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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碧桐書院

    大陽縣富庶, 且街上多女子,陳學恒幾?人跟著竹清出來逛街,不免驚奇,“姑姑, 這里女子們都在賺錢養家欸。”

    “大陽縣里有幾?樣發明, 一樣是播種機, 一樣是紡織機,一樣是節力機,這幾?樣機器都能讓女子與男子之間的勞作時間縮小, 男女差距變小。而且紡織機是心?靈手巧的女子才能用的,瞧見那里了麼?那是大陽縣的廠子,紡織廠,產出的布料多,能供應十幾?個州。其中紡織女工尤其多尚未婚嫁的小娘子, 她們在那兒,都能賺到銀錢。”竹清解釋,她顯然很?熟悉大陽縣,見陳學恒幾?人聽?得入神, 又繼續說?道:“年輕的小娘子們謀得生路, 便?不急著婚嫁。看見那些婦人了麼?”

    竹清的手指了指梳婦人發髻的女子,她們在頭上插了白色絹花, 意?味著她們是喪夫的寡婦。寡婦還不少?呢,粗粗一看,都能看見幾?個。

    “看見了。”

    那些寡婦臉上充盈著笑容, 沒有被生活壓倒, 反而笑容滿面地介紹自己賣的物件,客人不買也不生氣, 而是用磨牙的紅薯干逗弄背在身后的孩子。

    “女子能做的生計多了,她們便?不需要再嫁以?換取活下去的機會。播種機與新型糧種的出現,讓農婦們一人頂倆,最?后哪怕是下田產出的糧食也夠一家幾?口人的嚼谷,多余的賣出來換錢。這些寡婦們就能買到便?宜的糧食,制餅子制糕點,有一條謀生的出路。”

    無論是糧食豐饒還是新型發明的出現,都能推動經濟、文化的發展,在大陽縣,女子們大多能掌握自己的未來。

    “姑姑,那以?后女子能讀書了,大陽縣會不會更加不一樣?會變成甚麼樣子?”李雙雙在腦海里幻想,只是如何都覺得不真切,便?詢問在她心?目中最?見多識廣的竹清。

    “會,她們的話語權會提升,會反過來推動各種各樣發明的出現,還能使大陽縣的文風更加興盛。當?男子們覺得遭受到了威脅,會給女子們帶去危機,打壓她們的地位。當?然,危險之后生機勃勃,端看能不能把握住。”竹清說?,縱觀歷史上,女子崛起必定伴隨著無數坎坷,男尊女卑的思想橫行?數千年,受益者怎麼可能讓女子搶奪他們的利益?

    那是自下而上的改革,如今由陛下主?導,便?是自上而下的,應該……會順利一些?

    “姑姑,我方才去買東西,那個攤主?與我說?,她不日便?要走?了,去安河州。”

    這兩年大文斷斷續續攻下他國的城池,安河州便?是其中一個,正是缺人建設發展的時候。

    “我去與她談談。”或許是看見她背上牙牙學語的孩子,或許是佩服她遠離故土的勇氣,竹清心?中惻隱之心?動了,上前與攤主?聊了好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安河州民風彪悍,其中又因為靠近山里,多蛇蟲鼠蟻,有巫蠱之術,你們必得小心?……”

    如此一番肺腑之言,教攤主?驚喜萬分,“謝謝,如果不是你說?,我們都不知道那有巫蠱之術。”

    “你們現在知道了,那還去麼?”陳學恒在一旁問道,這幾?個連在一起的攤位的攤主?都是女子,寡婦們為了不受人欺負,便?合在一起生活。

    隔壁的攤主?插嘴,“去,怎麼不去?在這里能賺些小錢,但?是賺不了大錢,趁著孩子還小,現在去安河州,說?不得大賺一筆,到時候再回來大陽縣,就有銀錢讓孩子讀書了。”

    陳學恒笑著祝福她,“以?后碧桐書院也招收女學子,說?不得你的女兒也能上呢。”

    “碧桐書院招收女子麼?!”幾?個婦人驚呼,看神情,倒似完全不了解此事。

    竹清擰眉,明明她吩咐了碧桐書院,讓他們宣揚此事,怎麼看百姓們的神態,她們是半分也不知?

    “你們沒聽?說??碧桐書院從今年起招收女學子,與男學子一樣,都是需要經過考核,憑本事進的……”陳學恒詳細地解釋了。

    幾?個婦人聽?得認真,一臉驚喜,更加堅定了要外出賺錢,以?后給兒女讀書。

    “若是真的,我有一個女兒,以?后女子也能讀書,我呀,得為她打算。”攤主?摸了摸已經熟睡的女兒的小手,圓胖小手握著的紅薯干一頭亮晶晶,上邊都是娃娃的口水哩!

    “俺們不能一輩子都在大陽縣,有這把子力氣,去哪不成?總得到處看看,左右瞧瞧,有一點子見識才好。等俺有了走?南闖北的見識,回來定教那起子人跌破下巴,看他們還敢不敢說?俺們的閑話。”

    哪怕寡婦們自力更生,甚至住在一起,也擋不住一些男子與老婦人的閑話,說?她們不知檢點,沒有婦道。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一朝一夕改變。

    但?是很?幸運,這些婦人們都能積極謀取生機,沒有被流言蜚語打倒。

    “大娘子,你再與我們說?說?,那安河州吃甚麼種甚麼的……”

    這一日,竹清在街邊與幾位婦人結成了筆友,她們許諾去到安州州之后,會給她寄信,也托她回信的時候說一些大陽縣發生的事。

    好友,就交成了。

    *

    論一個才高八斗的先生的用處,竹清會說?,瞧,能讓高傲自大的先生們低頭。

    自經過隋老先生與李老先生的文辯之后,碧桐書院的堂長學長以?及先生們見天兒地來客棧,俱都想要把竹清迎去書院,奈何她一點也不配合。

    已經是催促的第三天,竹清仍舊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客棧內下棋,她帶來的丫鬟夏衣在熨燙衣裳,與她閑聊道:“姑姑,您何時應了他們?”

    “不急。他們一催我就去,多丟份,倒給了他們拿捏我的機會,現在是他們求我,不吃點苦頭可怎麼好?”竹清自己對弈,黑棋白棋旗鼓相當?,誰也不讓誰。

    陳學恒與李雙雙拎了一堆東西回來,“姑姑,我們去置辦采買,您猜怎麼著?酒樓里不少?人都在罵書院的堂長與學長,說?他們做事不得用,害得大家遲遲不能看見兩位先生第二?場文斗。”

    昨個李老先生與前來觀摩的百姓們說?了,如若去了碧桐書院,亦會時不時地舉辦文辯會,也不拘他與隋老先生,不拘是不是讀書人,皆能上場辯論,以?促進才學發展。

    此話一出,竹清與先生去不去碧桐書院可就與整個大陽縣的百姓相關了,大陽縣文風盛行?,第一個善用館又是在這兒辦起來的,帶動了經濟,大部分百姓們能解決溫飽,手里有幾?個余錢,都選擇讓孩子讀書。

    加之竹清并沒有為堂長學長他們掩飾,很?多百姓就知道了,碧桐書院放假十日,以?致老先生們不能第一時間去碧桐書院,白生生浪費時間,要知道縣試剛過,秋季正是舉行?鄉試的時候,每一日的時間都很?寶貴,特別是聆聽?先生的教導,那更是不能浪費一個時辰的。

    不獨堂長學長,甚至碧桐書院的先生們都遭了說?,這下子一個個心?里苦,不由得埋怨起了堂長與學長,是他們兩個帶頭的事情,與他們何干。

    “唉,這可如何是好,今日還拒絕了。”堂長拍手,“我這幾?日可是睡不好,那些個人來找我,教我快點把山長接去書院,又說?我們辦了一件糊涂事。”

    學長臉四方,嘴唇厚,渾身魁梧,不似個讀書人,倒像個武將士兵,他喝茶后才說?道:“甚麼糊涂事,這事他們當?初也支持,都不喜歡這個女山長,我們一說?給學子們放長假,他們作家長的不也答應了。如今卻把過錯都推到咱們身上,在山長面前裝盡了無辜。”

    “他們還使了禮去給山長,要求再見先生們一面,有的甚至想要給孩子拜師,呵呵,論起見風使舵,哪個比得上他們。”學長討厭山長,也不代表他有多喜歡大陽縣的權貴。

    “這些暫時不提,咱們合該想想辦法,把山長帶去書院,不然我這名聲,都臭了。”堂長說?,他捻著胡子,犯難,怎麼這個女山長這般棘手纏人,像個燙手山芋似的,不接不行?,接了又出問題。

    往后在碧桐書院,還有他們的好日子過麼?

    “還有甚麼法子,你我去賠罪,低頭矮半個身子,讓她消了氣,她不就肯了。”學長暼了堂長一眼,這文鄒鄒的老怪,不就是不肯彎腰麼?他的腰多金貴,竟然彎不得?

    “這般低頭了,往后豈不是一直都得聽?她的。”堂長不愿,在上一任山長被趕下去后,他雖然沒有被扶為山長,但?是也當?了書院話事人幾?個月,這風光的滋味他舍不得丟。

    “那就耗著罷。”學長說?,耗到千夫所指的時候,又該怕了。

    “也罷,只管做了。”堂長嘆氣,屈服了。終究是比不得竹清,如今大半個縣的百姓都站她那邊呢。

    住在客棧的第七日,堂長與學長攜書院的所有管理者來請,堂長繃著臉,學長倒是圓滑,低聲下氣,讓竹清好一陣兒稀奇。

    都說?學長是前一個山長的堂弟,怎麼對著她,還能有好臉色?要麼就是心?機深沉的,要麼就是內里有甚麼詳情,這倆兄弟不甚親密。

    竹清暗自把這個發現記在心?里,在百般請求中松了口,“既然先生們如此有誠意?,我便?應了,事情宜早不宜遲,就今日去罷。三位先生與我同去,住在一個院子里。”

    “是。”堂長心?驚,她怎麼知道山長獨居一個院子的呢?把這都打聽?好了?

    “山長,是否要學子們提前結束假期?讓他們回來書院,早日收心?。”堂長想彌補過錯,讓學生們得兩位先生的教導。

    “不必,你們之前既然讓學生放十日假期,現在也不必改,書院不可言而無信。再說?了,能靜下心?來的學子不論在哪里都能學進去,何必拘泥于地方。”竹清輕飄飄的堵住了堂長的話,教他有苦難言,自己作的惡果,如何也要自己咽下去。

    “書院要招收女學生的事有沒有放出去?怎麼這幾?日,我觀百姓們,好似沒有在議論這件事?”竹清只是表面上溫和,實際她骨子里是有些說?一不二?的,此刻這樣問堂長,就是帶著質疑堂長能力的口吻。

    “山長,此事我們已經在書院門口粘貼了告示,料想——”

    竹清打斷他,“張貼告示?在書院門口?前幾?日你頭一次來碼頭接我,不是還因著馬車壞了,又兼地方偏僻,這才慢了?你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粘告示,有多少?人能看見?更何況,書院的學子們都放假了,走?貨的貨郎們還有附近的村民們也就不會往那邊去,你粘個告示給誰看?”

    斷斷沒有預料到竹清突然發難,堂長一身衣裳盡濕了,夏日里滿頭大汗,想辯解,又不得法子,因著他的確是抱有敷衍了事的心?態讓人做這件事,此刻被翻出來,也就難以?逃罪。

    “我作為山長,理應管理好書院,你們說?對不對?”竹清輕輕暼了幾?人一眼,馬車很?大,跟她同坐的都是書院的管理者。

    “是。”首先應話的是學長,在他之后,也有兩個人應了。

    “既然都是在書院做事,便?是有賞有罰,堂長的疏忽以?致百姓們不了解此等大事,便?由堂長在縣中最?繁華的地界宣傳,務必讓大部分百姓知曉。”竹清說?,光是權貴們知道還不行?,需得平民百姓的兒女也參與進來,打破世家壟斷知識的局面。

    “再有,我奉命,在大陽縣開?設啟蒙班,所有孩子都能上學,啟蒙班有天賦的,再送進碧桐書院。”

    “所有孩子?”連監院都忍不住驚呼,這有多勞民傷財,不用細想就知道。

    “啟蒙班在哪里開?辦?若是太遠的地方,恐怕不能送孩子來。”一位醉心?書籍的先生開?口,他就是普通農家供出來的體面人,對底層百姓很?是了解。

    “山長不要以?為人人都想孩子讀書,有讀書天賦的,卻因著家中貧困,連使幾?個銅板坐牛車來碧桐書院都舍不得,更別提買筆墨紙硯,書籍等等,只怕啟蒙班也是難以?開?辦。”其實現在也有啟蒙班了,除了官府開?的啟蒙書院,便?是一些多年考不中的秀才辦的私塾,只是這些,都是需要大把大把銀子撒下去,才讀的起。

    民生之艱難,由此可見一斑。

    且官府開?辦的啟蒙班,招收的都是家中有錢有權的孩子,一般人上不起。而私塾先生質量良莠不齊,教出來的學生一般般,如此循環,能真正出人頭地的百姓孩子,那可是少?之又少?。

    除非極其有天賦。

    “這點你們不用擔心?,我既到了這大陽縣,定會把事情做好。”竹清早知此行?艱難,不然,陛下隨便?派一個人來就好了,哪兒還用得著她?

    不是她自傲,她腦子里裝著的,是后世的精華,便?可以?跳過大錯誤,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學堂。當?然,也得因地制宜,可能過程中還是會有一些小錯誤,那也是正常的。

    竹清預備在碧桐書院附近開?辦啟蒙班,再設宿舍,上二?十八天便?休息兩天,小學子們回家上學,皆由書院統一派人接送。這也是蕭扶風在北安州的做法,事實證明,適用性還是挺強的,可以?直接拿來大陽縣用。

    如此,再有每個學子先在粗糙的草紙上練字,一個學期之后,看習字的程度,勤奮刻苦的與天資聰穎的可以?派發中等的文房四寶,那些心?思不在上頭的,便?再寫一個學期的草紙,再不行?,便?使他歸家,書院不收不用功的。

    連練字這種不需要上等天賦的事都做不好,竹清可不會允許他們在學堂占用資源。

    頭一回辦這種完全由官府出資的學堂,想必不少?百姓都會送孩子來試試,這便?是下了規定——不專心?的不要。

    竹清一邊想一邊放空自己,等她回過神來,已然是到了碧桐書院。

    堂長被罰了,自覺丟份,現在是學長介紹碧桐書院,“山長,碧桐書院距今已有一百三十多年,早些年不溫不火,等善用館出了好些能人之后,其中兩個還是從碧桐書院出去的,書院就開?始出名,壓過了城東的瀚柳書院與城南的文德書院,只不過兩家書院底蘊還在,已我們碧桐書院一直存在斗爭。”

    碧桐書院門口很?是樸素,大門也無甚雕花刻獸,只簡簡單單的掛了倒福,往里走?,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分別朝向?三個地方,最?左邊的路是通往一棟三層小木樓,中間的則是去學堂,最?右邊的是學生們的住處。

    竹清邊走?邊打量,很?快把整個書院都記住了,她看了看靠近學生住處的地方,下巴一抬,詢問道:“那兒是飯堂?”

    “正是。”

    “飯堂的廚子以?及幫工多麼?誰聘請的?”

    有幾?道視線射在學長背后,他卻面不改色地說?道:“是前一個山長的親戚。”

    “每日的菜式是供應的,還是廚子出門買的?”竹清又問。

    “廚子帶著熟知的幫工出門買的。”齋長回答,竹清便?讓他把賬簿交給她。

    到此刻,所有管理者都看明白了,這個新來的山長絕對不是一個好糊弄的性子,甚至比起他們,她的本事不止于此。

    也不知是何來頭,他們只知道她是京都來的,也知道她似乎是宮中出來的,但?是底細倒真的不了解。

    “這是我從京都帶來的幾?位女學子,勤奮好學,在京都也是不輸男兒的,且請先生們出卷子,到時候讓她們與學子們一同考核,保管不會落后。”竹清說?,陳學恒幾?人能直接進入碧桐書院讀書,閑話會有,所以?得用自己的真本事去堵住他們的嘴。

    但?她相信,陳學恒她們可以?的。

    堂長向?左看了一眼,這幾?個小娘子,觀面相至少?二?十歲了,卻梳著青澀閨秀的發髻,渾然不似她們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

    皇宮,皇后召了丁香來,“你如今當?尚宮了,尚宮局可有人敢給你臉色瞧?若有,只管與本宮說?。”

    “回娘娘的話,不曾有。”丁香說?,不過力不從心?還是有的,八司明明很?尊重她,有甚麼事也會詢問她,但?是她卻感覺不到溫情。

    那種竹清在時,她們會真心?實意?交付的溫情,她們不曾給她。有的,只是疏離的尊敬。

    “依你的觀察,誰最?不服本宮?陸司儀?”皇后想挑一個人出來殺雞儆猴,她母親在家時也是這般做的,故而她也學了個十成十。

    “陸司儀不挑事,甚至有時候還是她帶頭應和奴婢。無功無過,不好動她。”丁香其實不贊同皇后這般做,物傷其類,其他女官怎麼看她?

    “也罷,再等等。你在尚宮局一個月了,可曾知道,竹清去了哪兒?本宮以?為她回了承乾宮,不曾想不見了。”皇后疑惑,問了太后,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

    “奴婢也不知,怕是太后娘娘另有吩咐,讓她出去了?”丁香猜測。皇后也不過多嘴問一句,她此次叫丁香來,是問她差事辦得如何。

    “娘娘,擅長婦科千金的神醫極少?,不好搜羅。更別提藥方子了,還請娘娘再給些時日。”丁香覺得為難,她不過是剛剛當?上尚宮,皇后卻以?為她是竹清,門門道道都清楚,能馬上辦好她吩咐的差事。

    皇后皺眉,卻也沒有逼丁香,只心?里著急,一想到淑妃都已經懷第二?個了,她就忍不住多想,要是往后幾?年她再無所出,只怕要養別人的孩子了。

    想到昨日母親寄來的信,皇后就委屈,她不過暫時懷不上,母族就想讓庶妹入宮,生了孩子抱養在她跟下。他們一點也不心?疼她,只想著謝家的榮光。

    承乾宮。

    太后逗弄大皇子時不免想到了竹清,一會兒在想竹清帶去的銀子夠不夠,一會兒又想她遇見的困難多不多,皇帝囑咐她辦的事順不順利。

    同為女子,女子上書院這事也有她的手筆在,所以?她也是關心?的。甚至她還給姜家帶消息去,讓小娘子們也跟著哥兒們一同讀書,為以?后作準備。

    后宮中關心?竹清的人不少?,不關心?她的人也多,誰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一些心?思陰暗的人只以?為她是受不得尚宮的官職被奪,羞憤不敢入宮。

    而被人惦記著的竹清卻在安州大陽縣,她身份高,到這兒簡直是如魚得水,好不快活。

    腦海里的設想終于能一步一步實現,感覺靈魂都在顫栗,渾身細胞都振動起來,恨不得大喊一聲:干起來,按照自己的想法狠狠地干一場。

    第112章 書院的鬧事

    “既然學?子有男女之分, 便需要分開住,那兒把墻推了,用來造院子,這?些假山花花草草, 也移開, 開出一條路來, 瞧見?那邊了嗎?一并處理掉……”竹清邊走邊說,拿著碧桐書院的?平面圖圈圈畫畫,很快就?吩咐好了。

    堂長去了宣揚招收女學?子的?事, 學?長有心?想要把他踩下?去,故而現出幾分殷勤,竹清說的?話他都答應,其他管理者?也是?,半分意見?也不敢有。

    “還?有, 我昨個晚上看了賬簿,為何外頭集市只賣一文錢一個的?雞蛋,廚房花三文錢買?而且其他采買的?菜也都有所上浮,牛羊肉價貴, 怎麼一個月里頭有二十日都是?買牛羊肉吃的??書院竟這?般有錢?”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 把幾個已經當爺爺的?管理者?砸沉默了,他們只知道之乎者?也, 哪兒知道甚麼貴不貴的?。

    再說了,采買牛羊肉是?從前?山長規定的?。

    “回山長的?話,這?賬簿向來都是?廚子直接交給上一個山長的?, 故而我們也不知。這?牛羊肉, 他說吃多了人的?精氣神好,學?子們辛苦, 合該在?口食上補一補,便是?這?般了。”許監院回答,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竹清就?質問?他,“監院是?負責賬簿往來的?,你居然還?有理由與我說不知道?真真是?理不直氣也壯,也好意思。”

    這?下?子,許監院也自閉了。

    其他人更是?臨陣以待,生怕下?一個就?是?他們,這?要是?被揪出錯誤,丟臉事小,被趕出書院事大。

    “去把廚房所有人叫來,我當面問?問?他們知不知道,若不能給我回答個一二出來,仔細都卷鋪蓋走人。”竹清氣勢力壓一眾管理者?,手段并不心?慈手軟。

    廚房一共十人,兩個廚子,剩下?的?都是?幫工,觀兩個廚子的?面相,很像,似是?有親,皆是?不大敦厚的?。至于?幫工,男女老少?皆有,竹清一一掃過去,心?里很快對他們有了初步的?印象。

    面對竹清的?問?題,其中一個廚子麻溜地?回答道:“山長,你不知道,這?雞蛋乃是?容易磕壞的?東西,故而買回來之后總有壞的?,這?些拋棄掉不用,不必算它們的?銀錢,它們那份便算在?好的?雞蛋上面,所以雞蛋就?貴了。”

    “是?麼?那青菜呢?昨日的?春菜才三文錢一斤,怎麼你的?賬上是?六文錢一斤,貴了一半,你如何解釋?”竹清都不用掀開賬簿,直接就?說出了是?哪日買的?。

    那廚子慌張了一瞬間,立馬回答道:“是?這?般,那幾日大雨不斷,地?里的?菜都淹死了,農夫挑來賣,要價高。其他菜式同理。”

    “下?雨?”竹清笑了笑,問?他,“我怎麼記得,那幾日萬里無云?”

    “可能,可能是?你記錯了?”廚子嘴硬,這?種情況明顯就?不能承認,丟了這?份工作,他還?能去哪兒?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說。”

    然而,兩個廚子都沒有把握這?次機會,俱都不承認是?吃回扣了,言語間還?對竹清不敬,認為她甚麼都不清楚就?在?這?里冤枉人。

    “誰知情的??舉報有功每個月工錢上漲。”竹清話落,有幫工意動,她慢慢加價,“……加十文,二十文,三十文,四十文。”

    “一個月加五十文,有沒有人說?若沒有,視為一伙。”這?話一出,就?有一個干瘦的?女子急急忙忙說道:“山長大人,我知道,我曉得。”

    “說。”

    “是?張大廚子與張小廚子合伙起來克扣伙食……我這?里還?有他們每日扣的?銀錢的?記錄,我都寫下?來了,不過我比他們晚來,便只記了兩年。”她拆開貼身放著的?荷包,里頭正有粗糙泛黃的?草紙,“山長大人,這?是?我這?十日記得,其他的?等我回家?再給山長大人拿來。”

    竹清看了,字跡并不好,扭扭歪歪,一些地?方?甚至用圖畫表示,看得出來她并沒有學?過識字。而且上邊還?寫了,七個幫工都是?張大張小的?親戚,多多少?少?也跟著混了一嘴。

    除了她。

    “我是?跟著兒子學?的?字,山長大人看不懂的?,我可以解釋的?。”

    “你叫甚麼?”竹清詢問?,待得了回答,又喃喃自語,“春花,好名字。夏衣,你跟春花去她家?,把所有的?證據拿來。”

    “你們九個,一個也別想跑,張大張小,待證據拿到了,你們就?按照回扣賠償,就?賠償這?兩年的?,雙倍。”竹清雷厲風行,除了春花,她一個也不打算留,不過是?一班廚子罷了,去哪兒找不到?

    書院的?一針一線都珍貴,得用到緊缺的?地?方?,豈能由著這些廚子給貪了去?

