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愛你。
程識到家時, 程宇正要離開,說是晚上有個設(shè)計圖要得急,得回酒店去加班, 不能留下吃晚飯了。
程識點點頭, “好,那明天見。”
任明堯還待在廚房里,暫時走不開身。這些家務(wù)事他從前就是不樂意干,熟練了其實不是什么難事, 現(xiàn)在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整一頓簡單的晚飯不在話下,偶爾研究一下還能給煲個湯。
程曉君乖巧等開飯, 白嫩肉乎的小手里捧了一枚彩虹印章倒騰著玩。是昨天游樂園里的紀念章。
程識本來想抱他, 不知為何卻沒伸手, 只是坐在他身邊, “小君……去游樂園里玩開心嗎?”
程曉君點了點頭。
“那下次想去哪里玩?小叔叔帶你去好不好。”
程曉君想了想, 說, “去爸爸家玩。”
程識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回答, 怔了好一陣才勉強笑出來, “……啊。”
“程識。”任明堯叫他,“過來嘗嘗味道。”
“就來。”
程識悄悄深呼吸, 收起多余的復(fù)雜情緒,揉了揉程曉君的腦袋, 起身到廚房幫忙端菜。
任明堯留意到他狀態(tài)有些疲憊, “跟編輯聊得不愉快?”
“還好。”程識說, “就是一直在聊工作, 有點累。”
怡禾提出的合作太出乎意料。即使他拒絕時毫不猶豫也不后悔, 卻還是免不了會對自己今后的職業(yè)生涯感到擔(dān)憂。
以往積攢的人氣都留在了舊網(wǎng)站上。連載平臺換到國內(nèi), 他會注冊新的賬號從頭開始,一切會如何發(fā)展都還是未知數(shù)。
沒有了那些博人眼球的香艷畫面,或許他的作品不會再受到什么關(guān)注。他以為眼前的成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但也很有可能,已經(jīng)是他的巔峰了。
這么多年來,他只會畫畫,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這份工作上。如果連畫畫都做不好了,他還能干什么呢?
這樣想,小君跟爸爸走才是最好的,畢竟他連自己以后的前途都無法保證……
程識心情越發(fā)沉重,甚至少有地浮起幾分躁意,只好將目光轉(zhuǎn)向人類幼崽以撫慰心情,順手拿掉那枚漂亮的彩虹章——他連吃飯時都要握著,“小君最近買了好多新玩具啊。”
程宇買給他的自不必說,但這些新玩具里有一大半是沈蔚然買的。被崽他爹要求要跟崽處好關(guān)系,沈蔚然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送玩具,送一大堆玩具。
這位沈總的行事風(fēng)格就是花錢辦事。其實也不能算錯,起碼現(xiàn)在程曉君真的愿意搭理他了,在拆不開玩具包裝盒的時候。
程曉君不像別的孩子喜新厭舊,新鮮勁兒過得快一下午能拆好多。他拿到新玩具時一整天就只玩那一個,因此家里還有許多盒玩具沒來得及拆,都堆在床頭堆得高高的。
任明堯?qū)Υ嗽u價:“小敗家子。”
程識其實也覺得買太多玩具有點浪費,但想想是自己疼愛的寶貝,那就買多少都不嫌多了。
“老話怎么說來著,男孩兒要窮養(yǎng)。”任明堯盛了湯,放在他手邊問,“要不要放糖?”
“要……男孩子也要富養(yǎng)啊。”他反駁道。只有小時候被好好地愛過,將來長大了才會做什么事都有底氣,才不會對別人的好意戰(zhàn)戰(zhàn)兢兢,“免得像我一樣,一件外套就被騙走了。”
這句無心的話說出口,兩個人同時一愣。
程識慌亂地移開目光,要想些什么話題快點把這茬蓋過去的,可今天腦子偏像生了銹,遲鈍得厲害。他只能聽著任明堯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給你遮雨的那件校服外套,你是不是到現(xiàn)在都還沒還我?”
“……”
“你是不是從沒說過喜歡我?”
“怎么忽然……”
“也從來沒說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程識慌得更徹底,不明白他為什么一下子說出這些話,“說好不提以前的事了。”
任明堯原本打算晚飯后再好好談的。但看程識心虛得這樣明顯,有些事情昭然若揭,“你給我寫過情書嗎?”
他終于沒有忍住,問,“為什么不告訴我?”
為什么不說。他們同處一室這么久,當(dāng)然不可能是找不到機會,那就只會是有意瞞著。
程識腦海中一片混亂,完全想不明白情書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只能干巴巴地說,“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算我說了,你聽完也只會心里難受,又沒辦法再改變什么。”
任明堯說,“我寧愿難受著,也好過你撒謊騙我。”
無形之間一直繃在心里的那根弦,之所以繃著,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現(xiàn)在懷疑程識從一開始就沒說實話。那一切的災(zāi)難——黑暗的小巷里放棄求救,輟學(xué)離家,獨自一人生活了八年,程識說那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可現(xiàn)在有一封情書,把所有粉飾太平的言語都變成了狡辯。
最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擺在眼前。不信任也好,不夠喜歡也好,程識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訴他。
他平時無意識的面無表情和故意冷著臉也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就像現(xiàn)在,程識看著他擺出一副要罵人的樣子,兇得不得了。心里莫名的委屈混著惱火,嗆聲道,“我騙你什么了?”
或許是委屈更多。還沒成型的爭吵哽在喉嚨里,沒由來的氣勢弱了一大半,變成一小團嗚咽,“你干嘛這么說我……”
是他做錯了嗎?
明明已經(jīng)盡力讓所有人都好過了。
為什么還是不滿意?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悸的寂靜。腦海中卻是一片混亂的嗡鳴,程識艱難地轉(zhuǎn)開頭,這時才發(fā)現(xiàn)身邊的寶寶椅是空的。
大概是嫌他們兩個大人太吵鬧。程曉君從椅子里爬下去,回到了沙發(fā)自己玩玩具,正要從沙發(fā)再往下跳。
“小君!”程識心頭陡然一空。眼看著他踩著玩具被絆倒,幼小的身體歪斜地撞向茶幾一角,卻已來不及接住。
程曉君慢吞吞地爬起來,茫然地坐在地板上,頂著一腦袋刺眼的鮮紅。
血流進了眼睛里。
巨大的哭聲后知后覺地響徹客廳。
**
傷口不深,在額頭左側(cè)靠近發(fā)際線的位置,到醫(yī)院縫了三針。醫(yī)生說好好養(yǎng)基本不會留疤,劉海一遮就更看不出來了,不會影響小帥哥的形象。
程識整顆心都被愧疚淹沒。那三針好像縫在他身上,醫(yī)生的每個動作都讓他疼到倒抽冷氣。
外敷內(nèi)用的藥要去藥方取。程識把繳費單捏在手里,“我去拿。你先回家吧。”
雖然這樣想不太恰當(dāng),但任明堯覺得當(dāng)下的他比程曉君更讓人擔(dān)心,“你自己怎……”
“求你了。”
他極力壓抑著,在夜晚的醫(yī)院走廊里,懇求般低聲道,“回去吧。”
任明堯沉默了許久,才說,“早點回家。”
程曉君已經(jīng)哭過了勁兒,安靜地待在他懷里。程識緊緊抱著他,“對不起……小君,對不起。”
程曉君還不明白,把他撞傷的又不是小叔叔。他舉著手摸了摸程識的額頭,也沒有摸到什么碰撞留下的傷口,困惑的同時又懂事地說,“小君不疼了。”
他小小的胸膛還帶著奶皂味,卻暖得不像話。程識低頭用臉頰貼著,甚至能感受到不大的手掌在扒拉他的后腦勺,也是模仿著大人的動作安慰。
這么懂事的孩子,卻要離開他了。
或許這樣才是對的。程識想,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只會受到折磨。程曉君也好,任明堯也好。
晚飯時任明堯失望的眼神鐫刻在他的腦海里。他好像做什么都不對,也沒有做過什么對的事。
任明堯?qū)λ呀?jīng)夠好的了。可他還是讓任明堯難過。
如果他還有一點良心,就應(yīng)該離人家遠遠的,不要再禍害人家了。
醫(yī)院沒有打烊的時間,可家還是要回。
無論今后如何,這個晚上注定不得安眠。
程識想把懷里的孩子哄睡。已經(jīng)過了平時睡覺的時間,程曉君又哭了那么久,這時卻沒有困意,直到家門前,都是手牽手自己走路的。
客廳里亮著燈。任明堯當(dāng)然也沒睡,買了材料在給桌角包上防撞條。奶藍色的邊邊角角鋪滿了客廳,每一件有棱有角的家具都變得溫柔。
程識默不作聲地把程曉君牽到臥室里。連這里的桌椅書架和床邊轉(zhuǎn)角都被包得嚴嚴實實,“小君……先在這里玩,可以不要出來嗎?不要到客廳來。叔叔有話要說。可以嗎?”
他蹲下來和程曉君反復(fù)確認,拿出積木倒在地墊上。程曉君似懂非懂地拿起一塊,朝他點了點頭,“喔。”
程識輕輕虛掩上門。客廳里任明堯正包到茶幾,手邊的防撞條所剩無幾。
“別做了。”他聲音顫抖。
任明堯動作卻沒有停,也沒有接話,恍若未聞地纏完最后一段才轉(zhuǎn)過身。
“為什么要這樣?”程識看著一段段溫柔的藍鋪陳在視線所及之處,每一個角落。心酸得不像話,卻連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質(zhì)問什么,在問誰,“小君都要走了!為什么還這樣……為什么?他不是我的。”
“小君不是我的。”
他哭了。或許更早些時候,在醫(yī)院里,在餐桌邊,隱忍得眼圈泛紅,早就忍不住了,“我知道這么想不對……可是我不想讓小君被別人帶走。”
“為什么他一定要跟別人走啊。萬一別人不那么寶貝他怎么辦?別人不會像我這樣對他好了怎么辦?我想要他健康開心地長大,我想要他過得比我好一百倍。我也可以……我也會照顧好他的。”
最后一句,在今晚的事故發(fā)生之后顯得格外沒有說服力,“他……他是我的寶貝。”
“別哭。”任明堯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有種早知如此的錯覺,把他拉到沙發(fā)上,擁進懷里,擦掉他臉上的眼淚,“如果你不想,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他從你身邊帶走的,好不好?別哭了。”
“可是小君,他好喜歡新爸爸。”
好不容易把這些自私的想法說出來了,終于不用因為在意別人的想法而假裝大方,居然意外的輕松。
父子間天生就有那份血緣牽連的親近感,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直很慌,“要是……小君是他去了新家,更喜歡那里,不想要我了怎么辦?他會不會把我忘了?”
