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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抱歉,是我來晚了

    臘月的寒冬冷得刺骨,夜晚尤甚。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拂而下,云照醒來時天已大亮,屋內(nèi)的炭火燒得極旺,烘得他嘴角有些干澀。

    “娘娘,您醒了?”采月剛一進門便看見靜坐床榻的人,于是端著茶杯走近道:“早膳一會兒就好,您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云照聞言應聲接過,旋即一飲而盡。

    “什么時辰了?”唇舌的干澀被驅(qū)散,他掀被下榻問道。

    采月道:“回娘娘,剛過辰時!

    云照若有所思。

    不過片刻,外頭響起了傳膳的聲音,幾名宮女端著尚在冒氣的食物走進,放下東西后便又都出去了。

    采月把桌上的碗碟陳列整齊,然后對云照道:“娘娘,菜都備齊了,您快趁熱吃!

    云照從屏風后走出,依舊是一身的纖塵不染,他徐步走近坐下,任由采月替他布菜。

    腦子里回憶著昨夜那張紙條,出神間,他目光投向?qū)γ娌疾说娜耍瑔枺骸俺䥽,可有一個叫歸云齋的地方?”

    采月見云照發(fā)問,想了片刻后正要回答,卻不想被外頭的聲音打斷:“怎么,皇后想出宮了?”

    二人齊刷刷側(cè)首,來人正是楚少泊。

    朝服未褪,明黃的龍袍在日光照映下煞是刺眼,采月見狀連忙向人行了一禮,然后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屋子。

    楚少泊徑直走向云照,溫語道:“可是覺得皇宮太悶了?”

    云照淡淡一瞥,“悶又如何!

    大概是宿醉未消,楚少泊到現(xiàn)在還有些頭疼,昨夜的質(zhì)問讓他對云照疑心全消,只剩濃濃悔恨與心痛殘留胸口。

    雖已擬旨廣納神醫(yī),可他不是不明白,這天下的能人又會有幾個?機會實在是渺茫。

    如今,他只希望在云照最后一個月的日子里無憂無慮,不論其他,開心便好。

    “方才似乎聽見你提到歸云齋?”順著凳椅坐下,他望著云照的側(cè)臉道。

    云照抿了口茶,余光掃過楚少泊柔和的面孔,確認對方?jīng)]有起疑后道:“前些日子聽幾個下人談起過,似乎是個很有趣的地方。”

    “確實是個有趣的地方。”楚少泊道,“前段時間西南旱澇嚴重,所以朕特命人建了這歸云齋,一來可以讓流離失所的百姓有計可生,二來也能解決他們的溫飽問題!

    “是么。”云照又啜一口茶,道:“那看來楚國的國庫是十分充盈了!

    語氣不難聽出陰陽之味,忽然想到自己昨夜抱云照的時候?qū)Ψ經(jīng)]有拒絕,楚少泊聞言唇角微勾,大膽地伸手握向?qū)Ψ,調(diào)侃道:“朕的國庫盡用來養(yǎng)皇后了,哪里還有閑錢蓋房子呢?”

    云照自然是沒給他好臉子,用力抽回手后冷哼著瞪了他一眼。

    只是這一舉動,如今在楚少泊眼里完全就是撒嬌,他低低笑了幾聲,難掩心中歡愉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實蓋歸云齋的銀錢并非國庫所出!

    “皇后過去是攝政王,應當知道關于朝中之事,一地發(fā)生天災,那朝廷自然是要舉國之力傾鼎相助,于是朕想了又想,那些吃白飯的老東西手里有那么多閑錢,何不奉獻一些給百姓,豈非兩全其美?”

    不得不說,楚少泊確實算得上一代明君,只這短短幾句話,云照便覺此人有治國之才。

    可惜啊………

    心里惋嘆了一聲,他想,若不是當下局勢所迫,自己或許還能與此人交個朋友,只可惜萬事沒有如果。

    “若我說想出宮解悶,陛下可會應允?”眸光投向身側(cè)的人,他問道。

    楚少泊旋即回應:“那是自然!

    云照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楚少泊接著又道:“只是外面不安全,你若想出宮,朕得伴你左右!

    云照料到他會這么說,便沒有多言,只淡淡應了一聲。

    于是,在楚少泊的安排下,二人換了一身常服出宮了。

    冬日不比炎夏,街邊小販明顯少了許多,楚少泊之前曾出宮微服私訪過,那時候正值盛暑,一路都是繁榮景色,尤其夜晚。

    可眼下?lián)Q了個節(jié)氣,差別實在大了些。

    “冷嗎?”沿街走著,楚少泊忽然問道。

    許是難得見這些新奇的玩意兒,云照一時有些沉迷其中,應也沒應一句便徑直走向路邊的鋪子。

    ———“各位客官,走過路過瞧上一眼,包準您喜歡!

    鋪子老板正大聲吆喝,轉(zhuǎn)頭看見一矜貴公子停在自家鋪前,連忙招呼道:“這位客官,您瞧瞧我這玩物,都是手工編織的,您看看您喜歡哪個!

    云照埋頭觀賞那一堆竹草編織的玩意兒,情不自禁想起了當年與裴勉的種種,于是他拿起一只竹蜻蜓在眼前繞了一圈,剛想問價錢,卻瞥見旁邊伸來一只手,直接將一錠銀子拋了過去。

    “誒喲!”那老板被這突如其來的銀錢打了個措手不及,接穩(wěn)后忙道:“客官,您這銀子太大了,我找不開呀!”

    楚少泊的視線從一開始就被云照勾了去,那不摻半分雜質(zhì)的溫柔面孔,是他許久不曾見過的,于是十分闊氣地一揮手,“不必找,賞你了!

    “謝謝客官!”老板樂得合不攏嘴。

    云照拿著竹蜻蜓,表面一副愛不釋手的歡喜模樣,實則每一個眼神動作都在精心設計。

    就在昨夜,他回憶了一晚上楚少泊這些時日對待他的種種行跡,可不就是一個壞脾氣的醋桶子?

    畢竟自己頂著付子晞的臉揚言愛慕他人,也難怪對方總是氣急敗壞,不過么…………

    他想,既然楚少泊喜歡這張臉,那自己便好好利用這張臉。

    日近晌午,天氣不似早間那般冷了。

    云照手里拿著串糖葫蘆,眼睛賞著四下風景,時不時咬上一口,與那身茂林修竹之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楚少泊跟在他身后,懷里兜滿了對方喜歡的玩物,一臉的喜不自勝,實在拿不下了就分一點給李德忠,

    “陛下,咱們現(xiàn)在是要去哪兒?”大概是走了太久,李德忠著實累得慌,便小聲問道。

    楚少泊視線一路跟隨著云照的背影,聽到李德忠的問話,他忽地嘖聲低道:“沒看見皇后逛得正開心么,不該問的別問!”

    “…………是!崩畹轮夷枘钁艘宦暎睦镏苯锌唷

    這邊,楚少泊還在責怪李德忠毫無眼色,偏頭的瞬間看見云照不知為何停了下來,于是立即大跨步走了過去。

    “怎么了?”他前腳剛踱到云照身旁,驀地開口問道。

    云照沒有說話,只默默注視上方。

    楚少泊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半空的那塊牌匾上赫然刻著“歸云齋”三個字。

    想到云照出宮前提及過這地方,他心下頓時了然,便道:“走了這么久,也是該歇歇腳了,要不要進去坐坐?”

    云照手里還攥著那晚的紙條,不管對方是敵是友,他都要看看這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于是應道:“嗯,坐坐罷!

    對于云照的回應,楚少泊十分高興,直接把手里大大小小的一堆玩意兒扔給了李德忠,然后向迎面而來的店小二扔了一錠金子,道:“給我們準備一間上好的廂房,酒菜…………”

    “等等!痹捨凑f完,云照兀自打斷,“廂房便罷了,隨便給我們一張席位就好!

    他想,既然要揪出幕后之人,還是要在人多的地方,否則那冷凄凄的廂房,以楚少泊的性子,保不齊會在四周布滿暗衛(wèi),屆時又有誰會不要命地闖進去?

    “為何?”楚少泊聞言果然擰眉,“這樓下人多吵嚷,你身子又不好,實在不宜受擾,”

    “不行么?”云照見楚少泊態(tài)度強硬,瞳孔一轉(zhuǎn),立即放軟了語調(diào),“我本以為難得出來一次,可以玩得盡興些!

    眉目間處處透著惋惜,楚少泊見了心疼不已,糾結(jié)片刻后終于妥協(xié),“罷了,就依你的意思罷。”

    言畢,他轉(zhuǎn)身朝店小二道:“錢不必找,給我們準備個僻靜點兒的席位!

    “是,三位客官請隨我來!钡晷《犃T樂呵著搓了搓手,立刻弓腰指引。

    云照邊走著,目光卻時刻打量四下環(huán)境,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不由開始懷疑那信是否只是某個人的惡作劇。

    不多時,菜齊了。

    楚少泊提筷夾了片魚肉送到云照碗中,輕語道:“嘗嘗他們家的清蒸鱸魚,招牌菜。”

    云照定了定神,默默將袖中紙條藏好,緊接著把碗中魚肉夾起送進嘴里。

    “怎么樣?”楚少泊就這么看著,小心翼翼問道。

    出神間,云照不緊不慢地咽下食物,瞥了楚少泊一眼后淡淡贊了聲“美味”。

    楚少泊咧嘴一笑,“既美味那就多吃些,你前幾日在宮里都沒怎么進食,這樣下去身子怎么會受得了。”

    說罷,他環(huán)視一圈席桌,然后把碟子都堆到了云照面前。

    云照疲于應付他的熱情,卻又不得不為之演戲,只能報以一笑道:“謝陛下!