    “山長大人,大人饒命,饒過我這?次,我再也不敢了,我還?知情,我知情的?。”張大張小兩個廚子尚且臉色難看,其他幫工倒是?面色巨變,紛紛都想再得一個機會。

    竹清眼里冷酷,“再吵就報官。”

    像咯咯叫的公雞被抓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七個幫工雖然年齡各有不同,但是?都有同一種神態:恐懼。

    “念著你們到底在書院干過幾年,給你們留一些面子,不然報官,被趕回家?,面子可就?丟盡了。”竹清哼笑,“不過你們本來就不要臉面。”

    被人指著鼻子罵,脾性差的?自然受不了,張小廚子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掙脫哥哥的?手,說道:“我們可是?張大公人帶進來的?,你敢動我們?小心?你的?位置不保!”

    “我的?位置?”竹清看向他,見?他強撐的?神色,便說道:“我的?位置是?陛下?欽點,誰敢動?你口中的?張大公人自身難保,別說救你,救他自己都不行。”

    “多久了?”竹清捧著茶碗,似是?在?回憶,“唔,想不起來了,只不過在?宮里十幾年,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威脅我,沒成想,出宮了,倒是?感受到了。”

    她越說,張大廚子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到最后,已經黑得不能入目了。他明白,這?是?個他們招惹不起的?人,攔住弟弟,他松了氣,整個人佝僂下?去,說道:“山長大人,我這?弟弟顱內有疾,您不要跟他計較。銀錢我們會雙倍賠的?。”

    “最好是?這?樣。”竹清點頭,“把他們帶走。”

    待廚房一眾人走了,竹清又對管理者?們揚了揚下?巴,“之前?不是?說給女學?子改良學?服沒有多余的?銀錢?這?不是?有了。”

    這?還?是?跟陛下?學?的?呢,沒有銀子了就?抄家?,抄著抄著,口袋不就?充盈了?

    “山長聰慧。”

    “新的?廚子我會讓人找好,每日的?一日三餐也會寫在?牌子上面,按照上邊的?菜式來做。還?有你們三個監院——”竹清停頓了一下?,見?監院們個個面露忐忑,惡趣味滿足之后,就?繼續說道:“書院各項收支皆由你們負責,尤其是?廚房,記好賬,如果這?次還?是?有紕漏,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是?。”整齊劃一的?聲音。

    經這?麼一場,竹清威信樹立起來。于?是?書院里難得的?安靜下?來,只剩下?修蓋院子的?鑿木頭的?噠噠噠聲音,管理者?們也不敢吃酒了,讀書聲都放低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惹了那女魔頭不悅。

    六月中旬,學?子們陸陸續續返回書院,同時,門口有一些來應聘幫工的?,你進我出,好不熱鬧。

    “聽?說書院有女學?子?是?不是?她們?不是?我說,女子怎麼能與我們一同讀書呢?她們會甚麼?”

    “你小聲一點,山長都是?女的?,說不得偏袒這?些女學?生,到時候罰你吃戒尺,你就?完蛋咯。”

    “我方?才去廚房瞧了瞧,菜式很新鮮,而且滋味不錯,你們要不要去嘗嘗?”

    對于?這?些剛返回書院的?學?子們來說,甚麼變化都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其中討論最多的?還?是?女學?子。

    竹清把陳學?恒等人安排在?了地?支院,碧桐書院按照天地?玄黃來分院,天支院就?是?考試成績最佳的?學?子,黃支院收一些小童,以作啟蒙。

    不論是?哪個學?院,其中都以權貴子弟最多,平民學?子只占幾個。

    與此同時,堂長宣揚了好幾日,終于?讓大陽縣的?大部分百姓都知曉了要招收女子,一旦經過考核,能進入書院,她們便會安排在?最容易進的?黃支院,跟著啟蒙兒童讀書,待考試過后,再升上其他學?院。

    百姓們熱議,那些門第高的?人家?更是?早早就?商討了,都在?考慮要不要把女兒孫女送進去。

    除了一部分認為女子應該相夫教子的?世家?之外,其余的?世家?包括商戶之家?都教人來報名了,預備著二十日之后的?考核。

    預料之中,這?些報名的?女子當中,沒有平民女孩,寒門的?女子也少?,也正常,她們家?中可能只緊著男兒,哪里會讓她們認字?碧桐書院名氣大,最容易進的?黃支院也起碼要熟知幾本啟蒙書籍。

    不過不要緊,在?碧桐書院附近,也正準備動工,另外起一個書院,以供平民百姓的?孩子讀書,若果真有好的?,會送進碧桐書院,到時候一樣能改變命運。

    竹清很忙碌,她喜歡這?種充實感,獲得的?成就?感又會鞭策她不斷的?向前?。

    *

    女學?子們被安排在?地?支院,倒也沒有人敢欺負她們,不過也有很難受的?地?方?,先生們教導的?東西她們懂,下?了課便一齊討論,那些男學?子們便看看她們,又不說話,偶爾還?擠眉弄眼。

    這?就?讓李雙雙火氣大,不想留在?學?堂里,而是?拉著她們走到了涼亭再續討論。

    那些男學?子們見?她們走了,議論聲音逐漸大起來,尤其是?其中一些已經懂得男女之事的?,對著陳學?恒等人評頭論足,倒不似來讀書的?,像是?來混日子的?。

    教人作嘔。

    “很好笑麼?”窗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正說得起興的?學?子揮了揮手中的?折扇,油頭粉面,不正經地?說道:“好笑啊,女子不去女學?,反而來書院與我們一同讀書,可不是?好笑?”他說完才發現同班的?表情不對,一轉頭,正看見?山長站在?外頭。

    她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四個,嘲笑同學?,去戒室領二十個手板子。”

    待陳學?恒她們回來,聽?說了他們被罰,心?里一陣暖意,是?了,哪怕書院里大部分人不喜歡她們,但是?山長還?是?會對她們好,不會讓她們受委屈的?。既如此,她們有甚麼好怕的??更是?要刻苦用功,在?考試上比下?這?些人。

    讓他們看看,她們縱然是?女子,那也是?不差的?。

    “山長,這?是?我們出的?卷子,都是?仿照往年的?縣試最簡單的?題目出的?,您看可以麼?”書院的?啟蒙班卻也不是?真正收甚麼也不懂的?學?生,詩詞歌賦,總得會背幾句。所以縣試最簡單的?背寫題目,便是?很合適的?考核。

    “可以。”竹清點頭。

    “在?哪里考試呢?”王監院問?,“往常學?子們考試都在?在?學?堂里,只是?學?子們還?要上課,這?地?方?恐怕騰不出來。”

    “不是?有兩門藝課不需要在?內室上?射、御,便讓先生們調課,在?考核那日先讓學?子們上這?兩門課。”竹清平靜地?反問?,“王監院,這?點小事你做不到嗎?”

    王監院后背發緊,涼颼颼的?,趕緊說道:“能做到,我馬上叫先生們排課。”

    “嗯。”竹清慢慢悠悠喝茶,又說道:“院里學?生們可要看好,有那等子品行不端正的?,只管回了我,我來解決。你們在?碧桐書院當先生久了,與整個安州的?學?子的?家?中都有往來,這?我自是?知道,也不為難你們,有不好的?,我親自解決,不叫你們難做。”

    “山長。”王監院的?汗水愈發多了,明明這?里放著兩大盆冰,屋里涼絲絲,但是?他卻覺得一顆心?都掉入了冰窟。

    “我們可沒有私底下?包庇學?子呀,學?子們品行受約束,不敢隨意鬧事的?。”

    “瞧瞧,我不過是?一句話,你就?替他們說話了,鬧事?甚麼樣是?鬧事?在?你們心?里,只怕不是?作奸犯科的?都不算鬧事,對還?是?不對?”竹清這?般問?,又警告道:“我不管從前?的?規矩,只說現在?,學?子們口出狂言的?,一律罰,若還?犯不改,便教家?中長輩來書院,與你們對上一回。”

    “是?,是?。”王監院叫苦不迭,絲毫不敢反駁。

    *

    在?隔壁的?書院動工時,黃支院里進了二十三個女學?子,都是?經過了考核,其中年齡身份各不相同,小至六歲,大至十八歲。有商戶之女,也有安州通判的?孫女。

    如此齊聚一堂,也會有不少?的?問?題,其中便是?老師如何看待她們。

    為此,竹清事先考察過書院的?老師,掉書袋里的?且瞧不起女子的?,被她辭退了。老師麼,多得是?,她很快便找到新的?老師,其中還?有兩名女子,不過兩個女子是?準備去隔壁書院教啟蒙班的?。

    在?上學?的?第二十日,兩位老先生再次開了一場文斗,這?回吸引了不少?官員前?來觀摩,一時間,書院人聲鼎沸,其中敢于?上臺與先生辯論的?學?子有三四個,都是?縣試的?頭幾名,膽子大得很。

    如此,碧桐書院的?名聲再一次擴大,同時,趁著林縣令也來了,竹清與他說了要建新書院的?事。

    林縣令一開始表情平和,待聽?見?書院招收平民孩子,且為他們接送,這?才驚訝起來,“可如此做,事情少?不了啊。投銀子進去自然是?有成效,只不過最怕有糾纏不清的?人。況且,女子……”

    “山長,不是?我多嘴,實在?是?有些百姓是?刁民,他們可不會感念你的?好,只會想著為何不能給他們更多,這?種人卻是?最難纏。如果他們的?孩子讀了一個學?期便不讀了,只怕他們不甘心?。這?等占便宜的?事,他們若是?一聯合起來,也是?麻煩。”林縣令當了十幾年官了,縣令這?個位置也當了幾年,從下?縣到上縣,在?他看來,大陽縣的?百姓雖然比別處的?好一些,但是?骨子里依舊有些刁蠻的?。

    “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所以便要與林縣令你商議,如果有這?樣的?人,需得殺雞儆猴,把領頭幾個關?個十幾日,他們就?知道甚麼該惹,甚麼不該惹。”竹清說,刁民撒潑打滾也沒有用,關?進監獄里待幾日就?老實了。

    “可成?”

    林縣令自然給竹清面子,“成。”他也有自己的?思量,這?件事情辦好了,說不得也是?政績,大功一件,再操作操作,怎麼樣也能為他助力,升官。

    反正流言蜚語都讓竹清扛了,他跟在?后面,半分不吃虧。

    *

    卻說黃支院的?女學?子里有一容貌姣好的?商戶女,雖然身份不比其他學?子,但是?讀書很用功,這?日晚走了,正收拾課本,卻忽然聽?見?身后有動靜,轉頭一瞧,是?兩個略猥瑣的?學?子,看衣裳,應該是?地?支院的?。

    “你們想做甚?”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過是?看你有不懂的?地?方?,想為你解答一二罷了,瞧瞧你這?樣美人,皺起眉頭來多惹人戀愛?”沒說兩句就?暴露了下?作的?心?思。

    “滾開,監院馬上就?來了,你們還?不走,信不信我告你們?”

    “告我們?”一個錦衣華服的?學?子問?她,“你可知道我爹是?誰?你家?里只是?一介商戶,給我家?提鞋都不配。識相點,就?乖乖配合我們,還?有你舒服,若是?不識相的?,哼,別怪我們動粗。”

    在?書院當中是?有鄙視鏈的?,當官的?世家?、沒落的?寒門、經商的?商戶、平民的?孩子。家?中當官的?按照官職大小分成幾個圈子,最上層的?圈子看不上下?面的?圈子,而當官的?,不論官階大小,皆看不上寒門、商戶還?有平民。

    尤其是?平民,除非讀書天賦出眾他們不太敢招惹之外,天賦一般般的?,要麼依附權貴子弟作他們的?契弟,要麼就?是?被欺負,忍氣吞聲。

    他們也不敢告訴監院,生怕遭到報復。

    像商戶子,也是?他們尋樂子的?人選,特別是?現在?多了容貌好的?女學?子,更是?教他們想入非非,思前?想后,終于?還?是?下?手了。

    “我早打聽?清楚了,你叫崔令意,家?中是?販賣絲綢的?,有幾個銀錢。只要你依著我行,出去后我自會與父親說,帶你們家?發財。”

    崔令意自不是?個傻的?,這?話當然不會信,眼見?他們堵住了路,心?一橫,拔出簪子抵在?白皙的?脖子上,說道:“只管再往前?一步,我這?簪子就?沒入脖子,且教我血濺學?堂,做鬼也不放你們。”

    她眼里一股絕決,倒是?一時間唬住了他們,沒成想是?個烈性子。

    “莫兄,怎麼辦。”真的?鬧出人命可不好收場,他們不缺這?一個樂子,換一個也是?一樣的?。

    “那契弟都玩膩了,如何不能換這?一個。”姓莫的?說,他們不能去青樓妓院,屋里又不能有通房,便只能在?學?堂里搜摸一些愿意雌伏于?身下?的?。

    只要不鬧出格,誰會管?待將來入仕,他們又是?端端正正名聲清白的?好官員,這?也是?大多數公子哥兒的?做法。

    “可是?,莫兄……”

    見?他們似乎猶豫,崔令意心?一橫,簪子尖端直接劃破了肌膚,那血十分刺眼,鎮住了兩個混賬。他們推搡著走了,崔令意這?才松下?身子,整個人粘膩膩,全身都出汗了,所幸,所幸……

    *

    “去哪?”

    “山長。”不巧,他們正碰見?了巡視書院的?竹清,頓時像鵪鶉那樣,不敢言語。

    “書院內疾步,明日去領五個手板子。”竹清說,兩人應了,“是?。山長,那我們走了?”

    “著急忙慌的?這?是?做甚?”竹清嘀咕,又把所有上課的?院子巡了一遍,沒發覺甚麼異樣。

    翌日,卻聽?聞書院里有一學?子身體不適,需要請郎中,竹清問?堂長,“醫諭不能治療?”醫諭就?是?書院里的?郎中,通常醫術很不錯,治療風寒感冒跌打損傷亦是?夠用。

    “聽?說不行。”堂長臉色紅了紅,支支吾吾,有口難言。

    “甚麼問?題?”竹清問?清楚。

    “呃,是?,是?縱欲過度。”堂長別過頭,閉眼,在?書院里縱欲過度,這?麼一說,名聲都丟盡了。

    “啪!”竹清一拍桌子,“隨我去看看。”

    碧桐書院的?問?題不小,雖然學?子們讀書用功且縣試名次不錯,但是?該有的?問?題那是?一點都沒有落下?。

    就?像竹清在?京城中看見?的?那般,他們私底下?品行風流,年紀輕輕就?有了一大堆通房小娘,丫頭粉頭一籮筐,但是?只要考得好,這?些都不算事情。來日為官做宰,也只為人道一句風流倜儻,絲毫不影響當官。

    這?正是?竹清想要改變的?,尤其是?如今書院中有了女學?子,斷斷不能容忍這?種風氣存在?。

    竹清領著堂長、學?長,臉色暗沉,趕往學?舍。

    第113章 第 113 章

    學舍呈回?字形, 正中間栽種了一些花花草草。而?此刻,因著?正在?上課,學舍里十分安靜,唯有其中一間開著?門。

    竹清走了進去, 看見?了醫諭, 他為床上的學子診完脈, 說道:“他是氣血虛引起的高熱,還是挪去外頭診治比較好,我醫術淺陋, 實在?是治不好。”

    那?學子衣衫不整,露出來的脖子上有好些痕跡,一眼?就能瞧出來是何弄的,竹清詢問道:“昨天?晚上誰和他在?一起?”

    “這,還需要調查。”

    “王監院, 你帶他出去看病,堂長,你去調查此事。我相信你的能力。”竹清意味深長地說道,堂長只得應了, 心里苦澀, 這等?得罪人?的差事,他是真的不想接。

    竹清把學舍逛了一遍, 又?拿著?名單,仔細核對,“權貴子弟與平民住一起?這事誰安排的?”想也知道, 平民會受欺負。

    “是學子們自己調換的, 只要雙方答應即可。這點我們書院是不會反駁。”堂長回?答。

    “脖子上長的東西是用來裝飾的麼?”竹清低低說了一句,沒誰聽清, 許監院還問了“甚麼”,她說,“沒甚,這幾個以后分開,這些主動要求換學子的學舍,給我嚴格看住。”

    如此吩咐一通,又?去隔壁正在?建造的書院瞧了幾眼?,王監院就回?來了,說那?學子□□破裂,興許得修養一個月才能上課。

    待兩日后,堂長已經查清楚,猶猶豫豫間還是對竹清說了實話,“莫先應,文賓平,習寶銘,管禮仲,這四個經常混在?一起,對學院內認的契弟下手,而?且那?受傷的學子,亦是契弟……”

    “山長,您莫要怪我多嘴。這事咱們最好別管,他們你情我愿,我們管了,那?些平民得不到?益處,反過來怨上我們,而?那?些權貴子弟,更不用說如何恨你了。”堂長是怕竹清一意孤行連累了他,又?說道:“您大概不了解,他們攀附上層,不是想短時間內得一些銀錢,而?是想將來入仕了,好有個靠山。單從這一點上來說,您就不可能完完全全解決這件事。”

    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能守住自己的心,甚至一些見?識到?了繁華的平民會生?出不甘的欲望。只要攀龍附鳳的心思存在?,書院里這種現象是屢禁不止。

    他們從前也曾阻止過,可得到?了甚麼?那?些平民自個乖乖又?回?了人?家的身邊,你怎麼幫?

    “山長,我們能免他們的學雜費,能給他們送幾刀紙,但是不能送前程。”堂長真情實意,也不看好竹清能徹底解決,說白了,這種事禁止不了。

    想頑的,哪里會被規矩束縛?

    “按照你這麼說——”竹清摸了摸下巴,說道:“那?,讓那?些愛頑的紈绔子弟與平民滾回?去,不上碧桐書院,不就成了。”

    “啊?”堂長瞠目結舌,“山長,您,您開玩笑的罷?”

    “既然是以權壓人?的勛貴孩子,那?自然不必來碧桐書院也能有一個好去處,而?那?些平民,說不好有多少是自愿有多少是被逼的,自愿的將來有機會入仕,也少不得使一些旁門左道,這樣的人?怎麼能當碧桐書院的學子呢?再說被逼的,唉。”竹清嘆氣。

    一直當隱形人?的學長說了,“沒有被逼的。曾經有一個學問好的平民學子,被堵了一回?,直接退出咱們書院,去了城南的文德書院。那?文德書院只收平民子弟,不過先生?才學不大好。至于瀚柳書院,是只招收勛貴子。”

    而?他們的碧桐書院,則是折中,甚麼身份的學子都有。

    “有骨氣的,另尋他處。而?沒有骨氣的,那?些平民孩子舍不得捷徑,不去文德書院,便留在?碧桐書院,跟著?那?個圈子的人?混,多少也能得一些好處。”學長是教書的,對于很多事情都看得門清。

    竹清不曾想碧桐書院內里已經壞成這樣了,心里對于陛下為何讓她來碧桐書院有了了悟,這樣的病態,是該好好解決。

    “他們的縣試名次都不錯。”竹清拿出記錄了學子們縣試名次的記錄單,一一看去,不出意外,頭幾名都是有權有勢人?家的孩子,其中分布在?碧桐書院以及瀚柳書院。

    “此事我心里有數,你把四個學子叫來,還有那?些攀附他們的,明日讓他們來。”竹清決定暫且先警告他們,然后著?手調查他們家。若是手里握著?他們家的把柄,自然也就不怕這幾家報復她。

    陛下在?大陽縣的人?都盡數給了她,她自然不會放著?不用,立馬著?人?手去查這家,若是可以,報信給陛下,參他們一本?也是可以的。

    且說被警告過后,莫先應幾人的的確確安分守己了一段時間。但是不過幾日,便故態復萌,不巧,被竹清當場抓住,還挨個罰了。由此憎惡上了竹清,幾人?都是家中的嫡子,從來沒有受過委屈,紛紛回?家告狀。

    瀚柳書院的山長是個奸詐狡猾的,私底下聯系了這幾家,讓他們去瀚柳書院讀書,只說會順著?他們的心。

    作為第一個招收女學子的書院,碧桐書院教郎君們擔心,便也猶豫起來,萬一兒子被勾了心去,想娶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子可怎麼好?

    他們不怕兒子沾染契弟,就怕沾染了女子,鬧出風言風語,到?底于名聲有礙。

    對于莫先應,文賓平,習寶銘,管禮仲這幾人?要求轉學院的申請,竹清批了,一群只顧吃喝玩樂的家伙,留在?碧桐書院簡直是污染空氣。

    隨著?他們轉走,幾個依附他們的平民子也轉去了城南的文德書院。

    一時間,外頭傳起了竹清的閑話,說她能力不行,當山長短短一兩個月,便教學子們不滿意。

    倒是在?他們轉走的第一日,有個女學子捧了親自做的糕點給竹清,“山長,這是山楂糕,請您受用。”

    “謝謝,你叫甚麼?”

    “學生?崔令意。”

    *

    約莫過了十來日。

    “山長,外頭有人?尋您,據她說是您的相識。”一名先生?說,竹清起身,問她,“何人?來找我?”

    “不認識,是個女子。”

    “女子。”竹清沉思,她交好的女子只有廖廖幾人?,應該都不會出現在?這兒。

    “山長,好久不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門口打頭的一輛馬車前正站著?一個梳婦人?發髻的娘子,她爽朗地笑了笑,上前。

    “英山伯?”竹清疑惑,“你怎麼來大陽縣了?這是……”她指了指后面的幾輛馬車,笑著?問道:“你不會舉家搬來大陽縣了罷?這是裝了甚麼的?”

    “裝了人?吶。”英山伯賣了一個關子,轉而?吩咐貼身丫鬟,“讓小娘子們下來。”

    幾輛馬車上陸陸續續下來衣著?打扮典雅素凈的小娘子,英山伯在?一旁介紹道:“我是受人?所托,給你送學生?來了。京都來的。”

    英山伯眨了眨眼?睛,告訴竹清,這可不是單純的送學子來碧桐書院讀書,而?是涉及到?朝臣站隊。竹清掃了幾眼?,比如說,這些小娘子們背后的家族,就是堅定跟著?陛下走的。

    “那?是……上官氏的小娘子?”竹清認識其中的幾個,意料之外,上官氏送來的女子是最多的,足有五個。

    “見?過山長。”小娘子們低著?頭打招呼。

    “幾家的大人?夫人?與我打過招呼,說是先送了她們來給你瞧瞧,若是不可以的,就送回?去。能留下的,過后再遣了人?來給她們料理好衣食住行。”英山伯解釋,同時她也感慨,這幾家的魄力不是一般的大。

    像現在?主流的想法可不允許小娘子們與男子一同上學,女孩子在?家中略略識得幾個字,然后跟著?母親學管家,學如何作一個賢妻良母即可。哪里能把女兒送去書院呢?

    竹清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層,自從陛下登基,上官丞相病逝之后,上官氏一族就此沉寂下來,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大大削減,那?些官員也沉寂。倒是沒想到?,他們會送了小娘子來。這事,太皇太后知道麼?

    不得不說,上官氏這一舉動,很明智,或許,將來有一日,上官氏一族又?會復起,興旺起來。

    “都進來罷,去即將建成的書院里住。只有通過考試,成為碧桐書院的學子,才能入內。考核通過了的,可入啟蒙班黃支院,隨后經過考試,再以卷面優良決定能不能升上其他學院。”竹清說,這些都是按照從前男兒入書院的標準來,或許對于女子來說很不公平,但這是鍛煉她們。

    來日真正科舉,比得是真材實料。

    新的書院已經把學舍建造完成了,將十八個小娘子們送去學舍之后,竹清又?帶英山伯走了一圈,“還沒真正建好,不過也快了,這里是洗浴房。新書院主要接收平民百姓的孩子,他們舍不得柴禾,便不會日日燒水沐浴。到?了書院,學子們都得干干凈凈,這算是福利之一。”

    “福利。”英山伯念了一遍,“不用銀錢的,稱作福利。你這福利一出,想必能吸引不少人?前來。比文德書院還要招人?。”

    竹清問她,“你查過文德書院?”

    “自然,我既然要來,肯定事事查清。”英山伯說,“別告訴我你不清楚其他兩個書院?”