“不會。”任明堯語氣篤定,“你永遠都是他的小叔叔。不管是爸爸還是別的什么人,誰都取代不了。永遠都替代不了。”
程識撇了撇嘴,好像不太相信,低著頭眼淚還是掉得很兇,“我舍不得。”
“那我當(dāng)你的寶貝,不行嗎?”任明堯鄭重道,“我當(dāng)你的寶貝。就算小君走了,我永遠都在。”
哪有這么大號的寶貝。
大人怎么都不能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程識原本沉浸在悲傷里,卻瞥見這個人正經(jīng)之余隱隱泛紅的耳根,心里頭一瞬間涌起的感受很奇妙。
任明堯一只手護住他的后背,傾身去抽了兩張紙巾,給他擦鼻涕。他的耳朵很快變得一樣紅,想了一會兒才問,“你為什么會知道那份情書?”
任明堯捏著他的鼻尖,聲音變得甕聲甕氣很奇怪。
“我問了程宇。他回去的時候從其他人那隱隱約約聽來的閑話。”任明堯說,“偷偷寫的?怎么不早點給我。”
他總算沒再否認,又想了好一陣子,才說,“其實寫得很幼稚的。你還要看嗎?”
任明堯意外道:“還在你手里?”
“嗯。”程識說,“但是是我的。只是給你看一眼。”
“行。”
任明堯跟著他進了臥室。程曉君還坐在地上推積木,他打開衣柜,從底層的抽屜里拿出一只舊餅干盒。
他有很多這樣的容器。無論是儲物箱,還是收納包,再到現(xiàn)在的餅干盒。小心翼翼藏得嚴嚴實實,像守著潘多拉的魔咒,一不小心放出來就會引發(fā)災(zāi)難。
連要到冬天才肯告訴任明堯的故事里,都不包含這一項。
程識從信封里抽出那張被復(fù)原了很久的信紙,透明的膠帶把上百片碎片盡力拼湊在一起,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留了好幾塊空白。
他把這張脆弱的信紙展開,放在任明堯面前停頓了一秒,就又很快地折起來放回去,“只能看一眼。”
“……”
任明堯只看到了開頭的“明堯:”。工整清雋的字體,是他記憶里程識的手寫字,時隔多年再看到的一瞬間,身體像過了電一般隱隱發(fā)麻。
怕他搶似的,程識重復(fù)道,“這是我的。”
任明堯忽地想到,自己曾看過一句奇怪的話。忘了是在哪看到的,說“我暗戀你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
當(dāng)時覺得不可理喻,眼下卻無須多言就茅塞頓開。
他沒有再追討,看著程識謹慎地把自己的寶貝收好。蝕心的酸楚彌漫難言,“是那天在巷子里,被他撕的嗎?”
“……嗯。”
他放回餅干盒,拉著任明堯回客廳,小聲道,“小君在這。我們出去說。”
秘密守不到冬天,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沒有那樣好的表演才能,時刻都能將情緒完美地隱藏。即使沒有程宇傳來消息,任明堯也遲早會發(fā)覺不對勁。
他只是在一廂情愿地把坦白的時機往后拖延罷了。
“我是在那天晚上骨折的。蘭姨知道以后,隔天就把我接走了。她帶我去的醫(yī)院,她陪我做的手術(shù)。我在醫(yī)院里拼了好久,有的碎片實在找不到了。護士還幫我拿酒精和棉簽擦掉上面的泥水,幫我借透明膠帶。”
程識雙手交疊,攥緊輕顫地指尖。
既然要說,那就說好了。
“我不敢回去。我不敢見你,只要我不見你,家里的人就不會知道你是誰,只要我消失了,他就沒有理由到學(xué)校去把事情鬧大……我真的害怕我怕死了!我們明明什么壞事都沒做過,就因為一份情書,你就會被大家看成和我一樣的人,你都那么用功了,就因為我,因為我……你會像那兩個師兄一樣名聲掃地,待不下去轉(zhuǎn)學(xué)還要背井離鄉(xiāng)……”
他沒有撒謊。他是真的覺得當(dāng)初的事跟任明堯沒有一點關(guān)系,任明堯沒有做任何錯事,甚至壓根就什么都不知道。
當(dāng)年情書的事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情愿,還差點連累了他的班長。他害怕回去就會變成最壞的結(jié)果。所以背井離鄉(xiāng)的人是他就好了,不回去就能當(dāng)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了。他什么都不用面對,所有人都可以保持原樣往前走。這樣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么?
沒有誰逼著他不去上大學(xué),是他自己意志消沉不想去上。沒有人逼他走,是他自己不敢面對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才把任明堯一個人丟在那的。
他剛剛還又想把任明堯丟了!
他聲音里的起伏越來越劇烈,拒絕任明堯的打斷叫停,也拒絕擁抱。他縮在沙發(fā)轉(zhuǎn)角,抱著頭變成一只球,好像希望自己也變成一團海綿嵌進沙發(fā)里,變成沒有腦子沒有情感的東西,比當(dāng)人輕松得多。
聲音從一團海綿里散播出來,也變得渾濁不清。
“我不敢告訴你……怕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我是個這樣懦弱這樣不堪的人。我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一直瞞著你,所以我不僅膽怯,還虛偽。”
所有人都有資格指責(zé)程宇逃避,只有他不可以。至少程宇明著來的,至少人家敢承認。
他算什么?
他偷偷地做了又藏著掖著,不敢提起。
“現(xiàn)在你全都知道了,明白了吧……無所謂了,我真不知道你喜歡我什么。我也很討厭自己這樣的,可是我要怎么改?我也想知道要怎么改才能不這樣,可我就是這樣的人啊!我就是這樣的……”
他覺得太累了,從未有過的疲憊。不是因為程曉君或任明堯,是對他自己感到心累。
每次他覺得自己能夠擁有了馬上就會失去,每次覺得生活要好起來了就立刻又要面對點什么。他責(zé)怪不了任何人,因為所有的結(jié)果都是由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導(dǎo)致的。
任明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幾乎能從他蜷縮的姿勢里讀出絕望的意味。
他在無聲地說,分手吧。求你了。
你也丟下我一次吧。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然后他自己滾,滾回到他寂寂無名的獨居生活里,回到他偏安一隅,與世隔絕的日子里,不跟任何人產(chǎn)生交集,也不會讓任何人難過。
可是任明堯沒有那樣說,還找到了這一團海綿的開關(guān),脆弱得禁不起一個擁抱,只能輕輕捏他的指尖,一聲聲耐心地喚回他的神智,“程識,睜開眼睛……程識,抬頭看著我。”
“我聽到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現(xiàn)在你想聽聽我要說什么嗎?”
程識用力地搖頭,想用力地捂住耳朵,卻又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恨不得把自己當(dāng)垃圾攪進掃地機器人里。恨不得原地消失得干干凈凈。
可還是想聽。
在他對自己極度厭棄的時候。在他想要退縮,縮回那個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的時候。
溫?zé)岬闹父箵徇^他哭紅的臉,冰涼的淚水嵌進指紋里沒了蹤影。任明堯一字一句地說,“程識。”
“我愛你。”
客廳里安靜無比,只聽得到交錯的心跳和呼吸。
程識緩緩抬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睛浸在淚水里透著亮光。
不可思議的光,越來越亮。
程曉君扒著門口看了半天,終于耐不住寂寞,頂著腦門上的紗布噠噠噠跑過來。拉起任明堯的手指,笨拙地擺成比心的姿勢舉給他看。清脆的童聲響起,“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熬夜沖一把子
主要寫不到這就卡章良心會痛
嗚
睡啦大家晚安
mua!
第62章 溫柔。
這天晚上, 程識只記得自己說了很多話。
他其實覺得自己訴苦的行為很傻,但有滔滔不絕的話從心里蹦出來,話多到連自己都嚇到, 好像只要任明堯的目光不從他身上移開, 他就可以永遠繼續(xù)下去。
誰讓你說愛我的。
既然說了,就別怪我把這些沉積的心事丟到你的身上。
真正的程識根本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溫柔無害。他是最小氣狹隘的人,或許只在任明堯面前是這樣,但他就是這樣了。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面子和自尊都可以不要。他甚至指責(zé)任明堯不應(yīng)該對他太好,把自己激動反常的情緒和行為怪在說愛他的人身上。
明天起來后悔是明天的事,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完蛋吧。
任明堯給他倒了三次水, 都沒能避免他隔天早上起來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哭紅的眼睛里血絲沒散, 眼皮還腫著, 看起來十分慘烈又可憐。
程宇對兒子額頭的傷勢慰問了一陣, 知道事情原委也沒責(zé)怪什么, 小男孩爬上爬下有磕碰是難免的。
但他見了程識的樣子, 再看任明堯的眼神就不對勁了。一上午猶豫好幾回, 還是委婉地提醒, “雖然你們都年輕,但還是最好不要玩得太瘋, 身體要緊。”
解釋還是不解釋,哪種更丟臉些。
程識別過臉去不愿面對。
任明堯面不改色地點頭, “我以后會注意的。”
“……”
程識把他拉到書房里, 關(guān)起房門進行一些小型家庭會議。
但說到底任明堯是在幫他解圍。他惱羞成怒地把人拉過來, 又找不到什么可以指責(zé)的地方, 只能抱一抱算了。
趁著擁抱時看不到表情, 他才說, “我昨天晚上胡言亂語……說了好多傻話。你都沒有說話。”
這會兒緩過勁來,后悔和尷尬癌發(fā)作了。怪人家不說話。
“我說了啊,說了最重要的一句。”任明堯低著頭,嘴唇貼著他的耳垂,“想再聽一次?”
程識緊張地抓著他的腰間的衣褶,把嘴唇也抿得緊緊的,可在聽清那三個字的瞬間,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翹。
任明堯余光里瞥見,大方道,“再聽一次?”
“明天……明天再聽。”明天也想聽。
“行。”
這天是沈蔚然每周例行來接受帶娃訓(xùn)練的日子。四個大人聚齊,任明堯握了握他的手,有意地將話題引到以后兩家看望孩子的時間安排上。
“這個我也想過。”
程宇笑著說,“我是這樣想的。以后小君周內(nèi)要上學(xué),等周六日我就帶他回茂華來,如果我有事就讓蔚然帶他回來。等再長大些就能自己坐飛機了,說不定等不到周六日,什么時候看老父親不順眼,逃課就偷跑回來找小叔叔玩了。男孩子叛逆期嘛,很有可能。”
就是說以后起碼每周都能見到小君一次,親眼見他,親手抱他。
程識聽得怔住,向往著話里的未來,不由得又紅了眼眶,連忙低下頭掩藏,餐桌下手掌被握緊發(fā)燙。
沈蔚然無情地接話:“叛逆期不給他零花錢就行了。”
“……”
程曉君懵懂地拿著餐叉戳一小顆西藍花。
任明堯說,“沒關(guān)系,他叔叔也有錢。”
在奇怪的地方對峙了起來。程識撲哧一聲,瞬間匯集了全桌的目光,連忙擺手,“我就是,聽著有點……開心。”
好奇怪……不,是好神奇。
明明只隔了一個晚上,心情卻可以有這樣天上地下的起伏。
昨天晚上他沉溺在過去,覺得一切都走到了死胡同,絕望得只能走回頭路。
而今天他聽到了未來,只是聽一聽都會向往的未來。
心里又充滿希望。
從那三個字開始。
**
晚上任明堯說宋子揚聚人喝酒,要過去淺陪一會兒。
程識想也沒想就讓他去了,各自和朋友社交是很正常的事,還被程宇笑話可真放心,“也不多交待幾句。就不怕別人看上他?”