    “既出宮了,就不要這么叫了!背俨磾[擺手,頗為期待道:“直接喚我的名字就好。”

    云照看了他一眼,“尊卑有別,不可!

    楚少泊有些失望,心道云照自病了以來,怎么連帶著懂事兒了不少。

    但事實上,云照哪里是變懂事了,是壓根兒就不愿意喊他的名字,他怕自己到時候叫出來,萬一沒忍住惡心,當著人家的面兒吐了就不好了。

    門口人潮攢動,各色男女接踵而來,可是忙壞了店里的伙計。

    楚少泊一行三人落座于轉(zhuǎn)角的席位上,比起堂中的那些,確實要清凈不少。

    眼見云照出神地戳著碗中飯,他瞥了眼身側(cè)的李德忠,掩口小聲問:“吩咐你的事安排得怎么樣了?”

    李德忠方才還佝著腰,聽到楚少泊的聲音后立即挺直了腰板,同樣掩口道:“回陛下,按您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很好!背俨吹唾澮宦,顯然很高興。

    另一邊,云照將對面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卻并不想理會。

    滿腦子都是那晚飛來的信紙,他一直在猜測對方到底是何人,但想了又想,實在是毫無頭緒。

    分神的間隙,他慢悠悠地拾起筷子準備夾菜,卻不想大堂內(nèi)忽然響起一陣騷動。

    刺耳的吵嚷很快吸引了眾人圍堵,楚少泊本就喜靜,見此番場景后心中甚是煩躁,便打發(fā)李德忠前去查看情況。

    李德忠應聲道是,正欲起身前往,卻不想一道身影忽地撞開人群,直往這邊沖來。

    “小心!”眼見那蓬頭垢面的乞丐直沖云照襲去,楚少泊高喝一聲,一把將云照拽過去護在身后。

    “呃嗯!”云照被巨大的力道拉扯過去,重心一個不穩(wěn),額頭磕到桌角,當即鮮血直流。

    楚少泊嚇壞了,連忙把人扶起,緊接著一記刀眼飛向那乞丐,似要將他生吞活剝。

    而那乞丐也似乎意識到自己闖禍了,提溜著一雙眼睛不再瘋癲。

    但楚少泊并不打算放過他。

    內(nèi)力凝聚掌心,他眸光泛著刺骨的寒意,隨時準備取了對方性命。

    可就在他即將出手的時候,卻聽耳旁傳來云照隱忍的呢喃:“人多眼雜,勿生是非。”

    楚少泊動作一頓,最終還是沒有出手。

    他遞給李德忠一個眼神,李德忠會意,緊緊抓著那乞丐的手防止對方逃跑,待看熱鬧的群眾散開后,他悄悄把人交給了暗衛(wèi)。

    等待那乞丐的必然是牢獄之災,但楚少泊可不管,眼下云照傷得不輕,他自認沒殺了對方便已是大發(fā)慈悲,絕不可能輕易放人離開。

    “血流到眼睛里了!毙厍坏呐鹪诳匆娫普盏膫楹箢D時煙消云散,只剩下濃濃的心疼停留其間。

    他拿出帕子替云照輕輕拭去血跡,但那道不淺的傷口仍然不停往外冒著血珠。

    “快,去找郎中!”眼看止不住血,他立即喚李德忠去尋大夫。

    李德忠立即弓腰道是。

    待人離開后,楚少泊讓店小二準備了一間廂房,隨后便抱云照上了樓。

    “別怕,大夫很快就到。”把人按頓至床榻上,他輕聲哄了一句,然后又是打水又是清理傷口,忙碌無比。

    云照視線跟隨,忽地抓住他的手道:“我要回宮。”

    楚少泊一愣,“嗯?”

    看著云照眼里流露出的恐慌,他猜測對方定是被方才的場景嚇著了,便安慰道:“別擔心,朕已讓李德忠把那人押入了大牢,等回了宮,朕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但現(xiàn)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說,好不好?”

    云照卻反常地耍起了小脾氣,“不好,我現(xiàn)在就想回宮!

    語氣夾雜著急切,楚少泊眉頭微蹙,有些心疼地嘆了一聲,妥協(xié)道:“好,朕答應你,但至少也要等郎中替你的傷口上了藥再回去,如何?”

    慢慢地,云照松開手,輕應道:“嗯。”

    于是,待李德忠尋來郎中后,看著那薄薄的一片紗布在頭上圍了一層又一層,楚少泊又細細檢查了一番,然后道:“可以了,咱們回宮罷!

    漸漸的,夜幕籠罩而來,宮里一片靜謐。

    由于不放心云照,楚少泊一直待在長樂宮里,直到人睡下了才安然離開。

    寒風卷著烏云,窗外的呼嘯聲尤其之大。

    床榻上,原本酣睡的云照慢慢睜開了眼。

    他小心翼翼走下床,隨手披了件裘衣便匆匆出了門。

    值夜的宮人正在角落偷偷打盹兒,他草草瞥了一眼,然后踱步出宮。

    夜色成了很好的隱身衣,他一路行至大牢門前,趁看守不注意,不聲不響地走了進去。

    踏入牢門的那一瞬,腐敗的氣息頓時撲鼻而來,熏得他險些嘔吐,只得硬著頭皮前進。

    很快,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白日里的那個乞丐。

    似乎是心有靈犀,那“乞丐”緩緩轉(zhuǎn)過頭。

    臟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半邊臉,可即便如此,云照依然能看見對方在朝他笑。

    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動,他原地靜立了片刻,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裴勉?”雙手猛地抓住牢門,他眼眶泛著殷切的紅,試探性喚了一聲。

    那人揚唇一笑,緊接著走向云照。

    隔著牢門,他揭下了臉上的偽裝。

    熟悉的面孔刻入瞳孔,云照鼻頭一酸,再沒忍住哭了出來,“我就知道是你。”

    掌心搭上對方臉頰,他低啜道。

    早在收到信箋起他便有所懷疑,直到白日見到了人,他才終于肯定了心中猜想。

    原來,自己從來都沒有被放棄過。

    “好了,不哭了。”對面,裴勉沖他一笑,調(diào)侃道:“再哭就變成花貓了!

    云照并非想哭,只是眼淚怎么都止不住。

    看著那淚珠像斷了線似的顆顆滾落,裴勉心疼得不行,同時自責向云照道歉:“抱歉,是我來晚了!

    “你來了,祐兒怎么辦?”忽然,云照帶著委屈的哭腔,冷不丁來了一句。

    裴勉愣了愣,頗為無奈道:“搞了半天,這眼淚珠子不是為我流的了?”

    云照白了他一眼。

    裴勉笑了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這次來,我可是拿了十足的把握要帶你回家,所以你不必擔心!

    深埋心底的熟悉語氣讓云照心生暖意,他與裴勉四目相望,破涕為笑道:“我信你!

    第八十二章  不好了,囚犯越獄了!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過得可好?有沒有人欺負你?”昏暗的牢獄中,裴勉伸手輕撫云照臉龐,聲音輕顫道。

    云照看著他,掌心緩緩覆上臉頰上的手,哽咽著搖了搖頭。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看著對面人含著淚的眼眶,裴勉心如刀絞,心里更加痛斥自己的無用,竟連心愛之人都護不住。

    可又能如何呢?當時楚軍突然來犯,自己正陷于皇位紛爭之中,毫無多余的心思顧及那封戰(zhàn)書,也自然沒有預先整頓軍隊,害同胞死傷慘重。

    若非云照當時…………

    一想到那血腥的畫面,裴勉胸口忽地一陣悶痛,竟嘔出一大口鮮血。

    “———嘔!”

    “裴勉!”

    云照驚呼,手足無措地幫對方順氣,“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吐血了?可是哪里受傷了?”

    裴勉淬出一口血沫,隨手拔下發(fā)上的簪子插進鎖鞘,然后推開了牢門。

    “云照!彼p喚一聲,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思念將人緊緊擁入懷中,“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云照,我好想你。”

    周身裹入溫暖之中,云照只覺血液慢慢沸騰,亦是遏制不住地張臂環(huán)住對方,將臉埋入那日思夜想的頸間,“我也是,好想你!

    感受到一只大掌在胸口來回摩挲,云照大抵是猜到了裴勉為何突然嘔血了,他沒有出言寬慰,只是緊握住裴勉無措的手,然后慢慢探入里衣中。

    粗礪的觸感讓裴勉渾身如過電一般,指腹劃過那一道道蜈蚣般的疤痕,他喘息漸促,眼底一片猩紅。

    “裴勉,看著我!绷碇皇执钌夏菑埳燥@憔悴的臉,他壓低嗓音,眸子透著幾分果決道:“你聽好了,我胸口這九道傷疤,每一道都挨得心甘情愿,它們是為了護我心愛之人而生,是為了大郢萬千百姓而生,是我作為攝政王應負的責任!

    裴勉看著他,沒有說話。

    也許是安慰,也許是實話,他沒有力氣、也不忍心再去剖析了。

    黑暗中,他一遍又一遍地撫過云照胸口,即便有華服的遮掩,他也能想象到這片皮膚有多么猙獰可怖。

    “楚、少、泊!”驀地,他收回手,從齒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他殺了昇兒,又害你受傷,若是不除此人,難消我心頭之恨!”