    “也許我們知道的側重?點不同?說給我聽聽罷,英山伯。”竹清倒是想從英山伯這里了解到?不一樣的信息。

    “文德書院同樣也每日提供熱水,不過要學子們自己去提,一日三餐也包,每個月要給五十個銅板……”簡單來說,文德書院也不是單純作慈善的,他們會派出先生?去各處私塾考察,若是有天?賦的,便接去書院教導,這些年來,倒也出了幾個舉子,為著?這個,不少富商投資文德書院,書院這才一路辦下來。

    與之相反的則是瀚柳書院,因為本?來就是為了公子哥兒們開辦的,故而?里頭一應提供都很價貴,聘請的先生?大多名氣斐然。

    縣學因著?某些緣故,在?幾年前就關了。

    “你的書院倒是折中,甚麼身份的學子都有些。”此時她們已經走進了碧桐書院,英山伯一眼?就看出來,某些學子家中情況。

    待逛了一輪,英山伯忍不住地點頭,臉上驚喜之色不像假的。

    英山伯夸贊道:“學風一流呀,看看他們下了課還扎堆討論?題策,果真不錯。我來之前特意去京都的幾個書院瞧過,學子們是好學,但是同時也有劣性子,粉紅話茬張嘴就來的不少,還有的,專愛結契弟……”

    竹清失笑,“你若早幾日來還能瞧見?,那?些不安分的,被我趕走了。就是你口中愛結契弟的,愛攀龍附鳳心思不在?學習上的,通通不能留在?這兒。”

    英山伯驚詫了一瞬間,眼?神復雜,在?京都,從來沒有山長敢把官宦子弟趕出去,一個不好,便牽一發而?動全身,得罪了上下一竿子人?。

    可竹清卻有此魄力,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你們的行為我不喜歡,書院也容不下你們,如此,你們就另尋書院讀書去罷。

    “這,你不怕趕走的是有天?賦的?萬一他將來入仕,仕途坦蕩,要在?背后搞你,你防不勝防。”英山伯一片肺腑之言,或許是曾經竹清救過她一命,她很看重?竹清,便勸說道:“你雖然得太后的信任,但是如果你受了委屈,被人?針對了,她老人?家肯為你做主麼?會不會用你去平息臣子的怒火。”

    “竹清,你出發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主子們,卻未必領情。再則——”英山伯欲言又?止,看四下無?人?,終究把心里話說出口了,“狡兔死走狗烹,你要為自己想一想。”

    “我想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都在?思考后路怎麼走。”竹清望著?花圃,那?里正有幾叢開得艷麗的牡丹花,爭先恐后探出花枝,隨風抖了抖,似是在?回?應竹清的眼?神。

    “不然你以為,為何我會不當尚宮了?”竹清與英山伯并肩走著?,“避免受到?傷害。到?了這里,也許還是會有人?瞧不起我,不過沒關系,我會寫信。”

    “寫信?”英山伯疑惑。

    “是啊,寫信。”竹清說,寫信給陛下,告他們一狀,對于陛下來說,除非是天?縱奇才,不然他不缺臣子,又?何必要用從大陽縣出去的莫先應,文賓平,習寶銘,管禮仲這四個人?,也不必看重?他們的父親,祖父。

    換句話說,他們能爬出頭的機會,實在?是渺茫。尤其是,竹清往女子學舍的方向看了看,陛下允許京都的世家們送來小娘子們,更加堅定了她的猜測,她現在?所作所為,不會有錯。

    “不說這個了。”竹清搖搖頭,英山伯頷首,“也罷,你心里有數即可。對了,這些小娘子們能立馬入學麼,能不能讓我也留下來看看她們如何考試?待回?到?京都,旁人?問起我也要有話能聊。”

    “學舍很大,住十個你都沒有問題。”竹清說,“留在?這兒罷,你不會后悔的,絕對不是浪費時間。”

    “行。”英山伯想了想,“對了,我住在?隔壁書院,雖然尚且沒有建成,但是白住白吃總不好,這回?來,我可是拿了厚禮的。”

    她吩咐仆從抬箱子過來,打開后,里頭是排列整齊的銀元寶,“如何,這吃住的費用,我可是一次□□齊了。給你建設書院用,算我一份投資。”

    “嘖嘖嘖,聽聽,剛才還說是吃住的費用,這會子又?說是投資,我算是明白了,你這一份銀錢頂幾個作用。”竹清笑說,“也行,我就收下了。這書院要建起來,請先生?聘廚子,哪樣不要花錢?更別提還要包吃住,更是讓我愁得頭都大了。”

    竹清多了這一箱子的銀元寶,底氣更足,許多事情都能放開手去做。

    *

    且說十八個小娘子們都通過了考核,成了碧桐書院黃支院的學子,因著?學子多,需要的先生?也變多,竹清就教人?去尋先生?,不曾想,有些名氣的,一個兩個卻都推脫了,這個說家事繁忙,短時間內不得空。那?個說感染了風寒,不能過給學子。

    一位先生?臉色有些差,“他們分明是不想來我們碧桐書院,專說這些有的沒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就病了,我看是太給臉面了!”

    他是個脾氣烈的,一碰見?這種事就忍不住火大,“咱們碧桐書院哪哪都好,他們不稀罕來正好,也免得礙眼?。”

    “山長,你說句話。”堂長與學長都說,此事還要山長定奪。

    竹清擺擺手,“我已經教人?查出來了,莫家、文家的人?先后去了他們家,警告過他們,他們說到?底無?甚勢力,不敢惹這幾家是正常的,不用逼他們。”

    “先生?的事不用擔心,已經有先生?從京都來了。”竹清眼?中蘊含笑意,京都啊,那?才是她如魚得水的地方。她當初請先生?,早就作兩手準備的。

    “京都來的?”幾人?面面相覷,能當先生?們大多仕途無?望,甚至在?啟蒙班的先生?連殿試都進不去。但凡有些前途的,誰來做先生??

    但是眼?見?著?竹清不肯多說,他們也不敢細問,搞不好又?揪他們錯誤了。

    *

    “山長,有您的信。”竹清接過一瞧,一共五封,不少呢。她從最上邊的開始拆,這是在?北安州的蕭扶風寫給她的,說祝賀她在?碧桐書院當山長,還未曾當面道喜,不過賀禮已經在?路上了,都是北安州的特產,甚麼串出來的短毛羊,肉質鮮嫩多汁,烤炙最佳。她給她送來了十只活的短毛羊,隨她養著?還是當即宰來吃。

    除了新鮮的羊,還有羊肉干,羊毛做成的衣裳,是受竹清的啟發,蕭扶風在?當地廣納意見?,嘗試用羊毛制成衣衫。在?知州大人?的帶領下,百姓們熱情高漲,倒真的有誤打誤撞,制出羊毛衫的。

    其中顏色最淺淡的三件已經快馬加鞭送進京城,預備呈進宮里,讓陛下過目。稍次的兩件是淺黃色,她給竹清寄過來了,約莫晚幾日到?。

    絮絮叨叨的,蕭扶風給竹清說了許多她在?北安州做的事,竹清邊看邊笑,自言自語道:“要是有自由自在?的一日,先去北安州瞧瞧,嗯,算作旅游的第一站。”

    這第二封信是她干娘陸霜玉寄的,信中隱晦的寫了宮中情勢的變化?,包括但不限于尚宮局、太皇太后、淑妃與賢妃的恩怨等?等?,如此種種盡數說來,讓竹清哪怕不在?京城也知道宮里的大事小情。

    其中有一件事引起了竹清的關注,皇后遭了陛下的訓斥,而?且當日陛下從椒房殿負氣離開,下令皇后閉門思過,椒房殿無?他的命令不得開宮門。

    從小看著?陛下長大,竹清很清楚他的情緒還算穩定,一般情況下耐心比較足,只要不是十分貪心做了讓他不悅的事,他都樂意給個面子。而?像這種怒氣沖沖離開椒房殿,并且軟禁皇后的舉動,就足以證明,皇后激怒了他。

    唔,預料之中。竹清想,從過去兩年的數次交鋒中,她察覺到?皇后手段都不適用于爭權奪利,她從前在?閨閣之中學的本?事,僅僅只能用于管理后宮。但是很顯然,她的思維陷入了誤區,一步錯步步錯,以至于導致了現在?的局面。堪稱一手好牌打爛的反面教材。

    最值得一說的是,兩年前賢妃生?產,曲貴嬪驚了胎氣那?一次,就是皇后向陛下請求她來調查,最后麼,倒也查出來,是個美人?做的。陛下賜了她一尺白綾,原本?此事就結束了,可是皇后偏偏要多此一舉,問需不需要請法師誦經,壓一壓她的魂。

    這話就招了陛下與太后的不快,這個美人?心懷不軌謀害皇嗣,明明是她自己作死,還會有甚麼臉面留在?宮中?皇后這麼說,難不成是覺得她是被冤枉的?以至于冤魂不散?

    當然,皇后也不是蠢笨,她只是被嚇到?了,向她回?稟的宮人?具體?說了那?位美人?的死狀,舌頭很長,直達胸口,眼?睛瞪大,死不瞑目……嗯,她承認她給宮人?暗示過說詳細點,不過也沒說要詳細到?那?個地步。

    倒是成功讓皇后討了嫌棄。

    不過這跟她沒甚麼關系,左右現在?已經離開了皇宮,皇后再作甚麼,也影響不了她。

    第三封信則是陳司計給她寫的,信中明確表達了對新任尚宮的不滿。剩下的兩封信,則是尚宮局其他女官寫的,都是思念她的一些話。

    看完信,竹清提筆寫回?信,又?仔細想了想要準備甚麼禮品,最好是大陽縣特有的,器具的木頭模型?像水車倒是有趣,她那?有陳學恒給她寄的,放上水,真的能動起來。

    第114章 招人

    黃支院里多了不少女子?, 所幸原本在黃支院讀書的公子?哥兒們大多只有四到八歲,有點子?天賦的早就升到其他學院了。故而她們反倒可以心無旁騖的沉浸在學習里,不受那?些小子?的影響。

    倒是在地?支院的陳學恒幾人,其中有人被?影響了心態, 最近心思浮動。

    為著這個, 陳學恒還特意來找竹清, “山長,她與?我一樣,都?是被?家里人賣的, 那?麼多年,我們相互幫助相互扶持,這才走到今日?,可是她,她居然心動了, 對地?支院的一個富家公子?。”

    陳學恒一發牢騷就停不下來了,又說道?:“明明這幾年她都?很努力的,可以挑燈夜讀,也?可以為了賺銀錢買書籍而一夜不眠, 我本來以為, 她可以一直堅持下去?,直到我們被?世人所知曉。”

    她說了很多, 竹清就沉默的聽著,到最后陳學恒講完了,又說道?:“姑姑, 您可以說一下她麼?把她喊醒, 讓她不要誤入歧途。”

    “陳學恒,你們從前進入莊子?的女學, 到后來做研究,再后來入宮,在尚宮局學了三年。現在跟著我到了這大陽縣,在碧桐書院讀書。如果順利的話,這將會是你們蓄積力量的最后一個地?方。”如果陛下能力壓朝臣世家,陳學恒她們在書院吸收完知識后,就能去?科考了。

    竹清停頓了一下,等陳學恒消化,同?時她眼里飽含欣慰與?欣賞,在這些人當中,陳學恒是最心狠的,對自己心狠,但是對同?伴,又保留了善意。這樣的人作為領頭人,隊伍就不會走錯路了。

    “你們一步步走到這里,中間能夠接觸到的男子?少之?又少,更別提書院里這種堆金砌玉養出來的小公子?,一襲長衣飄飄欲仙,自然能拂動小娘子?的心。陳學恒,人與?人各有不同?。你可以對他們視若無睹,但是陳清玉不行,這也?是正常的。”竹清解釋,“從小沒?接觸這種哥兒,長久呆在一個學堂里,被?影響了無可厚非。”

    更何況,她們原本就是農家出身,一直到進入碧桐書院前,連這種富貴公子?哥兒的面兒都?不曾見過,這作了同?窗,會心動,可以理解。而且,她也?只是心動,沒?有荒廢學業,證明她自己也?明白,甚麼是最重?要的。

    “可是,姑姑,那?為何,不讓我們與?他們分開學習呢?在一個學堂里,定會被?分心,進而效率下降。”陳學恒嘆氣,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抱歉姑姑,我知道?我的想法會增添許多麻煩,我只是這麼一說。”如果男女分開讀書,其中造成的事情不知多少。

    “這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這也?算一個歷練。”竹清說,她給陳學恒添茶,自己又喝了幾口,這才說道?:“你想,如果現在你們面對他們都?無法真正靜下心來,那?麼來日?去?到京城,站在那?金鑾殿上,遇見了那?些三鼎甲,那?些進士,看他們意氣風發,你能保證陳清玉不會心動?”

    “縱使是官員,清官,入仕幾年也?會與?人同?流合污,他們遭遇的誘惑就如同?陳清玉如今遇見的美□□惑,只不過是困難中的一種。”

    “在即將踏入仕途的時候才動了心,前途不要了?若是旁人借此機會威脅,她又當何處理。所以,當初我讓你們直接與?他們一起?上學堂,目的就是為了培養你們的抵抗力,在學堂里春心萌動還能挽救,若是在朝堂之?上,呵,那?就是在自掘墳墓。”竹清冷笑,也?不是不讓她們成家立業,但是才當官呢,就被?美色迷惑了,豈不是浪費了這些年的努力?

    陳學恒的眼睛看著竹清,一刻鐘前,那?兒還滿含著急與?不解,而這會子?,就已經變成了敬佩。

    “姑姑,我明白了,當真是醍醐灌頂。”同?時,她心里還很感動,姑姑為了她們都?做到這個份上,她們還有甚麼理由不去?刻苦用功呢?

    “你能懂就最好了,回去?罷,多做幾套卷子?。不要浪費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時間。”

    “好,那?我先走了,姑姑。”陳學恒已經解了心中問題,離開時滿面笑容。

    竹清收拾茶碗,心里有數,陳學恒這番話倒是給她提了一個醒,小姑娘們直面美色,定力還不夠,既如此,她有必要替她們解決這個麻煩。

    在腦子?里思考了一遍,竹清已然有了想法,旋即就吩咐了夏衣,讓她去?安排。夏衣是個沉默的性子?,只要竹清不叫她,她就不會出來招眼,這麼些年,幫她料理事情,從不出錯。

    *

    隔壁的書院尚且在動工中,這些事情都是竹清一個人做主,她不相信碧桐書院的管理者?們,尤其是堂長與?學長,堂長呢,或許有些能力本事,但是又不是頂頂好的那種,故而心思歪了,只想著爭權奪利。學長長得五大三粗,實則內里心細,他明面上不反駁她,卻也?不支持她,似乎保持中立。

    至于剩下的幾個監院,圓滑,有時候不干正事,不過心思不壞,竹清也?就不打算把他們換掉。換一個廚師班子?可以,換掉幾個管理者?,那?是很愚蠢的做法。

    竹清出了門,預備去?牙行找個經紀,由他聘請幾個人,負責日?后孩子們的接送。接送回家和到學堂,還有接去?街上買日?用品,偶爾的也?要接送先生們歸家。用來拉車的是驢子,車夫每日?還要喂養驢子?。

    因著這個接送的活不是日日都干,但是車夫又要喂驢子?,所以竹清很是苦惱,工錢高了低了都?不行,干脆就丟給牙行的經紀人,讓他們幫著找人。

    大陽縣百姓們過得還成,故而牙行里人來人往,有托經紀找個主家的,有大戶人家來讓經紀帶一些小丫頭去?家中,預備買小丫鬟。

    竹清帶了兩個丫鬟來,哪怕她穿著不算華麗,但還是有不少經紀湊到她身邊,她問道?:“哪個是牛大福?牛經紀在不在?”

    有與?牛大福相熟的喊了一聲,樓上便下來一位圓圓胖胖的男子?,他見了竹清,說道?:“是齊掌柜介紹來的罷?來來來,隨我到上邊,這里太吵了。”像他們這種大經紀人,在牙行里都有屬于自己的“辦公室”,當然不太大,勝在不必在大庭廣眾下談生意。

    “娘子?,你這個要求不好找啊。首先得是男子?,身材高大,又要喂驢子?,這便要會點看驢子?病沒?病的本事,通常有這種本事的,人家自尋出路去?了,也?不會當個趕路的車夫……”牛大福一樣樣列出來,最后嘆氣,“難辦呀。”

    “不難也?就不找你了。”竹清給出定金,“只要辦得好,我另有謝禮。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車夫我要那?種機靈點的,畢竟是行走在外,一味寡言木訥可不行。”她喜歡用銀錢擺平這些雜事,快速省事。

    牛大福一張臉頓時喜慶地?笑了起?來,“喲,這不好辦我也?得給您辦得漂漂亮亮,您就等著罷,五日?后,我給您一個答復。”

    竹清又說了一些要求,牛大福記在心里,不住的點頭。

    “除了車夫,還有廚子?以及幫工,打雜的一些粗使媽媽也?要,但是要那?種老?實本分的,不要手腳不干凈又愛撥弄是非、與?人說小話的這種,可找得?”

    牛大福一聽,整個人精神了,這還是個大戶,一下子?找那?麼多人,茶湯錢少不了,立時,他一口應下來,說道?:“這您就放心罷,我鐵定給您找到。”

    竹清一樁心事了了,又去?了太后名下的成衣鋪子?,讓掌柜的把布匹都?拿出來,給她過目,她要挑一些搭配在一起?,為學子?們做衣裳。

    如此親力親為事事囑咐下去?后,竹清才離開了成衣鋪子?。與?夏衣的安靜不同?,秋衣明顯活潑許多,一路上嘰嘰喳喳,又貪嘴,問竹清能不能買栗子?糕吃。

    “你想要吃就買。”竹清對自己人比較寬容,她說,“走罷,去?腳店瞧瞧,我想買些熟食。”鹵雞腳桿子?,肥腸,辣肝子?,都?是市井小食,一般人家還瞧不上,然而竹清偏好這口。

    啃著雞腳喝著小酒,這日?子?再沒?有更美的了。

    出來時,碰見了崔令意。

    “山長。”崔令意低聲打了招呼。

    “你怎的在這里?”竹清問道?,崔令意身邊還跟著兩個小娘子?,看模樣,約莫與?她有親。

    “帶我的兩個表姊妹去?我家鋪子?里。”崔令意解釋,她家中甚麼店鋪都?有,像這種開在下流地?界的,也?不少。做這種老?百姓的生意,拼得是數量,不是名聲。

    “你去?罷。”竹清笑著目送她遠去?。

    崔令意原本心情不佳,遇見了山長,反倒雀躍起?來,她的表姐問她,“方才還不高興,這會子?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那?人是誰啊?我看你與?她說話,好生尊敬。”

    “那?就是碧桐書院的山長。”也?是間接幫了我的人。崔令意在心中想,山長應該也?不知道?她被?莫先應與?文賓平攔過一次,她把那?些壞心思的人趕出了碧桐書院,使她由衷的敬佩。

    太厲害了。

    “咦,這位便是啊?看著像哪家的主母,自有一股淡定在里頭。”表妹往后看了看,她用面紗遮了臉,阻礙了她的動作,便看不見了竹清在哪兒。

    “表姐,你說我能去?碧桐書院讀書麼?”圓臉的小表妹問崔令意,“我看表姐你去?了書院,談吐見聞都?不同?了。里面教的真的是策問麼?男子?與?女子?一同?上學堂?還是女子?分開讀書,跟女學一樣?”

    崔令意一一回答,耐心得很,“教的,我們與?男子?是同?學,他們就坐我不遠處。不過我現在在黃支院,先生教的比較淺顯,得等到考試才能再次分院。那?幾位地?支院的師姐才厲害呢,據說做縣試的卷子?不輸于男兒,要是她們能去?科考,說不得也?能作秀才。”

    秀才呀,她們崔家都?沒?有。

    “舒娘,你忘了,二叔不會同?意我們去?書院的。”崔令意的表姐說,她叫蘭娘,自小養的溫柔賢淑,“先前二叔聽說令意去?碧桐書院,還把碧桐書院的山長罵了一頓,說她胡亂管理,讓女子?去?書院,是生事。”

    崔令意搖搖頭,她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山長的笑話,甚至她去?書院,也?只是因?為父親想讓她在書院里搭上一兩個哥兒,哪怕不能嫁進去?,最好也?要謀些好處。

    她不敢讓父親知道?那?日?的事,怕父親以此攀附莫家,又怕父親不讓她繼續讀了,便騙他,說自己成績很不錯——實際上她并不知道?,只是很努力,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全部用來讀書。

    不止那?些商戶在看笑話,連一些官員也?在背地?里嘲諷,他們不去?書院鬧,只是覺得自己家孩子?是男兒,與?女子?一起?讀書,如何也?吃虧不了。

    *

    在陳學恒等人讀了兩個月之?后,碧桐書院里預備辦一場大型的考試,以往是沒?有的,先生們最多給學子?們布置功課,待放假回來交上去?即可。

    為此,竹清與?先生們召開了幾個會議,針對考試提出了種種方案,連隋先生他們都?參與?了。

    “一個月一小考,五個月一大考,男女同?考……”

    竹清如今是山長,他們見識過她的手段,自然不敢反駁,而且竹清也?是握著道?理的,“學子?們讀了這麼久,不考一考,磨一磨心性,如何知道?成效呢?”

    很多讀書人就是死記硬背,能考得過縣試鄉試,但是很難考得過會試,畢竟要懂得靈活運用,而這些,在碧桐書院里也?很明顯。

    有先生忍不住提出質疑,“男女同?考,那?卷子?批改,也?一視同?仁麼?”

    “自然。”竹清頷首,“我知道?你們在擔心甚麼,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要以對待男學子?的態度對待女學子?,也?不必覺得女學子?就應該降低難度,不用。”

    先生們面面相覷,這這這,何必這般嚴格呢?女子?進書院讀書本就教人驚訝,她們又不去?科舉,讀個一兩年家去?嫁人生子?就好了,怎麼如今事事與?男學子?們一樣呢?

    倒是隱隱有猜測的隋老?先生與?李老?先生相互對視一眼,恐怕是為了將來作打算?他們從京都?來,自然對目前朝堂的政事有些許了解,或許往后,女子?真的能科舉。

    等最后一次會議結束,先生們去?出卷子?了,竹清抬頭看了一眼,“李老?先生,隋老?先生,兩位有甚麼想與?我說?”

    最先說話的是和善的李老?先生,“你很得意,比我見過的女子?都?要得意。”

    “謝謝您的夸獎。”竹清微笑,“您有甚麼想問的?只管問我,我會的都?能解答。”

    “老?朽的確有一問題,女子?未來能科考麼?”李老?先生慢慢地?問,他的嗓音像封了幾十年的酒,醇厚、低沉,似乎自帶一股讓人放下戒備心的能力。

    “我不知道?。”竹清說,“以后的事,誰說的準呢?”也?許陛下會花費十幾二十年才能讓女子?科考當官,也?許就在幾年后,誰也?不知道?

    “但是我只知道?一點,順應大勢。何況,她們多學一些,對自己、對親族,亦是有益的。”竹清說。

    陳學恒等人沒?有父母親人,可是偏偏竹清說了“親族”,李老?先生笑了笑,看向隋老?先生,“看看她,多聰明。你明白我們想作甚麼?”