“不太怕。”
程識誠實道,“一般都是別人怕他。”
“……”
長得兇也是有好處的。
任明堯卻撒了謊。不是宋子揚叫他,是他約的宋子揚。下午就約了,宋子揚人不在茂華,硬叫回來的。
他有些情緒在家里不能表露半分,即使性格里本就沉穩(wěn)鎮(zhèn)定的成分居多,也忍得快要繃不住了。急需有個能傾訴的地方——哪怕不傾訴,必須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待一會兒,才能安全地釋放。
宋子揚被八百里加急召喚過來,還摸不著頭腦,“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當(dāng)然是重要的事。
任明堯是什么性格?他說到一半就知道自己這是廢話,干脆地改口道,“喝點?”
“不喝,”任明堯說,“待會兒還要回家。”
那天晚上在醫(yī)院急診碰面給程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就總擔(dān)心他身體不好,抽煙喝酒都不太讓。
宋子揚是不明白回家和不能喝酒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的,但他既然說了,也就點點頭,“那……干坐著?”
車停在小區(qū)不遠處的路口。任明堯從坐進副駕之后就一臉深沉,搞得兩個人像出來接頭的地下工作者。
地下工作者深沉地望著夜色,沉默了很久,才說,“我們今年三月份見的面。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還讓他請了我一杯咖啡。”
剛見面時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跟他深夜失眠腦補的劇本情節(jié)不一樣。程識并沒有經(jīng)歷太多離奇的事情,沒有失蹤沒有被拐賣,好好地活著,身邊還牽了一只人類幼崽。看起來按部就班地組建了一個家庭,和每一個普通男人一樣過著安逸的生活。
他故意不去問,就像真的只是面對一個失聯(lián)已久的老同學(xué),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所以對彼此的生活也不怎么好奇。
可他坐在那里,看著程識熟悉又陌生地模樣,心里甚至有過恨意。
“因為我覺得他欠我。”他一貫平穩(wěn)的聲線開始顫抖,“可笑吧。”
“他都不怪我,我還記恨他。”
程識成績很好,即使發(fā)揮失常也能考上好大學(xué)。他性格溫和,也不算悲觀,會跟同事相處融洽。做事認真又肯下功夫,無論什么工作都會完成得很出色。
如果沒有遇到過任明堯,如果沒有喜歡過任明堯,他絕對會有更好的人生。
可他折在那個落雪的巷子里。又黑又冷,渾身都痛,看著喜歡的人從自己眼前漠然經(jīng)過,甚至發(fā)不出求救的聲音。
“他把半輩子都賠在我身上了。”任明堯靠在椅背上,茫然地望著前方,自言自語般說,“我該怎么補償他?我這輩子都補償不了。”
認識這么多年,第一次看見任明堯哭。宋子揚人都嚇傻了,連句安慰的話都不敢說,只能唉一聲,默默地陪著。
無數(shù)的懊悔與自責(zé)穿過錯失的光陰,帶著這輩子都糾纏不清的愛意,通通傾注在一個人身上。
甚至都不敢讓人家知道。
因為他愛的人太敏感,又太習(xí)慣為他人著想,知道他這樣還會額外心疼。他不會在程識面前哭,他不會再讓程識因為他有一點點難過。
他會把難言的愧疚和虧欠統(tǒng)統(tǒng)自己消化,用余生盡力補償。
這么干坐了快兩個小時,程識打來了電話。
本來覺得他去跟朋友小聚,晚點回家也沒什么關(guān)系,被程宇一說也想打一個了。
宋子揚不知道自己是該在車里還是該在車底,就繼續(xù)憋著沒出聲,旁觀身邊這人抽離情緒迅速變臉。
“我馬上就回家。沒事……嗓子也沒事,就是宋子揚他們抽煙,嗆了一口。”任明堯“嗯”了一聲,低啞的嗓音里泛起笑意,溫柔得不像話,“當(dāng)然啊,我沒抽。”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溫柔地說
大家晚安安
mua
第63章 幸好還有以后。
沈蔚然和程宇一起回了酒店。他最近見程宇的頻率和見程曉君一樣, 每周只有這么一次,成年人晚上需要一些二人世界的時間,晚飯后沒待多久就催著走了。
程識獨自幫崽洗澡哄睡, 給任明堯打完電話也才九點。其實他覺得打那通電話很沒必要, 顯得他一點都不相信任明堯,而他實際上沒什么不放心的。
但他想著,萬一其他朋友都有家里人催,只有任明堯沒人管的話, 就太可憐了。
電話里他也只是問了問情況,沒有催。任明堯之前總被朋友叫出去喝酒,都推掉了說只想待在家里, 只有今天要去, 大概是推得太多不好意思再拒絕。玩得晚點回來也沒什么。
晚點回來也好, 他能有時間再自己捋捋思路。
昨天晚上又破了大防, 還好任明堯鎮(zhèn)定, 才沒有讓場面太失控。
任明堯好厲害, 那么多傻話都消化得了。
程識心想, 不怪任明堯總把他當(dāng)小孩兒看, 明明差不多歲數(shù),怎么自己就沒有那么冷靜, 還跟個高中生似的,沒點長進。
他自己在出租屋里過了七年, 像與世隔絕, 現(xiàn)在很擔(dān)心自己會跟社會脫節(jié)。以前也不是沒想過, 但沒這么擔(dān)心。尤其在跟編輯見過面之后, 對自己的工作前景擔(dān)憂, 甚至動了些出去上班的心思。
一個社恐都想出去上班了, 是多么驚人的轉(zhuǎn)變。
他知道一些游戲公司在招坐班的畫師,這行主要是靠技術(shù)靠作品,相比之下學(xué)歷沒有那么重要,或許可以先投一投簡歷試試。
程識想了一陣,又起身從衣柜里端出舊餅干盒,拿起那只裝情書的信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氣了。
既然什么事情都說破了,給他看看好像也不會更丟臉。
反正昨天晚上已經(jīng)一次性把臉丟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心態(tài)放平了,覺得立馬出去面試都不算什么大事。
這封舊情書里有很多矯情的句子,還是那種七八年前的學(xué)生味兒。程識很清楚里面都寫了些什么,只是沒眼再看,想著等任明堯回來了,也得讓他拿走自己找個地方看,不然跟公開處刑有什么區(qū)別。
他把信封放在一邊,看了眼旁邊的舊手機。
還是多年前的滑蓋款,自從關(guān)機之后再也沒打開過,連電話卡都沒抽出來。這么久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程識忽然起了好奇心,扒拉出盒子里的充電線連上插座,等了一會兒,居然還能開機。
手機里面的東西大多都在離開家時被他刪掉了,但還保存了照片和□□聊天記錄,基本都是關(guān)于任明堯的。他不舍得刪,也不敢看。為了限制自己胡思亂想,甚至一直都放在老家,今年奔喪后帶走小君的同時才被他一并拿了回來。
這么多年沒交過話費,應(yīng)該早就被停機銷號了。他看著開機動畫播完,屏幕卻忽然卡頓起來。
上千條短信和未接電話在開機的瞬間鋪天蓋地涌入,讓主界面無法操作,閃爍不停。
程識對著點不開的屏幕發(fā)愣,幾乎以為是時間太長手機放壞了。過了好一會兒屏幕才恢復(fù)正常,他試著查看未讀短信。
那些被遺落的文字來自于同一個人。
**
任明堯思考完后半輩子的人生要義,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剛進家門就迎面遇上了新征程的第一個挑戰(zhàn)。
兩個小時沒見,老婆又哭得臉都紅透了,攥著手機跑過來一頭扎進他懷里,語無倫次上氣不接下氣,“你怎么還,還幫,幫我充話,費啊。”
“……”
任明堯手比腦子反應(yīng)還快,接住他的同時按著他的背順了順,無奈道,“怎么又哭了?小君都沒你這么愛哭。”
然后才看見他手里拿著的頗有年代感的通訊工具,一瞬間就明白了,笑著說,“這手機還能用?我以為早就打不開機了。”
當(dāng)年程識走得太突然了,他怕萬一真的是遇上什么緊急情況,就往手機里充了話費,怕停機了想聯(lián)系都聯(lián)系不上。
后來就變成了習(xí)慣。他每年都會往這個舊號碼里充兩千塊錢,即使自己也知道沒多大意義,但總好過什么都不做。
“那你還給,給我充話費?還給我發(fā)短信……還給我打,這么多,電話。”
程識只剛開機時點進去看了兩條,看到那么久遠的日期,好像被人往背上抽了一鞭子,疼得不敢再看了。
思念也需要載體。只聽到一句“我想你”的感受,跟親眼看到這數(shù)千條記錄時的感受又怎么能相提并論。
“你是不是特別想我?生病的時候,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別人都有人陪著一起回家的時候,工作壓力大的時候……”
不知道他下落的那些年里,任明堯幾乎是把這個號碼的短信當(dāng)作日記來寫的。原本都以為石沉大海,現(xiàn)在被揭出來,對本人而言都有點像黑歷史了。
任明堯輕咳一聲,剛想開口安慰,卻聽到他聲音顫抖地繼續(xù)說,“……睡不著覺的時候,想吃食堂里的飯菜的時候,沒有思路的時候,手累得拿不穩(wěn)筆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想?想看一眼,哪怕聽聽聲音也行……”
原來他還記得自己是如何想念任明堯的。他明明早就告訴自己必須忘掉,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只要騙得夠久,就能讓自己信以為真。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了。原來他都還記得。
原來那些自欺欺人的時候,任明堯也在想著他。他終于知道自己也是有人掛念的,不是隨便消失了放棄了隨便死在哪都無所謂。他被人藏在心里珍惜著,哪怕喝醉了都不舍得跟別人分享。原來他也被人當(dāng)作寶貝。
過了這么多年他才知道。
他為什么現(xiàn)在才知道。
程識從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后悔,腿斷了躺在醫(yī)院里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后悔。如果能跑贏時間,他一定會回到過去,把那個自怨自艾的程識拎著領(lǐng)子帶到任明堯面前。
任明堯聽懂他在說什么了,便也不用再開口,陪著他發(fā)泄情緒就足夠。陪了一會兒,感覺他胳膊滑下去好像累了,又握著他的手拉起來放回自己身上:“抱著我哭。”
“……”
程識本來哭累了想去抽張紙巾,這下索性把淚水都蹭在他身上,念念叨叨地說,“你傻死了,我有什么好想的啊。我動不動就逃跑了,把你自己一個人扔在那里。我都那樣傷害你了,你還想找我。”
任明堯不愛聽他這么說,“扔就扔了。反正我那會兒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什么都做不了。”
“……”
“你離開那里是對的,程識。你沒有拋棄任何人,也沒有傷害任何人。你沒做錯。不是你的錯。”
任明堯抬起他的下巴親了親,語氣嚴肅。“但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是大人了。現(xiàn)在我們什么都不用怕。”
程識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眼淚又開始往回涌,“真的嗎。”
他覺得任明堯可能是為了哄他開心才這么說的。但即使是騙他的也無所謂,他太需要這些話了。一聽到這些,他幸福得快要融化。任明堯說什么他都愿意信。
“當(dāng)然。就是有一條,如果能告訴我再走就更好了。”任明堯很認真地說,“你能給我最大的傷害就是不要我了,其他的跟這個比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所以,你要是真的想心疼我,為我考慮,以后就別隨便離家出走,也別再說自己不好了,最好想都別想。”
“可是我……我……”他下意識地想說自己本來就不怎么樣,可是已經(jīng)被任明堯禁止,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下文。
“……好。”程識說,“好。”
在重要的事情上達成了共識。
他不再哽咽了,握著手機說這么多短信,幾乎能把這些年的生活概括下來了。每一條他都要看。
任明堯憑本事哄好的,心里很有些驕傲。反正臉皮厚,小日記那種等級的黑歷史,看就看吧看幾遍都行。
他趁熱打鐵地跟程識商量,“既然現(xiàn)在我不是什么沒用的高中生了,應(yīng)該也有能力保護你,那以后,再發(fā)生什么事就都優(yōu)先告訴我,好不好?”