    云照手懸在半空,“你、你說什么?”

    裴勉一頓,緊接著便似看開般嘆了口氣,將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道了出來。

    原來,當時的云褚在經(jīng)受楚少泊的挑撥離間后,一怒之下就要將云昇除之而后快,但或許是僅存一絲良心,在他即將動手之際,卻又放棄了。

    “然后呢?”聽著裴勉的闡述,云照急問。

    裴勉微微抬頜,望著漆黑的牢頂深吸一口氣,而后緩緩吐出,“云褚臨死前,留了一封書信在側(cè),上面交代了當時楚少泊如何向他出謀劃策、提供毒藥、以及全身而退的全部過程。”

    話畢,他猶豫再三,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箋遞到云照面前。

    云照一把奪過,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原本,裴勉是不打算早早將這件事告訴云照的,但轉(zhuǎn)念一想,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先知道與后知道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無非是徒增傷心罷了。

    視線落在云照跌宕起伏的胸口上,緊接著投射向那張被痛苦與自責覆蓋的面孔,他伸出手,本欲出言安慰,卻被對方一個抬眸制止。

    幽暗的室內(nèi)回蕩著粗重的喘息。

    驀地,云照深深吐出一口氣,就著濃郁的夜色,他望向裴勉,啞聲問:“告訴我,在你帶我離開的計劃中,我需要做些什么?”

    關于云昇的死,他會讓楚少泊付出代價,但眼下,回到大郢才是他應該放在心上的首要事件,否則談何報仇?

    裴勉心里閃過一瞬間的意外,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一五一十將計劃告知了對方,并表示沈闕會在七日后率軍攻破楚國邊境。

    “七日后是楚少泊的生辰,屆時舉國上下為其慶賀,也是他們兵力最為薄弱之際!

    云照頷首,“我知道了。”

    裴勉語氣沉重:“來這里前,我已偷偷讓一批將士混入進來,只等七日后,與沈闕里應外合。”

    說著,他兩只手扶上云照雙肩,告誡道:“在這期間,切記保護好自己,莫叫我擔心!

    云照看著他,“嗯,我答應你!-

    離開大牢,云照摸著黑回了長樂宮。

    一夜未眠,他斜靠在貴妃椅上,腦中盡是與方才那封信。

    天已蒙蒙亮,忽然———“太醫(yī)來診過平安脈了?頭可還痛?”

    話落,原本緊閉的殿門驀地帶進一陣寒風,朝服未褪的楚少泊頭戴九旒冠冕,手負背后大跨步走了進來。

    云照被這突如其來的涼意凍得縮了縮頸,瞇起的美眸在看清來人后覆上了一層淡淡的冰霜。

    他沒有起身的意思,依舊矜著身子坐在貴妃椅上,楚少泊也不惱,反而眉眼帶著擔憂上前詢問:“傷口如何了?”

    一想到此人害死了云昇,云照便難以遏制心底迸發(fā)的厭惡與憤恨,他偏過頭回避楚少泊的觸碰,冷冷睨了對方一眼。

    楚少泊并未探見他眼底的嫌惡,只是手懸半空停留須臾,然后自討沒趣地垂了下去。

    “好了,都是朕的錯,若非是朕帶你出宮游玩,你也不會受傷!贝蛐牡着略普諒拇瞬焕碜约海膊还苁裁慈叨涣耍M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隔著紗布,他試探性地撫了撫云照受傷的額角,見對方這次沒有回避,他心中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口中低喃:“先前未仔細看,眼下瞧著,你這傷口竟如此之深。”

    邊說著,他聲音漸啞,驀地切齒低喃道:“讓你承受這般痛苦,那人實在該死!”

    喑啞的嗓音不難聽出其中怒意,云照美目微轉(zhuǎn),正思忖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便見一侍衛(wèi)匆忙來報:“啟、啟稟陛下!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張?”話音將落,楚少泊眉頭微蹙,嘖問。

    侍衛(wèi)喘著粗氣,吞吐道:“是、是昨日冒犯皇后娘娘的那個逆賊…………他、他越獄了!”

    “什么!”楚少泊正在氣頭上,聽到這話,火氣登時竄到了天上,“皇宮這么大,他能跑到哪去,搜!去給朕搜!”

    “是!”

    耳邊聒噪消失,云照瞥了眼火氣正盛的楚少泊,心里默默吐出一口氣。

    看來,裴勉已是逃出去了。

    想起昨夜在牢獄中的叮囑,他思量許久,最終下了一個決心———七日內(nèi),他要讓楚少泊從萬人敬仰的帝王,變成人人唾棄的野狗。

    即便不為了自己,至少是為了云昇,他也要向楚少泊報下這不共戴天之仇!

    第八十三章  還要我說得多明白,陛下才會懂?

    “情況如何?”

    “回陛下,娘娘的身體沒有大礙,只是傷口還需恢復幾日,這期間切記按時上藥,否則很可能會留下疤痕。”

    “知道了,下去罷!

    “是,微臣告退。”

    …………

    天亮了,宮闈內(nèi)外變得忙碌起來。

    診脈結(jié)束,楚少泊一顆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閑人散去,屋內(nèi)靜了片刻,楚少泊垂眸,拿起案上的金創(chuàng)藥便走到云照跟前,“來,朕替你上藥。”

    說罷,他拔去瓶塞將藥粉倒于掌心,揉搓幾下后作勢就要涂在傷口處,只是還未觸及,腕子就突然被一只手圈住。

    床榻上,云照垂著腦袋,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半張臉。

    楚少泊正欲開口,卻見對方緩緩抬起頭,“陛下九五之尊,怎可紆尊降貴做這種事?”

    溫潤的嗓音叫人如沐春風,正如手腕處傳來的暖意,楚少泊還未反應過來,就看見云照的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笑,而原來那個被冰冷貫徹的眼眸,此刻覆著一層他從未見過的柔色。

    “我自己來就好!背萌苏堕g,云照伸手將藥瓶拿了過來。

    楚少泊一愣。

    腦中不斷涌現(xiàn)出云照方才和煦的笑顏,內(nèi)心激動之余,他難掩喜色地坐到床頭,又一臉憂心地將藥瓶奪了回來,“傷口在額頭,你看不見,還是朕來罷!

    云照只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楚少泊也不含糊,動作十分輕柔,似乎生怕弄疼了人,一邊涂抹一邊不忘對著傷口輕輕吹氣。

    “好了。”涂完藥,又纏了一圈紗布,楚少泊釋然一笑,旋即將剩余的藥放到云照枕邊,道:“藥先放這兒了,明日朕再來替你上!

    云照微微頷首。

    仿佛才反應過來般,楚少泊壓下上翹的嘴角,試探性地撫上云照臉頰,半疑道:“怎么了,怎的今日這樣拘著,倒不像是你了。”

    云照依舊不語。

    見對方未躲,他大膽地將掌心下滑,在纖細的脖頸上摩挲片刻,然后是鎖骨、胸口。

    驀地,云照抓住胸前游走的大掌。

    溫熱觸及的那一刻,楚少泊在心中自嘲,終還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如往常那般被云照推開時,卻見對方抓著他的手,猛一用力按在胸口上。

    怔惑間,一道灼熱的視線向他投來,“陛下說得不錯,我似乎已不再是我了!

    “什么?”楚少泊一頭霧水。

    云照望著他,啞著嗓子道:“這幾日,不知怎的,我總感到心慌,有時在白日里,有時在晚夜間!

    楚少泊一聽不由蹙眉,忙彎下腰問:“可是身子不舒服?傳太醫(yī)瞧過了沒?”

    云照垂眸搖搖頭,“并非身子不適!

    楚少泊略顯焦急,“那是何原因?

    靜默半晌,云照緩緩抬起另一只手,然后用力覆在胸前那只手的手背上,眼神透著幾縷悲涼和嘲諷,“我覺得,我大概是習慣了這里的生活罷!

    掌心傳來的是一道道強有力的心跳,楚少泊似乎沒反應過來。

    琥珀般的瞳孔投向床旁尚在怔愣的人,云照嘴角綻出一抹自嘲的笑,悠悠道:“忘了是哪一天開始,每每夜幕降臨,我腦中總是會出現(xiàn)一張臉,叫我夜不能寐!

    楚少泊幾乎是一瞬間便想到了裴勉,可眼下這境況,他又不得不在心中懷疑,于是問:“誰?”

    云照沒有說話,只靜靜看著他。

    楚少泊心跳加速。

    雖未說話,可望著那雙眸子,那分明是在同他說:“每當暮色來臨,我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你!

    楚少泊思忖著,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他心嘲云照如此驕傲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念他呢,估摸著又是念裴勉罷了。

    可緊接著,他整個人便愣住了。

    只見云照掀開被褥,拖著病弱的身子跪挪到床沿,然后緩緩直起腰板,張開雙臂便將他環(huán)住了。

    屋內(nèi)靜默良久,只剩下喘息聲。

    楚少泊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頃刻間倒流,臉更是漲紅不已。

    聞著鼻尖處發(fā)絲傳來的清香,他仍然處于自我懷疑的階段,卻還是不自覺地伸手將人摟緊。

    從這個角度,他看見云照纖細的足踝正透著幾縷淡粉,呼吸不由一促。

    “還要我說得多明白,陛下才會懂?”驀然間,云照發(fā)問,向來清冷的嗓音此刻多了幾分嗔媚。

    楚少泊周身過電般酥麻不已,是激動、是欣喜、是驚愕。

    他雙臂發(fā)力,緊緊將人擁住,“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愿意接受我、接受留在楚國了嗎?”