    “從兩位跟我來大陽縣開始,就猜到了。”竹清一請,他們兩個與?白先生就答應了跟她到這兒來,除了與?她交好,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也?在估量要不要讓家中小娘子?上學。

    “我們親眼所見這一切,看見了陳學恒她們的優秀,看見了隱藏在書籍底下變革的暗線。”隋老?先生說,他起?身走了幾步,“底層百姓的變化,上層的變化,都?在前進。”

    “老?朽與?隋老?先生商議過,打算挑出家中堅毅的小娘子?來讀書,不過怕碧桐書院安排不了那?麼多學子?。”李老?先生覺得竹清的話很有道?理,“哪怕不為了家族榮光,為了她們自己,多讀書也?是有用的。”不是《女則》《女訓》《女德》這樣會給人帶上枷鎖的書籍,而是涉及到民生百態、日?月山海、政事改革這類書。

    “難怪兩位先生的家族都?延續了一百多年。”竹清笑說,就這份審時度勢,家族就敗不了。他們讓晚輩來讀書,間接站隊陛下,也?教陛下看見,他們兩家有多識相。

    “其實——”竹清停了停,隋老?先生掀開眼皮子?,冷淡地?說道?:“甚麼。”

    “我當初以為,兩位先生會反對我的做法。”有看得清楚的人,自然就有一味維護舊時規矩的人,她擔心過,還好李老?先生與?隋老?先生都?不是眼盲心瞎之?人。

    “開始只是想看看你能做到甚麼程度,或者?你只是頑一頑,到時灰溜溜的回了京都?。沒?成想,出乎意料,書院的一切都?井井有條。”李老?先生笑呵呵,“老?朽在這里,倒收到了兩個徒弟。”

    “那?就恭喜老?先生了。”竹清以茶代酒,李老?先生口中的徒弟,一個是陳學恒,還有一個則是來自上官氏的一個小娘子?。

    “黃支院的學子?,除了來自京都?的那?幾個,其他的天賦一般般,毅力麼……大約也?比不上地?支院的學子?。”李老?先生說罷,隋老?先生開口,“不,有一個的毅力很不錯,可惜是商戶女。”

    世人的偏見,哪怕是老?先生亦不可避免,一提到商戶子?女,第一個想法就是:滿身銅臭。

    “她家人讓她進來讀書,只怕心思不純。她本人倒是一腔赤子?之?心,可惜了。”隋老?先生再次嘆了嘆,本來他還想收徒的,但是調查過后,發現這等人家,他也?不敢輕易沾染。

    聽出了隋老?先生的言外之?意,竹清卻也?沒?有勸他,畢竟古代的師徒關系是要備禮叩拜才能改口成就的,老?師要為徒弟介紹親朋好友,徒弟要給老?師養老?送終。隋老?先生顧慮多也?能理解。

    “這次小考之?后學子?們就能升院,黃支院要少一批人,兩位先生可以安排家中的孩子?來碧桐書院了。”竹清說,這對書院來說也?是好事,起?碼有了自家孩子?,兩位先生也?會更加用心。

    “對了,你在隔壁建的書院……可有甚麼章程?若有我們幫得上的,盡管開口就是了。”李老?先生問,他只隱隱聽了一耳朵,這些天教授學子?,與?其他先生探討文章,占據了他大半的時間,他都?不太了解竹清具體?在忙甚麼。

    竹清如此這般說了,隋老?先生胡子?也?不捻了,看向她,滿眼詫異,“你內心志向高遠,這可不是易事。一個不好,得罪很多人。”

    “隋老?先生請講。”竹清很樂意與?兩位先生聊天,因?為從他們口中能聽見更多的經驗,還有不同?的視角。

    “你要是辦得不好,這事有頭無尾的結束了,不消說,旁人必定嘲笑你。我看你手筆,預料到你想要大干一場,也?就是說,也?有成功的可能。”隋老?先生也?講得很慢,像是說書的相公,又像是慢條斯理地?評語人,充滿了讓人聚精會神的韻味。

    “如果成功了,風光自是不可避免,但是你所招收的農家學子?皆是所屬大陽縣,那?其他縣的百姓會不會鬧騰?其他官員會不會眼熱?百姓鬧騰還算好解決,一通棒子?加道?理,他們也?就服了,俗稱,認命。”隋老?先生明明講得是事實,但是竹清還是皺眉了,內心不舒坦。

    “更主要的是,官員們怎麼看你。大陽縣的林縣令自然樂意支持你,畢竟在他管轄的時期,也?算政績一件。其他縣令與?知州,卻不會這般看你,他們只會想,天吶,她到底在作甚麼,為何要打破多年來的平衡,惹起?這些煩心事?”在官員們看來,平民就是平民,哪里能不費銀錢就能讀書呢?

    “除開那?些一律反對的人,接下來就有效仿你做法的。一些急功近利的縣令也?會去?嘗試,但是他們沒?有你這樣的毅力,也?沒?有你這樣的財力,可能弄巧成拙,不僅沒?有政績,還生出許多麻煩。他們可不會怨自己,只會怨你,‘哎呀呀,這個竹清若是不做這個,我也?不會跟著做,如今可怎麼處理?’,我都?能猜到,他們會如何罵你了。”隋老?先生見多識廣,早已把幾種情況講得明明白白,同?時,他也?很清楚,竹清到大陽縣,其中少不了陛下的手筆。

    但是直面困難的,是竹清,陛下究竟會不會記得她的功勞,誰也?說不好。搞不好,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甚麼都?沒?有撈著。

    竹清起?身,朝隋老?先生鞠躬,“隋老?先生肺腑之?言,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想要做的事,斷然沒?有受世俗影響的,且教我試一試,撞一撞南墻,若是過去?了,也?算大功一件。”

    要麼不做,要做,就把它做好。

    第115章 廢物史成才

    竹清組織的?考試不單是為了考驗學子們的?知識儲備, 更重要的?是讓他?們能習慣在貢院作答,不會因為周遭環境影響心態。

    有?些人明明學的?不錯,出口成章,對策問也能侃侃而談, 但是一到正經的?考試, 不是手腳發軟就?是緊張往詞, 一場考試下來,都需要抬出來,病上十天半個月。

    竹清吩咐了隔壁建造書院的?工匠, 讓他?們仿照貢院考棚起建,到時安排碧桐書院的?學子們過去考試。

    “這等?法子倒是從未見過。”李老先生是個愛湊熱鬧的?,跟著竹清過來監工,“貌似在京城,也沒有?用?考棚給書院學子考核。”

    “提前讓他?們習慣麼, 在這里考得?多?了,也就?習慣了,來日在真?正的?考場上也不至于手忙腳亂。”竹清說,特別是沒有?經驗的?女子們, 也不知她們能發揮多?少的?水準, 如今暫且先讓她們熟悉。

    “山長,山長, 出事?了。”王監院從隔壁過來,提著衣擺急匆匆地小跑,臉色凝重, “我們書院今個核查人數, 發現黃支院有?一個學子不在,后頭問才知道, 他?賄賂了其他?學子,讓他?們抬了桌椅板凳出來,幫著他?爬墻逃學。現如今,不知哪里去了,只怕會不好。”

    “竟有?這等?事?。”竹清皺眉,學子屬于碧桐書院,要真?是在外頭出事?了,書院也脫不了干系。

    李老先生在一旁說道:“快快把?那幾個幫著逃學的?學子找來,讓山長好生問問。咱們書院人不多?,又不能細致地尋找,且問問他?們,看他?們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三位學子乖乖地站著,他?們正上著課呢,忽的?就?被監院叫了出去,如今被山長嚴厲地一問,整個人都慌張起來,三個人相互對視一眼,皆品出了不詳的?味道。

    竹清說道:“你?們可知道他?去了哪兒?也別想?嘴硬,這回不管他?何時回來,能不能安然無恙的?回來,你?們都有?責任。哼,嚴重者趕出書院。”她一拍桌子,直接把?他?們嚇得?一哆嗦。

    一個最臉嫩的?學子叫道:“史成才他?沒有?回來?山長,我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只不過以往,以往他?逃課,都會在第二日前回來,隨后去上課,如此,便不叫先生們知道。”

    “聽聽,原來已經不是第一回了,熟手了。”竹清淡淡地暼了王監院一眼,“只是沒有?被先生們知道。我竟不知,書院里還有?這等?人才,探子似的?。”

    王監院背上汗水濕了衣裳,哎呦喂,這事?真?是麻煩了,誰能想?到一個黃支院的?學子隔三差五逃課?

    “繼續說,若真?有?幫助,便是將功贖過。”竹清掃了其他?兩個人幾眼,那眼刀子,颼颼的?。

    “還有?,還有?,我曾經聽他?說過一回,說他?賭錢贏了不少,那些天他?闊綽了,放假的?時候還大搖大擺進?了添香樓,那里可貴著呢,斷不是他?那種人去的?起的?。”

    “我也想?起來了,上個月有?段時間,他?似是在哄騙黃支院的?小學子,想?騙他?們的?銀錢花呢。”

    黃支院的?男學子們俱都挺小,除了像史成才這般硬是升不上其他?學院的?,在書院里年齡越拖越大。按照書院的?規矩,在黃支院讀了八年尚且沒有?起色的?,便不許再?讀。

    而史成才,恰好在書院讀了八年。

    關于史成才,方才王監院已經說了一回,家中家人都是以耕田為生的?佃農,一家子省吃儉用?甚至要去借銀錢才供他?讀了這麼些年。

    “其余的?我就?不曉得?了,他?這個人孤僻怪異,也沒有?人愿意與他?一起頑。”說著,他?羞愧地低頭,他?就?是貪史成才給的?那點碎銀子,畢竟他?家里也算不得?大富大貴。

    見他?們大概是真?的?不清楚,竹清這才點頭讓他?們回去,“王監院,把?他?們名字記上,過后我要罰的?。”不然這種風氣屢禁不止,總得?罰一場,他?們才知道,甚麼該做甚麼不該做。

    管一個書院真?的?不容易,像黃支院有?十八歲的?史成才,天支院也有?已經讀了二十多?年的?老學子,只是考過了秀才,所幸家里頭有?幾畝薄田,再?加上朝廷給秀才的?一些福利,這才讓他?讀了這麼些年。

    他?們這些人年齡不同,脾性不同,聚在書院里讀書,一個不妥就?容易惹是生非,凈給書院添麻煩。

    “山長,外頭有?人來了,說是城東的?大發賭場的?打手,他?說咱們書院的?學子史成才在大發賭場輸了一萬兩銀子,讓我們湊一萬兩去贖人,不然過了今日,便把?史成才掛在賭場門口。”

    王監院一聽,心說要真?的?掛門口,他?們碧桐書院這臉面是真的丟盡了。

    “備馬車,去大發賭場。”竹清說。

    等?到了賭場,自有?賭場的?莊家出來迎,“鄙人姓康,你?可以叫我康掌柜。山長,請隨我來,那史成才在樓上呢。”

    史成才沒有?被人虐打,只是紅了眼睛,頭發散亂,一張長長的?驢臉吊吊梢著,活似旁人欺負了他。見了竹清與王監院,他?便低下頭,半句話也不說。

    “你?瞧瞧,我們可沒有?對他?做甚麼,不過呀,如果他?在我們這里欠的?銀子還不上,那可就?隨我們處置了。”康掌柜看了史成才一眼,這等?子廢物?,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做苦力都沒有?人要。

    “來人,把?借據拿上來。”康掌柜說罷,不多?時,有?人把?一疊厚厚的?借據放在竹清面前,“山長看看,這是史成才在我們賭場借的?銀子,他?輸了沒有?錢給,便算作跟我們借,還有?這些,是輸的?。”

    竹清一張張看,上面已經按了手指印。最上面的是幾兩,往下就?是十幾兩、三十幾兩,一直到后邊,便是幾百兩了。

    “他?家中沒有?幾個錢,連田地都是租別人的?來種,所以我想?,找他?家不如找上書院,不管怎麼樣,書院總該有?銀錢罷?”康掌柜慢慢悠悠地說道,“而且,史成才自己說的?,別找他?家里人,找書院的?先生,他?們會贖他?出去的?。”

    竹清面無表情,只是翻著借據,倒是一旁的?王監院,斜著睨向史成才,恨不得?馬上把?他?趕出書院,這等?子人也能稱作讀書人?

    “哦,還有?一事?。”康掌柜指了指隔壁,“史成才還在旁邊的怡紅院點了一個清倌人,那老鴇也說了,史成才欠怡紅院二百三十兩,有?請山長一并替他?還。”

    “還?”竹清不屑地哼笑,“的?確應該還。”她可是清楚得?很,這大發賭場還有?隔壁的?怡紅院,都是莫家的?生意。

    莫家的?人這樣算計她,她合該還他?們一份大禮。

    王監院氣急,他?雖然心里有?小心思,但是對外還是很希望學子們撐起書院榮光的?,如今得?知史成才不僅賭錢,還頑妓子,怎麼不叫他?生氣?

    他?指著史成才罵了一句,“你?枉為讀書人,簡直丟了天下讀書人的?臉面。”

    史成才繼續不吭聲。

    “還請康掌柜給我一點時間,你?也知道,書院不單是我一個人的?,這得?商量。”竹清肚里打著壞主意,表面上卻依舊與康掌柜好聲好氣地商量。

    “這自是沒有?問題,不過山長,我們這兒也不是慈善堂,可不能允許太久,最多?五日,怎麼樣?”康掌柜試探性問,竹清點頭,“好。”

    在他?們聊著的?時候,史成才整個人放松下來,愿意贖他?就?好。

    等?出了賭場上了馬車,王監院撫摸胸口,這是氣得?狠了,呼吸都不順暢了。

    “丟份了丟份了。山長,我們去哪里找一萬兩銀子救他??這樣的?人,救了他?,豈不是虧了我們自己?”耳邊傳來怡紅院妓子招攬客人的?聲音,王監院眼睛瞪圓,繼續罵史成才,“讀了幾年書,只怕連圣人言都忘得?一干二凈了。出入這種地方,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常言道,君子修身養性……”

    竹清聽得?膩味了,不咸不淡地說道:“要是在建設書院你?有?這麼多?精力就?好了。”

    嘎——王監院中氣十足的?聲音戛然而止。

    竹清瞇著眼睛,她像那種很善良的?人?出一萬兩救史成才,想?都別想?。如史成才這樣的?人,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有?那些個銀子,不如投進?去建設書院,還能瞅見一點成效。

    “山長,我可是為我們鳴不平,唉……你?瞅瞅,剛才我們進?去,他?都沒有?叫我們一聲,但凡是在書院的?,哪個不是學子們的?先生?我看他?毫無羞愧之心——”

    王監院又想?著長篇大論,竹清及時打斷,“好了,你?現在說有?甚麼用??他?要是有?羞愧的?心思,也就?不會越賭越大,甚至欠下巨款。”他?一個貧家子,本?就?還不上銀錢,打量著書院能替他?還錢?

    不要臉。

    但竹清心中門兒清,史成才這是遭人算計了,她把?莫先應等?人趕走,莫家咽不下這口氣,自然要出氣。

    今日這事?若是處理不妥當,碧桐書院名聲就?別想?了,只怕學子們也蒙羞,長此下去,書院就?沒落,等?著關門大吉。

    莫家,應當還有?后招還沒使出來。

    果不其然,第二日,市井里就?有?三倆閑話,說碧桐書院的?學子不檢點,于賭場狂歡,在青樓醉臥,好不快活。堂堂書院,竟然把?學子們教成這樣,實在是難以評價。

    “聽說是因為換了一個山長,哎呀,好端端的?,不知換山長做甚,可能是啥也不明白,胡亂教學子的?,這不就?教得?學子胡作非為?你?聽聽,去青樓,去賭場,哪里像一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

    百姓們沒有?甚麼休閑娛樂,做買賣時聚在一起講閑話便成了他?們放松的?方式,這不,賣菜的?大叔起了一個頭,甭管是在切豬下水的?王屠夫還是在用?草根綁魚的?大娘,都抻長脖子,豎起耳朵,哪怕自己不附和,也不耽擱他?們聽。聽了這些八卦,好家去與村里人講。

    “這不止呢,那山長是個女子。”王屠夫插嘴,果不其然,引起一片震驚,見他?們紛紛看著自己,王屠夫又說道:“你?們只知道碧桐書院招收女子,卻不知道那山長,是女子,你?們說,女子懂甚麼,可不就?是隨意指使,教出來的?學子是那樣混賬的?,那也能理解。”

    百姓們光知道碧桐書院招收女學子,因著這事?與他?們也有?些關系,但是還真?沒有?人關心過山長是男是女,是圓臉還是長臉。

    早有?在市井附近開鋪子的?掌柜給竹清遞信,竹清即便不外出,也知曉外頭關于她的?風言風語。

    而且跟她預料的?差不多?,書院里也有?了閑言碎語,竹清看向夏衣,“知道是哪個在書院里嚼舌根子麼?”

    “已經打探出來了,掃地的?蘭婆子,擦窗的?秀娘子,以及門房處的?番老爹,這三個經常湊堆嘰嘰咕咕,還透露消息給學子們聽。”夏衣辦事?很是穩當,只幾下就?把?人查到了。

    書院是閉門的?,學子們無事?不得?外出,可是他?們知道了消息,有?多?少人會跟著說閑話?這就?是竹清的?手段,再?探一探底,如果有?那等?會在背后使壞的?學子或者是先生,那就?可以換人了。

    “處理了,換三個人來。”竹清說,“既然是別人家的?人,那就?從哪里來送回哪里去,你?不必親自去,只管找了轎子,抬去門口。”莫家,文家,呵。

    “主子,信已經讓人快馬加鞭送去知州哪里了。”秋衣腳步輕快,笑著回話。

    “我知道了。”竹清頷首,又聽夏衣說道:“主子,牛大福托人捎信兒來,說是您要的?人都已經找到了,您何時有?空去牙行一趟,他?與您詳細說說。”

    “那就?下午,你?去給他?回信,順便交代他?找幾個粗使,把?蘭婆子她們的?位置給頂了。”竹清吩咐。

    暫時壓住書院的?管理們,再?料理了被人收買的?下人,竹清就?可以把?心完完全全放在建造的?書院以及學子們身上了。她既然當了這個山長,自然希望書院能多?出幾個解元亞元,好好揚一揚書院的?名氣。

    下午,竹清先去牙行見了牛大福,一見她來,牛大福趕忙讓人上茶,“來,娘子喝茶。我還以為娘子不來了。”

    “被絆住了腳,晚了些。”竹清坐下,“行了,客套話就?別說了,先談正事?。”

    “是。”牛大福拿出一個消息本?子,開始介紹道:“您要五個車夫,我這里找到了七個,您可以挑一挑。第一個是……”

    如此,足足聊了半個時辰,竹清才定下了初步聘請的?人選,車夫,掃灑的?婆子娘子,廚師班子。

    “夏衣,把?銀錢給牛經紀,那便就?是他?們,且讓他?們不急,我約莫一個月后才讓他?們做工。”竹清說,牛大福見了銀子當即露出喜色,連聲道謝后,又與竹清說道:“不急的?,他?們都是有?空閑時間的?,能等?得?起。”

    “這就?最好了。”竹清說。

    接下來就?是準備給書院起個名字,這個嘛,交給李老先生與隋老先生去想?。再?之后就?是招收學子,這件事?情也需要竹清親力親為,下到大陽縣各處的?村子去招學子。

    畢竟是頭一回,總得?試探過村子的?風氣好不好,若有?那等?子兇殘的?,亦或是一味重男輕女的?,這種從根子上就?壞了,那些小子女孩便不能讓他?們去書院。

    竹清會考量事?情的?難易程度,如果甚麼人都招,譬如那種一家子幾個姐姐妹妹,唯有?一個哥哥弟弟的?人家,她大概率不會同意她們上學。

    幾年耳濡目染下來,她們成了會為哥哥弟弟奉獻一生的?女子,若是讓她們去書院,讀幾年出來有?個好前程,然后賺錢給哥哥弟弟蓋房子娶妻子,她會心梗。

    當然,若是年歲小的?,應該還能掰正過來。還有?,女孩子要讀書的?,如果有?婚約,也應該慎重考慮。別讀了幾日,忽然有?個未婚夫找上門讓她回去成親,這種事?又不好處理。

    竹清思來想?去,預備回去把?想?到的?要點給寫下來,馬車駛回碧桐書院正門,隱隱約約有?爭吵聲傳來。

    “那是誰?”秋衣掀開車簾子,竹清抬眼看出去,十來個人站在臺階上,幾個是渾身魁梧的?農家漢子,鞋上以及褲腳邊沾著泥巴。還有?七八個則是裹著頭巾的?農婦,身上沒有?肉,骨架倒是不小,故而看著膀大腰圓。

    “我們孩子在這里讀書,結果被賭場抓去了,你?們可要把?我的?才哥兒給救出來,我可憐的?才哥兒……”

    “那賭場不讓我們進?,為何你?們卻能進?去,他?們說書院會籌款救他?,是不是,是不是?”

    夏衣肯定地說道:“應該是史成才的?家人親朋,瞧這些模樣,鬧得?最狠的?幾個,估計是他?的?母親還有?姐姐。”

    “史成才在村學跟著半吊子先生學了幾年,又在碧桐書院讀了八年,結果連童生都考不過。你?說,他?真?的?有?用?心在學麼?”竹清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有?些人明明能憑借自己闖出一番天地,可卻白白浪費機會。

    而女子們,想?出頭的?,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光憑這個,竹清就?很厭惡史成才。

    “山長,山長。”門房的?兩個老爹迎上前,瞅見馬車,原本?史家人已經后退了幾步,待聽見門房喊山長,瞬間反應過來,這不是負責整個碧桐書院的?頭兒麼?

    “你?就?是山長,碧桐書院的?山長?”其中三角眼八字眉的?老婦人一個箭步到竹清跟前,鉗子似的?大手正準備往她身上扒拉,被秋衣一攔,登時變了臉色,“哎呦呦,疼疼疼,你?放開我,疼啊。”她瞪著秋衣,這小娘皮子,手勁兒怎的?這麼大?

    “對我們主子尊重一點,離遠點,起來,退后。”秋衣陰沉著臉,早沒了往日里的?笑容。

    竹清沒有?站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地看他?們,“甚麼事??在碧桐書院外面鬧騰,打擾了書院的?清凈,你?們當得?起?”

    “山長,我的?才哥兒有?沒有?受苦?聽說賭場的?打手都兇惡得?很,有?沒有?打他??”兩鬢有?些花白的?農婦哭咽著問,她苦啊,二十多?歲拼了命的?才生下一個男兒,結果如今折騰進?了賭場。

    “史成才的?事?你?們不用?擔心。”竹清緩慢地說,因為很快他?們就?顧不上史成才了,自己家也會遭殃。

    察覺到莫家動手后,竹清就?已經教人盯著史成才的?家人,果不其然,莫家教人去給史家人通風報信,又給他?們出餿主意,來書院大鬧特鬧。

    史家人算是富貴過又落魄的?,祖上曾經是頗有?財富的?縣令老爺,誰知后輩沒有?一個成器的?。慢慢的?敗落,后頭被人算計,只剩下十幾畝上等?田地,便收拾家當在白云村落了戶。原本?光景還算好,哪兒知史成才的?爺爺染上了賭癮,一下子把?房屋田地輸光光了。

    到了史成才這一代,在他?五六歲時,村上的?夫子說他?有?天賦,在他?六歲時就?已經能背三字經了,可把?史家老婆子高?興壞了,覺得?孫兒像祖先,日后定能作一個大官。于是一家子先是讓史成才在村學讀了幾年,后頭又咬著牙拿出僅有?的?一點點傳家寶當了,供他?在碧桐書院讀。

    這一讀就?是八年。

    秀才都沒有?考上。

    眼見一家人的?指望進?了賭場,他?們顧不上田,火急火燎地趕來了書院。

    碧桐書院雖然偏僻,但也會有?貨郎以及臨近村子的?村民挑東西來叫賣,故而竹清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她們說些甚麼。

    她只說,“你?們放心,很快你?們就?能團聚了。”一起落獄流放,怎麼能不算團聚呢?

    能培養出史成才這樣的?人家,史家人可不是甚麼無辜人,欺辱小女孩兒,拐賣農家婦人,樣樣不落。他?們明面上是佃農,實際專門干下三濫的?事?,以此謀奪錢財。

    偏偏他?們干壞事?時小心身份,村里人雖然懷疑他?們做虧心事?,到底沒有?證據。如果不是竹清教人查得?細致一些,只怕也很難找到他?們的?窩點以及接頭人。

    “如果再?鬧,只怕就?不能見到他?了。我把?話放在這里,如果三日后你?們見不到史成才,只管來找我。”竹清笑了笑。

    如此,史家人不敢再?鬧,只得?走了,不過史家老婆子臨走前還對竹清放狠話,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調查史家人的?事?夏衣秋衣也知道,故而秋衣很是不忿,“他?們囂張甚麼?求人辦事?還是這樣的?態度。他?們家銀錢來路不正,不虧心?”

