發時,娘娘就惦著了,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人盼回來了。中午那會兒,娘娘就吩咐把一切都備齊了,就等著三位主子回來。”
“娘娘太細心了!
可不是,若不細心,又怎么會理解在馬車里坐了近一天的疲累,還讓宮女服侍她沐浴更衣。
這位姑姑怕她緊張,還知道與她說話來緩解她不自在的情緒。
至此,顏青棠心中的一些顧慮,終于一掃而空。
至少從表面上來看,他的母后是歡迎她的,一個家里女人的態度是和善的,問題幾乎能去大半。
隨著沒入水中,顏青棠輕呼了一口氣。
后背伸來一雙手,輕柔地為她按著僵硬的肩膀,還問她力道是否合適。
一通沐浴罷,到底過去了多久,顏青棠也不清楚,她只覺得渾身輕松,又在宮女的服侍下換上了干凈的衣裳。
顏青棠瞧見這衣裳挺眼熟,細看竟是她自己的衣裳,之后梳妝時發現首飾也是她自己的。
她的行李用物,都隨素云她們去西苑了,也不知鳳棲宮這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能這么快把她的用物都拿了來。
顏青棠還是清楚,像宮廷這種地方,要想讓一個人舒服妥當,有千種萬種辦法,總能做到事事妥帖。
若是不想讓人舒服,自然也有無數看似光鮮體面的辦法讓你難受。
到目前為止,從她踏足這座皇宮開始,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舒服的,也因此當她再踏入那座偏殿,臉上不禁帶了幾分真心的笑。
另一邊,昦兒儼然成了稀罕物。
也是這小子知道籠絡人,見皇后笑瞇瞇看他逗他,他也回以大大的笑臉,還噢噢啊啊地和皇后說話。
“陛下,你看,你看他像不像祚兒小時候?”
皇后簡直驚奇至極,拉著乾武帝一通說。
另一邊,三皇子紀裕、姝寧公主和怡寧公主都來了。
“大哥,你真給我們帶回來個嫂嫂?”怡寧嘟著花瓣似的小嘴道。
紀景行記得他走時,小妹才不大點,胖乎乎的,現在回來了,還是胖乎乎的,但似乎長大了些。
他揉了揉怡寧的軟軟的頭發,道:“是給你們帶回來個嫂嫂!
“嫂嫂長什么樣?會不會欺負怡寧?”
聽了這話,姝寧和紀裕都看了她一眼。
姝寧沒忍住道:“你是公主,誰敢欺負你呀?”
怡寧皺著小眉頭:“可是說書里都說了呀,會有壞嫂嫂欺負小姑子!
“你是哪門子小姑子?有你這么小的小姑子?”姝寧推了推她腦門。
“小了就不是小姑子了?小姑子小姑子,就是小嘛。大姐你又欺負我,我要去找母后……”
她不過才六歲大,生得白白嫩嫩,又胖乎乎的,說起話來軟綿綿的,哪怕是告狀的話,說得都沒有氣勢。
姝寧白了她一眼:“快去,快去!
你讓她去,她又不去了,纏著兩個哥哥告狀。
這邊,乾武帝問:“怡寧也聽說書?”
其實哪是什么說書,不過是皇后嫌看話本看得麻煩,就找了兩個伶牙俐齒的宮女太監用說的。
當初還專門出宮去天橋下的茶館里學了一陣子,就為了學人家把故事講得跌宕起伏。
此時要不是聽女兒說,皇后也不記得聽的哪本書里,有講壞嫂嫂欺負小姑子的了。
聞言,皇后也有些尷尬,總覺得好像把女兒帶壞了,忙借口道:“這胖小子可真瓷實,陛下你抱抱看!
一看就在轉移話題,不過乾武帝也把孫兒接了過來。
見換了個人抱自己,昦兒驚詫得小眼神都出來了,還疑惑地哦了一聲,似乎在說怎么換人了。
乾武帝姿勢僵硬地抱著他,剛抱上手就發現這小子是個不消停的,竟非不讓他用抱的,就是要用站的,于是爺孫倆換了個好幾個姿勢,最終固定為乾武帝扶著他,而昦兒站在他腿上。
顏青棠走進來就看見這一幕,差點沒忍住出聲,為了掩飾,她趕緊垂了垂臉。
見她來了,皇后站起來說:“人也到齊了,去開宴吧!
幾步走過來,牽著顏青棠的手說:“沐浴完了,可是舒服?走走走,你們大概也餓了吧,我特意讓御廚準備了些祚兒愛吃的菜,就是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
“娘娘,我不挑食的,都可以!
“不挑食好,咱們家也沒人挑食,就是怡寧吧——”
話還沒說下去,就被一個沖到面前的粉團子打斷。
真是個粉團子,穿著一身淺粉色的衣裙,白白嫩嫩,圓圓的,讓顏青棠想到了玫瑰鹵花生芝麻餡兒的元宵。
方才她進偏殿時,一眼就看見了這個女娃娃。只是皇后娘娘說開宴,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母后,你又說怡寧壞話!
皇后一點都不尷尬道:“這是祚兒的小妹,還不到六歲!庇謱︹鶎幷f,“母后怎么說你壞話了,你難道不挑食?”