    話畢,胸前依偎的人輕輕點了點頭。

    楚少泊幾乎要瘋了。

    原來那顆精明睿智的頭腦,在面對云照的主動示愛后盡數(shù)堙滅,就好似被利器挖空了一般。

    “哈………哈哈哈,好!好極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大笑起來,直接下旨大赦天下,免了百姓們整整三年的賦稅。

    這是楚國自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自此,民間紛紛開始傳出流言,一撥人褒贊皇后賢德圣明,體恤民情,另一撥人則是唾棄皇后狐媚惑主,竟然誘哄帝王下出這等荒唐的旨意。

    而后面這撥人,恰恰包括了朝中重臣。

    可那又如何?如今皇后正值盛寵,誰敢上奏彈劾?只能一個個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然而,這一切都在云照的計劃之內(nèi)。

    自那日過后,他便整日都與楚少泊待在一起,用膳時會細心地替對方擦拭嘴角的湯漬,賞花時會隨手折下一支,笑語盈盈地問對方好看與否,倒真像是新婚夫妻一般。

    而楚少泊也沉溺在這溫柔鄉(xiāng)中不能自拔,以至于經(jīng)常不去早朝,導致朝廷怨聲載道,聲討云照的折子幾乎堆成了一座山。

    可云照哪里管這些,他如今只拉著楚少泊飲酒享樂,每當楚少泊良心發(fā)現(xiàn)準備上朝,他便投準時機哄上一兩句,這皇城就又成了一座無主之城。

    讓天下人擁護的天子一步步墮落,而那些老東西卻無任何手段挽回,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別提多痛快了。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第八十四章  有此妖后,我大楚社稷危矣!

    清晨,天色將亮。

    云照睜開眼,身側(cè)是楚少泊熟睡的側(cè)顏,他冷冷瞥了一眼,眼底透出幾分嫌惡,旋即掀被下榻。

    不小的動響擾醒了原本熟睡的人,模模糊糊瞧見床前一抹纖長的背影,他翻身打了個哈欠,然后悠悠起身。

    “天色還早,怎么不多睡會兒?”從身后環(huán)住對方的腰,他下巴抵在對方頸窩處,問道。

    云照默了片刻,接著輕笑道:“有些口渴了。”

    楚少泊聽罷,立即命人拿來一壺熱茶,緊接著倒上一杯遞到云照面前,“來,喝罷!

    云照微笑接過,一飲而盡。

    偏頭看見楚少泊在更衣,他眼珠一轉(zhuǎn),明知故問道:“陛下這是要去哪兒?”

    楚少泊看向他,眼底透出些許無奈,“已經(jīng)五日未上朝了,若朕再不去,那些老家伙大概要急得跳腳了!

    話畢,他展開雙臂,旋即兩名婢女過來替他穿上了龍袍。

    正當一名婢女跪下準備替他系上腰封時,云照緩步走來將腰封順了過去,然后旁若無人地替楚少泊系上。

    兩名婢女相視一笑,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陛下為了陪我,幾日都未去上朝,恐怕外頭的人已是將我罵得狗血淋頭了!边呄抵,云照淡淡說道。

    楚少泊立即道:“陪你是朕心甘情愿,誰敢議論,朕砍了他們的狗頭!”

    云照抬眸望向他,嘴角浮起一抹笑,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接著語含自責道:“陛下誤了朝堂,追根究底還是因我而起,若再為此動了殺念,恐被天下人唾罵!

    “別擔心。”眼看云照如此為自己著想,楚少泊感動不已,連聲安慰道:“朕身為一國之君,還能鎮(zhèn)不住他們?”

    但云照還是一副自責的模樣,耷拉著腦袋欲言又止。

    楚少泊心疼壞了,一把將人摟進懷里,“你放心,有朕在,無人敢亂嚼舌根!

    云照低低應了一聲,“但若有人當面彈劾,也希望陛下勿要責罰他們,否則君臣之間出現(xiàn)隔閡,我的罪孽便更深了!

    楚少泊聽罷嘆了一聲,“你說你,如此替旁人著想,可有一刻為自己考慮過?”

    云照笑了笑,“國事關乎到萬千黎民百姓,本就該放在第一位。”

    楚少泊又是一嘆,正想說什么,云照驀地打斷他:“既然陛下現(xiàn)在去上朝,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陛下可否答應!

    “你說。”楚少泊道。

    云照似有幾分糾結(jié),半晌道:“這幾日,我聽了不少風言風語,朝臣們唾罵我禍亂朝綱,擔不得皇后的寶座,可我也只是想讓陛下多陪陪我而已,并非有意!

    話到深處,他擠出兩滴眼淚,恰好滴在楚少泊的衣袖上。

    楚少泊自是心疼不已,聽到云照傾訴想要自己的陪伴,他心中歡喜,可一想到前朝那些七嘴八舌之人,他又著實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了,不哭了,朕答應你,一下朝就回來陪你,好不好?”一邊安撫著,他抬手替云照拭去淚水。

    眼見人要上鉤了,云照也十分懂事地點了點頭。

    楚少泊穿戴整齊,忽問:“對了,你方才說有個不情之請,是什么?”

    云照聞言,面兒上透出些許歉疚,“我原是想在陛下上朝時,向朝臣們聊表歉意,可后來想了想,若陛下帶我一同前去,會遭人詬病。”

    說著,他十分糾結(jié)地嘖了一聲,“可若不做此舉,我又實在良心難安!

    “既如此,那就隨朕去罷!背俨醋钍且姴坏迷普针y過,在對方表述完畢后當即就應了下來。

    于是不過須臾,威嚴莊肅的朝堂上就出現(xiàn)了十分荒誕的一幕———他們的天子,正牽著一紅衣美人緩步走向高堂,然后齊齊落座。

    一陣驚愕過后,堂下騷動起來。

    “陛下,微臣請問這是何意?”忽地,一頭戴烏紗帽的花甲老人指著楚少泊身旁的云照,義憤填膺道。

    “大膽!背俨锤╊,冷聲道:“傅丞相,即便你身居高位,朕也敬你是三朝元老,可如今朕身邊坐著的是當今皇后,豈是你能用手指著說話的?”

    強大的威壓讓原本騷動的人群稍稍安靜了些許,但仍有三兩個不怕死的上前質(zhì)問。

    “陛下,老臣作為三朝元老,從未遇見過今日這般荒唐的畫面!北粏靖地┫嗟娜讼虺俨垂傲斯笆,緊接著一記刀眼看向云照,“后宮之人本不該出現(xiàn)在朝堂上,且皇后娘娘身為中宮之主,更應該知道自己為人妻的本分,不過短短幾日,勾引陛下荒廢朝政不說,如今竟還哄騙您攜他一同上朝,這簡直荒唐至極!”

    “大膽!”話語直指云照,楚少泊氣得雙目通紅,噌一下站起身,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

    “陛下息怒!痹普者m時拉住他。

    楚少泊這才忍著怒火重新坐下。

    云照貼近他,小聲道:“是我思慮不周,傅丞相說得不錯,但今日我來是誠心誠意向他們道歉的,他們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陛下聽聽也就罷了!

    楚少泊牽住云照搭在他膀彎的手,輕拍幾下后又心疼又無奈地點了點頭。

    云照見此,唇角揚起一抹淡笑,又對著楚少泊耳語了幾句,無非是一些彰顯自己懂事的話術(shù)。

    只是,這在楚少泊看來是乖巧讓人心疼,可在朝堂眾人的眾目睽睽之下,這無異于是一場挑釁,仿佛在對他們說:瞧瞧,這就是你們擁護的天子,一個被我哄上兩句就醉得找不著北的蠢貨。

    可事實是,確是如此。

    在云照耐心的安撫下,楚少泊逐漸平息下來,即便底下有人再怎么說,他也權(quán)當沒聽見一般。

    許是見覲言無果,那傅丞相直接跪下,沖著高堂高呼:“妖后迷惑君上,老臣斗膽請陛下下旨,賜死皇后,以正朝綱!”

    話語一出,楚少泊將將平息的怒火陡然燃起,他指著下邊兒跪著的人大吼:“傅殷,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話畢,那半空的烏紗帽再次垂向地面,“老臣斗膽,請陛下賜死皇后!”

    楚少泊氣得身子發(fā)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龍椅上,云照觀了片刻,掐準時機走到楚少泊身旁,對著堂下磕頭之人直言:“聽聞傅丞相有一孫女,生的貌美如花,前些日子剛剛?cè)肓撕髮m?”

    傅殷冷哼一聲,“這與皇后娘娘無干。”

    “與我無干?”云照嗤笑一聲,“我這幾日不過身子不適,陛下心疼我,多陪了我?guī)兹眨先思冶闼奶巶髦{,說我是妖后魅惑君上,如今又以死逼迫想讓陛下將我賜死,我不得不懷疑,您是否包藏禍心,想擁護您那個寶貝孫女成為新后?”