    “做虧心事?的?人哪兒會慚愧內疚的??尤其是史家人這種,曾經享受過風光,享受過撒銀子的?高?興。”竹清想?,大概再?有?幾日,史家人作下的?惡事?就?要真?相大白了。

    第116章 收拾

    安州的知州大人上官文亦接到了竹清的信, 他皺眉思索,似是苦惱,師爺勸他,“大人有何難題, 只管與?我說。”

    “不?好辦啊。”上官文亦打開花紋纏繞的錦盒, 里頭正?放著一枚玉佩, 他就更加為難了。

    作為知州,上官文亦自然知道竹清去到了大陽縣,在碧桐書?院當山長。他已經調查過竹清, 知道她身份不?一般,此刻竹清信中讓他帶人查莫家、文家,他卻?猶豫。

    當官的,總是第一時間關?注自身的利益,這件事做了對他們有沒有影響, 會?不?會?帶來甚麼難以預料的后果,莫家與?一四品官有親,那?四品官又與?其他家有親,如此勾連, 實在是不?好處理。

    “大人可是要拒絕?這玉佩……”師爺問道, 上官文亦回他,“陛下的玉佩, 給了她,見玉佩相當于親臨。”

    “那?此事,可不?好不?辦。”師爺頓時明白知州大人為何苦惱, 信中說明她私底下已經調查得七七八八, 只等?上官知州帶人去查抄,如此名正?言順。

    但問題是時間太短了, 短到沒有時間去思考周全,萬一那?幾家身后有人,豈不?是讓他得罪了。

    “就是要這般架著我。”上官文亦嘆氣,明明可以更早一些知會?他,偏偏是如此緊迫,竹清就是要讓他騎虎難下,不?想得罪她,得罪她身后的陛下,那?就得依著她行。

    “大人,外頭來送信的在催促回信了。”

    上官文亦捏了捏山根,閉眼,“罷了,磨墨。”答應她罷,賣個好,將來或許能換一份前程。

    *

    且說第三日?,碧桐書?院就開始了有史以來第一回模擬考試,學子們摸不?著頭腦,倒是有參考經驗的驚了,流程以及考試的考棚,完完全全是在復制真正?的科舉。

    竹清也要去監考,她監考的目的是防止女學子們遭到暗地里不?公平的待遇。

    待考完試,又有新消息傳來,大文收服了臨近的雀羅國,舉國歡慶。既然又多了雀羅國的土地,想必需要建設的人不?少,也不?知陛下如何安排。

    竹清正?批著卷子,忽的外頭有人敲門,是夏衣,“山長,上官知州到了書?院門口,有事找您商議。”

    李老先生?、隋老先生?以及白老先生?很是淡定,倒是其他批卷的先生?面面相覷,有些驚疑不?定,山長甚麼來頭,竟然能讓知州大人與?她有事“商議”?

    “你們先批著,有摸不?準的就與?三位先生?探討,我待會?回來。”竹清起身,邊往外走邊想上官文亦的出身,他不?是上官氏的主脈,而是旁支。不?過在上官氏遭到打壓之后,主支旁支地位都一落千丈,上官文亦能在安州作知州,已經是旁支里比較出眾的人物了。

    上官家的人都長著一副好皮相,上官文亦不?到四十,自帶名士風流豪氣,輕輕笑起來,也是不?俗。

    “山長,久仰。”

    “上官知州,久聞。”

    兩人疏離客套地打過招呼,旋即立馬開始正?談,竹清問上官文亦,“證據確鑿,大人上報了朝廷了麼?”

    “尚未,這兩日?我只顧著調度人手,實在是時間緊張,還沒來得及。”上官文亦說罷,竹清在心里嗤笑。甚麼來不?及,這樣的事又不?需要他親自做,只要吩咐下面的人,他不?去做,無非是在看結果。

    倘若莫家、文家、習家與?管家犯的罪比較重,他就知道要斟酌一下再上報,畢竟他是知州,管轄的地方有這等?大事,他也難辭其咎。當然,若是四家的罪比查出來的輕一些,那?又另當別論了。

    竹清看了上官文亦一眼,見他思考,就知道他十分猶豫,“上官知州,請讓我去莫家名下的產業大發賭場,我有個學子被他們押在那?里,得去帶回來。”

    “有山長去賭場,本官就放心了,山長只管去,不?礙事。”上官文亦親自帶人去莫家,為了防止縣令與?他們串聯走漏風聲?,他這回來可是沒有知會?林縣令。

    “那?就讓車夫先去莫家,先擒住家主。”竹清分的清事情輕重,反正?她也想看看,被查抄的莫家該是何等?的落魄。

    莫家的府邸不?小,里頭有三處四進的院子,兩處五進的院子,還有一挖空的鑲嵌玉石的荷塘。上官文亦穿著官服,淡淡地看著莫家的大門,后頭跟著的官兵早已蓄勢待發。

    半個時辰后,莫家一片燈火通明,凄厲的哀求、不?甘的怒罵、絕望的叫喊以及一張張惶恐不?安的臉面繪成了一副畫像,就那樣印在竹清腦海里。

    她端坐于馬車上,看著被搜身的男男女女,眸色毫無波瀾,對車夫吩咐道:“去大發賭場。”

    正?值夜色濃重,大發賭場人聲?鼎沸,賭紅眼的賭徒在瘋狂拍著籌碼,康掌柜站在二樓端著茶盞,滿意?地掃了一圈,不?錯,就該是這樣,這就是他們賺錢的賭場。

    “放開我,放開我。”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娘子被絞了雙手,她拼命地掙扎,卻?抵不?過打手們的力度。

    “又是一個被抵押的?”康掌柜問,一旁負責斟茶遞水的伙計應道:“是哩,她的爹就是咱們賭場有名的秦秀才,連房地都輸光光了,這不?,只能用女兒還債。”

    康掌柜點點頭,“哦,那?就按照以往的做法,把她送去隔壁怡紅院,叫鄒媽媽好生?調教。秀才公的女兒,不?少富商正?是好這口,別讓她死了。”

    “欸,想必鄒媽媽心里有數的。”

    門口,柳巡檢大喝一聲?,“把所有人看守起來。”官兵們如同豬籠入水,從?賭場門口涌入,驚起了一片的人。

    竹清走到那?個被綁住的女子面前,替她松了綁,又說,“我會?教人看住你,若事后調查與?你無關?,你就可以走了。”

    “……好。”那?娘子想哭又咬牙忍住了。

    “你們是誰,想干甚麼?”康掌柜急急忙忙從?二樓下來,他看向柳巡檢,“不?知大人是?我家主子……”

    “是他麼?”柳巡檢看向竹清,待竹清點頭,他就大手一揮,“給我綁了!”

    “誒誒誒,你們做甚你們做甚,無緣無故的為何要綁我?山長,山長,您跟這位大人說一說,說一說,我是無辜的,我只是管著賭場,其他的都不?知道啊……”康掌柜已經沒了往日?的威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求,奈何竹清眼神?都懶得給他。

    “柳巡檢,這里就交給你了。”竹清看著被帶下來的史成才,說道:“我要找的人在這。”

    “山長自便?,我這里還有許多事情要忙。需不?需要我派人送你回碧桐書?院?外頭亂糟糟的,小心被沖撞了。”柳巡檢武將出身,但是粗中有細,的確顧及到了方方面面。

    竹清沒有跟他客氣,說道:“有勞。”

    “山長,山長,你終于來救我了。”史成才雙腿發軟,天知道他看見這麼多官兵時有多害怕?

    “主子,這是史成才的欠據。”夏衣把欠據遞給竹清,又說道:“那?些是其他賭徒欠的,秋衣都給找出來了,有些還不?上的賭徒會?賣女兒,漂亮的康掌柜就會?教人送給旁邊的怡紅院,培養培養以作倌人。再就是如果外貌不?出眾,就送去暗巷子,成為下等?暗娼。城北的程十巷子也是莫家指使開的……”

    “這麼快問出來了?”竹清滿意?,夏衣搖搖頭,指了指不?遠處的秋衣,“是秋衣把他們打了一頓,他們老老實實交代了。”

    別看秋衣弱柳扶風,實際上她天生?力大無窮,跟了竹清之后又開始學武藝,等?閑四五個人不?能近身。

    “柳巡檢,你都聽見了?還有一個程十巷子,也需要你們查抄。”竹清提醒過后,便?領著人走了。

    史成才渾身臟臭,竹清可不?會?讓他上馬車,吩咐了人牽來驢車,史成才臉色僵硬了一瞬間,嘟囔道:“我是讀書?人,怎麼能坐驢車?”

    “愛坐不?坐,不?然你走著去。”竹清不?會?給他好臉,命人把他綁上車,隨后向衙門的方向駛去。她是去尋林縣令的,此刻的衙門燈火通明,有官員來來往往,顯然是在忙碌。

    林縣令掏出帕子擦汗,他忙得晚飯都沒有吃,才從?白云村回來,堂上還押著史家人以及旁的穿金戴銀的富態大娘子。

    “放開我,我不?去。”史成才掙扎。林縣令抬眼,正?巧看見竹清笑著走進來,她說,“史家的最后一個人,我給你帶來了。史成才在這,一并?入獄罷。”

    林縣令繞過案桌,疾步走下石階,“山長,你可是給我帶了好大的功勞。果然如你所說,那?史家人是人販子,而且涉及到偷盜,罪名不?小。”

    “史成才既然是史家人,肯定知情,也逃不?掉的。”林縣令說,當然,不?管史成才知不?知情,他必須賣竹清這個面子,把罪名按在史成才身上,這樣才好處置他。

    “嗯,林大人忙罷,我還有事,先走了。”竹清看了史家人一眼,見他們個個灰頭土臉,就知道抓捕的過程大概受了教訓。

    “山長,且緩步。”林縣令伸手,“不?知可不?可以請山長喝杯茶?你是客人,又有功,總不?好連茶水都不?喝就走罷?”

    “林大人盛情,請。”竹清明白林縣令有事要問自己,估計事關?上官文亦,也與?她有些關?系。以后要在大陽縣待許久,她也該與?林縣令處好交情。

    “這是今年新得的春茶,不?知道山長喝不?喝的習慣。”林縣令出身寒微,他又不?是個貪官,故而手中拮據,連茶葉都拿不?出好的。

    “無妨,苦茶有苦茶的妙處。”竹清端起茶水喝了兩口,也沒有下林縣令的面子。

    林縣令安心了,又問道:“我聽說上官知州來了大陽縣,還帶人查抄莫家、文家、習家以及管家,到底緣何?”他得知消息時還在白云村,整個人都懵了。

    竹清慢條斯理地與?林縣令一一說明白,又安撫他,“林大人,上官知州也只是怕流程繁多,這才沒有提前告訴你。”

    “但愿如此。”林縣令苦笑,他是怕上官知州讓他背鍋,這是他管轄的區域,不?可能與?他無關?。

    *

    翌日?,百姓們已經完全忘記了碧桐書?院學子的閑話,畢竟盤踞在大陽縣幾十年的世家都被抄了家,還有甚麼比這個更刺激?

    竹清成功用大消息壓下了對于碧桐書?院不?利的流言,她帶著帷帽在市集逛了一圈,聽見的都是關?于昨夜的抄家大動靜。

    “白花花的銀子一箱一箱從?里頭抬出來,哎呀呀,都不?知道貪了多少。”

    “這可不?止,后頭又有被鎖住的小娘子,據說是遭莫家的人哄騙,抓去作小娘的。”

    上官知州住進了縣令家,也是查出來,林縣令的確沒有包庇,上官知州才肯給林縣令一個面子。

    涉及到私鹽販賣,要處理的事情何其多?

    竹清見到上官文亦時,開口就是問查抄的銀子有多少,畢竟建設書?院要源源不?斷的銀兩,這剛好有現成的,回頭她寫信朝陛下要。

    竹清得了確切的數字,正?在心里盤算能多建一個學堂,就聽見上官文亦說道:“此事遠遠沒有那?麼簡單。事關?重大,城東的瀚柳書?院,竟也有幾個管理牽扯在里頭,不?清不?楚,實在是難辦。”

    上官文亦試探竹清的口風,“山長,你說他們如此不?恥,教天下讀書?人蒙羞,作為君父,陛下會?如何看待此事。”讀書?人不?干不?凈,竟然扯進了私鹽案子中。

    上官文亦這是在問她陛下的脾性?,竹清挑眉,搖搖頭說道:“上官大人高看我了,朝廷之事我怎麼能得知。他們不?懂得感恩,不?懂得好好開辦書?院,教習學子,按律處置都已經算最好的下場了。”若是陛下惱怒,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少不?得都得推上行刑場。

    “有道理。”上官文亦慢慢地思考,竹清問道:“既如此,瀚柳書?院還開不?開?”此事就與?她有關?了。瀚柳書?院學子不?少,個個都是有些身份的,總不?會?都牽扯進去,如果他們覺得丟臉,想要換書?院,那?就很可能想進碧桐書?院。

    她作為碧桐書?院的山長,可不?希望書?院里突然涌入一堆難以管教的學子。

    “你有所不?知,瀚柳書?院的山長今日?早上便?提交申請,要辭去山長一職,還有其他監院,也不?肯再作。”上官文亦解釋,“家里消息靈通的學子,也已經告假回家,瀚柳書?院,算是快要散了。”

    他眼里沒有絲毫情緒,只是淡淡的闡述事實,“經此一事,被那?幾個管理教過的學子們名聲?鐵定會?臭,來日?入仕,有心人一查,就成了對家攻訐的話茬。”

    “我會?向陛下請求把抄上來的銀子批給碧桐書?院,剩下的事情與?我聯系不?大,上官大人,我先走了。”竹清向來是這樣,辦完了事也不?愿意?過多寒暄,上官文亦與?林縣令不?同,他出身大家,眉眼間常含高傲,內心深處其實是瞧不?起竹清一個女子的,只不?過她特殊,他不?想得罪。

    林縣令倒是不?同,竹清還能心平氣和與?他聊上幾句。

    “夏衣,回去后讓他們抓緊修建,接下來會?多一筆銀子,足夠支撐我的設想。”竹清說,夏衣應了,又問道:“可是主子,如今新書?院請了三班工匠輪班修建,還不?夠快麼?”她驚訝,先前碧桐書?院的學子們考試的考棚就是在新書?院里面建的,這還是工匠們第二個修建的建筑,第一個是學舍。

    “算快了。”竹清卻?等?不?及了。

    *

    碧桐書?院里,先生?們已經把卷子都批完了,主要由李老先生?與?隋老先生?出的卷子很嚴謹,答案也是相對固定——除了寫詩詞歌賦的題目,這點帶著主觀。

    竹清回到暫時作閱卷室使用的監舍時,里頭只剩下了李老先生?與?隋老先生?,他們對坐喝茶,竹清問道:“這個點,兩位先生?沒有去用晚飯?”

    “用了,福善樓訂回來的,給你留了一份,在那?兒。”李老先生?抬了抬下巴,竹清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便?見到了一個編織精美?的竹籃子,一打開,菜香撲鼻。

    “兩位先生?這麼細心?莫不?是白先生?教人訂的?”

    “正?是,她用過了,回去沐浴。其他先生?則是去食堂用飯。”李老先生?解釋,他指了指桌子上整整齊齊的卷子,說道:“看看罷,我們初步定了名次,若無意?外,便?是這樣張貼了。”

    竹清先把飯菜拿出來,飽飽吃了一回后,這才擦干凈桌面,看起了先生?們定的名次。

    前八名都是男學子,第九名則是陳學恒,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第十名的是來自上官氏的小娘子,上官氏女學子當中年紀最小的上官晚澄。

    上官晚澄雖然在黃支院,但是這次考試,竹清特意?說明,如果對自己有信心,可以報考天支院以及地支院的考試。除了幾個學子報了,剩下的玄支院與?黃支院學子考的俱都是符合當前學習進度的考試。

    竹清把她們兩個的卷子抽出來,一一從?頭到尾細看,其實她們兩個的差距不?大,唯有一些關?于地方政治以及作詩的題目有不?足。

    李老先生?見她認真,說道:“她們不?差的,不?過到底見識不?必能在外行走的男兒,故而作答有所欠缺,這很正?常。你看到作詩了麼?欽命詩題目是大文之威。她們兩個抓得不?錯,圍繞打了勝仗來寫,但是風格迥異。”

    陳學恒出身貧寒,哪怕在宮里呆了幾年也不?曾被浮華富貴影響了,學詩詞歌賦之后,那?股簡樸感更是溢出來了。反觀上官晚澄,因著在鐘鳴鼎食之家成長,見識的都是堆金積玉的奢靡物件,故而所作詩詞都是富麗婉轉,自帶柔情。

    “除了作詩的風格不?一樣,還有就是策論題,題目是安國全軍之道,這道題她們答得也一般般,甚至算是中下。”隋老先生?顯然更為嚴格,“她們作答都只是浮于表面,勉勉強強講到了行軍打仗,可是糧草多少輜重多少,卻?不?知所言。”

    “這幾年我們大文接連打了勝仗,不?管出題官員贊不?贊同開戰,在題目中也必然要提到關?于戰爭以及行軍的,我與?隋老先生?出的策論、策問,都圍繞這些。”李老先生?說,這也算是押題啦,若果真有相似的,豈不?是有更大的把握高中?

    “這的確是她們難以理解的。”竹清說,即便?書?籍上有寫到邊關?將士,有寫到行軍開拔,即便?先生?們也會?為學子們講解,但是沒切身體會?過的事情他們依舊不?懂。

    甚至教授他們的一些先生?半輩子都沒有親眼瞧見過打仗呢,教起來也是半桶水。

    “或許,我們可以為學子們出作業,讓他們計算打仗所需要的開支、損失,配合沙盤以作教學?”竹清提議,李老先生?與?隋老先生?相互對視一眼,齊聲?問道:“沙盤是甚麼?”

    “呃。”竹清想事情入神?,一時間竟忘記了,這個時候還沒有沙盤這種輔助工具。

    “就是……我偶然間從?書?籍上看見的,經過我的一些改變,能讓我們更直白的明白作戰戰略。”竹清解釋完,想了想,說道:“這樣,我先教人做出來,過后給兩位先生?瞧瞧。”

    “行。”

    竹清又看了看第一名的卷子,字里行間很瀟灑,應該是個見多識廣的學子。

    “頭名大家都一致同意?,他祖父是致仕的老大人,父親在京城中做官,不?缺見識,所以答題上還算出彩,大體都顧及到了。”李老先生?又說,他觀竹清似乎不?大高興,安慰她,“不?是咱們瞧不?起女子,只是她們的缺點你都瞧見了。就拿陳學恒還有上官晚澄舉例子。”

    “她們兩個的詩詞歌賦風格應當向對方靠近,中和中和,若是遇上不?同喜好的判卷子先生?,她們的名次可能就發生?變動,或高或低,都很難講。”

    竹清明白,有個人風格固然是好事,但也要考慮考官喜不?喜歡,如果有樸實派的官員,定會?給上官晚澄調后名次,反之亦然。

    “不?過這不?是甚麼大事,左右她們只是在書?院里考試,先生?們心中有數,給出的名次都是合理的。”李老先生?笑著說道:“你瞧瞧老朽,與?你多說了這些,你別往心里去。她們又不?科考,如今慢慢跟著學就已經足夠了。”

    “對了,我們兩家的小娘子已經在路上了,還請山長給我們的晚輩安排學舍,讓她們與?其他女學子一般,在碧桐書?院上學。”

    竹清應了,又等?著書?院人數上漲,進一步擴大。

    第117章 帶女學子游學(捉蟲)

    考試完的第二日, 便張榜了。

    這次有六名?女學?子升入天?支院,十名?升入地支院,剩下的就在?玄支院,一時間, 黃支院只剩下了男子還有小哥兒。

    抽氣聲此起彼伏, 陳學?恒被人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她記住所有好友的排名?,隨后馬上退出了人群。

    “陳學?恒。”有人叫住了她,陳學?恒轉頭, 是不認識的小娘子,“你是黃支院的?”

    “嗯,我叫上官晚澄,第十名?。”上官晚澄說,“你很厲害, 以后我們就是同班同學?了。能與你探討一下題目麼?我覺得我們會聊得很投興。”

    “當然。”陳學?恒沒想到上官晚澄這般和氣,她在?宮里住過一段時間,也聽山長說過上官氏,名?門望族, 滿地豪奢。她原以為上官晚澄也會有驕矜之氣, 沒成想她挺平易近人。

    等女學?子們走了,男學?子們的議論聲就逐漸大了起來, “女子都考這麼好?名?次這般靠前?,該不會是先生們偏心罷?那陳學?恒還是李老先生的徒弟,說不得提前?給她透過題目, 她這才考第九名?。”

    “可?不是, 還有上官晚澄,經常拿策問題問兩位先生, 搞不好人家本來就認識,撒嬌賣癡提前?得了題,連夜回去?翻箱倒柜查書籍。”

    有多少男子承認不如女子?自然沒有,甚至明明心里清楚這次考試不可?能泄露題目,他們還是這樣造謠,仿佛這樣,他們考不過她們就理所當然了似的,真真叫人作?嘔。

    倒是晚來的李雙雙聽見了,大聲反駁道:“沒有這樣的事,哪個說先生漏題的?只管與我去?見山長,若有泄題,我們天?打雷劈,若沒有,你們不得好死!”

    她眼睛死死瞪住在?場的所有男子,直把這些心虛至極的男子瞪得轉過頭,隨后三三倆倆地聚在?一起走了。

    這樣的毒誓,誰敢應?

    待榜單面前?沒有了任何人,李雙雙才重重地哼了一聲,叉腰一個個看了起來,隨后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學?恒姐姐真厲害,怪不得他們一個個沾酸吃醋,原來是比不得我們的學?恒姐姐。哼,一群孬種。”

    “我在?哪兒?二十五名?,哇,這麼靠前?呢,氣死他們。”李雙雙興高采烈地走了,回去?就瞧見熟悉的學?恒姐姐與不認識的小娘子圍在?一起討論題目,她急了,說道:“飯放在?這兒,你們給我留個位置,我也要聽。”她比不得其?他姐姐那麼聰慧,就還能在?平日里下苦功夫,以求進步。

    就這般,陳學?恒與上官晚澄她們初步交了朋友,上官晚澄還與她們說道:“來日若有人敢欺負你們,你們只管來找我,我替你們找回場子。”她出身上官氏,對于未來的可?能隱隱有耳聞,再說了,她來大陽縣之前?,宮中的太皇太后曾經召見過她,言語間交代她,要結交同窗。

    如果真的有科舉入仕那一日,這些就會是她的助力,在?朝堂之上,她也多了一些人脈。

    上官晚澄一直記在?心里,只不過從前?她在?黃支院,不好往地支院來,如今即將?成為同班,自然要早早認識。

    “我們這一回的成績,應該能升入天?支院罷?”上官晚澄問道,陳學?恒是山長帶來的,跟她比較熟絡,知曉消息也比她們早。

    “嗯,估摸著明日就要給我們重新分?了,天?支院有名?次落后的,也暫且先不分?出來,再等下一次考試,若兩次考試都落后,就要分?去?下面的學?院。”陳學?恒解釋,一次考不好情有可?原,二次考不好,那就不要在?天?支院享受那麼好的資源了。

    天?支院的先生有李老先生與隋老先生,他們教?授策論與策問,偶爾還會講起京都的見聞,對于一些沒有出過遠門的學?子來說,簡直是本百科全?書。還有白先生,身為女子,她主要教?琴棋書畫,除了古琴,她的棋藝、書法與畫技都是一流水準,在?這個君子善藝的朝代,學?子們必須努力學?習技藝,確保來日結交官員能以此拉近關系。

    “對了,我聽說這回除了天?支院,那些態度不好的,在?書院里混日子的都要通通退學?,山長說了,不許這些人繼續在?書院。”陳學?恒說,她知道的比較多,之前?史成才的事她聽了個完完整整,也能理解山長為何這麼要求——萬一還有第二個史成才呢?