“有什么心事也要告訴我,不然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喜歡我就說喜歡我,想要我就說想要我,生我氣了也告訴我你在生氣,行嗎?別一個人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別悶在心里不理我……”
程識哼了哼,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說,“那現(xiàn)在可以嗎。”
任明堯乍一聽還反應(yīng)不過來,“什么?”
程識吸了吸鼻子,丟開手機跨坐在他腿上,垂下的劉海摻進他額前的短發(fā)里。
“就是……”
他壓低聲音說,“現(xiàn)在也可以要你嗎。”
他還有很多事沒跟任明堯一起做過,還有很多喜歡的東西沒有一起分享過。
以前的時間真浪費,幸好他們還有以后。
他真慶幸自己那時沒把分手的話說出口。
即使是折磨,他也想跟這個人永遠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任老師真有福氣
乘十老師會的姿勢可多了(酸
讓我看看是誰破防了
哦原來是我自己
晚點還有一更
第64章 好怪,再看一眼。
隔天上午, 程識意外地發(fā)了燒。
他覺得是自己作出來的。因為破曉時分還沒睡,想起自己沒跟任明堯一起看過日出,迷迷糊糊地說想看。
任明堯沒半點底線, 聽到了就拿空調(diào)毯把他裹了裹, 抱到陽臺上看完再回屋。
那天的日出不算壯闊。他也沒有戴眼鏡,看不太清,只記得模糊的色塊,還有任明堯身上傳來令人安心的味道。
是屬于他們兩個的日出。看完他就心滿意足地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燒了個三十八度九。
程宇到主臥來慰問,看到他連踢出被子的腳踝上都有深淺交疊的紅痕,驚疑不定的眼神又出現(xiàn)了, 直往任明堯身上掃。
顯然不覺得是平平無奇的感冒。
得虧是任老師臉皮厚, 這回都不用堂哥再問罪, 就主動清了清嗓子說:“我下次注意。”
“……”
程識堅定認為自己是感冒, 怕會傳染, 就拜托哥哥把程曉君帶到酒店去玩一天。
程宇還沒單獨帶過兒子出去, 這天正好是個機會。剩下的兩個大人也很久沒在大白天里擁有二人世界了, 機會難得, 卻都想不到要干點什么。
于是程識又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到下午才醒,起來吃了點清淡的粥食, 沒什么胃口,懨懨地回到床上繼續(xù)躺著, 指使任明堯幫他拿這個拿那個。
然后他捧著手機讀任明堯的短信。任明堯坐在床邊看他手寫的情書。
情書畢竟只有一頁, 很快就看完了。看得人有感而發(fā):“回頭當(dāng)傳家寶裱起來, 等以后小君追老婆的時候拿給他借鑒。”
“……”
任明堯仔細琢磨傳家寶里頭的少男心事, “你真的因為那一件外套, 就開始喜歡我的?”
聽這語氣好像很難以置信, 程識不滿道:“因為外套怎么了,不行嗎。”
他又自己回味了一番,“其實當(dāng)時就是有好感,第一印象很好,后來的了解當(dāng)然更重要。”
“如果你是個混蛋,我當(dāng)然不會繼續(xù)喜歡你了,后來,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邊嗎,你還對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啊……你是不是就等著聽我說這些呢?”
程識回過神來,悶頭鉆進被子里,不想看他得逞的笑。
明明是高冷大魔王的人設(shè),干嘛總是笑。
還這樣……這樣笑。
任明堯得了甜頭見好就收,把被子掀一個角,“出來透透氣,我去給你沖藥。”
程識探出頭看了看,把手機摸進被窩里繼續(xù)看小日記,直到任明堯沖好藥,把他從被子里拔.出來。
“你去了師大?去那里干什么。”程識正看到感興趣的地方,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被燙到舌尖,“有……同學(xué)考到那里去了嗎?有點燙。”
“不是因為同學(xué)。”任明堯吹了吹,索性又去拿一只杯子,來回涮涼,“我去碰運氣的。”
“我們高中那會兒選學(xué)校,不是做了個排序么?列了意向前十。我想著你可能發(fā)揮失常去了低分數(shù)的大學(xué),又想著你會不會超常發(fā)揮舍不得高分,去了排名更高的大學(xué),反正往上往下前十個學(xué)校能找的都找了,就是沒想到你根本不去上大學(xué)。應(yīng)該能喝了,你試試。”
“……哦。”程識拿嘴唇碰了碰,然后屏住呼吸一飲而盡,長長地舒了口氣,接著說,“那個時候,我應(yīng)該還躲在出租屋里自閉呢。”
因為被蘭姨察覺狀態(tài)不對帶去精神科看醫(yī)生,開了很多抗抑郁抗焦慮的藥物。但一開始他很排斥治療,消極避世,也沒有好好吃藥。“其實我不嚴重,但是我當(dāng)時特別怕被抓到精神病院里去,我聽說還要做電療什么的……別說復(fù)習(xí)高考去上大學(xué)了,我連門都不敢出。”
那段日子是他離開家以后最想回去的時候,連被打斷腿的陰影壓在心里,都還想回去,肉.體的痛楚遠不如精神上的折磨。
所以蘭姨才要給他一份工作,讓他有事可干不至于意志消沉,也是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至少能讓他在這七年里有個盼頭。
即使七年之后沒法兒親自來見他了,至少還有那些錢,可以當(dāng)作對他好好生活的獎勵。
任明堯沉默片刻,幽幽道,“你連那樣的時候,都不愿意向我求助嗎?”
程識也沉默了。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掀起被子蒙頭鉆回去,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任明堯你就是個傻子。”
他那么丑那么落魄的模樣,哪怕是走在大街上偶然遇到,都會低下頭說認錯人了。怎么可能愿意出現(xiàn)在喜歡的人面前?
就是個傻子。
傻透了……才會愿意愛他這種人。
“那我告訴你個更傻的。”
任明堯掀開被子也躺進去,懷里多了個小火爐,“三月份水災(zāi),我去酒店接你,其實不是路過。是讓宋子揚替我去找系統(tǒng)里的朋友,查你開房記錄查到的。”
程識驚訝道,“能查到嗎?”
“嗯,用你身份證號。茂華市內(nèi)的記錄都查得到。”這事他從兩個人再遇到之后就在郁悶了,“所以其實早就能找到的,我就是沒想過你會在茂華,所以一次都沒試過。”
程識:“……”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么。
嘆個氣抱一抱得了。
“沒關(guān)系的。”他覺得任明堯語氣很有些挫敗,于是安慰道,“生活就是……就是要有戲劇性,才有意思。對吧。”
任明堯沒接茬,反問他,“你當(dāng)初那么討厭茂華,為什么還要留下?”
“……”
善良的安慰竟然換來如此對待。程識轉(zhuǎn)身甩給他個后背,嘟嘟噥噥,“不想跟你說。”
“不告訴我也知道。”任明堯一語戳破,“是不是因為,想著我在茂華上大學(xué)?”
“……”
不提還好,一提他就想起當(dāng)年因為聽到小姑娘誤傳消息就自己做閱讀理解,自顧自地感到被背叛被拋棄心灰意冷的蠢事。
犯傻是少年人的專利。
程識捂住耳朵裝聽不見。
白天已經(jīng)睡了太久,待在空調(diào)房里空氣不流通,裹著被子對感冒恢復(fù)也沒好處。任明堯躺了沒幾分鐘就把他拉起來去客廳。
程識不樂意走出房間:“熱。”
“出出汗好得快。”任明堯還是拉著他往外走,順手拿遙控器把投影打開選片,“看點什么?”
程識蹲在沙發(fā)上想了想,“看你得獎的那個電影。”
“不是說不好意思跟我一起看么?”
“臉皮厚會傳染。”
任明堯又笑,“行。”
自從家里有了孩子,播放列表里全是動畫片。任明堯找朋友要了份電影資源,連上手機投屏,發(fā)現(xiàn)記錄里上一次播放的電影也是跟程識一起看的。講校園霸.凌的那部。
程識發(fā)覺他望著手機停頓,“怎么了?不能播嗎?”
“不是。”任明堯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一度。
是覺得自己有罪。(第10章 )
《雨天》電影主線還是走的劇情,只有感情線里被編劇夾帶私貨。
程識主要就是想看私貨。
男女主角同樣相識于雨天的操場,熟悉的情節(jié),看著別人演出來感受奇妙。
任明堯不樂意看這段。他知道后面有接吻的情節(jié),看著跟程識相似的臉就像在看程識被別人親。
程識卻不知道,興致勃勃地看下去。電影里用了些蒙太奇手法交叉剪輯,等那件外套再落到兩人頭上時,年輕的主角相擁著,就這么直接親一塊兒了。
程識被狠狠戳中。
這也是編劇寫出來的東西?
電影里在接吻。他也想接吻,糾結(jié)地看了任明堯好幾眼,委婉試探,“我們要是離得太近……我會不會傳染你啊?”
任明堯點頭,連貫地傾身:“來。”
“……”
這種事情上任老師怎么格外敏銳。
“你眼神里寫了。”
“……什么眼神?”