    一頓挑撥,讓傅殷一時亂了主心骨。

    要知道,作為楚國唯一的三朝元老,說沒有野心是假的,楚少泊也在早間聽到過些許風聲,說傅殷在先帝在位時曾暗中與外敵勾結(jié)意圖謀反,但苦于沒有證據(jù),事情也并未發(fā)生,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被云照這么一說,事情又變得撲朔起來。

    “陛下明鑒!老臣絕無此心!”眼見眾人低聲議論,傅殷連忙替自己辯駁。

    可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花甲老人,又怎敵得過花言巧語的云照?不過短短幾個回合,傅殷已然落了下風。

    心里暗暗罵了一句,他猛地回頭沖一人大喊:“李大人,陛下如今被美色蒙蔽了雙眼,你還要作視不理么!”

    原以為對方會與自己一同上前討伐,卻不想對方面露驚惶地后退幾步,“傅丞相這話可不能亂說,陛下與皇后娘娘感情深厚,此事臣等有目共睹,乃是好事,絕不是傅丞相所說的那般被美色蒙了心智。”

    “是啊,陛下這幾日雖未上朝,可國事一樣也未落下,怎能將責任都推到皇后娘娘身上?”

    “傅丞相,還是快與陛下認錯罷!

    …………

    話鋒一轉(zhuǎn),傅殷成了眾矢之的。

    看著原本與自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人紛紛變卦,他氣得險些昏厥。

    批斗聲漸漸大了起來,楚少泊臉色陰沉,看著地上跪著的人,他問:“傅丞相可還有話要說?”

    傅殷仇視的目光看向高堂上一臉從容的云照,半晌切齒道:“老臣還是那句話,若妖后不除,恐這江山社稷是要折在陛下手上了。”

    “大膽!”

    一聲厲喝,堂下眾人抖了三抖,卻不是出自楚少泊之口,而是一旁的云照。

    只見他邁步向前,將楚少泊嚴嚴擋在身后,然后便斥責傅殷:“陛下自登基那一日起,便是舍了自身的康健,晝夜不分地處理國事,楚國能有如今的繁榮昌盛,原因為何,你我都心知肚明!

    “現(xiàn)下傅相短短一句話,抹殺了陛下多年的付出,若是傳出去,叫天下黎民百姓如何看待陛下?”

    紅衣雖媚,但衣主散發(fā)的氣場卻絲毫不輸一旁的帝王,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底下一片鴉雀無聲。

    傅殷氣得胸口發(fā)痛,還想辯駁什么,可就在他視線越過云照投向楚少泊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心如死灰的同時,他突然仰天大笑,旋即目光一轉(zhuǎn)———“砰!”

    隨著血光四濺,金鑾殿多了一具尸身。

    眾人皆被嚇得大氣不敢喘。

    楚少泊也未曾想到這結(jié)果,反觀云照,眼底透著興奮,夾雜著幾分狠戾,但也僅僅一瞬便被掩了下去。

    “別怕,到朕旁邊來!背俨礇]有發(fā)現(xiàn)云照閃爍的眼角,拉著人便護到身旁。

    云照自是不遺余力地將戲做到最后,憐人的目光自責地望向楚少泊,“陛下,都怪我,若非因為我,傅丞相也不會…………”

    “別胡說!背俨淳o握住他的手寬慰,“是他以下犯上在先,皇后不過是替朕辯了幾句,他便接受不了自戕而亡!

    “左右是他臉皮子薄,經(jīng)不得人訓斥,一切與你無關。”

    云照表現(xiàn)得驚惶無措,“可這里如此多的人,都是像陛下這樣認為的嗎?”

    “自然!背俨磁男乇WC,隨即下旨:“傅丞相今日以下犯上,公然頂撞天子,著廢去丞相之位,家眷親屬流放邊境,世代不得回京!

    明目張膽的袒護讓眾人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悻悻散場。

    目的達成,云照心滿意足地回了長樂宮,卻不想一位不速之客早已提前在此等候。

    院內(nèi)。

    一女子華服加身,模樣清秀可人,見云照回來,她笑著起身迎接,“臣妾傅氏,參見皇后娘娘!

    云照也不應,只是遞了個眼神給采月,采月會意,立即上前對傅雪行了個禮,“皇后娘娘身子不適,就不招待明妃娘娘了,娘娘請回!

    話畢,傅雪眉頭一蹙,也懶得裝了。

    她頂著一頭珠翠,慢悠悠走到云照跟前,語氣摻雜著陰怪道:“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身子不佳,不請自來,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云照未予理睬。

    傅雪是自小就驕縱慣了的,從未被人這般羞辱過,當即便有些掛不住面子,可對方畢竟是皇后,她也實在無法發(fā)作。

    許是累了,云照眉眼透出些許不耐。

    由于是長樂宮的掌事宮女,采月先前也是經(jīng)常被鳳棲宮的人擠兌,深知這明妃不是什么善茬兒,于是在瞧見云照面露不悅后,她立即上前,十分不客氣地驅(qū)趕:“皇后娘娘要歇下了,明妃娘娘若要請安,請明日再來罷。”

    被一個小小的宮女驅(qū)趕,傅雪心里已然是氣炸了,可又不得不裝出一副明理之態(tài),半天才從牙縫里擠話道:“既如此,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待明日娘娘身子好些了再來請安。”

    云照終于淡淡應了一聲,也不給對方半個眼神,徑直負手走進殿門,獨留傅雪一人在院內(nèi)怔愣須臾,然后氣得原地跳腳。

    第八十五章  陛下聽信妖后讒言,我楚國的氣數(shù)怕是要盡了!

    “娘娘您瞧,明妃方才那模樣就跟吃了蒼蠅似的!标P上門,采月從門縫向外望了一眼,樂呵道。

    云照喝了口茶,隨口問:“什么時辰了?”

    采月道:“回娘娘,快午時了!

    話落,云照若有所思。

    采月重新滿上茶,邊倒邊說:“娘娘,奴婢記得陛下昨日說過要來陪您一同用午膳,咱們得快些準備了。”

    云照瞳孔微轉(zhuǎn),然后淡淡應了一聲。

    “采月。”忽地一喚,他嘴角掠過一抹笑,緊接著沖采月招手:“附耳來。”

    采月不明所以,屈膝道是后邁步走過去-

    午時。

    批完折子的楚少泊馬不停蹄就趕往了長樂宮,彼時云照正用午膳,他跨過門檻,徑直走到對方身旁坐下,笑問:“可介意添副碗筷?”

    云照半晌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楚少泊笑容一頓,心覺不對后追問:“怎么了?”

    見人上鉤了,云照一副欲言又止之態(tài)。

    楚少泊也不顧餓了半天的肚子了,只將椅子挪到云照身邊詢問:“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得告訴朕,否則朕怎么替你做主?”

    云照又看了他一眼,緊接著視線掠過一旁布菜的采月。

    楚少泊精準捕捉,立即扭頭質(zhì)問:“采月你說,皇后為何突然郁郁寡歡?”

    想到云照方才的囑咐,采月佯裝為難地支吾幾聲,半天才道:“回陛下,方才您不在的時候,明妃娘娘來了這里!

    一聽是她,楚少泊眉頭緊蹙,嘖道:“可是為了傅殷的事?”

    采月偷偷瞄了眼云照,道:“陛下英明,奴婢在明妃娘娘走后稍稍打聽了一下,鳳棲宮上下都在傳,說皇后娘娘害死了傅丞相,且說此等惡毒之人德不配位,不該高居鳳位,奴婢還聽說…………”

    話說一半,她刻意頓了一下。

    原就怒不可遏的楚少泊猛一拍桌,冷眸切齒道:“說!”

    采月連忙彎腰道是,“奴婢還聽鳳棲宮的人說,明妃娘娘揚言要讓皇后娘娘付出代價!

    “好啊,好得很!”楚少泊怒火中燒,“小小一個嬪妃,竟敢妄議皇后,目無綱紀,當真是活夠了!”

    說罷,他轉(zhuǎn)而面向云照,保證道:“你放心,朕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云照神色黯然,輕輕點了點頭。

    楚少泊心疼壞了,又安慰了好一會兒。緊接著沖屋外大喊:“李德忠!”

    外頭的人嚇了一跳,立馬小跑進來,“奴才在。”

    “傳朕旨意,鳳棲宮明妃以下犯上,著杖責八十,即日起禁足,無詔不得出宮!”

    李德忠弓腰道是,正欲離開,卻聽身后云照緩緩道:“傅氏雖嬌蠻,卻到底是個女子,陛下這旨意,多少有些過了!

    “傅殷早朝上對你不敬,朕沒將她流放已屬寬容,可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觸及朕的底線,朕這次絕不姑息!”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威信,楚少泊說罷思索片刻,立即從椅上彈起,“罷了,朕親自去一趟。”

    說罷,他伸手拍了拍云照肩膀以示安撫,然后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待人走后,采月小心翼翼關上門,接著回到云照身旁,嬉笑道:“娘娘真是厲害,三兩句就讓陛下找明妃算帳去了!

    人已離開,云照終于卸下了偽裝,“日后若是再被她們欺負,你直接動手便是,無需顧忌其他,一切有我在!

    采月布菜的動作一頓,半天才明白云照這是在替自己報仇,頓時感激涕零。

    “奴婢多謝娘娘!”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她淚眼婆娑地向云照磕了個頭。

    云照笑了笑,“起來罷!