    翌日,果不其?然,課堂上她們就進行了一次分?院,竹清站在?窗外聽,看著她們收拾東西?,一個個面露興奮,不由得笑了笑,當初甚麼也不懂的小女孩們,如今也一步步追上來,都能入天?支院了。

    考完試就是一個月兩天的假日,不少學?子們都選擇回家去?一趟,陳學?恒幾人原本打算出門走走。她們幾個走在?一起,捧著書籍,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容。

    “山長。”陳學恒忽然喚了一聲,輕步走到竹清身邊,轉了一個圈,“山長,我去?天?支院了,天?支院!”

    “山長,我們也是,我們也是。”其他女孩子也跟著湊過來,圍住了竹清,散發著她們的喜悅。

    “恭喜恭喜,我知道了。”竹清從這一張張臉上看見了張揚肆意,她莞爾一笑,說道:“今夜收拾收拾東西?,這兩日我帶你們出門游學?。”

    “游學??”

    幾個小娘子震驚了,她們當然知道游學?,學?堂里的男學?子們經常相互討論,但是那是男子們的特權,與她們沒有關系。如今乍一聽見,聲音差點沒有壓住。

    “不要激動,冷靜安靜。”竹清輕聲安撫她們,“是的,游學?,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帶你們去?瞧瞧,兩日時間,正正好。”

    “謝謝山長。”驚呼聲止都止不住,往后她們也算是有見識的人了。

    “去?天?支院看看罷,你們的桌椅已經擺放好了,還有你們的卷子,已經貼在?天?支院的門口,都能看見。等他們瞧過了,自然沒有人敢質疑你們的實力。”竹清說,然而?唯一讓她覺得遺憾的是,有些名?次不如她們的男子,卻能參加秋闈。

    而?她們,只能在?書院里苦讀。

    任重道遠。她的任務還遠遠沒有結束。

    “好了,下午還有課,先把心收一收,不要著急。”竹清目送她們前?往天?支院。

    天?支院的學?子們對陳學?恒、上官晚澄一行人進行了無視大法,他們被壓一頭,內心不舒坦。不過陳學?恒她們也不理他們,話不投機半句多。

    上官晚澄帶著升入天?支院的三個小娘子來尋陳學?恒,聽見她們要去?游學?,她們相互對視一眼,也心動了。

    只不過她們與山長不熟,這口倒不好開。

    陳學?恒是個敏銳的人,察覺到上官晚澄的神態,便說道:“我也不知道山長如何安排的,你們如果想要去?,不若去?問問山長。”

    “好。”上官晚澄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下了課找到了竹清,態度誠懇,“山長,我聽陳學?恒說,您要帶她們游學?兩日?不知我們能不能一起跟去?,您放心,絕對不添麻煩,我們能自己解決花費。”

    游學?這樣的事可?遇不可?求,連在?京都時她們都沒有嘗試過,如今有了機遇,自然耐不住想要一個機會。

    “當然可?以,回去?準備好。”竹清這一回游學?不單單只帶陳學?恒她們,上官晚澄是個聰明人,便也帶上。還有崔令意幾個,家中經商,但也不會讓她們走南闖北,故而?要想拔一拔她,也得帶上。

    粗粗一算,這回出門帶了十二個人,算是占了女學?子的一小半,一來這是第一回沒有經驗,不能一下子全?部帶去?。二來,有一些人家中規矩多,她有所顧慮,索性就不帶了。

    崔令意考入了玄支院,她先前?只是在?家中學?了字,其?余的知識一概不知,能有此進步,已然是難得。

    她們是連夜動身,去?隔壁的青州。

    青州雖然不算富庶,但是盛產美?石的成華縣也能與大陽縣比上一比。

    甭管在?哪兒,青樓紅船皆有,成華縣也不例外。竹清要帶她們去?的,就是青樓對面的酒樓。這是太后的產業,也歸了她管,當天?竹清就叫掌柜的清場,只能讓小娘子們呆著。

    一眾娘子,包括竹清,都帶了帷帽,確保不會被人看出來。她們白日在?成華縣逛了逛。待時辰差不離了,竹清帶她們去?了酒樓,從后門上了三樓,這兒有個大窗戶,能一眼瞧中對面的春風樓。

    夜幕降臨,春風樓面前?馬車扎堆,一個個斯文俊秀的公子哥兒以及儒雅隨和的中年雅士在?隨從的摻扶下了馬車,隨后老鴇咧著個嘴歡迎他們進去?。

    每下一個人,竹清就說道:“青州知州的第三個兒子,也是他唯一一個嫡子,自小便是這春風樓的常客。怎麼樣,看外表是不是看不出來?實際上這種人最會溫言軟語,去?年騙了一個只賣藝的清倌人,說會給她贖身,那清倌人被哄了,心甘情愿與他有了首尾,后頭這人翻臉,置她于不顧。”

    “后來呢?”李雙雙忍不住詢問,其?他小娘子也緊緊盯著竹清,似乎想要聽見一個好結局。

    “后來?”竹清神色平靜地闡述事實,“后來那知州兒子被她纏得煩了,給她贖了身,轉頭賣進了最下等的窯子里,讓她日日接客,最后她是染了臟病死的。”

    “而?那個知州兒子,因著身份,至今都可?以逍遙快活,待他來日入仕,誰又會知道他是這樣的一個人?不,哪怕知道了又如何,誰還會以此罰他不成?他若是成績好,科舉名?次靠前?,憑著他父親在?官場的人脈關系,不說平步青云,起碼安安穩穩混個四品官當是沒有問題的。”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在?這個女子只是附庸的時代,就是這樣的不公平。

    竹清講完,又繼續說道:“看見那個了麼?胡子花白那個老先生。”

    “知道我為何叫他老先生麼?因為他從前?就是一個先生,而?且,我想你們當中應該有人聽過他的名?聲。”

    小娘子們從窗戶的縫隙往外看,老先生面目冷嚴,瞧著應該是一個不茍言笑安靜作?學?問的人。

    “是誰?”

    “曾經連中三元的小三元探花郎,虛烏先生。”竹清說。

    上官晚澄忽的開口,“我知道他,父親曾經給我說過,虛烏先生是寒門之士,考中了探花郎之后卻遭遇針對,在?官場上郁郁不得志。隨后便辭官回家,憑借在?詩文上的天?賦以及曾經的探花郎名?聲,他開了學?堂,教?出來的徒弟有一個中了榜眼,兩個探花,十幾個進士,以及舉子秀才不計其?數。”

    “堪稱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善師。”

    竹清嗤笑,“是啊,就是這樣一個名?滿天?下的先生,他也隔三差五來青樓尋妓子,怎麼,與你們想象中的先生有沒有差距?”

    何止是差距,簡直是幻滅。

    “再有那個,解元,春風得意,便把鄉下的妻子留在?那兒,替他孝順父母,養育兒女。在?縣中,他另有兩房美?妾,一個紅顏知己的娼女,一個粉墨登場的戲子。”竹清又指著一個人說。

    “戲子?那不是男兒麼……”上官晚音聲音弱弱,竹清點頭,“是啊,男兒。他男女不忌諱。”

    小娘子們臉色通紅,神態復雜,今日所見所聞,讓她們羞澀,同時也教?她們清醒。

    聰明的人已經知道竹清的目的,像陳學?恒,她看了陳清玉一眼,見她瞠目結舌,便知道經此一事,她應當不會再愛慕任何一個學?子。

    “我只能告訴你們,男子們都是花心的,甚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戲本子里唬人的東西?,你們誰信了,那就是大傻子。你們這些人,出身機遇各不相同,如上官晚澄,你們家中富貴,想必從小母親會教?你們大婦之道,讓你們以后出嫁不要嫉妒,男子納妾是正常的,是不是?”

    上官晚澄“嗯”了一聲,“山長說的不錯。”

    “站在?他們的立場,或許有道理。”但是在?竹清看來,這就是馴化的過程,世世代代,給她們灌輸這樣的思?想,于是一個又一個,她們永遠困于精心設計好的陷阱里。

    “但是我告訴你們,我覺得不正確。”竹清笑了笑,“假如他們能這樣做,為何我們就不能指著鼻子罵他們無恥?對罷?”

    竹清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牽扯太久,而?是倚靠在?窗邊,喝了一杯酒,繼續介紹下邊的嫖客們。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沒有哪個身份的男子能逃脫得了。

    不一會兒,對面春風樓忽然爆發一股歡笑聲,陳學?恒問道:“姑姑,對面怎麼了?”

    “有兩個雛妓拍賣初夜。”竹清說,在?一眾小娘子臉色陡然變得難看時,她又補充道:“從前?那兩個是官家女兒,父親惹了禍端被抄家,她們按律沒為官妓,哪怕有人肯為她們出大資贖身,也不被允許。一生就這般在?春風樓里度過,只有死了,才能草席一裹,從里面抬出來。”

    幾個女孩捂住了嘴,“天?吶。”

    “你們都沒有見識過這種場面,想必身邊的親人也不會特意帶你們見識,為此,我帶你們到成華縣,希望你們能懂。”

    “姑姑,她為何——”李雙雙指著街角拐角的一個婦人說,“天?,他們在?搶她的孩子,姑姑,我們要不要去?幫幫她。”

    那兒有五個人,一個額頭上裹著棉布的婦人,她的肩膀被一個男子拽住,在?她的對面,有一個老婦,兩個仆從,其?中一個仆從手里還抱著一個嬰兒。

    “再看看。”竹清說,“附近的商戶對他們毫無反應,你就應該知道,這不是人販子。”不過對于那個剛剛生產的婦人來說,他們的的確確是人販子。

    “他們,是怎么回事?”上官晚澄疑惑不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場景,要是在?京都,街上不可?能有人公然搶孩子。”

    “那是典妻。”竹清解釋,“可?知道典妻?按照律法,平民百姓以及商戶不得納偏房,小娘也只能得兩個。如果有些人娶的妻子、小娘都沒有生出兒子,他們便會尋一些已經生過兒子的婦人家來呆一兩年,直至生下兒子。”

    “那個婦人便是被典的妻。拉著她的男子,不是她的夫君就是她的哥哥。”

    這時,那個婦人絕望般喊了一聲,“苦噫,你把我典出去?,自己在?家與人偷情,我的命苦啊——”

    竹清了然,“是她的夫君。”

    小娘子們一個個呆若木雞,她們哪兒聽說過這些呢?滿眼不可?置信,李雙雙問道:“姑、姑姑,為何妻子都能典?這,這……”

    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竹清又接著說道:“為何叫典妻?因為這個舉動,是那些家中沒有銀錢亦或是急缺銀錢的人家做出來的,他們把妻子典給他人,過了兩三年接回來。據我所知,這些被接回去?的婦人們大多會上吊自殺。”

    “為甚麼?她們換來了銀子,但是自己花不了?”有人猜測,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慘的事情了。

    “不。”竹清搖了搖頭,“在?她們去?別人家的時候,她的夫君早已經拿著銀錢買了小娘,又蓋了房子,花天?酒地,早已忘了她。她替旁人生了孩子,在?他們看來,便是失了身子,自然不可?能有好臉色。更有甚者,連孩子都瞧不起她。”在?這樣的層層壓力下,她內心給自己判了死刑。

    “你們如今能與男子一同上學?,一同在?書院聽先生們教?導,機會來之不易,我希望你們珍惜。不管以后你們選了甚麼路,選的路正不正確,我都希望你們不是因為一個男子而?放棄前?途。可?明白麼?”竹清眼睛掃了一圈,小娘子們忙不迭地點頭,上官晚澄更加冷靜,問她,“山長,我們日后,能自己掌握前?途麼?”

    “能。”竹清頷首,雖然心里沒有底,但不妨礙她騙學?子,“或許將?來,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誰知道呢?

    “好了,還沒有用晚飯,用了我們好生歇息,明日帶你們去?見識一下民生。”

    “甚麼?”

    竹清說道:“明日你們就知道了。”

    經過了昨夜一場,小娘子們一個個俱都有些沉默,內心受到的沖擊太大,包括陳學?恒等人,她們從前?是農家子,可?是還小就被賣了,也沒有聽說過典妻當妾,一時間驚到了。

    她們在?馬車上,精神不佳,竹清也沒有管他們,需得親眼目睹,她們的記憶才會深刻。

    “娘子,到大河村了。”車夫說,竹清等人戴上帷帽,在?道上慢慢走著。

    烈日高懸,農田里光著膀子的農夫揮舞著鋤頭,一些農婦幫著扛東西?,干的熱火朝天?,他們看見了一行女客,但是只以為她們是來瞧自家田地的,并不過多關注。

    “大河村的田大部分?都不是他們自己的,所以這些人只是佃農,這個時候正適合種些木耳菜、秋黃瓜、番瓜、大白菜……冬日新鮮蔬菜少,他們更習慣把大白菜腌制成酸菜或者是曬成菜干。還有肉,買上幾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曬成臘肉,待到過年,便成了桌子上的一道美?食。”

    竹清在?前?邊帶路,她的聲音很柔和,學?子們耳朵聽著,眼睛看著遠處的煙囪,一道道白色的煙霧從上邊飄入云層,逐漸融為一體。

    “平民百姓的生活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女子。”

    陳學?恒點頭,她看見了一個婦人背后的孩子已經餓得哇哇大哭,可?是她依舊忙著鋤地,等孩子已經曬得臉通紅昏昏欲睡時,她才解下帶子,喂養孩子。

    “比起學?到的知識,我更想你們精神上能有長進,你們能從這一次出行中領悟到甚麼,并為此努力,是我認為最重要的。”竹清說完,女學?子們都沒有言語,而?是望著面前?的一切。

    昨日的紙醉金迷極盡奢靡,那些讀書人揮金如土,只為拿下兩個女子的初夜。今日,農家頂著烈日在?勞作?,臉面已經開裂了,只為了三餐。

    像是兩個世界。

    但唯有一個共同點,其?中的女子們都十分?不容易,活著很艱難。

    竹清最后說道:“游學?差不多結束了,你們應該都有所收獲。我知道你們想要救她們,但是她們這樣遭遇,不是一個人,而?是千千萬萬個人,你們救得了一個,救不了第二個。”

    “唯有掌握了話語權,地位提升了,像蕭扶風蕭大人,她就能在?北安州制定一系列有益于女子的規定。”

    第118章 建立免費書院

    短短兩?天的游學, 小娘子們都有?不同的感悟,竹清很滿意,說道:“回去之后就該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麼,不要再輕飄飄喜歡上任何人。我并不否認會?有?一心一意的男子, 但是太少了, 永遠不要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能遇上那樣的人。”

    “都聽明白了麼?”竹清沒有?看?身后的人,而是視線落在某一處,預備著與農人交談一番, 了解更多的底層百姓的生活。

    “明白了,先?生。”陳學恒率先?說,竹清一怔然,旋即莞爾,“先?生?不錯, 我喜歡這個稱呼。”

    她?都這般說了,李雙雙、上官晚澄等人也跟著喊了先?生,于她?們而言,雖然竹清不曾在學堂里教過她?們知?識, 但是她?能把她?們帶出來, 在她?們因為第一回考試的名次而驕傲時給予她?們清醒一擊,無疑, 她?就像個黑暗中提著燈籠的引路人。

    是了,她?們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下一次考試中往前突破幾位,而不是傷春悲秋, 與男子談論風月。

    “俺們去年不是種的這個, 是大白菜哩,這回按照官老爺們的說法種的黃豆, 雖然俺們不知?道有?啥不一樣的,但是他們說好,這樣做好,我們就跟著做了。”

    陳學恒看?竹清已?經與農夫聊上了,便也跟著跳下田梗,到那農夫的附近,上官晚澄幾人猶豫了一瞬,也踩在了凌亂骯臟的泥土上。

    竹清聽了老農夫的話,點了點頭又問?道:“跟著官府做事是不錯,我剛剛看?了一圈,附近好似就你們家是種黃豆,他們種的都是稻子、白菜、蘿卜。”

    老農夫解釋道:“先?生啊,你們不知?道,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俺們往年都是種白菜的,冬日?也好有?個白菜疙瘩湯喝,但是官府提出的這個,這個輪、輪——”

    “輪作。”竹清幫他說了,老農夫便嘿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對對對,是叫這個來著,輪作,輪作。”

    “官府老爺們讓俺們輪作,可是誰知?道能不能生?他們便想著像從前一樣,種稻子、土豆,起碼有?個嚼頭。也就俺家,俺的女婿是秀才?,特意來與我說要種黃豆咧,說是不虧的。”老農夫其實也有?些不安,不過既然做了,在官府那里報名了,也就不能后悔。

    “官府的老爺說輪作有?益處哩,至于是甚麼,俺也不懂。”老農夫像是與竹清說,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竹清理解,在古代這樣的環境,農家得看?老天爺臉色吃飯,像冬稻與土豆,一個是主食一個是產量比較高比較耐飽的糧食,自然是農人們的首選,貿然改變種植的糧食,抗風險能力差的農家是受不起的。

    哪怕是官府,哪怕官員親至這里給他們講道理,他們也不信任,對于官員,他們不害怕就不錯了,怎麼可能信任?

    只是不知?道,輪作是青州知?州吩咐人做的,還是成華縣的縣令瞞住知?州做的?朝廷在十年前也試過讓農人們輪作,這樣對土地有?益處,只是那個時候后續的輪作物售賣并不順利,有?些農家甚至差點餓死,于是輪作便作廢了。

    如?今在這,卻?又見?到了。竹清與老農夫談了一會?兒,見?耽誤了他的活計,便拿出一錠銀子塞進他的手里,“麻煩你了。”

    “誒誒誒,這怎麼可好?俺是自愿與先?生說話的,不能收您的銀錢。”老農夫覺得手里的銀子燙手,比那懸日?都要熱。他肯與竹清聊,是因為她?是先?生,對于百姓來說,先?論身份,再論男女。

    哪怕這是個女先?生,都比他們身份高哩。

    “拿著罷。”竹清擺擺手,隨后,她?領著陳學恒一行人走了。

    待她?們看?不見?背影后,就有?別家的農婦過來,一開口?便是,“張老頭,這咋讓你混到了幾兩?銀子。”別看?她?們方才?都默不作聲?,實際上一個個眼睛都盯著這邊,那女先?生塞銀子她?們沒看?見?,不過張老頭推拒的動作卻?是一清二楚。

    “咋不能,哼,你們這起子人就羨慕去罷!”張老頭不和她?們多說。

    其他人耐不住了,趁著喝水的間?隙湊在一起,像以往那樣說張老頭的小話,“看?他那得意的樣子,指不定吃不上飯了,種黃豆,傻子才?干。”

    “可不是,俺們好心才?勸他,他卻?不給任何面子,別管他,這張老頭命硬,指不定克了誰去。”

    “對對對,少不得賠上一副身家,幾兩?銀子。”說這話的是個老太婆,眼里的嫉妒都要溢出來了,那可是幾兩?銀子,她?們家省吃儉用,一年到頭都攢不下幾兩!

    “可聽見了輪作?”回程的馬車上竹清開始了隨機提問?,這點陳學恒她?們不清楚,倒是上官晚澄,能講出幾點來,“官員們認為輪作有利于土地緩和,就像人一樣,能喘口?氣……”

    “是了,輪作其實是沒有?錯的,就我個人而言,我非常支持輪作。”竹清頷首,又說道:“既如?此,你們就回去查資料,每個人提交一份關于輪作的構想給我,我幫你們批改。”

    “這是作業麼?先生。”陳學恒躍躍欲試。

    “當然。”竹清說,她?有?預感,如?果青州推行輪作大獲成功,輪作肯定會?成為接下來十來年科舉的重點題目。

    水利、屯田、戍邊這幾樣都是必考的,如?今竹清讓她?們寫輪作,也就是跟“田”相關?,至于剩下的……戍邊不太容易親眼所見?,那便只有?水利了。

    “你們在學堂里好生學著,等下一個假期的時候,過年前我會?帶你們去瞧瞧大河的工程,包括防洪堤、引流、堆沙袋等等,恰好,隔壁的徐州便有?一條大河,倒也方便。”竹清說,學子們一陣激動,這還沒完,她?又繼續說道:“戍邊你們也要親眼所見?才?心里有?底,不過這里距離邊關?太遠,等到寒假,如?果你們都愿意,家里人也都允許,我會?帶你們去北安州,瞧一瞧邊關?是甚麼樣子的。”

    “先?生,真的麼?”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嘆,連上官晚澄也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這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也是到這個時候,傲氣的小娘子才?終于明白,為何太皇太后曾讓她?跟著竹清多學,對方的這等魄力、能力,的的確確是她?所欠缺的——哪怕她?是金尊玉貴養大的小娘子。

    “這些事情不要到處和旁人說,你們也該知?道,連男子都不一定能見?到這些。”竹清囑咐,學子們臉色嚴肅地應了,她?們明白。

    待回到了書院,升入了天支院的學子便又開始緊著學習。竹清見?她?們用功,心里寬慰,不錯,合該是這樣。

    新書院的建造已?經快要完成,竹清按照用處,把學舍、學堂、飯堂、圖書室、先?生們的館舍分別建在東南西北以及正中間?五個位置。正中間?的毫無疑問?是學堂,東邊是圖書室,西邊是飯堂,南邊則是學舍,北邊是館舍。

    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圖書室里的書籍不一定要多麼高深,只是得涵蓋范圍廣闊,得讓小學子們從書里看?見?北方的作物,看?見?東邊的大海。

    為此,竹清還拿出一筆銀子,吩咐夏衣去采買書籍,以充實圖書室。碧桐書院原本就有?藏書館,這倒是不用竹清另外?廢功夫。

    新書院快要完工,從京都聘請的先?生們也即將到大陽縣,廚子、掃灑的仆婦、接送孩子的車夫也安排妥當,便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宣傳招學子的消息。

    這是個大工程,首先?面臨的就是,如?何把消息傳至各個村落?竹清從林縣令那兒得知?,大陽縣一共有?五個鎮,二十一個村。

    其中超過七百人的大村落有?八個。

    如?此龐大的數量,也就意味著,宣傳工作其實是比較難以施展開,還是那句話,農家們對于沒有?見?過、嘗試過的事情其實是抱有?謹慎心理的,他們會?反反復復比對,觀摩。得等到第一個嘗試的人品到了螃蟹而不是蜘蛛,他們才?會?相信:喔,天底下真的會?掉餡餅。

    莫家的事處理完后,上官文亦本可以立即回去處理公文,但他選擇等到竹清回來,又見?了見?上官氏的幾個小娘子,才?跟著竹清面對面坐談。

    “本官聽林縣令說,新書院不日?就要開始招學子了?”上官文亦端得清正,比起林縣令,他更加高傲。

    “是,怎麼,上官大人也想幫著宣揚麼?我們新書院只招收十三歲以下的男童女童,且范圍只在大陽縣中,事情自然繁多,只不過我不怕事情麻煩。”竹清如?此隱晦地說道,倒是讓上官文亦的話堵在了喉嚨里。

    與林縣令不同,他作為安州的知?州,對于這樣一個面對平民百姓以及不拘男女的書院,其實并不看?好。甚至迫于各方的壓力,他根本不想竹清辦成此事。

    大陽縣一旦出現了這樣的書院,其他縣的百姓該如?何作想?縣令們是不是也要效仿?如?此一來,投入的銀錢又要官府出,可是對于一些貧困的縣鎮,哪里有?多余的銀錢開辦學府?

    但是另外?一方面,如?果竹清果真順利,也算他的政績,愛民如?子、百姓愛戴這兩?個詞便可以安在他身上。只是他已?經有?了幾樣政績,這點子百姓愛戴還不足以讓他支持竹清,頂多是不反對。

    “上官大人覺得呢?我從京都出來,許多事一經手才?發現不容易,有?時得罪了人,還請上官大人多多擔待。”竹清說,她?要做的事就是陛下要做的事,上官文亦敢公然反對她?麼?