“想要我親你,但不好意思靠過來的眼神。”
任老師抿了抿嘴唇,進行一些厚臉皮的事后評價,“好燙,還是甜的。”
剛剛喝完感冒沖劑。程識自己沒覺得,舔了舔嘴角進行一些逐漸淡定的事后回味,“甜嗎?”都被嘬走了。
淡淡的。任明堯又確認了一口,說,“甜。”
**
這天之后,程宇時不時就會帶著程曉君出去玩一整天。剩下兩個大人因此得到許多二人世界的機會,還能一起去外面吃晚飯,一起去健身房。
程宇偶爾還會試著帶程曉君在酒店住一晚。只要睡前給程識打了視頻電話,他在不熟悉的地方也會乖乖睡覺。
程識既感慨,又有些欣慰。
他知道程曉君適應(yīng)能力很強,剛開始從老家跟著他到這里來,也沒有哭鬧過。以后跟著爸爸一起生活,也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反倒是他們這群大人,活得沒有小孩子從容。
他終究是舍不得的,只是不再像從前那樣鉆牛角尖,而是學(xué)著一點點坦然地接受,而非假裝大方灑脫。
就像任明堯說的,即使再怎么把程曉君當(dāng)個寶貝,孩子大了總要出去上學(xué)上班,總會有離開家的時候。他原本就不可能把程曉君永遠留在身邊。
他應(yīng)該學(xué)著獨立——或者依舊像某人說的,換一個人當(dāng)他的寶貝。
任老師積極舉手。
就這么又過了兩個月。有天晚上聚一起吃飯,沈蔚然也在,晚上跟程宇待得晚了就沒回酒店,都住在家里。
夜深人靜大家都睡了,只有程曉君午睡超量,異常興奮還不愿意躺下,沈總就只好自己帶他在客廳里玩。
程識起來喝水,恰好看到無人的客廳里,沈蔚然在給程曉君擦鼻涕。
仍舊是一臉嫌棄的表情。然后看了看四周,趁客廳里沒人,低頭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這小孩兒被擦紅的鼻尖。
程識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在這件事上,大家默認都等著他點頭,程宇和沈蔚然從沒有催過,他說什么時候就什么時候。
這一天終究是要到來的,只是真正決定時其實比想象中輕松很多,任明堯給了他很多心理上的鼓勵和支持。
隔天幾個大人一起商量,上幼兒園有一些材料要準(zhǔn)備,還要去老家?guī)统虝跃w戶口什么的。他也想一起回去,去看看奶奶。
回去之前的晚上莫名緊張,緊張得睡不著覺。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他把兩個寶貝都陪.睡了,半夜還自己爬起來工作。
他的作品版權(quán)順利售出了,就按照在原先網(wǎng)站上談好的合同。他跟任明堯聊過這件事,任明堯也支持,說這樣才是對的,第一部 作品的版權(quán)賣高了以后才會繼續(xù)往上走,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私下跟不熟悉的人倒騰合同反而很容易踩坑。
版權(quán)的事忙完,他跟舊網(wǎng)站按合同時間解約,拿到了一大筆款項,又在國內(nèi)最知名的網(wǎng)站上創(chuàng)建了新的賬號。
原本是想著,先自己畫試試,實在不行再出去找工作,反正有存款,一本連載畫上半年還是養(yǎng)得起的。
結(jié)果反響出乎意料的好。在微博上預(yù)告過新作連載平臺后,聞訊趕來支持的新老讀者數(shù)量大大超出他的預(yù)料,繼續(xù)當(dāng)個家里蹲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
社恐人感到安心。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不過人可能本性里就帶這點毛病,以前畫得太葷了他想追求劇情,現(xiàn)在素了兩個月,他又有點想整老活。
為了回應(yīng)粉絲們熱情高漲的呼聲,也滿足一下自己的創(chuàng)作癖好,凌晨一點半,乘十老師抱著平板坐在客廳里重操舊業(yè)。
任明堯半夜翻身摸了個空,睜眼發(fā)現(xiàn)老婆沒了,這還了得。趿著拖鞋到客廳來找人,看見他窩在沙發(fā)里戴著耳機,沉浸式搞創(chuàng)作。
那副全心投入信手拈來的架勢,儼然是整活大師本師。連有人走到身后了他都絲毫沒有注意。
任明堯一眼看過去,困勁兒都沒了。
什么東西,好幾把怪。
再看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遼!
這不就來了嗎
大家晚安嘿
mua!
第65章 回我們的家。
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偷偷摸摸搞創(chuàng)作, 到底是本性的流露還是自制力的淪喪。
任明堯都不敢隨便出聲,怕嚇著他。
程識渾然不覺被看了個底掉,本著精益求精的職業(yè)操守, 把汗珠畫得閃閃發(fā)亮, 連青筋和血絲都一點點描繪得非常細膩,帶入自己磕的cp,一邊畫一邊露出神秘的笑容。
直到他發(fā)覺平板的反光里出現(xiàn)了一片更神秘的陰影,昭示出這個原本美妙的夜晚即將陷入奇怪的走向。
他僵硬地抬頭轉(zhuǎn)身去看——
跟任明堯興味盎然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啊啊啊!”
“……”
半分鐘后, 兩人趴在次臥門口看了眼程曉君,確認孩子沒被他吵醒,又對視了一眼。
程識抱著平板就跑。
任明堯晚了半拍, 被他鎖在臥室門外, 笑得一點都不像個快要失去老婆的傻子, “你跑什么?我可一句話都沒說。”
“你說了!你那個眼神!”
“……”
“你忽然出現(xiàn)嚇?biāo)牢伊恕凰X亂逛什么?你……去小君那里睡!”
畫都畫完了才想起來害羞?
是誰的老婆這么可愛。
“別急, 我采訪采訪你。”他好整以暇地靠著房門, 知道里面的人肯定也緊張地貼在上邊兒等動靜, “程識先生, 請問你有這種行為……多久了?”
“……”
“畫得挺逼真的, 給我看看別的。”
“……”
“那個我們都已經(jīng)試過了。有沒有我不知道的姿勢?”
“……”
程識趴在門上羞憤得快要原地消失。“你說這個干什么……還說得這么大聲!進到小君夢里怎么辦啊!”
“門不是關(guān)著呢么,進夢里他也聽不懂。”任明堯鎮(zhèn)定地敲了敲門, 信口開河,“快打開, 外面有蚊子咬我。”
程識心想臉皮那么厚有蚊子又能拿你怎么樣, 可身體動作還是很誠實, 不想真的讓他挨咬只能猶豫著開門, “那你不能……不準(zhǔn)歧視我。”
任明堯說, “開吧, 不歧視你。”
本來覺得他要回老家,坐車前一晚得好好休息,才什么都沒干老老實實地睡覺了。
原本平平無奇的夜晚,還能有這種意外收獲。任明堯坐在床邊欣賞一些不可描述的圖集,好像能參透一些靈感來源,“是因為我們今天晚上直接睡覺,所以你——”
“不是!”
程識急急忙忙地解釋,“粉絲想看我才畫的。而且我我……我好久沒畫了。”
“那還能畫這么好。”任明堯端著平板邊看邊夸,“這個胳膊怎么擺的?扶著哪兒?我老婆還有這個手藝呢,真會畫。”
“……”
他怎么還看得很投入的樣子。
呵,男人。
程識被夸得心情不錯,逐漸接受事實,甚至哼了一聲,“這算什么。”他電腦里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技術(shù)。
他還沒驕傲幾秒,又聽見任明堯接著問,“前幾天說下一本連載里想把我們倆的事兒也畫進去,就是要畫這樣的?”
“……”
“就畫這樣的吧。”
任明堯一錘定音,“留著我們以后自己看。”
新的傳家寶系列安排到日程里了。
程曉君過幾天就要去別的城市,雖說以后每周都會見面,到底跟天天生活在一起是不一樣的。家里乍一少個孩子,肯定會不習(xí)慣。
任明堯最近就表現(xiàn)得格外聽話黏老婆,早睡早起遛狗買菜,能陪都陪著,一副要爭取地位把程曉君擠走的架勢,實際上是怕他會失落。
但回老家這件事上,任明堯和沈蔚然私下也商量過,最終還是答應(yīng)讓程識和程宇單獨帶孩子回去。
四個大人一起回去太顯眼。都是成年人了,再跟家里干架太難看,也不想驚動三街五鄰的出什么風(fēng)頭,就安靜地回去,把要干的事情干完得了。
起碼走之前,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
任明堯在家里彩鉛相依為命大半天。曾經(jīng)把工作當(dāng)生活的勁頭全沒了,見不到老婆的日子里,只能抱著兒子一起翻看程識收藏的畫冊。
兒子雖然只會汪,這聰明的小爪子卻教幾回就能給他翻頁,相當(dāng)令老父親欣慰。
“其實這些人的畫,沒有你程識爸爸畫得好看。”任明堯看了一陣,公正公開地評價順便教導(dǎo)兒子,“但是你還小,有些東西不能看。”
“……汪?”
彩鉛發(fā)出了陷入困惑的聲音,眼看著老父親放下畫冊拿起平板,然后世界陷入了昏暗。
任明堯一只手捂著兒子的眼睛,另一只手點開平板,毫無良心地自行欣賞,“等過兩年你繁殖期到了再給你看。”
“……”
說是畫給粉絲看,可這筆觸間的熱愛和享受絲滑得讓他一個行外人都能看得出來。
他溫溫柔柔的老婆內(nèi)心還有這么豐富的一面呢。
任明堯把平板里的圖拷到自己云盤里一份,免得老婆哪天害羞起來毀尸滅跡,傳家寶失傳太可惜。
下午程宇的電話打來時,他正抱著兒子學(xué)習(xí)新買的菜譜,琢磨晚上做點什么好吃的,聽見聲音的一瞬間坐直了。
“你能不能過來接一下程識?”
程宇的聲音怪異又復(fù)雜,顯然剛剛經(jīng)歷了些預(yù)想不到的局面,哭笑不得地說,“他把我爸給揍了。”
**
他溫溫柔柔的老婆……
把誰給揍了?
路上兩個小時,任明堯一直跟程識通著電話。
“我就看見他伸手好像想拉小君,一著急我就條件反射一個左直拳……教練教我的,這幾天練習(xí)慣了。”程識語氣也很復(fù)雜,好像又懊惱又想笑,“我也不知道……我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只想著不能讓他傷害小君。”
任明堯問:“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剛從醫(yī)院里回來,檢查過了只是皮外傷,讓回家消腫。”程識說,“我力氣又不大,碰到他的時候就往回收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是問你情況怎么樣。”
“啊?我……腿都軟了。”
不是那個護崽心切的時候了。
幸虧沒出什么大事,他還心有余悸著。
程識低著頭揪旁邊草地上的葉尖。任明堯能想象到他對著地面嘟嘟囔囔的樣子,“我這輩子第一次干這種事。好多親戚在家里……我現(xiàn)在被他們趕出來了,我哥還在里面照顧。他們會不會都覺得我是故意的?”
“不用在意他們說什么。你現(xiàn)在在哪?”