    來楚國這么些日子,什么大風大浪他都經(jīng)歷過,也只有眼前這個小孩兒對他是真心,自己也該替人家做些什么。

    可說到底,他利用楚少泊懲治傅雪,不單單只為這一個原因。

    早上那出戲,多半已經(jīng)傳了出去,世人都會怪他云照魅惑君上,擾亂朝綱,可追根到底也只會指責圣上昏庸,才會致使三朝元老含恨而歿。

    如今那傅殷的孫女被罰,楚少泊只會更被天下人唾罵,那他的計劃也就成功了一半。

    想到這,云照的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緊接著起身向外走去,“走罷,去鳳棲宮瞧瞧!

    采月愣了一下,然后連忙跟上,“是!-

    鳳棲宮。

    “陛、陛下!”踩著滿地的狼藉,傅雪恐懼地向后退去,原本因見到皇上而欣喜的面孔,此刻已變得扭曲不已。

    楚少泊在踏入鳳棲宮的大門后便下旨將傅雪杖責八十,可轉(zhuǎn)念一想云照受到的欺辱,他又不愿就這樣輕易放過對方,于是又下旨讓鳳棲宮上下的宮人都過來圍觀,以儆效尤,可誰料這女人在聽到旨意后就跟瘋了一般,三個侍衛(wèi)都未能將其擒獲。

    就在楚少泊憤怒之際,一道嗓音自身后而起:“這般吵嚷,是發(fā)生什么了?”

    楚少泊一愣,轉(zhuǎn)身的瞬間臉上戾氣全無,反而露出一抹笑意,“怎么來這兒了?快些回去罷,免得她傷到你!

    說罷,他用眼神點了點不遠處發(fā)瘋的人。

    云照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恰巧傅雪也看見了他,頓時變得歇斯底里。

    “你………是你!”蔥白玉手指著對面,傅雪雙目猩紅,接著就要撲過來。

    楚少泊眼疾手快將人擋在身后,緊接著一掌劈向?qū)γ娴娜恕班郏 ?br />
    由于力道不小,傅雪又毫無防備,竟直接噴出一灘血來。

    一地殷紅,慘不忍睹。

    “陛、陛下…………”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傅雪瞳仁兒瞪得極大。

    但驚愕僅僅持續(xù)了須臾,她視線略過楚少泊看向后方的云照,眸底充斥著恨意。

    “再用這種眼神看人,當心朕挖了它們!彬嚨兀俨聪訍旱。

    說罷,他一把攬過云照,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們之間非同一般的關系。

    傅雪本就氣極,如此一來更是怨恨加深。

    想她當年入宮為妃,唯一的目的便是將傅氏一族發(fā)揚光大,這也是家中長輩壓在她身上的一條重擔,因此她日日竭盡所能去討楚少泊的歡心,卻不想天不盡人意,圣上的心早已被這個云照蠱惑,任她如何討好也無濟于事。

    如今爺爺已去,她心中暗暗發(fā)誓要讓云照血債血償。

    “陛下。”極力平復下情緒,她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聲音顫抖著訴說:“臣妾的爺爺是大楚的功臣,如今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陛下就算不給臣妾一個交待,也該給天下黎民百姓一個交待!

    或許是知道說什么都無用,她也不再演戲了,言語直指云照道:“臣妾聽聞,是皇后娘娘言語中傷,才導致臣妾的爺爺枉死,陛下難道也要包庇么?”

    “放肆!”楚少泊一聲厲斥,松開攬著云照的手走到傅雪面前,陰沉著臉道:“好,你既然要交待,那朕就給你一個交待。”

    “第一,傅殷死前,曾言語沖撞皇后,依照我楚國律法,雖罪不至死,卻也可治他個大不敬之罪!

    “第二,朕的暗衛(wèi)來報,傅殷暗中與外敵勾結(jié),密謀想要害死朕!

    “至于第三…………”

    話說一半,楚少泊停頓了片刻,道:“朕身為天子,想要處死一個人,何需向誰解釋!

    無論真假與否,話已經(jīng)撂在這兒了。

    “不………不、不可能!”傅雪心如死灰,卻還是竭力嘶喊:“臣妾的爺爺一生為國效忠,不可能與外敵勾結(jié),陛下明查!”

    方才那一番解釋,本就是無中生有,楚少泊懶得再理會,只給一旁欲行刑的人遞了個眼色,那人會意,立即架起傅雪,旋即就要將人按于地上。

    巨大的羞辱感讓傅雪再度掙扎起來,口中幾次蹦出粗鄙之語,但由于力道懸殊,掙扎幾次后還是以失敗告終。

    木棍高舉半空,就在即將落下的時候,云照忽然開口:“等等!

    “怎么了?”楚少泊側(cè)目,眸中帶著惑色。

    行刑者也將木板重新放了下來。

    云照看了眼地上的傅雪,倒不是不忍,只是這并非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于是思忖一二,他張口便向楚少泊求情:“陛下,明妃好歹服侍了您這么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實在無需這般!

    “可她對你出言不遜,這叫朕怎么能忍!币宦犜普仗鎸Ψ角笄椋俨疵鎯荷贤赋鲂奶壑瑢Ω笛┑膮拹和瑫r也增加了幾分。

    云照順勢一笑,多了幾分耐人尋味。

    他看似為是傅雪求情,實則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他知道楚少泊疑心深重,話語中暗指傅氏一族別有用心,傅雪身為府中嫡女,亦不可能不知情。

    幾經(jīng)添油加醋,楚少泊果真猶豫了。

    身為帝王,最忌諱的就是臣子與外敵勾結(jié)謀反,雖然他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卻始終沒找到證據(jù),如今傅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這傅雪…………

    “來人!”驀地,楚少泊似是敲定了主意,廣袖一揮,沉聲道:“傳朕旨意,傅殷勾結(jié)外敵意圖謀反,族人也不必流放了,無論男女,即刻斬首,以儆效尤!”

    話語一出,傅雪呆愣片刻,緊接著瘋魔般爬向?qū)γ娴娜耍氨菹!您不能這樣!”

    “臣妾的爺爺是功臣!您怎能如此對他!”

    “陛下聽信妖后讒言,我楚國的氣數(shù)怕是要盡了。 

    …………

    絕望的嘶喊旋徹皇城,直到士兵們將人拖走,耳邊才終于清凈下來。

    “今日受驚了,快回長樂宮罷!弊⒁曋矍笆挆l的景色,楚少泊啞聲道。

    云照始終站在原地。

    看著楚少泊略微顫抖的背影,他不知道對方是否后悔了,但他又深知,楚少泊這種人,寧愿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自己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

    “陛下,走罷!本彶阶叩匠俨瓷砼,他試探道。

    楚少泊半晌應道:“嗯,走罷!

    第八十六章  還記得,你說過要給朕生一個孩子么?

    刑場。

    哭喊聲不絕于耳。

    外圍上站著一圈過路的百姓,瞧著刑場中央的一群老少婦孺,臉上皆露出不忍之色。

    “這傅家是犯了什么罪,竟惹得陛下降罪至此?”

    “我瞧那皇榜上寫的,似乎是什么勾結(jié)外敵、造反之類的!

    “造反?這可是大罪,死不足惜!”

    “什么造反不造反的,你們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一親眷在宮里當差,她同我說,這傅家被滿門抄斬,全是當今皇后的手筆!

    “皇后?可我記得咱們的皇后并非楚國之人,與傅家能有什么仇怨?”

    “你們有所不知,這傅家的嫡女也在宮中為妃,二人共侍一夫,定然是為了爭寵唄。”

    “嘖嘖嘖,未曾想皇后竟是個如此善妒之人,又攻于心計,哄得陛下下此旨意,這要是放在咱們村子,那可是要浸豬籠的!

    “要給我說,咱們陛下也太過無主了,居然被一個男子迷得暈頭轉(zhuǎn)向!

    “噓!掉腦袋的話,休要胡言!”

    …………

    角落里,一抹白影藏匿在樹后。

    聽著四下逐漸污穢的話語,他嘴角緩緩挑起一抹笑,隨著行刑的聲音響起,鮮血與殘陽交錯,天地共染一色-

    子夜,暮色漸濃。

    白日里發(fā)生的事已讓云照心力交瘁,想著這個時辰,楚少泊應當不會再來了,正欲更衣就寢,卻不想將將褪去外袍便聽見外頭的守夜太監(jiān)高喊:“皇上駕到———”

    煩躁地嘖了一聲,他只得將外袍又重新穿上。

    門被推開,楚少泊帶著雪夜的寒意進來,不知是不是受晌間的事情影響,此時的他眼睛布著血絲,疲態(tài)盡顯。

    云照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已然換了一副面孔,他貼心地上前捋開對方額前的碎發(fā),輕聲道:“夜深天涼,陛下該保重龍體才是。”

    “阿照!痹捯魟偮,楚少泊一把握住他的雙手,眼里含殷切。

    “怎么了陛下?”云照心里升起一絲不詳。

    楚少泊看著他,驀地張口詢問:“你告訴朕,你對朕的心意究竟是何?”

    話落,云照心頭猛地顫了一下。

    莫非,他是看出什么了?

    腦中快速回憶這幾日發(fā)生的一切,他自問沒露出什么破綻,心里這才松了口氣。

    佯裝淡定地笑了笑,他毫不避諱地對上那雙熾熱的眸子,問:“陛下今日是怎么了?”

    楚少泊沉默半晌,驀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無事了,大概是噩夢纏身,有些驚到了罷!