“我有挑食嗎?”怡寧皺著小眉頭想,“明明就沒有!焙苁俏哪印
“你不挑食?你不挑食,我以前訓的是哪個?”一旁的姝寧挑眉道。
“大姐,你又欺負我,我跟父皇說……”
父皇呢?
父皇走在最后面呢,手里還抱著個奶娃子,正把奶娃交給奶娘,可沒功夫管她。
“大哥,你有了兒子,就不要妹妹了。你們都是,有了芝麻團,就不喜歡怡寧了……”
這怎么又扯上他了?
紀景行詫異,而且芝麻團又是什么說法?
姝寧有點尷尬,解釋:“她最近喜歡吃芝麻團,看見什么圓的,就是芝麻團!
突然換了名兒的‘芝麻團’,正在一旁奶娘懷里傻樂呢,看見有人指自己,他還興奮地噢噢了兩聲。
這下怡寧可徹底把不住了,小臉一皺就想哭,被姝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了臉頰肉。
“不準哭,哭了等會兒用完宴,你就留在鳳棲宮,不準跟我回長樂宮。”
怡寧當即不敢哭了,可是一雙大眼卻噙著眼淚,看著可憐可愛極了。
顏青棠沒忍住,從袖中摸出一物,遞了過去。
“別哭,這個送你!
“什么?”
怡寧接過來,發現是一只粉色的蝴蝶。
蝴蝶的身子是用一種很奇特的、粉色的珠子做成,蝴蝶的翅膀是以銀為托底,其上鑲嵌了許多晶瑩剔透細碎的小石粒。
小石粒有幾種顏色,挨著蝴蝶身子的是淺紫紅色,這種顏色慢慢過渡為粉色,再到蝴蝶兩翼,則是完全呈晶瑩剔透色。
看起來耀目生輝,在宮燈的折射下,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彩。
總之,這東西看著小,實際上不管懂行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不是什么便宜物什。
頓時把怡寧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走了,而且她發現這只蝴蝶既可以當做發簪戴在頭上,似乎還可以當戒指。
“真好看!”
她故意顯擺地還往姝寧面前晃了晃。
姝寧微抿嘴角,正想說什么,這時一個物什塞進她手心里。
她詫異地看了顏青棠一眼,打開手心,發現是一朵跟怡寧差不多同款式的蝴蝶,整體要稍微大點,也是既可以當發簪又可以當戒指。
“你把這兩顆海螺珠,做成首飾了?”紀景行詫異道。
顏青棠嗯了一聲,說:“攏共只有兩顆,做頭面不太合適,只能做這種小飾物。董師傅是個手藝精巧的,我大致說了說,他便按照樣子做出來了!
皇后拿過來看了看,贊道:“好精致,正適合這般年紀的女孩,倒是怡寧戴有些糟蹋東西了。這金匠手藝不差于宮廷內造,這上面鑲嵌的是洋人的火油鉆吧?之前下面進貢了一些,祚兒也送了些,但這些石頭極其堅硬,不好切割打磨,只能拿來做冠上的寶石?僧敼谏蠈毷,它沒顏色,看著寡淡沒趣味,只能做點綴,你這么處置一下,倒是讓人驚艷!
“娘娘真有眼光,至于這石頭怎么切割打磨了,我也不太清楚,董師傅說他有秘法打磨,只是十分耗時。其實我還給娘娘準備了,只是不好攜帶,放在行李里,沒帶進來!闭f到這里,顏青棠露出赧然之色。
皇后握著她手道:“多虧你有孝心了!庇职褨|西還給姝寧,“還不快謝謝你們未來嫂嫂!
怡寧傻乎乎地道:“謝謝嫂嫂!
姝寧則看了顏青棠一眼,也說了一句謝謝嫂嫂。
說話間,已經來到擺了家宴的殿里。
因是家宴,就沒有分桌。
現在昦兒也能吃東西了,本來奶娘打算將他抱下去喂奶的,可他看到滿桌的吃食,就不干了。抱他走,他就扭身子,皇后又舍不得他,就留了下來。
于是整個家宴熱鬧至極,全程就昦兒一個人‘說話’,他看見某樣顏色鮮艷的菜就指啊指,還知道管皇后要。
趁著他要的間隙,奶娘連忙用銀匙往他嘴里塞一口特制的幾乎完全弄碎的糊糊。指一下,喂一口,吃得不亦樂乎。
看著傻兒子,顏青棠有些不好意思解釋:“他平時用飯就是這么用的。因為不能吃大的東西,他又想要,只能這么騙他。”
怡寧則看著傻乎乎的芝麻團,飯都顧不得吃了,在一旁問他好不好吃。
昦兒哪懂得好不好吃?只知道這個人好像想搶自己好吃的,連忙扭過小身子,要背著她吃。
幸虧抱她的奶娘力氣大,不然就這么折騰可是抱不住。
總之,這一頓晚宴極為熱鬧,飯罷皇后把昦兒留下了,說讓他跟自己住兩天。而紀景行則帶著顏青棠去了西苑,并沒有留在宮里。
路上,他解釋道:“太子妃是要從宮門外抬進皇宮的,若讓你跟我糊里糊涂現在就住進東宮,怕會招來不必要的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