“來找我奶奶。”
“給我發(fā)個定位。”
“哦。”程識低頭擺弄手機。
“等我一會兒。”
今天的墓園里也很安靜。程識蹲在墓碑旁邊,過了一陣腳踝壓得隱隱作痛,站起身來活動。
他也想不明白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他從來都不是會惹事的人,也不是敢惹事的人。
來回踱步,他忽然對著空氣做了幾個左直拳的動作,速度又快又穩(wěn)。涼意掠過拳面的瞬間,心底的暢快壓過了不安。墓碑上樹影搖動,有一場風(fēng)路過。
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任明堯只關(guān)系自己老婆的心情。來趟墓園也算是見家長了,正式地自我介紹完新身份,再陪奶奶嘮會兒磕。
晚些時候程宇也帶著程曉君過來,說那邊沒事,臉消了腫人清醒了,就是親戚好友跟前面子掛不住,在罵人。他們兩個逆子早走早清凈。
想要的材料也拿到了。程識想了想,說,“我要回去一趟。”
“有東西落下嗎?”
“沒有。但我就是想去跟他們說一聲,我要走了。”
任明堯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八年前他離開家,沒跟任何人說過,像一縷煙消失在空氣里。帶著不敢揭明的一切,悄無聲息地走了。
彼時他以為自己的存在沒有意義,即使消失了也沒人會在意。
可現(xiàn)在不一樣。
即使是成年人,也不用總是穩(wěn)妥懂事。任明堯看著他踏進家門,又鳥一樣輕盈地飛出來,如釋重負的笑在日落余暉中閃閃發(fā)光,“走啦。”
“回我們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收尾ing
寫一點少一點
怪舍不得
大家晚安
mua!
第66章 去未來。
程曉君正式搬走的那天, 程識沒去送機。
他和任明堯提前半個月就陪程曉君一起去程宇家住過兩次,順便還在陌生的城市里玩了一圈。和在茂華時正好顛倒,他們住在酒店, 程曉君住在爸爸家。
近半個月以來, 程曉君也逐漸接受了自己以后要跟爸爸一起生活的事實,在程宇家只是起初話略少些,也在程識把他平時喜歡的玩具和小毯子寄來之后,有了很大的改善。
擔(dān)心他不習(xí)慣新房間, 程宇有心把兒童房布置得跟他從前任住明堯家的次臥樣子差不多。程識也幾乎把家里所有的兒童用品全都寄了過去。現(xiàn)在次臥里幾乎空了。只剩下一箱舊物和工作電腦,像個小型的工作室。
任明堯代替他送程曉君一行人去機場。程識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次臥里,不可避免地傷感起來。
程曉君是個神奇的孩子。
像火車改變軌道的岔口, 他從第一次見到小君到現(xiàn)在短短幾個月, 生活里發(fā)生了太多神奇的事。像善良的小天使, 看到他原本的生活過得不盡如意, 就特地降臨到他身邊, 指引他走入一段未敢奢望過的人生。
無論程曉君以后去到哪, 他都會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他。
他不敢親自去送機, 怕到了真正要離別的時候會控制不了情緒, 給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陰影就不好了。
況且只是換個城市又不是出國,以后想見面隨時都能見。程識平復(fù)了一會兒心情有所緩和, 就坐到電腦前打開工作,想轉(zhuǎn)移注意力。
誰知道沒過多大一會兒, 任明堯的視頻電話就打過來了, 語氣頗有些無奈。
“找你呢。”
機場那方, 程曉君眼淚汪汪地望著屏幕, “程識。”
他的手里抓著一只小圓便當(dāng)盒, 里面原本裝著程識給他烤的橙香小餅干, 現(xiàn)在只剩了些餅干渣。
“哎呀……讓你帶著路上吃的。”
程識鼻子一酸,勉強笑著說,“怎么這么快就吃完了?”
程曉君說,“你為什么不來。”
“我還有工作要做啊,你不是也要跟爸爸去上幼兒園嗎?我們都說好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鼓勵道,“小君是不是勇敢的寶貝?”
程曉君抽噎著說,“不是。”
“……你當(dāng)然是了。”
程識隔著屏幕戳了戳他的小臉,“以后聽爸爸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還會給你寄小餅干的,好不好?”
“寄十個。”
“……好。”
起飛后就不能視頻了。程識要他乖乖睡一覺,等飛機落地還會再給他打電話,一直陪到他上飛機前的最后一分鐘,才難舍難分地掛斷視頻。
好在控制住了,沒有像想象中那樣眼淚鼻涕一大把,他不想給孩子留下這種印象,讓小君從小就覺得分離是很困難的事。
小孩子坐飛機還是太辛苦。程識想,要不下周還是他先過去看小君好了。
也不一定要等到下周。反正他工作自由隨時都能動身,想念的時候就去見一面。只是住得稍微遠了一點而已,算不了什么分離。要是拉上任明堯一起,順便還能再去玩一圈。
這樣想著,卻還是失去了繼續(xù)工作的動力。任明堯回到家時,他抱著彩鉛盤腿在沙發(fā)上放空,聽見玄關(guān)的動靜,茫然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彩鉛跳下沙發(fā),小短腿倒騰得飛快,跑到門口扒著任明堯的褲腳,后退直立地站起來,去夠他手里的那一大束玫瑰,好奇地汪汪叫。
任明堯抽出一支,彎腰遞給它,“給爸爸帶過去。”
彩鉛叼著花,興高采烈地在沙發(fā)之間往返跑。
程識不由得笑起來,從兒子口中拿出那支火紅的玫瑰,撥了撥花瓣。轉(zhuǎn)頭看見他懷里還有那么大一束,骨子里勤儉持家的基因活躍起來,“怎么買這么多?一支就好了。”
任明堯換了拖鞋,抱著花過來,“正好路過一家花店在打十折。”
“……”
“留著玩兒。”他把花放進程識懷里,自己抱起兒子擼了擼機靈的小腦袋,“不到兩個小時就落地了,一下飛機他們就會打電話的。別擔(dān)心。”
“嗯。”前幾次都是一起去的。在落地報平安的電話打來之前,程識總有些心神不寧,抱著花把玩一陣,忽然記起被自己遺落已久的那箱仿妝道具。
之前那期花吐癥企劃熱度最高時,程宇恰好過來接孩子。那段時間心里太亂了,被打斷之后就沒有心思玩,仿妝企劃也沒跟上趟。到現(xiàn)在隔了兩個多月,熱度也早就降下去了。
雖然現(xiàn)在再出應(yīng)該也沒什么人會看,但既然記起來了,就還是有始有終地完成它比較好。程識摘下些花瓣當(dāng)?shù)谰撸韵锤蓛舸蛩闳ゴ闻P補拍視頻。
可任明堯抱著兒子跟進來湊熱鬧。他架好手機,要先拍幾秒變裝前的視頻,余光里看到那對父子目光灼灼,眼睛一個比一個亮,總?cè)滩蛔⌒觯澳銈兿瘸鋈ィ腥丝粗視缓靡馑肌!?br />
任明堯:“別把我當(dāng)人看就行了。”
彩鉛:“汪汪汪。”
“……”
搗亂。
程識索性把手機放在一旁,先研究上次被打斷的仿妝。有過之前的經(jīng)驗,從底妝到眼影畫得有條不紊,任明堯在旁邊看得很神奇,還一樣一樣地提問是什么。
彩鉛也跟著湊熱鬧。父子倆總逗得他笑,手抖把眼尾的小珍珠都貼歪了,“不要干擾我!”
本來要一邊化妝一邊醞釀情緒的,這樣待會兒才能拍出好看的照片來。
哪有他這樣,待會兒一邊咯血吐花瓣一邊笑場,拍出來人設(shè)要歪到病嬌風(fēng)上去了。
鬧騰占了太多時間,妝還沒畫完程宇那邊就打來視頻電話,“下飛機啦,還沒睡醒呢。”
視頻里沈蔚然抱著程曉君,在車后座坐得筆直。程曉君枕在他肩頭,臉蛋被擠壓成白嫩嫩的一小團,歪著腦袋睡得很香,還把口水流到他深色的西裝外套上,在屏幕里閃閃發(fā)光。
沈總沒有看鏡頭,側(cè)臉倔強。
程識無奈地笑嘆一聲,卻又感到十分安心。
通完電話,仿妝只剩最后一步,“可惜找不到上次貼的水鉆了……你們倆在這兒我哭不出來。待會兒拍完照片p一串眼淚吧。”
程識從盒子里挑選唇泥,對照自己的畫找一個相近的顏色。可再一想,也不一定非要一模一樣地還原,好看就行了,“你喜歡哪個?”
他找了把干凈的小刷子,沾著三盒不同顏色的唇泥涂在手背上,給任明堯挑,“這三個都很好看的。”
任明堯哪里分得出來,只看著深深淺淺都是紅,“每樣來一點?”
“……”
直男都說不出這種傻話。
但程識很給面子,照他的傻話把三個顏色調(diào)和在一起,涂上嘴唇,變成了某種惆悵的暗紅色,像沉積的血垢,“還挺符合設(shè)定的。”
任明堯不太喜歡這個顏色。看著他把調(diào)好的血紅涂抹到玫瑰花瓣上,咬入口中,想起他曾說過花吐癥的設(shè)定。
是暗戀至死的病。
他在臉頰邊緣畫上了細小的裂紋,鬢角耳畔間的玫瑰花瓣也被揉皺。仿佛在描繪一張精致美麗又滿是殘缺的面具,訴說著這張面具的主人是因為不夠完美,才會不值得擁有愛,才會永遠陷在不可言說的暗戀里。
任明堯把彩鉛趕出房間,俯身過去咬住他唇瓣間的玫瑰碎片吐到一旁,細細地吻了他好一陣才分開,說,“這個顏色比剛才那個好看。”
“……”
“是不是說這個病,有一個吻就能好?”
任明堯看著他,認真地問,“治好了沒。”
程識一怔,抿了抿嘴唇驀地綻開笑,主動揚起臉,閉上眼睛,“再治一下。”
他并不感到難過,但閉上眼睛的瞬間,還是有眼淚不由自主地滾下來。
他知道要正視過往,正視自己,只有接納不完美的自己,才能更坦然地迎接未來。他一直都知道,沒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太難做到。
直到那一天,在他接納自己之前,有人比他更先接納了他。
那么他也就不再感到害怕。
去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下一章去未來
晚上還有一更
第67章 晚上也穿著。
上半年過得風(fēng)起云涌, 下半年過得風(fēng)平浪靜。
踩著秋天的尾巴,程識把轉(zhuǎn)到國內(nèi)連載的第一本漫畫順利完成。構(gòu)思新作時少不了焦慮一陣子,為了輸入也為了減輕壓力, 連著好幾天都在補番, 白天黑夜的不停地看。
晚上任明堯能陪他一起看,順便監(jiān)督他到點睡覺,但白天還有工作要做,程識就自己在客廳里投屏。
任明堯靠著堅韌的毅力和老婆的傾情幫助, 終于把那部都市家庭劇寫得有模有樣,改造過的感情戲也得到了同行們的肯定。
可喜可賀,感天動地。
正各自努力著, 書房門忽然被推開。鼻尖通紅的老婆委屈巴巴跑進來, 跳到他腿上抱著他的腰埋頭苦哭。
“……”
最近幾天, 任明堯逐漸對這樣的突發(fā)狀況習(xí)以為常, 一只手揉著老婆香香的后腦勺, 另一只手還在給助理發(fā)工作消息, “今天看了什么?”