    “這樣么?”顯然,云照不相信他的鬼話,卻也懶得去管,便道:“既如此,陛下快回寢殿歇息罷,不能誤了明日的早朝!

    楚少泊原地未動。

    云照心頭涌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但仍然笑問:“陛下如此看著我,可是我臉上沾了什么臟東西?”

    說著,他慢慢抬起手,只是指尖還未觸及臉頰,腕子便被一只大手擒住。

    楚少泊眼神透著疲態(tài),半晌將臉埋進云照頸窩,口中來回念叨著“無事了”。

    似是在自我安慰。

    云照眸色沉了沉,安撫似的拍了拍楚少泊背脊,道:“陛下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罷!

    楚少泊默了晌久,緩緩抬起了頭,“可還記得,你說過要給朕生一個孩子么?”

    云照心里一咯噔。

    楚少泊笑得有些蒼白。

    想云照來楚國這么久,他與對方卻從未有過肌膚之親,至多也只是共枕而眠,實在叫人難捱透了。

    “陛下,我…………”

    “無須多言!痹捨凑f完,楚少泊打斷他,“朕知你身中劇毒,是朕無能,至今還未替你尋到神醫(yī)。”

    云照聽罷,心里默默松了口氣。

    楚少泊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摩挲了一遍又一遍,“阿照,你說,如果朕將來有一日死了,你可會為朕流淚?哪怕只有一滴!

    莫名其妙的話術(shù)讓云照眉心微蹙,但還是笑著抬手覆上頰邊的大掌,“陛下在說什么胡話,陛下是天子,會長命百歲的!

    楚少泊沒有說話,只是眼神復雜地看著云照,然后默默將頭扭到一邊。

    “好了。”他轉(zhuǎn)過身背對云照,“朕今日大概是累了,沒嚇到你罷?”

    云照未語。

    楚少泊也沒有回頭,只在原地默默立了須臾,然后道:“好了,快歇息罷,朕就不打擾你了。”

    說罷便要離開,云照卻叫住了他,“陛下,等等。”

    楚少泊回眸,“何事?”

    捕捉到對方眼里一閃而過的驚喜,云照權(quán)當是自己眼花了,淡笑道:“再有兩日便是陛下的生辰,我給陛下準備了一份厚禮,望陛下莫要嫌棄!

    “你準備的,朕自當喜愛!背俨赐瑯踊匾砸荒ㄐ,“好了,夜深了,快歇息罷。”

    直到殿門合上,云照腦中浮現(xiàn)出楚少泊方才那牽強的笑容,心里說不出的怪異。

    嘶…………嘖!

    深嘆了口氣,他心道罷了。

    如今的楚少泊已名聲盡毀,楚國上下人盡皆知他們的天子受人蠱惑、殘害忠良,只要兩日后,裴勉與沈闕的計劃能順利就好。

    另一邊。

    離開長樂宮后,楚少泊并未回寢殿,而是去了御書房。

    外頭月黑風高,屋內(nèi)燭火通明。

    楚少泊坐在案前,手里捻著一張紙。

    忽然———“陛下,您看這信…………”

    說話者正是楚國的護國將軍林峯,他看了眼腳邊被一箭穿心的鴿尸,眉眼帶著幾分憂慮,但更多的是憤怒。

    楚少泊捏著眉心,半晌嘆了口氣。

    “陛下,臣知道您對皇后的情意,可臣不得不說一句,您待皇后真心,可皇后呢?踐踏您的心意便罷了,如今竟還想著滅我楚國!”

    話畢,屋內(nèi)陷入了沉寂。

    楚少泊盯著手中信箋,眼眸逐漸變冷。

    原來,這幾日的笑語相對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心涼了個透徹,他將信箋捏成一團,帶著滿腹無處宣泄的怒火,重重錘了下案桌———“砰!”

    唇齒嗟磨,駭人不已。

    “他既如此決絕,朕也不會再心軟了!饼X縫間擠出這句話,楚少泊冷眸道。

    “裴勉…………”

    口中叨了一句,他不明白,此人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讓云照死心塌地至此。

    不過么…………呵。

    一個將死之人,他也不必再糾結(jié)這些了。

    他想,只要裴勉一死,云照必然是退無可退,這輩子都只能是他楚少泊的掌中之物!

    想到這,他冷笑一聲,旋即下令:“林峯聽旨!”

    林峯下跪:“臣在!”

    “率十萬大軍,按照信中所指的路線提前埋伏,務必取回裴勉首級!”

    “臣,領旨!”

    第八十七章  今日一過,世上便再無裴勉這個人了

    翌日。

    早朝結(jié)束后,楚少泊照舊來到長樂宮,看著云照溫馴懂事的模樣,從前的他或許會心疼感動,可現(xiàn)在,他只覺得譏諷無比。

    院內(nèi),云照在瞧見楚少泊后便迎了上來,臉上依舊是那抹勾人心弦的笑。

    “陛下還未用早膳罷?我這小廚房剛做了些點心,陛下先墊一墊!闭f罷,他拿起一塊糕點送至楚少泊嘴邊。

    楚少泊心冷歸心冷,戲卻也是做足了。

    面對云照的討好,他笑著應聲,旋即張嘴咬了一口,贊道:“不愧是長樂宮的廚子,手藝著實不錯。”

    云照聽罷一笑,“陛下過譽了,若非是陛下念我吃不慣楚國的食物,特尋來了郢國之人為我下廚,我至今還吃不到這些家鄉(xiāng)菜呢!

    楚少泊呵呵兩聲,沒有多說。

    冷淡的回應讓云照眉頭微蹙,他察覺到楚少泊的不對勁,但并未表現(xiàn)出來,只是試探性地詢問:“陛下近來總哀嘆不斷,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說與我聽!

    楚少泊也覺察自己表現(xiàn)得過于漠然,干脆將計就計道:“倒也算不得心事,只是這兩日折子太多,有些累了。”

    “身為君王,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痹普章勓裕詮埖溃骸氨菹率翘熳,應當懂得這個道理!

    楚少泊佯裝生氣道:“朕怎會不懂,只不過那些折子,看得叫人氣憤!

    “為何?”云照問。

    楚少泊眼中閃過一抹精銳,侃侃道:“那些折子,有一半兒是讓朕廢后的,另一半兒則是叫朕直接處死皇后,你說可氣不可氣!

    云照面兒上淡然,“那陛下呢,也是這么想的么?”

    “怎會?”楚少泊做足了戲,那眸子似要吃人一般,“那些個老東西,就是見不得朕舒坦,朕偏不如他們的意!

    云照付之一笑,“有陛下這句話,我還有什么可害怕的?”

    清澈的眼眸透出來的深情,一時叫楚少泊迷了心竅,他指尖輕輕撫過那誘人的眼尾,心想原來深情居然也能裝得如此之像。

    可越是這樣,想到過往的種種,他便越是怒不可遏。

    “朕很好奇,阿照會送朕什么生辰禮。”縱使心中早有答案,他仍是不死心地詢問。

    毫不知情的云照報以一個神秘的笑,“陛下怎么同小孩子一般,等明日不就知道了?”

    看著眼前人純澈的面孔,明明那般攝人心弦,楚少泊卻只覺得胸口針扎一般。

    半晌,他緩緩松開袖中緊握的拳頭。

    他想,既然云照決心與他決裂,那他也不必再顧念舊情了,只待林峯將裴勉了結(jié),他便有了留住云照的底氣。

    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將云照讓給任何人!-

    晃眼間,又是一日過去了。

    歷代以來,帝王的壽辰宴貫是講究,楚少泊幾乎是整夜未眠,因為這日不單單是他的生辰,亦是他取裴勉性命的日子。

    長樂宮內(nèi),云照將將醒來。

    迷迷糊糊起身,他余光瞥見床旁的身影,便隨口問:“什么時辰了?”

    “剛過卯時。”

    低啞的嗓音讓云照愣了須臾,抬眸瞧見對方是楚少泊后,他立即掀被下榻,“陛下何時來的?怎的也無人叫醒我!

    楚少泊笑了笑,“是朕沒讓她們叫醒你!

    “今日可是個重要日子,陛下怎么還同兒戲一般!痹普昭鹧b生氣道。

    楚少泊笑意更甚,“無礙無礙,朕只愿你日日休息得好,其余的都是小事兒!

    看著對方唇角的弧度,云照莫名覺得惴惴不安,便試探:“陛下今日似乎很是高興?”

    話落,楚少泊心道當然,今日一過,這世上便再無裴勉,也不會再有誰同他搶人了。

    可心里雖這樣想,他口中卻道:“自然,想到阿照說的為朕準備的厚禮,朕高興得徹夜未眠。”

    聞言,云照疑心散去,跟著抿唇輕笑道:“陛下這樣說,叫外人看來,倒是顯得我不懂事了!

    楚少泊大手一擺,“一切都是朕心甘情愿,誰敢亂嚼舌根,朕要了他的腦袋。”

    云照心里冷笑,面兒上卻作出一絲羞赧之態(tài),問道:“離筵席還有些時辰,陛下打算做些什么?”