    上官文亦在心里哂笑,竹清輕飄飄一句話就想讓他替她?擋下阻力,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縱然是陛下想要辦書院,也不是事事順利的。

    “山長是個聰明人,怎麼可能得罪人呢?”上官文亦這般說,原是想著再磨一磨竹清,沒成想她?忽的點頭,贊同道:“既然上官大人都這樣說了,那我就放心了,如?此,我只安安心心開辦書院,其他的一切不用管。”

    “如?果有?那等不長眼的想與我碰一碰,那就只管來。”竹清挑開說明,她?知?道上官文亦想要一些好處,她?可以給,但是他不該想要拿捏她?。

    “還有?,抄家所獲的銀兩?還請上官大人快些上報,我已?經與陛下通信,其中一部分分與我建設書院。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竹清已?經走了,上官文亦放下茶盞,因為力度過大,茶水都濺了出來,他皺眉,這一趟也不是沒有?收獲,起碼知?道了竹清脾性。

    *

    從京都來的十位先?生在十日?后到了大陽縣,八男二女,其中請女子是十分不容易,竹清預備讓她?們去新書院,給個重要的職位。

    八個男先?生都是舉子出身,一些甚至頗有?盛名,但是既然應了竹清到這大陽縣教書,他們身上的傲氣便收斂了不少。

    竹清讓新的四個男先?生與碧桐書院的一眾先?生見?了面,又安排他們教書。原本幾個院在經過調整后俱都多了一個班級,先?生們的到來恰好彌補人數不足的空缺。

    “山長,幾家的郎君都帶著禮品上門了,想來是有?事相求。”堂長雖然追名逐利,但自從竹清展現了能力,他那顆心的不甘也就逐漸消失了,既然斗不過她?,也就唯有?跟著她?混。

    所以,如?今的堂長可殷勤。這不,竹清一說請他們進來,堂長就去迎了。

    共有?五個郎君,皆是安州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卻?做足了姿態,想讓家中孩子入碧桐書院讀書。

    按理,其實讓孩子去旁的書院也可以,但是安州的書院排的上號的沒多少,也就逐英縣的青竹書院,祟縣的白陽書院。但是青竹書院只招收作文章好的學子,且本身聲?名不能有?污,而白陽書院招學子更傾向于文章與才?藝俱都不錯的君子。如?此,他們家里的晚輩便不大適合了。

    于是兜兜轉轉,這些原本在瀚柳書院讀書的學子,就沒有?了去處。跟竹清預料到的那樣,想來碧桐書院。

    “山長,您也知?道,那是瀚柳書院管理貪心才?導致了書院名氣一落千丈,實際上與學子們是沒有?多大關?系的。”

    “是極,如?今瀚柳書院不適宜讀書,他們無學可上,實在是可憐。碧桐書院蒸蒸日?上,又有?尊師大儒在這里教課,再也沒有?比碧桐書院更響亮的書院。還請山長松一松口?,讓他們來罷。”

    竹清還是那個態度,不贊同。書院接下來還有?一些小娘子要來,至少也五六個,各個書院都夠人了,再接納新學子,一旦開了這個口?子,瀚柳書院的學子們豈不是各個兒都想來?

    “欸,李二郎君此言差矣,瀚柳書院也不盡然都是好學子。之前莫家、文家那幾個不就是從碧桐書院出去的?如?今下了監獄,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們受父母影響,可見?也不是個好的。”竹清沒有?明著說他們的孩子不好,但也表明了自己的不信任。

    “再則,我們碧桐書院剛剛經過了一次月考,重新給學子們分了院,你們想送孩子來,也沒有?學院可去,不合適。”竹清搖搖頭,言語間?滿是遺憾,但是就是不松口?。

    “王大人所說的沒學可上,哪就有?那麼夸張了?你們的哥兒那麼聰慧,在家中跟著先?生學也是一樣的,說不得更加清凈,學得更快,在秋闈一下得中,那也未可知?。”

    任憑那些人如?何說,竹清就是不允許,他們的孩子竹清都打探清楚了,都是混日?子的混賬,不說科舉,只怕連一個商鋪都管理不好。

    瀚柳書院因為只接納有?身份地位的學子,所以學子們除了頂尖的那一小撮,其他的得過且過,想著反正學不好還有?家族兜底。

    把這些異想天開的人送走以后,竹清就投入到工作當中。

    買驢子做驢車,驢車最好像馬車那樣,打上板子遮風擋雨,但也不必過于精細,銀錢都要花在刀尖上。再有?讓布莊采購布匹,待廚子以及車夫們進了書院,每個人發兩?套工作服。學子們學服倒不必這麼快就縫制,畢竟要經過一年的觀察,確定能留下來的,才?能給予衣裳。還有?……

    竹清坐在書桌前一樣一樣地列著接下來需要解決的事情,偶爾停一停,寫個“待定”。

    “主子,有?您的信。”秋衣輕手輕腳進來,竹清把她?遞過來的信打開,面色一下子沉了。

    這是干娘陸霜玉給她?寄的,言明她?被皇后挑了莫須有?的錯處,把她?趕下了司儀的位置,如?今她?無所事事,只能在宮中栽花種草。

    “豈有?此理。”竹清惱怒,明明司儀司由她?干娘一手帶起來,就這樣讓她?丟了位置,皇后啊皇后。

    真是令她?厭惡至極。

    竹清思來想去,決定給太后寫封信,求太后把干娘派出來,就說大陽縣的事情繁雜,她?需要一個熟悉的人手幫著做活。

    同時,給陛下寫信,光明正大的上眼藥。

    拋開別的不談,如?果干娘來了,日?子也會?有?趣一些。她?有?很多事情想要與人交談,但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如?果干娘能來,再好不過了。

    *

    九月初,新書院里里外?外?完工,竹清請三位先?生為新書院起個名字,以及提幾副字畫,掛在書院里面。

    最終定下“暉桐”二字,暉桐書院。

    竹清教人去為暉桐書院打匾額,又讓牛大福通知?為書院做工的班子,預備著來書院熟悉熟悉。

    九月初六,是個大吉的日?子。竹清請了林縣令、李老先?生、隋老先?生、白老先?生還有?英山伯觀禮。

    匾額上的紅布被竹清與林縣令共同揭下來,露出四個大字,隨后,震天響的鞭炮從街角一直燃到書院門口?,噼里啪啦,甚是熱鬧。

    被林縣令邀請來的官員以及地方豪紳不停的講著好話,一籮筐往外?吐,不帶重復的,聽得人心潮澎湃。

    待鞭炮燃盡,竹清與林縣令將廚房提前做好的餅派發給觀禮的人,像附近村子里的村□□清則是多給幾個。這種餅子是用白面和成的,上面寫著“吉祥”“如?意”“平安”“康健”“順利”等好詞。

    “山長,撒銅板了。”夏衣與秋衣領著暉桐書院的婆子娘子們出來,個個手上都捧著一個小木托盤,上邊放著堆成小山的銅板。

    竹清抓起一把就往外?面丟,百姓們搶得厲害,但是因著有?竹清找來的五大三粗的護院,倒是沒有?人敢推搡。

    熱鬧過后,趕趟來這兒的百姓還沒有?走,得益于大陽縣的文風盛行,百姓們對于這種與讀書相關?的事都會?多幾分耐心。可巧聽見?這是一家面對窮苦孩子的書院,就有?賣瓜的王婆子猜測道:“怕不是與那個文德書院一樣,咱們讀書沒有?那麼貴,那些甚麼文甚麼寶的,可以便宜點。”

    “文房四寶。”一個老爹插嘴。

    “對對對,就是喊這個。”王婆子是個碎嘴子,見?有?人捧哏,立馬又說道:“我家隔壁的二娘的姐姐的姑姑的孫子,就是在文德書院讀書,聽說怪不錯的哩,雖然要交伙食錢,但是一日?三餐比在家里吃實惠多了,有?時候還有?肉。”

    前邊,女山長徐徐不急的聲?音繼續傳來,“我們暉桐書院男童女童都收,十三歲以下且沒有?婚約、沒有?成親的男童女童皆可以報名……”原本竹清打算不要家中一串姐姐然后一個男丁的這種,但是后面一想到,她?創辦這個書院不是想要一朝一夕的名氣,而是確確實實想要造福民生。

    如?果不要姊妹多只有?少數哥哥弟弟的,恐怕接下來,那些窮苦人家就會?把剛出生的女嬰弄死,如?此,反倒違背了竹清的想法。

    也罷,最多在她?們讀書時讓那種已?經救不回來的女學子退學。

    王婆子說道:“不限于男女?真有?那麼好的事?”

    捧哏的老爹又說,“搞不好憋著甚麼壞主意,這種好事聽都沒有?聽說過,咋可能是真的?老婆子,還有?你們,可不要輕易信了。”

    “……只要一年后能留在書院,品行與學識過關?,學子們讀書的任何費用,皆由我們暉桐書院全權負責。”竹清說完這最后一句,方才?還嘰嘰咕咕說個不停的百姓們齊齊安靜了,腦子轉了好幾圈,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剛入學時只享受免費的定量的一日?三餐、夏季冬季各兩?套學服,免費的洗浴,免費接送孩子……

    接收過為期一年的考核后,待遇又大大提升,能外?出游學、逢年過節能領到菜肉……

    這樣的支出不小,但是竹清絲毫不慌,這些跟著林縣令來的豪紳們正是有?銀子沒地方花,愿意以銀子換名聲?。

    第119章 招收學子

    “這怎麼可能!”

    不?用?任何銀錢就能上?學, 這樣的美事,聞所未聞。當即就有許多百姓議論紛紛,臉上?盡是不?相信的神色。

    那老?爹更加,異常大聲?且激動地反駁道:“這根本不?可信呀, 她這樣干為的是甚麼?指不?定是讓孩子去作甚麼壞事, 咱們可要小心, 別讓壞人在大陽縣開?書院。”

    王婆子卻?不?滿意?他的說法,“林縣令都在這兒,還有這樣多官老?爺也?看著, 總不?能每一個都是幫著她使?壞的罷?”她暗自嘀咕道:“真的要掉餡餅了,老?婆子我高低嘗嘗,我家十個孫兒呢。”要是都能上?學,哪怕不?能科考,到時候會認字會算數, 出來也?能作個賬房,這已?經是鄉下人最體面的出路了。

    “安靜安靜。”護院敲了鑼鼓,議論聲?逐漸消失,百姓們神色各異,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即將說話的竹清。

    “我知道大家在想甚麼, 覺得?暉桐書院是騙人的。”竹清一句話戳中了他們的心思?,于是現場更加靜了, “但是,如果我是騙人的,為何要請林縣令還有這些豪紳來呢?難不?成這里站著的所有人, 都是騙你們的?退一步說, 騙人總不?至于騙一整個大陽縣的人罷?若果真如此,你們只管湊堆兒去知州面前告我們, 去京城擊鼓鳴冤。”

    林縣令點頭?,竹清真要騙人,大可不?必興師動眾,悄悄默默在角落開?了書院即可。

    百姓們一時間?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只是來的都是家中的老?婆子老?爹,再就是不?能做主的娘子,對于要不?要信這番話,還得?回去與家人商議。

    “我先告訴你們,今日書院建成,開?始招生,我們會安排人挨個村子去宣傳我們的招生簡章,對于一些身上?有爭議的孩子,你們也?大可以私底下聯系我們,說給我們聽……”竹清洋洋灑灑,講了一大堆,但她明白這些百姓心里仍舊有顧慮。

    “如此,你們回去與家人好生商量,家里長輩皆同意?小輩讀書的,只管報名。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有那等陋習嚴重者,開?口閉口說小娘子是賠錢貨、不?值錢的,一律不?要。再有那種父母親人平日里橫行霸道的,也?不?要……九月中我們開?始下到村子里。”

    竹清每說一個詞,林縣令就忍不?住笑了笑,不?錯,就該這樣,這般慢慢改變,到日后,為了孩子可以上?學,喜歡撒潑打滾、橫行霸道的人就會收斂,民風淳樸,這又是政績一件。

    “我講完了,下面有請林縣令。”竹清說,不?同于竹清的務實快速,林縣令講話多多少少帶了官腔,這也?那也?一大堆,聽得?人昏昏欲睡。倒是下邊的百姓們精神頭?十足,這可是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縣令大人,大官!

    好不?容易林縣令終于講完了,竹清就帶了幾句給暉桐書院捐錢的豪紳地主,百姓們稀稀拉拉鼓掌,散了。

    *

    宮中,有一個小宮女跑進?了安靜的廂房中,“姑姑,有您的信兒。”

    陸霜玉點點頭?,“給我罷,還有,你往后無事就不?要往我這里來,教人看見?了,欺負你。”

    “不?要,我蒙姑姑照顧,不?能做背信棄義的人。”小宮女說。陸霜玉嘆氣,欣慰地看著她,這小宮女是尚宮局的女官,在司儀司當教導宮女,在她當司儀的時候,她就一直跟著她學東西。

    陸霜玉曾經很看好她,但可惜的是,新上?任的司儀,是從椒房殿出來的嬤嬤。

    “青禾,你們這些天怎麼樣了?可好不?好。”陸霜玉拉了青禾坐下,“馬司儀待你們如何?”

    青禾搖搖頭?,“姑姑您離開?了之后,馬司儀就帶了兩個人進?去當女官,按照尚宮局制定的規章制度,得?考試之后才可以。可是馬司儀說不?當事,她們只是來輔助她的,后面當著當著,那兩個人就作了一個小官,成了真正的女官。姑姑,您說她這樣做,尚宮也?不?阻止,以后人人都效仿,尚宮局還是尚宮局麼?”

    陸霜玉面色凝重,沒想到尚宮局里面的情況已?經變壞了,很明顯丁香這個尚宮壓不?住馬司儀,馬司儀是皇后娘娘的奶媽媽,三個月前才入宮,論在椒房殿的地位,肯定比丁香高。

    “我想竹清姑姑了。”青禾說,從前竹清姑姑在時,她們是多麼快樂,也?沒有這些煩心事。

    如今的尚宮局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名利場。

    “姑姑,不?說這個了,您快點看看信兒,是竹清姑姑給您寄的。”青禾拍了拍臉,轉移話題。

    陸霜玉打開?信件,半響,發自內心地笑了,“你竹清姑姑有好事提攜我。”

    “是甚麼?”青禾詢問,陸霜玉卻?沒有回答,只跟她說道:“你回去后別跟任何人提起竹清給我寄過信,還有,暫且伏低做小,謹慎些,別被換了。”

    “好。”青禾也不刨根問底。她們剛說完沒多久,便有人往這邊來,靠近門口住的嬤嬤趕忙獻殷勤,把領頭的宮女迎進來。

    “霜玉姑姑可在?”菊兒問道,她與霜玉姑姑也?是很熟絡,“太后娘娘有請。”

    陸霜玉內心已然隱隱有猜測,跟著菊兒去了。

    青禾替陸霜玉關門鎖門,旁邊的嬤嬤腆著個臉過來,問道:“青禾,青禾,你可知道菊兒為何要找霜玉姑姑?”

    青禾“呸”了她一聲?,“管你甚麼事,起開?起開?,往日我們霜玉姑姑有事,也?不?見?你來,如今巴巴兒地湊近,也?不?知想甚。”

    說起這個,青禾心中一陣兒難過,先前霜玉姑姑還是尚宮局的司儀時,旁人不?說討好諂媚,大多都很客氣。可霜玉姑姑被奪了位置,很多人對她的態度就變得?微妙起來,哪怕在尚宮局,除了竹清姑姑一手提拔的陳司計、李司修還有馬司長以外?,其他女官都對霜玉姑姑淡了,沒有欺負也?沒有瞧不?起,就是言語間?行動上?疏遠。

    霜玉姑姑教她不?要難過,這是很正常的事,因利而聚因利而散。從前尚宮大人是她的干女兒,所以齊司樂她們對她客氣。但是明擺著,皇后、現在的尚宮以及馬司儀不?喜歡她,齊司樂她們的做法也?是保全自己。

    下響有消息傳來,那兩個被馬司儀帶過去的女官被貶了,馬司儀罰月例一年,連帶著皇后也?被太后娘娘叫去承乾宮好一頓訓斥——霜玉姑姑告訴她的。

    青禾竊喜,她幫著霜玉姑姑收拾行李,一邊低聲?問道:“姑姑,太后是不?是惱了皇后?”

    當時陸霜玉在場,她想了想,說道:“應該是,惱她能力不?行,明明有規章制度,偏偏要用?以往殿中省的那一套規矩,皇后……”她想,皇后行事越來越偏激,對她不?滿的就一定要換了,后妃當中,也?有兩個被她罰跪。

    再這樣下去,只怕皇后的地位會越來越不?牢固,陛下只是不?出聲?,而不?是對她的一舉一動不?知曉。

    “我明日就走了,你乖乖待在尚宮局,有事可以與陳司計她們商量,別怕。”陸霜玉交代?完青禾,便連夜在太后的安排下出了京都。

    直到踏上?甲板的那一刻,陸霜玉才回過神來,她這就跳出后宮的斗爭了?望著濃重的夜色,她迎著夜風,喃喃自語倒:“我有一個好女兒。”她認竹清當干女兒原是想著有個伴,沒成想,竹清倒是給了她一個好大的驚喜。

    *

    “今日先去大山村還有大水村。”竹清領著六個先生、若干隨行人員坐上?了馬車。

    大山村與大水村規模不?小,且設有村學,雖然這麼多年了,沒有出一個能考上?秀才的,但總歸是有好學的氛圍。

    大山村的村長早就領著兩個族老?候著了,不?信歸不?信,但既然人家來了,還是要迎接。

    “山長,這邊請,現在正值秋耕,所以俺們大山村的村民沒能夾道歡迎,山長不?要怪啊。”

    大山村的村長歲數挺大了,說話有些大舌頭?,竹清必須認真聽才能聽明白他說的是甚,“不?礙事,我們也?不?是來瞧村民的。這樣,我們去那顆樹下擺桌子,用?了午飯的村民們愿意?來了解我們的招生消息就來,不?愿意?的也?無妨。”

    村長應了,“好哋好哋,那個村學要不?要看看?夫子是一個秀才,不?是俺吹牛,大水村萬萬比不?得?俺們。”

    “那就看看。”竹清頷首,正與她猜想的那樣,村學里全部都是男孩,粗粗一看,都是七八歲的。

    村長介紹道:“都是俺們大山村的好兒郎,讀書很不?錯哋,夫子說俺家的孫孫兒努努力,能考上?秀才,喏,這個就是俺哋孫孫,叫有才。”

    竹清聽了一輪下來,腦子里全部都是村長帶著口音的“哋”,她抬手,“好了好了,村子里的女孩子一般在哪兒扎堆?帶我去瞧瞧。”

    “女孩子?后面哋籬笆墻,婦人們還有小孩子都在那兒,一起納鞋底,俺帶你去。”村長說。

    婦人們瞧見?了村長,紛紛起身,待聽見?村長所說的之后,一個個擺手,又瞅了瞅站在最前頭?的女子,說道:“村長,我們家女孩子可不?去讀書,男孩可以,我家有五個。”

    “你家老?大老?二不?是已?經十五歲了麼?已?經在說親了,咋還能去,沒聽說麼?人家只要十三歲以下,而且還沒有定親的孩子。”

    當即,家里五個男孩的婦人就對竹清說道:“能不?能讓我家老?大老?二也?去?不?求甚麼上?進?,讓他們幫著搬抬東西就好,你們書院一個月給他們幾十個銅板,管一日三餐就好。”

    這些天關于暉桐書院麻煩招生的消息早已?經像火一般向四周蔓延,再過個幾天,只怕大陽縣最偏遠的村子也?會知道了。但很多人家只同意?讓男孩去讀,女孩子不?行。

    “女孩呢?”竹清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指了指依偎在她身邊理線的小女娃,那婦人低頭?看了看女兒,見?女兒也?看著她,眼里似乎有甚麼情緒,是渴望麼?她不?清楚,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按照事先想好的說辭,與竹清說道:“我家男人說了,家里就一個女娃娃,留著在家里看門、砍豬草,讓她去讀書,不?消幾年又要嫁人,沒甚作用?。你瞧瞧,我這又有了,到時候少不?得?讓她伺候我月子。”

    這家家戶戶都有女兒孫女,故而她說罷,其他婦人也?七嘴八舌附和,“沒錯沒錯,孫嫂子說的不?錯。女娃娃還要洗衣做飯,不?然這活計哪里干得?完?而且讀書認字也?沒有用?啊,將來又不?能找到做工的活計。”

    “對,倒不?如讓男娃娃去,讀出來還能給姐姐妹妹撐腰,再說了,男娃娃哪怕考不?中,還能去當個賬房先生,再不?濟還能出來教娃娃讀書寫字,多少是份工。”

    不?說男人們怎麼想,單看這些娘子,竹清就已?經預料到,暉桐書院招收女子是何等的艱難。哪怕免費,哪怕不?用?她們家開?銷,但是對于她們來說,女娃娃去讀書,家中的活沒有人干,那就是虧了。

    前路艱難啊。竹清默念,但是她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了,斷然沒有因為半途的路難行就放棄的。

    “欸,請各位聽我講一講。”竹清抬手,一片齊刷刷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淡定地說道:“你們說女娃娃讀書出來甚麼用?都沒有,對不?對?”

    “對啊對啊,那不?是浪費時間?哋嘛。”

    “此言差矣。”竹清反駁道:“吶,就拿孫嫂子家為例,如果你家女兒讀了書,她放了假到家里來,是不?是能教弟弟妹妹?閑暇時也?能教教娘親奶奶,你們出門了,也?得?會幾個字,不?至于當睜眼瞎,對不?對?”

    孫嫂子聽了,不?自覺地點頭?,是有些道理。

    “這是其一,第二個原因,就是工作。你們說女娃娃讀書不?能找到工作?又錯了,女孩子可能不?大適合走南闖北,但是會認字,會才藝,多少富貴人家搶著請她們回家教導小娘子,這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你們覺得?對不?對?”

    孫嫂子再次點頭?,這下子又多了幾個婦人贊同,她們雖然眼界不?高,但好歹聽說過大戶人家里有請女先生的,工錢就不?說了,只從穿戴來看,就體面得?很,又吃香的喝辣的,提攜家里人,別提多滋潤了!

    “來,我們這里就有一個女先生,之前是被請回家作先生的,畢先生,你來說說成不?成?”竹清看向了其中一個女先生,她從京都到大陽縣,是很有魄力的一個人。

    畢先生往前幾步,斯斯文文地說道:“應山長的話,我的確在京都的貴族家里當過先生。”此話一出,抽氣聲?一大片,京都是甚麼地方?

    對于大山村的農村婦人來說,就是安州的其他縣,她們也?還沒有去過,更別提青州、宜州,京都在她們眼里,那是一座永遠也?不?可能攀登的高山。

    “我爹一開?始不?同意?我去讀書,像你們一樣,覺得?無用?。后頭?我娘親拿了壓箱底的嫁妝,咬牙讓我讀了。讀成出來,就進?了四品官家當女先生,教那些小姐才藝。一個月三兩銀子,外?加米糧蔬菜瓜果若干,一年給我做六套衣裳。銀子給了家里,兩年后,家里就蓋了青磚大瓦房。”畢先生學了竹清,反問她們,“你們說,可好不?好?”

    “好。太好了。”孫嫂子率先說,緊接著全部婦人都附和,恨不?得?畢先生是自家孩子。

    竹清嘴角上?揚,畢先生可真會睜眼說瞎話,她的確進?了官家作先生,待遇也?說得?沒有錯。不?過她去讀書可不?是家里人送去的,而是她爹娘準備把她賣給老?頭?換銀子給她哥哥娶媳婦,于是她先發制人,去官府擊鼓。后面鬧大了,又尋到機會去學堂當個掃地的丫鬟,先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躲在窗戶外?邊聽書。她這般學會了認字還有技藝,后面又闖蕩一番,才進?了官家。

    至于幫扶家里,她不?坑他們就算好了,怎麼可能還給銀子?