“二刷了四謊。”
程識長長地嘆氣, 從音樂到分鏡再到隱藏線索細節(jié)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刻鐘, 順便還把自己這輩子都不畫be的決心又堅定了一遍。
任明堯聽著還挺感興趣:“三刷的時候叫我。”
天吶,怎么會有這種人。
程識哼哼著回頭看了眼電腦屏幕。前幾個月他被任明堯威逼利誘, 把自己的工作設(shè)備都搬到書房來了。拿到存款之后他還換了更大的顯示屏,兩個人的屏幕并排擺著一塊兒工作——現(xiàn)在任明堯面前是正經(jīng)的文檔, 而旁邊的他的電腦已經(jīng)黑屏了好幾天。
良心有點痛。
“前段時間總是畫到半夜, 這才休息了幾天。”任明堯看他眼神往旁邊瞟,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說你補番也算是在工作。”
良心一點都不痛了呢。
電競椅也是前不久新訂的, 面對面坐兩個人更舒服。程識心滿意足地抱了一會兒, 又換個方向自我反思,“我覺得我有點太依賴你了,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這樣怎么不好?”
“不知道……反正我覺得不太好。”
天一冷,人就愛瞎琢磨。來書房半小時后,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這沒骨頭的架勢不太像樣,直起腰試圖分析,“我們剛遇到就住在一起了,都沒有好好談過戀愛。”
任明堯嗯了一聲,發(fā)完消息把手機扔桌子上,撫著他的腰耐心地聽,“現(xiàn)在不算談戀愛?”
“不是現(xiàn)在這樣,每天一睜開眼就能見到的。就是那種……我來你家找你,你去我家找我,每天晚上很想見你的時候,給你發(fā)微信,很期待收到晚安的那種。”
程識一邊說一邊呸,剛才趴在他肩膀上含進了他毛衣的浮毛,這會兒怎么都吐不干凈,有點惱了,“你今天為什么要穿這件啊。”
毛衣讓他不高興了。是毛衣的錯,是穿毛衣的人的錯,反正不是他太笨了太嬌氣的錯。
任明堯喜歡看他這樣,越來越喜歡,看得人心癢癢,“我?guī)湍阏艺摇!?br />
舌頭打架的事能叫找嗎。
他很快被濕熱的吻帶偏了重點,親完腦袋發(fā)懵,又仔細品,不舒服的感覺倒是真的消失了,“好像咽下去了……等等,我剛才說到哪里來著?”
“說到晚安。”
沒能糊弄過去,任明堯有點遺憾,被按住的手不舍地從他衣服底下抽了出來,“我每天晚上口述不行么?為什么一定得發(fā)微信。多不方便。”
“再說我要是不在旁邊,你能睡得好么?上個月跟宋子揚一塊兒出去喝酒,喝到一點半,你在家等到一點半。”
任明堯搬出事實論證,“隔天早上起來還往我那碗醒酒湯里放了一整勺鹽。”
“……”
程識被說得臉上掛不住,倔強道,“這是跟你在一起時間長了才這樣的。我其實……我以前是個很獨立的人來著。”
“我知道,你現(xiàn)在也很獨立。”任明堯說,“我不行,我自己住會死。”
“……”
“但你最近是越來越黏人了。”
程識一怔,不自覺地收回手,有點傷心地看著他,“你煩我了?”
“這怎么叫煩呢。”任明堯拉著他的手環(huán)回自己腰上,“這叫及時發(fā)現(xiàn)并積極鼓勵。”
“降溫了,抱一塊兒暖和。抱吧,想抱多久都行。”
“誒……這樣多影響你工作啊。”
他口是心非地一頭扎回任編劇懷里,悄悄吸氣,“今天寫了什么劇情?”
最近沉迷補番好多天沒問過了,之前他幫任明堯看劇本,還提好多意見來著。
“今天發(fā)盒飯。”任明堯說了一個角色的名字。是一個戲份不多,跟主線也不太相關(guān),但很有記憶點的小配角。程識很有印象,不由得感到惋惜,“是劇情需要嗎。”
“不是。”任編劇坦然承認,“是我的惡趣味。”
“……”
倒是誠實。
這一年的最后幾個月過得格外的快。期間不安穩(wěn)的心情不是沒有過,不確定的念頭不是沒出現(xiàn)過,心態(tài)起伏過好幾次。
可一看到身邊的人,被擁抱被親吻被好好地愛護著,無論是什么樣的情緒,都能很快地平復(fù)。
每平復(fù)一次,心里的底氣就增加一分。漸漸的就不怎么起伏了,連看待問題的方式都跟以前不太一樣。
大概是被任明堯洗腦的緣故——總讓他遇上什么事別都覺得是自己的錯,要先找找別人的原因。
他覺得怎么能這樣啊,太孩子氣。可是后來跟程宇打電話聊天,程宇卻說他比以前成熟了。
眼看就要到年末,程宇還說要給他寄春聯(lián),沈蔚然親手寫的毛筆字,程曉君還幫忙研墨了。
“過幾天給你們帶過去。帶幾幅呢。”程宇問,“工作室要不要也貼一幅?”
程識都快把自己這份資產(chǎn)給忘了,“哈……行。”
那個工作室,他都不好意思提。想買房子在茂華考察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還是現(xiàn)在這個小區(qū)各方面條件最好。正好景悅?cè)陂_盤,被任明堯和宋子揚輪番忽悠著,他就真的把房子買在了同一個小區(qū)。
宋子揚說不想出租還可以留著給自己當(dāng)工作室。任明堯說他萬一又想離家出走,找他也比較方便。
鑒于兩個人日常并排工作,家里的書房就夠用。所謂的工作室,除了開辟新場所play去過幾次以外,基本上沒怎么干過正經(jīng)事。后來就純純放著當(dāng)不動產(chǎn)投資了。
程宇說二十八就帶著小君過來,留下住幾天一起過年。客人來之前,兩個人一起大掃除,家里所有壓箱底的東西都翻出來,洗洗涮涮,曬曬太陽。
任明堯站在陽臺,把那件校服外套曬好收起來,想起某天曾從外套的口袋里飄出一張醫(yī)院繳費單。
他的確不記事,少一件校服都沒放在心上過。程識說,剛離開家的時候一直都穿著這件外套,住院出院,吃飯睡覺都穿著。
程識哼著歌,正往茶幾上的果盤里倒巧克力,忽然被他抓到臥室里,摸不著頭腦地坐在床邊,仰起頭謹慎地問,“干嘛?小君待會兒要來了。”
舊外套帶著洗衣液被太陽曬化的香味,輕盈地罩在他身上。被洗褪色的藍白領(lǐng),襯出的臉龐也褪去了青澀的少年模樣,明亮的眼睛里晃著溫和又生動的光。
任明堯看了他一陣,沒來由地伸出手,微涼的指尖觸在他眉心,“跟我走吧。”
“……啊?”
“就想再說一遍。”
他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好像就這么想過。這句話。”
怎么有個小傻子在淋雨啊,不知道往哪走了嗎。
跟我走吧。
程識抿起嘴角,拿掉身上的外套,放在膝上疊好,“太久沒穿過,袖子都短了。”
他故意說著無關(guān)緊要的話,熱度卻攀著耳根一點點蔓延。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你想要我……晚上也穿著它嗎?”
作者有話要說:
真有福氣
還得是你
*
來遼
只要我不說
就沒人看得出這里已經(jīng)是番外(1/3)了
對吧
這本不標(biāo)番外
想按時間順序平穩(wěn)過渡到最后一章
當(dāng)正文看也沒差
比較符合我想要的感覺~
大家晚安
mua
第68章 平凡生活中的熱愛。
稍后一家三口拎著大包小包來過年。程曉君戴了頂老父親手織的虎頭帽, 過年期間零食不限,幸福地把小臉吃得粉粉圓圓,糯米團子似的。被多日不見的小叔叔抱進懷里一通揉捏。
任明堯逗了幾句就去忙前忙后地給客人收拾房間安置行李, 還主動問了他們想吃什么, 早點準(zhǔn)備晚飯。
沈蔚然總覺得今天的任老師格外積極又熱情,“他怎么回事?”
“嗯……他今天心情好。”程識說,“可能是想快點過到晚上吧。”
“誒,這個臘梅哪兒買的, 粉粉紅紅還挺好看。”程宇一眼相中了柜子上的插花,“回頭我們家也插幾枝。”
窗明幾凈,配幾枝含苞待放的臘梅格外生機盎然, 從外面進來, 就像從蕭瑟的冬景里一腳踏進了春日。
“這個我不知道誒, 明堯帶回來的。”
“花店里應(yīng)該都有賣。”任明堯一心操持晚飯, “吃什么?快。我得買菜去了。”
“……”
任明堯牽著孩子下樓去逛超市。程宇一邊打開行李箱, 一邊調(diào)侃, “調(diào).教得不錯啊。”
程識跟他心照不宣地對視, 眨了眨眼, “想做我總不能攔著。”
行李箱里打包好了沈蔚然手寫的春聯(lián)。混了金粉的墨色在燈下閃閃發(fā)光,筆力遒勁老道, 真看不出沈總還有這一手。
程識挨個欣賞一番,很給面子地夸了又夸, 把那副屬于“工作室”的春聯(lián)收起來放好, “我明天就去貼。”
貼春聯(lián)這么有意思的活動怎么少得了小孩子。除了春聯(lián), 程宇還手剪了許多窗花和福字, 等程曉君逛完超市叼著棒棒糖回到家, 一起貼到門窗上。
還剩了一副字。程宇說, “前幾天念古詩,小君很喜歡這句,一定要蔚然也寫下來。”
“真的?小君這么厲害了,連古詩都認識。”
程識帶著他一起念,清澈溫柔的聲線搭著小奶音格外有趣,一字一頓地念,“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程曉君念完,指著后兩個字說,“里面有程識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程識笑起來,親親他綿軟的小臉蛋,“對,是我們的名字。”
任明堯站在廚房捏著根胡蘿卜,一邊削皮一邊插話,“還有我。”
“哪有你?”
“那不有個單人旁么。”
“……”
不愧是你。
國際慣例,吃完晚飯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上床睡覺。任明堯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唯獨忘了這不老實的小孩,晚上睡覺前跑到主臥來玩。
元旦跨年時他們一起去看了程識喜歡的歌手演唱會,帶回來的應(yīng)援棒會發(fā)光。程曉君拿著玩了好一陣,興奮地在床上蹦跳。
后來玩得累了躺在程識身邊撒嬌,沒多大會兒干脆睡著了。
任明堯:“……”
“就讓他睡在這里好了。”程識果然舍不得再把他抱出去,戳著他紅撲撲的臉蛋,又捏他肉墩墩的小手,喜歡得不得了,“小君是不是長大了好多?才幾天沒見。”
“可能只有臉大了一圈。吃太多。”
“……”
這話聽著怨念頗深。程識忍著笑,“那我是不是也臉大了一圈?我最近也吃挺多的。”
“你該吃就吃。”任明堯隔著孩子拉他的手,一邊揉捏著語氣還不滿意,“一點肉都沒有,這么半年都養(yǎng)不起來。”
“我可不想要那么多肉,長在小孩子身上才好看呢。”
“少長點兒也行。”
任明堯索性下了床繞到另一邊,沒了中間那個搗亂的小沒良心擋著,抱老婆更方便,“該長肉的地方還是得長。”
揉老婆當(dāng)然不會只有捏捏臉蛋摸摸小手那么簡單。程識想按住他的手,反而被他帶著做些少兒不宜的小動作,掙也掙不開,咬住嘴唇勉強阻止,“小君,小君在……明天,明天再……”
“小識?”程宇在外面敲門,想問問程曉君睡著了沒有,“用不用我把小君抱走?”
他身體猛地一顫,大腦空白了幾秒,回過神來難為情地縮進被子里裝死。
任明堯慢條斯理地抽出手,拿紙巾潦草地擦了擦,下床抱起程曉君送到門外,“睡了。”
晃動中程曉君似醒非醒,程宇接過拍了拍,小心地抱進了懷里,“來吧……乖。”
程識本來還想跟孩子一起睡的,這會兒卻不好鉆出被子說話,等他回到床上氣惱地揮了一拳,“你干什么啊。”
任明堯如愿以償,握住老婆的手親了親,“這樣就不用等明天了。”
茂華連著三年沒下過雪,這年的除夕卻從下午開始,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白。程曉君頗感神奇,在小區(qū)樓下來回踩腳印,玩到天黑才意猶未盡地上樓。
年夜飯每人貢獻兩個拿手菜,小酌乘興。酒足飯飽春晚開幕,沙發(fā)上一排四個人難得坐齊了,一邊給老掉牙的節(jié)目捧場,一邊欣賞程曉君在客廳里追著彩鉛跑。
窗外大雪紛飛,室內(nèi)溫暖如春。上個春節(jié)是怎么過的已經(jīng)忘了,只是一定不如這時令人安心。
程識吃飽了有點犯困,靠在愛人肩上打盹兒。蜷起的小腿用毯子蓋著,底下焐了只熱水袋,還有一雙小手想幫他揉揉腳踝。
暖意自心底升起,流淌到全身。
“小君真能干,一點也不痛了。”
零點到來時,大家一起到陽臺上看新年煙花。可是只有小朋友才專心地看煙花,大人們都把煙花當(dāng)背景,趁小朋友不注意偷偷親吻。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嗎?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訴我。”這一年來改變了太多,也得到了太多。心底被幸福感充盈得發(fā)漲,程識迫不及待地想分出去一些,又霸道地補充,“不可以太難做到。”
已經(jīng)得到了太多。
“想知道該怎么更愛你。”任明堯說,“希望我的程識老師,新的一年也能耐心地教會我。”
**
過完年新戲籌拍,任明堯出門應(yīng)酬的頻率多了起來。
他不會永遠只當(dāng)個小編劇,這部戲投入了許多心血,兼任導(dǎo)演。話語權(quán)更多的同時,也承擔(dān)著更多壓力。
程識起初不知道,見他總出去喝酒半夜才回來,還疏忽了交公糧的職責(zé),難免有些生氣。
隔天中午故意燉了參雞湯,說要給他補補腎。
任明堯:“……”
后來從宋子揚那得到些消息,似乎是新戲的投資出了點問題,他有點自責(zé),一連幾天都想問問任明堯需不需要幫忙,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任明堯是不想他擔(dān)心才沒跟他說那么多的,要是他貿(mào)然插手,顯得很不信任自家老公的工作能力。
可再一想,都自家老公了,還分那么清楚干什么。于是整理了自己手里所有資產(chǎn)匯總出一個數(shù)字來,說要支持他創(chuàng)業(yè)。
“實在不行就把我工作室賣掉好了。”
程識很認真地說,“放著也是放著。事業(yè)比較重要,房子可以等以后賺了錢再買。”
想拍電影就拍電影。想拍電視劇就拍電視劇。
實在不行,老婆賣房養(yǎng)你。
任明堯大受感動,抱著老婆深吸一口,被這樣真金白銀的信任和愛意擊中,也體驗了一把吃軟飯的感覺,“這回連家底都給我了,打算再也不跑了?”
“我有什么可跑的……反正,是你想做的事去做就好了。”程識很有底氣地說,“反正我還能再掙回來。”
他在國內(nèi)的工作比之前想象的要順利得多。有過第一步作品的版權(quán)合作經(jīng)歷之后,其他作品也接二連三有公司來詢價。
往大了不敢說,包養(yǎng)一個任老師還是沒問題的。
雖然境況的確有些艱難,但還不至于要用老婆的錢。任明堯也沒多少解釋什么,只是身體力行,一次性把應(yīng)酬那些天缺的公糧都補個夠。
又把老婆折騰過分了。第二天中午程識說吃可樂雞翅,可樂殺精(假的)。
好在困難都順利度過,宋子揚活動了些關(guān)系,拍的這部劇甚至通過了審批在衛(wèi)視臺播出。原本題材就是討喜的家庭生活劇,播出后收視率和話題度也都不錯。
這部劇最終定的名字是《熱愛》。劇本在程識出現(xiàn)時開始成型,在兩人磨合時繼續(xù)打磨,最終在兩人互訴愛意時播出于熒幕,甚至還被電視劇年終慶典提名了好幾個獎項。
任明堯受邀要去參加頒獎典禮。提前一天,程識把禮物背到身后悄悄走到他旁邊,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任明堯。”
“……”
彼時任明堯在給彩鉛放飯,下意識地直起身,狗糧都灑了,“到。”
跟他喜歡叫程識的名字不一樣。程識這么連名帶姓地叫他,一般都是有什么嚴肅的事。一被叫全名就后頸皮都繃緊了,“怎么了?”
“你干嘛這么緊張啊。”
程識撲哧樂了,拿出禮物遞到他手里,“送你的。”
明天去頒獎典禮要穿正裝,他這幾天特意在網(wǎng)上挑了新的領(lǐng)帶,深色打底,上面有低飽和的抽象色塊,“好帥。”
他拿起來放在任明堯喉結(jié)下比劃,滿意地點了點頭,無名指上鉑金戒指光芒一閃,“前幾天你不是還抱怨,我只給小君買新衣服嗎?這個只給你買。”
他給我買新領(lǐng)帶。
他好愛我。
“那我明天就戴這個。”
任明堯握住他的手,“真不跟我一起去?”
“不啦。明天晚上要直播,我都答應(yīng)好久了,不能再隨便放大家鴿子。”上個月承諾過粉絲要直播畫畫聊天的,“我在家里等你回來。”
頒獎典禮不是隨時能去,直播卻是在哪里都能看的。任明堯在臺下等待獎項宣布時還在靜音看老婆畫畫,屏幕里那塊手繪屏是他送老婆的生日禮物,連同老婆手上亮晶晶的戒指一起出鏡,怎么看怎么順眼,時不時還發(fā)條彈幕想增加參與感。
程識一看就知道是他。那朵灰紫色的水彩玫瑰只是當(dāng)初隨手涂鴉,任明堯卻一直用來當(dāng)頭像,直到現(xiàn)在都沒換過。
他在畫畫時會隨機回答彈幕上的問題,跟大家閑聊。但只有那朵水彩玫瑰頭的彈幕,每一條他都會接話。這樣過去沒多久就被粉絲們看出端倪,紛紛追問。
程識輕咳一聲,岔開話題,繼續(xù)跟大家聊畫畫。
任明堯在微信上收到老婆的警告,也收斂了許多,放下手機等獎項宣布。
這一年,《熱愛》獲得了五個提名,最終拿到年度最佳電視劇本獎項和最佳導(dǎo)演獎。另外兩名導(dǎo)演有事沒能出席,上臺領(lǐng)獎的任務(wù)就交到了他這個第一次掌鏡的新人導(dǎo)演手上。
之前沒想過真能拿到獎項。宋子揚在旁邊臥槽臥槽激動得不行,任明堯一張高冷臉氣場兩米八,處變不驚地整理西裝,露出領(lǐng)帶,上了臺把例行感謝的官方致詞說完,才是自己想說的話。
“在構(gòu)思劇本的過程里,我的愛人給了我很多幫助和支持。其實從最早的時候看,就是因為他的愛好,我才對如何講一個故事產(chǎn)生了興趣。他是我如今工作的動力來源,也是我生活的動力來源。”
任明堯說,“他就是我平凡生活里的熱愛。”
程識還不知道自己“被參與”了一場頒獎典禮。心想著等任明堯下班后聚個餐再回家應(yīng)該要很晚,他也就沒急著結(jié)束直播。
一不小心畫上頭了,也是彈幕里的發(fā)言太可愛,直到任明堯回家,他還沒關(guān)掉手機,一邊畫畫一邊跟大家嘮嗑,聽見房門聲時下意識地起身去接。
宋子揚送他回來的,沉甸甸的兩座獎杯隨手放在鞋柜上,“辛苦任老師替我擋酒了,感恩感恩。”
程識瞥見獎杯“哇”了一聲,還沒來得及高興,被更加沉甸甸的任老師壓得差點直不起腰,“我知道了……我照顧他,你也快回家吧。”
“好嘞!嫂子再見!”
“……”
拿獎后任明堯理所當(dāng)然地被勸酒,喝了不少。到家時意識在半朦朧狀態(tài)里,嗅到老婆身上熟悉的香味,一瞬間覺得自己要什么有什么,人生太圓滿了,“我怎么這么幸福啊。”
程識哭笑不得地把他往臥室里拖,“進來躺著,我?guī)湍愕顾!?br />
“不想喝水。”他耍賴似的抱著人不撒手,固執(zhí)要求,“親我。”
“先進來再……再親……”
直播里傳來無法純潔對待的談話,曖昧的水聲里混雜著情.動的喘.息。
彈幕一瞬間激增。
無意義的擬聲詞瘋狂滾動。放手繪屏的桌子被撞歪了,屏幕里出現(xiàn)了一只手,撐在桌邊,無名指根上戒指閃閃發(fā)亮。
戒指的主人在黏黏糊糊地喊老婆,“我好愛你。”
“……”程識被壓在桌邊,發(fā)覺不對勁艱難地去夠手機,剛轉(zhuǎn)身又被扳回來,“等一下,我先關(guān),關(guān)……”
那只手代替他伸向屏幕。直播結(jié)束之前,只聽得到最后一句——
“先親我。”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一個平平無奇的要親親機器罷遼
晚點還有一個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