    畢先生苦口婆心,勸她們,“你們瞧瞧我現在,在書院當夫子,說出去不?僅體面,連讀書人看見?了我,也?得?客客氣氣,不?說我是女子,只看我是甚麼身份,多好的前程。”

    竹清認同,如果不?能科舉,對于女子們來說,最有前途的工作莫過于當私家的女先生,不?愁吃穿。

    顯然,村婦們也?是這樣想,要是自己的女兒孫女也?當了先生,有面不?說,最關鍵的是能幫扶家里,直接就改變了幾輩子人耕種的局面。

    “你們要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不?妨回去再商量商量,我也?是京都來的,可是很清楚,那些貴族官宦家很缺女先生呢,請都請不?來。”竹清說,見?她們意?動,就不?再勸了,過猶不?及。

    “我們招生的地兒就設在村口的大榕樹下,你們想好了只管帶著孩子來報名,有不?懂的,也?來問。”

    待這樣說罷,竹清就沿著原路返回。

    畢先生快步,到竹清身邊低聲?問道:“山長,只怕其他村子的人也?是這樣想的,女兒讀書無用?。”

    “都預料到了,只能慢慢周旋,磨到他們松口。”竹清在樹下站了站,看見?幾戶人家探頭?探腦,似乎是等著旁人家的情況。

    不?多時,便有人來了,是一個婆子,身邊跟著好幾個壯漢,以及身后一長串的孩子,男男女女都有,著實浩浩蕩蕩。

    “村長村長。”婆子老?遠就開?始叫喊,嗓門大,近了便更加吵耳朵,她大大咧咧地說道:“山長,這是山長對不?對?那天暉桐書院放鞭炮,俺在場。認識,這是山長,你們快叫山長好。”

    后邊的七八個孩子不?敢反駁自家奶奶,不?齊整地喊了,隨后她又說道:“山長,村長,這是俺家需要報名的孩子,你們看看,都是十三歲以下的,一個超過歲數的都沒有。”

    “王婆子,你家這就決定好了?”村長驚奇,暉桐書院哋事反常,連他都在觀望,不?敢第一時間?讓孫孫去,不?然出了甚麼事,可怎麼好?

    “決定好了,你看,俺幾個兒子都來了,他們都同意?。俺瞅瞅,俺家是不?是頭?一個?頭?一個!這往后俺家孫子孫女讀書,肯定也?是頭?一個。”王婆子豎起大拇指,逗笑了這里的人。

    “王婆子,你這個決定太深明大義了,往后你家可能出幾個秀才舉人,一家子興旺……”竹清拉住了王婆子的手,天花亂墜的夸,直把王婆子夸得?羞紅了老?臉。

    幾個孫子孫女已?經在報名了,王婆子不?去打擾,便與兒子們說道:“聽見?沒有?山長都說俺們錯不?了,定是錯不?了!”像是為了說服自己,像是為了說服兒子們,她的聲?音有些大。

    顯然,她也?不?是沒有顧慮的。

    待八個孩子都報好名字,竹清從夏衣手上?接過一個竹編籃子,上?邊用?麻布蓋住了,她掀開?,露出里頭?的東西,邊說道:“你家是第一個報名的,我們書院準備了兩斤豬肉還有兩個豬腳,送給你們。”

    “給俺們的?”王婆子聲?音有些大,幾個莊稼漢眼睛都瞪大了,更別提孩子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他們家人多,三餐僅僅夠每個人吃飽,肉那是逢年過節他奶奶才舍得?割一點回來,和上?白菜包成餃子,每個人吃幾個,就算是葷腥了。

    兩斤豬肉,那得?是過年才有的“富裕”。

    王婆子覺得?籃子燙手,把它推回去了,又兀自懊惱,等看見?竹清又推回來,她就笑得?見?牙不?見?眼。

    “給你們的,前三都有,后面就沒有了。”竹清這一做法算是提高他們的積極性,不?過若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即便想要這肉,火急火燎也?沒有用?。多少暗中觀察的婦人咬碎了銀牙,馬上?回去喚當家的。

    “村長。”不?知何時,角落里多了兩個孩子,兩個都很瘦,面黃肌瘦,像麻桿撐起了衣裳,風一吹,衣裳就跟著飄。

    “是清風清云啊,你們來干甚麼?”村長問,竹清問道:“他們是……”

    “他爹在清風五歲時沒了,那個時候他娘懷著青云,氣急攻心難產,也?去了。沒人帶,兩個便是俺們鄉里鄉親幫著帶大的。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清風十六歲,青云十一了。”村長說著說著忽然了然,“清風小子,你莫不?是帶妹妹來報名的罷?”

    瘦巴巴的小子點了點頭?,輕聲?細語說道:“青云不?小了,俺想讓她學些字,往后出來,也?是個斯文人了。”

    他也?是想明白了,妹妹這樣跟著他甚麼時候是個頭??倒不?如去書院,若他們不?騙人,妹妹豈不?是吃到福氣了?

    第120章 開學

    “可以嗎?俺的?妹妹, 能去書院讀書嗎?”許清風小心翼翼地問竹清,淳樸的?臉上是無盡的?忐忑。

    “可以,畢先?生?,給她作登記。”竹清點頭, 又?把一個?竹籃子遞給許清風, “這是你們的?。”

    許清風呼吸都放緩了, 說道:“謝謝。”不知多少?年沒有見過肉了,他?平日跟著大山村的?叔叔去搬抬東西,可也賺不了幾個?錢, 更別說買肉。

    或許是因著有肉,又?或許是終于下定決心,緊接著又?來了一戶,這回男女老少?皆有,瞧著應該是傾巢出動。

    但也就是這一戶之后, 就再沒有了人。王婆子一家往回走時還被人拉過去,仔細詢問,“王婆子,你不怕他?們把你家的?孩子帶去甚麼地方?俺看那規矩, 又?是一個?月回家兩天, 又?是平日里不得時常看望,這要是孩子出了甚麼事, 那可怎麼是好?”

    “對哇,你瞅瞅她們,從京都來的?, 保不齊到時候把孩子帶去京都, 教你一輩子看不著。”那老婆子一邊說一邊緊盯著籃子,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她就一個?兒子, 也只有一個?孫兒,不比王春花家里人多。要是孫兒去了讀書,被人欺負了都找不回場子。

    當然?,她心里還有更深一層的?顧慮,萬一小孫孫去讀書,讀出了名堂,你說要不要他?繼續?這要他?繼續,往后顧不了家里,顧不上她這個?奶奶,那她得哭死。所以,一定不能讓小孫孫去,只能留在她身邊。

    “她們不就像那人販子,把人帶去書院,又?不許咱們探望。再說了,從來沒有聽說過賠錢貨能與男兒一同?上學的?事,她們這是第一回,那萬一男孩喜歡上別家的?賠錢貨,你說,這可怎麼處理?”

    王婆子看得可準,“呸”了她們一聲,“這怕甚麼,她們要是騙人的?,哪兒還會這般大動靜?像那人販子,都是不做聲,生?怕你找著他?。俺王春花不怕孩子喜歡誰,只要堂堂正正,那就沒問題。”突然?,她冷不丁反應過來,“欸你們聽見沒有,我能說四個?字的?詞了,堂堂正正!”

    “俺們都要堂堂正正,不能凈做那不上堂的?事。”意?有所指。

    竄出來的?幾人都被她無語到了,看著王春花像一只斗勝的?大公雞,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一伙人回家。

    在大山村坐了一天,只得八男八女報名了。比起大山村差不多一百個?孩童,這點子數量壓根兒不算多。

    “山長,大山村的?情況恐怕還算好的?了。”畢先?生?眉頭微蹙,說道:“如果是那種村長就不相信我們的?村子,恐怕一個?學生?都招不到。”

    不是所有的?百姓都相信官府,自從十來年前的?那一次大規模的?失敗的?輪作之后,百姓可不知道政策是先?帝下令的?還是當今允準的?,他?們只知道,因為官府,他?們那一年差點餓死,收獲也虧了。

    他?們不相信官府,自然?也就不會相信她們書院,畢先?生?開了一個?玩笑,“該不會我們書院到上課之前,都只有這十六個?學生?罷?”

    “怕甚麼,十六個?就十六個?,把他?們教育好了,出一個?狀元郎,你還怕我們書院沒有名聲?只怕到時候報名的?學子擠都擠不下。”另外一個?女先?生?也笑了笑,“他?們這是等著看結果呢,結果要是好的?,再讓孩子來。”

    “但是一步晚步步晚。”鄒先?生?說,他?捻著胡子,說道:“我今日看不少?的?孩子正正好十歲左右,等到這一批孩子科考出了成績,他?們就正好不符合我們招生?的?年齡了,那種有些許天賦的?孩子就泯然?眾人也。”

    “沒法?子,人家爺奶父母都不同?意?,我們總不能把孩子搶過來?”

    幾個?先?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夏衣忽的?拿著一個?包裹進來,對竹清說道:“山長,有您的?東西,北安州寄過來的?,這還有幾頭羊。”

    “先?生?們都辛苦了,明日挑一頭肥嫩的?羊烤炙了,骨頭熬湯,讓我們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碗。剩下的?就養著,看看能不能生?小羊,羊肉價貴,如果我們能自己養,便也能隔三?差五吃上羊肉。”竹清說罷,先?生?們都喜笑顏開,誰不想吃好點呢?

    她們到這原本也很焦慮,但是看著山長逐步把書院建立起來,如今又?養羊,生?活那是越來越好,她們也就更加有盼頭。

    “我特意?預留了一片空地,離學舍學堂最遠,便把羊養在哪里,同?驢子一起。”竹清囑咐夏衣。

    蕭扶風給竹清寄的是羊毛衫,還有幾瓶護膚的?霜液,再就是烤的?干干的?牛肉干,用來磨牙最好。

    竹清分了一些給先生們,隨后把東西收好,如今她也住在暉桐書院,倒也方便。同?時,她收到了一封加急的?信件,說是她干娘在路上了,預備還有個四五日就到大陽縣。

    竹清琢磨著給她干娘安排一個?好住處,干娘年紀大了,住的?地方最好通風透氣,能照到陽光,陰暗處可要不得。

    *

    翌日,竹清帶著先生們前往大河村,首先?看見的?是一條大河,哪怕進入盛夏,大河的?水位依舊很高?,沒有下降多少。

    與大山村不同?,大河村沒有村長相迎,也沒有村民搭理她們,走在村子里,村民們會避開她們,只在暗處偷偷摸摸地觀望。

    “村長在不在?”畢先?生?詢問,被拉住的?婦人趕緊掙脫,“不在不在,村長事情多,哪里能隨隨便便出來。”

    “山長,大河村不歡迎我們,總得有個?緣由。”畢先?生?說,哪兒她們一來,村民們就眾志成城反抗她們的??要麼有人帶頭,要麼有人與他?們說了甚麼。

    “別急。”竹清安撫了他?們一句,隨后挨家挨戶敲門,大部?分都直接把門關上,少?部?分就是不搭理她們,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便把她們趕出來。

    “王婆子在麼?”竹清走到一戶人家前,昨日聽王春花說過,她有個?妹子嫁到了大河村,竹清無法?,只能找人探問探問。但她又?不能直接找王婆子,省得她家被排擠。

    “甚麼事?”王婆子家在拐角,她聽到了姐姐的?名字,防備的?神色消下去,左右看了看,飛快地與竹清嘀咕了幾句,然?后像方才的?那些人一樣,“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山長。”畢先?生?低低喚了竹清,“我們還問嗎?”

    竹清搖搖頭,“不必了,都回馬車上。”待到了馬車上,她把事情告訴了先?生?們,畢先?生?當即怒火中燒,“這起子可惡的?人,是誰跟村長說我們不懷好意??如此?污蔑我們暉桐書院,簡直是豈有此?理。”

    問題就出在這里,有人與村長說他?們暉桐書院包含禍心,讓孩子們去書院免費讀書不是甚麼好事,教他?千萬不要讓村民們信她們。

    如此?,村長便臨時開了一個?會議,嚴厲禁止村民們把孩子送去,不然?就除名,不再是大河村的?人。

    “王婆子說她不知道是誰,只知道那幾個?人連村長都不敢得罪,好飯好菜的?招待。”竹清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猜測,只是還不確定,她與夏衣低語幾句,又?說道:“已經午時了,先?生?們莫急,先?吃了干糧,我們去下一個?村子。”

    在偏遠一點的?小麥村,不止村長出來迎,連同?幾個?已經掉光牙齒的?族老也杵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在前頭。

    竹清等人剛下馬車,還不等竹清說話,村長就立馬說道:“是山長麼?俺們是小麥村的?,俺們同?意?孩子們去上學。”

    小麥村是個?只有兩百多個?村民的?小村子,孩子的?數量也不多,符合要求的?男孩女孩加起來一共二十三?個?,饒是如此?,也是書院目前為止招收到的?最多的?人數。

    先?生?們給孩子做登記,竹清就在一邊與村長閑話,“村長不怕我們是壞人?”

    “壞人,壞人。”村長自嘲地笑了笑,指給竹清看,“山長,您看看,俺們小麥村的?人也只是剛好吃飽,孩子們身上的?粗布衣裳都是哥哥姐姐剩下的?,再用補丁縫縫補補。要是讓俺們自個?供孩子上學,恐怕沒有人能供得起。”

    大陽縣富庶,可是也不是家家戶戶都富,小麥村便是那窮的?地兒。竹清漏眼瞧了瞧,孩子們干瘦,有的?鞋子都不穿,光腳在泥地上跑來跑去。有鞋子的?,那鞋子已經灰撲撲,看不出甚麼顏色。

    “村長不必擔心,我們書院會給學子們免費發放學子服還有鞋子,一日三?餐都是不花錢的?。不讓你們經常探望,是怕你們打擾了先?生?們教課……”村長配合,竹清自然?也和氣,便詳細地回答了村長的?每一個?問題。

    村長眼睛已經不大看得清楚,也不認識字,便側過一只耳朵,認真地聽,不住地說好。

    “孩子們交給你們,俺們不會去打擾,要是他?們不聽話,山長只管打他?們,他?們皮子糙,經常打慣了的?。”村長唯恐孩子們被退回來,白白浪費了這樣的?好機會。

    “你們男孩好似不多?”竹清問道,就粗粗一看,小麥村的?女孩子要比男孩子多。

    村長解釋道:“俺們村子窮,地也不好,都是不長東西的?下等田地,耕田也得不了多少?糧口。爺們便帶著男孩子外出打零工,多少?得一些銀錢。那碼頭包吃包住,就是辛苦了一些,不過都是男兒,辛苦就辛苦,左右家里能輕松一些。”

    許是見竹清等人好接觸,那些留守家中的?婦人都站在門口看,一些甚至走到村長附近,低垂著眉眼聽竹清說話。

    竹清瞧了一圈,除了身體有疾病的?男人,小麥村里幾乎全部?都是女子,年長的?死氣沉沉,一副麻木的?樣子。年青的?灰頭土臉,神態已經逐步向?年長的?婦人靠近。

    “你們婦人在家里做甚麼?小娘子呢?”竹清問村長,村長知無不言,回答道:“都是料理田地,也不麻煩,埋下去等著種子長就行。女孩們就喂雞喂鴨子,到山上砍柴,有時去后山設幾個?陷阱,看看有沒有兔兒小豬,如果有,那就是賺了。”

    但竹清觀她們的?臉色,估摸著后山也不是個?富饒的?地方。她心里有了想法?,只不過還要回去細細地想,如果能按照想法?做下去,就能聘請這些婦人還有女孩替她干活。

    再等等,等到干娘到了大陽縣,她就能與她商量,屆時又?另有一番事業。

    “山長,都登記好了。”畢先?生?低聲說道,“還有一事,我們規定前三?的?人家能得一個?籃子,但是他?們是一起報名的?。這該如何解決?”

    “這里有幾戶?”竹清問。

    “報名的?二十三?個?孩子,來自十七戶。”畢先?生?說,“給誰都不好。”

    “豬肉每家一斤,再買一些時蔬,現在就去。”竹清說,這般算下來,價格也不多。

    從小麥村出來,天已然?擦黑。

    “沒成想小麥村倒是與大河村完全不一樣,一個?積極配合,一個?卻避著我們,真是兩個?反面。”畢先?生?嘆氣,“大河村……也不知他?們日后后不后悔。”

    “小麥村都那個?情況了,不如賭一把,興許真的?能改變生?活改變子孫后代。”先?生?們紛紛討論,還沒見過比小麥村更窮的?村子,家家戶戶男丁都不多,人氣稀疏。

    接下來幾日,陸陸續續有幾十個?孩子報名,男女皆有,不過算下來,還是男孩多一點。

    夏衣辦事的?速度很快,晚上竹清剛準備安寢,她就回來了,與竹清說道:“主子,查到了,在十日前,有四個?男子曾經去過大河村,我跟著其中一個?,親眼看見他?與文德書院的?山長一起喝酒交談。再細查,就是文德書院的?山長讓他?們去警告大河村的?村長,不許他?們的?孩子到我們書院。”

    “他?們大河村很多男童都去文德書院讀書,因著大河村從前出一個?舉子,風氣不同?,男孩們讀書也勤快,有一個?在文德書院讀了七年,考中了秀才。我查了,那秀才恰好是大河村的?村長的?大孫子。”

    “難怪那天去大河村,一路上沒見到多少?孩子,原來都去了文德書院。”竹清沉思?,文德書院的?山長為何要這樣做,其實也很好理解。

    文德書院主意?招收貧家子,而且是經過挑選的?有天賦的?孩子。她們書院大張旗鼓到處招收孩子,不就是跟文德書院搶生?源?

    “我猜他?不止跟大河村的?村長說過此?事,應該還聯系了其他?的?村長,不過大河村是直觀受到了文德書院的?照顧,而其他?村子沒有,所以不聽他?的?。”竹清喃喃自語,“文德書院,真是好樣的?。”

    她可沒有甚麼同?理心,不就是競爭麼?誰怕誰?再說了,暉桐書院不管有沒有天賦,一律先?收進來,那文德書院卻不是,其實雙方的?方向?不太一樣。

    “主子,他?們跟我們玩陰的?,要不要我去套文德書院山長的?麻袋,給他?一個?教訓?”秋衣憤懣。

    “不必,既如此?,凡是站在文德書院那邊的?村子,咱們暫且先?不招收學子,等新入學的?學子們沉淀幾年,再齊齊考上秀才,他?們就知道哪個?書院好了。”竹清說,這是一場持久戰。大陽縣就他?們兩個?書院,誰能留下,自是憑借自身能力。

    兩日后,竹清到了城東的?碼頭,這里大船小船等著安排靠岸,船上下來不少?人,她站在高?處踮著腳觀望,待看見某一個?身影,就猛地朝前跑去,激動地喊道:“干娘。”

    陸霜玉摸了摸她的?臉,說道:“欸,好些時候沒看見你,感覺你都瘦了不少?。還黑了一點,嗯,真的?黑了。”

    “天天在外面跑,哪里能不黑。大陽縣的?日頭毒著呢,干娘站過來一點,傘遮不住。”竹清教車夫搬行李,隨后扶了陸霜玉上馬車。

    竹清掀開車簾,與陸霜玉介紹沿途的?風景,又?細細講了現在辦的?事。

    “不容易啊。”陸霜玉肯定地說道,“你要辦成一番事業,必得摸索前行,也許身邊的?人都不理解你。”

    “干娘理解我就好。”只聽陸霜玉一句,竹清就明白,陸霜玉懂了。

    “我既然?來了,定要幫你。有甚麼事我能做的?,只管安排。我身子骨還硬朗,許多事都能做。”陸霜玉可不會認老。

    “干娘,書院的?確有事需要您做。不過另外一事,我也想與干娘商討。您說,我們開個?店鋪,搞生?意?如何?”竹清說,從前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好經商,一來太后會有意?見,二來,未免教人抓住把柄。

    可是在大陽縣,天高?皇帝遠,她也該經營點小生?意?,為自個?賺些養老錢了。哪兒會有人嫌錢多?

    “之前我在這兒沒有信任的?人,如今干娘來了,我的?計劃才好展開。正好就地聘請女子替我們打工,也算幫了她們糊口。”竹清說,她計劃在青州的?成華縣開店,先?試一試。

    “這倒是不難。”陸霜玉頷首,她與竹清在宮里這麼久,手里握著不少?方子,甚麼菜式、胭脂,都能開店鋪。

    說罷這個?,竹清又?與她說了好些關于暉桐書院的?事。

    九月底,只剩下最偏遠的?一個?村子還沒有到訪,竹清這回帶上了干娘,一同?前往在山上的?趙李村。

    “山長,這路好陡峭。”畢先?生?擰眉,馬車晃得很,她們連交談都不行。

    “忍一忍,快到了。”竹清說,趙李村人少?,她們也不必待很長時間。

    趙李村是大陽縣所有村子里人數最少?的?,僅有五十六個?人,老少?占了一半,剩下的?青壯年一般外出打工,整個?村子荒涼得可怕。

    她們在趙李村沒有招收到一個?孩子,沒牙的?老婆子倚靠在門口,眼神望著遠方,似是在與訪客說話,也似是在自言自語,“孩子都帶走嘍,哪里還有孩子?都不回來了,一年才回來兩次,呵呵呵……”

    趙李村的?青壯年都拖家帶口,只余下老頭子老婆子在家里看門,可想而知,竹清她們只待了一刻鐘就走了。

    最后一共招收到五十七個?孩子,三?十五個?男孩,二十二個?女孩,數量不算少?了,起碼超過了竹清的?預期。

    “孩子們的?身形都量下來了罷?交到布莊,讓他?們開始制學子服,還有開學之前我們要安排車夫去接人,我,畢先?生?……咱們分別帶一個?車夫,讓他?們認路,往后就可以接送孩子。”竹清安排好,又?詢問他?們有沒有意?見。暉桐書院一共有三?輛,六輛驢車,每一輛驢車都配有一個?車夫以及兩個?護衛,護衛就是書院的?護院。

    零零碎碎不少?事情,等所有事情處理妥當,竹清這才歇下。

    *

    開學的?前一日,無數人家都睡不著,有孩子去書院的?,娘親奶奶幫著查看東西,如王婆子,絮絮叨叨地說道:“快看看有沒有漏的?,雖然?山長說書院甚麼都有,但是也不比自己家里,那些牙刷子毛巾子得帶著,都是用慣了的?……”

    村尾,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舔著嘴唇,回味剛剛的?那碟子豬腳,有些不安地問哥哥,“俺去了,以后還能見到哥哥麼?”

    正在擦拭灶臺的?少?年沒有絲毫猶豫,點頭說道:“肯定可以的?,要是超過了一個?月,他?們不讓你回來,俺就去告縣令大人。”

    “王婆婆說,山長與縣令大人相熟,要是縣令大人不聽你的?,你怎麼辦?”

    少?年轉身,到妹妹身邊坐下,摟著她的?肩膀,無聲安撫妹妹顫抖的?身體,說道:“那俺就去告知州,俺特意?問過村長,縣令大人比不得知州老爺官大哩。”

    他?其實也慌張,不知會不會害了妹妹。但是他?真的?沒有任何法?子了,妹妹跟著他?有了上頓沒下頓,明明十一歲了,卻跟王婆婆家八歲的?虎頭一樣高?。

    去書院,不說讀書,能吃飽就成!

    “哥哥,俺月底能回來,到時候如果有饅頭,俺就不吃,帶回來給你吃。”

    “好,說不定有肉呢……”

    兩個?相互依偎的?小孩各自暢想,沖散心中的?不安。

    第二天,也是十月一日,大山村的?村長穿上了簇新的?衣裳,那可是逢年過節才舍得穿的?,昨個?翻出來,又?燙了燙。

    “叮叮當當——”村長的?兒子敲著鑼鼓,一邊大喊道:“都起床都起床,有孩子上學的?都不要錯了時間,到時間啦到時候啦。”

    清風領著妹妹等著,老遠便看見了驢車,說是驢車,但三?面都是木頭做的?車廂,那車簾子,用的?都是好布。如果不是驢子拉車,說是馬車也不差甚麼。

    “上車上車,我核對名單,排好隊一個?個?上,不要擠。”陸霜玉拿著名單,挨個?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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