    楚少泊仿佛早有預料般挑唇一笑,緊接著牽住對方的手就往外走,“隨朕來。”

    不多時,二人來到承乾宮。

    楚少泊攜云照進去,寢殿正中央的桁架上掛著兩件極為奢華的錦袍,看著像是婚服,可又不似一般的婚服。

    “這是…………”

    云照眉眼透著疑惑,楚少泊拉著他上前,笑著解釋:“想當初你我大婚,因為種種原因鬧得不甚愉快,所以趁著這次生辰,朕特意叫人制了這兩件婚服,阿照你瞧。”

    說著,他示意云照摸一摸。

    云照雖然排斥,但也不得不做做樣子,他伸手撫了撫衣襟上的攢金絲繡紋,贊道:“果真是極好的料子,陛下有心了!

    楚少泊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婚服,瞳孔里閃爍著異彩。

    曾經(jīng),他也想過再與云照大婚一場,所以特命人制了這上好的婚服,也不枉對方待自己的真心,可時過境遷,他只想將裴勉的首級掛于皇城最高處,好讓那顆頭顱日日看著自己與云照顛鸞倒鳳。

    “怎么樣,阿照可要試試?”驀地,他笑著詢問,手卻是已將繡著金絲鳳紋的那件婚服取了下來。

    云照見狀也無法子了,只能頷首道好。

    屏風后的身量若隱若現(xiàn),楚少泊瞳孔泛著幽光,宛如一頭覓食的野獸,好似下一刻就要撲過去將人咬碎、吞入腹中。

    不多時,云照換好衣裳出來了。

    幾乎是一瞬間,楚少泊的視線定格在那抹纖長的身影上,分毫未移。

    對面,云照紅衣似火,遠勝天邊殘陽。

    長發(fā)未束,就這樣披散于耳后,遮住了衣擺處的半掛鳳紋。

    “美、美極了!”倏然間,楚少泊發(fā)出一句感嘆。

    他將云照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眸中喜色難掩,他反問對方:“阿照覺得這衣服如何?”

    縱使心中反感,云照也不得不順著對方的心意回應:“既是陛下特意為我制的,那自然是極好的!

    楚少泊的瞳孔幾乎是黏在了這副軀體上,半晌舍不得挪開視線。

    余光瞥了眼不遠處的妝奩,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接著拉起云照的手就將人帶了過去。

    “來,朕替你束發(fā)!边呎f著,他拿起一把木梳插入云照發(fā)間,動作輕柔地替對方梳了起來。

    銅鏡中映著一張絕色之容。

    被仇人的雙手撫摸發(fā)絲,云照只覺得無比惡心,他凝視著鏡中的面孔,從未覺得自己是這樣的懦弱無能。

    不過么…………呵。

    心里冷笑一聲,他心道無所謂了,只要今日一過,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忽然———“阿照,在想什么?”

    一聲呼喚,拉回了云照的思緒。

    他正欲回應,抬眸卻見鏡中的楚少泊神色淡漠疏離,甚至透出點點冷洌,與方才的模樣判若兩人。

    云照心里一咯噔,心問莫不是自己適才走神的間隙露出了什么破綻?

    眉眼間透著幾分警惕,他扯起一抹淡笑,道:“我在想,這料子如此珍貴,只用來制婚服,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怎會。”楚少泊悠然道,“但凡是給阿照的,必然要是這世上最好的!

    說著,他微微弓腰,雙手扶在云照肩頭,對著鏡子道:“你瞧,多美啊,只有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才配得上朕的阿照!

    喑啞的嗓音傳入耳廓,不知怎的,云照腳下驀地升起一股惡寒。

    他目光輕移,對上鏡中楚少泊的眸子,妄圖從中讀出些什么,卻不想一只大手悄然伸向他的下頜。

    粗礪的觸感襲來,讓他感到十分不適,摩挲卻沒有停止。

    楚少泊早已將視線挪到了眼前人的耳后,整張臉幾乎埋進了那一頭瀑發(fā)之中,貪婪地嗅吮著。

    云照強忍反胃,牙齒近乎咬碎。

    忽然———“呃!”

    游走在頜間的大掌猛地發(fā)力,死死將脖頸扼住,云照心下一驚,努力想要掙脫,卻是越掙越緊。

    楚少泊冷眸微瞇,全無方才的笑臉相迎。

    他低眸看著手中掙扎的人,心頭的怒火愈燒愈旺。

    原本,他是不打算讓云照先一步知道這事的,可每每想到對方這段時日的精湛演技,他便控制不住內(nèi)心如泉涌般的憤怒。

    他恨,恨不得將裴勉碎尸萬段,也恨不得將云照啖肉飲血。

    可他舍不得。

    他自認在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后,心里是痛恨的,可每每望見云照那張臉,他便怎么也恨不起來了。

    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這一生都在渴望著愛,卑微地、懇切地祈求,奢望對方的一點點施舍。

    但是…………呵。

    愛慕之人心中已有他人,自己不過是個卑劣的掠奪者。

    可那又如何,前半生的疾苦他嘗了個遍,如今身居高位,他有能力為自己爭取,無論云照心意是否在此,即便不在,他也要用這雙手硬生生地掰回來!

    瞳孔中刻映著那張叫人魂牽夢縈的臉,慢慢地,他俯下身,薄唇對著云照因缺氧而泛紅的耳廓,道:“好阿照,你可知就在昨日,朕無意拿到了一封密函!

    云照心頭一顫,“…………什么密函?”

    楚少泊眼底閃爍著興奮,手勁不由增了幾分,“你猜猜,那密函上寫了什么?”

    看著對方近乎癲狂的模樣,云照的心也幾乎沉到了谷底,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不停地咳嗽。

    楚少泊咧著嘴,一雙眸子陰鷙地盯著鏡中那張因咳嗽而漲紅的臉,半晌冷笑道:“區(qū)區(qū)一條喪家犬,朕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掀出什么風浪來!”

    “只要今日一過,這世上便再無裴勉,也就不會有人再與朕奪你了!

    因為缺氧,云照的意識已有些渙散,但仍舊聽清了楚少泊的話。

    “裴、裴…………”他拼命地掙扎,口中含糊不清,指甲在脖頸處的大手上劃下一道又一道血痕,可依然未能掙脫。

    不知從何時開始,“裴勉”兩個字已成了楚少泊的禁語,尤其是從云照嘴里說出來。

    “好阿照。”倏地一聲低喚,他緩緩屈腰,薄唇緊貼云照耳廓,喑啞道:“咱們今日便瞧瞧,究竟是他裴勉先死,還是我楚少泊先死。”

    第八十八章  朕陪你一起,等著你的情郎

    窒息的感覺接踵而至,云照臉被迫上仰,眼前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你知道么?朕只是想有一個人能夠作伴而已,僅此而已!”猛然一吼,楚少泊雙目通紅,又是用力掐了云照。

    過往種種浮現(xiàn)腦海,好的、壞的,都猶如夢境一場。

    自出生時起,他便受盡了冷眼,后宮里的那些鶯鶯燕燕全都盼著他死,尤其是在母親隕歿后,他更是體會了什么叫人間煉獄。

    所以他夜以繼日地習武,不敢有絲毫的停歇,就是怕自己哪一日被人謀害,潦潦此生。

    或許,在郢過為質(zhì)的那段日子,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回憶,楚國不肯施舍他的一切,哪怕一個白面饅頭,他在郢國也是唾手可得。

    不得不承認,他在郢國的日子是開心的、自由的,他有想過在那個陌生的國家度過一輩子,可偏偏,他認識了云照。

    陰差陽錯,他將云照當作付子晞的替身擄回了楚國,可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云照與付子晞截然不同。

    在他心里,付子晞軟弱、可憐,是個極容易讓人欺負的對象,讓人不免生出憐憫之心,想要去保護、關心。

    反觀云照,從容、果敢,好似那云端的神明,叫人生不出一絲褻瀆之心。

    可正是這樣一個人,讓他遇見了。

    他想,這種人就合該站于頂峰睥睨眾生,只做一個區(qū)區(qū)的攝政王豈非太過屈才?

    也是自那過后,他便生出了野心。

    他希望,自己配得天下,也能夠配得他,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來的弒父奪位。

    如今天下在握,美人在側(cè),只需再除去那個礙事的家伙,那他楚少泊便無后顧之憂了。

    只需今日一過…………

    “咳、咳咳咳!”

    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

    回神驚覺自己太過用力,他猛地松開手,抽回的瞬間卻看見手背上的點點殷紅,他一下兒慌了神,“云、云照!”

    妝奩前,云照一只手撐著臺面,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他死死捂著胸口,眉眼痛苦異常。

    楚少泊見狀立即上前,也顧不得懊悔了,張口便沖屋外大喊:“來人!傳太醫(yī)!”

    話音剛落,他察覺袖擺處似有一股拉力,回眸就見云照唇角滲血,彎屈的身體抑制不住地打顫,好似隨時都會暈倒。

    楚少泊伸手想要將他扶住,卻不想被對方一掌推開。

    云照牙關緊咬,胃內(nèi)的灼熱猶如火燒,痛得他煎熬不已,他看著楚少泊,發(fā)絲后的一雙眼睛好似要將人吞噬。

    見此,楚少泊冷笑一聲:“怎么不裝了?”

    他邁步走近云照,切齒道:“繼續(xù)!說你心悅朕、愛慕朕,說不定朕還能網(wǎng)開一面,留他個全尸!”

    耳邊的斥吼讓云照頭暈目眩,卻還是從牙縫里擠出:“別殺他,求你…………”

    居高臨下看著跪在腳邊乞求的人,楚少泊早已心冷,他緩緩蹲下身,一把鉗起對方下頜道:“你覺得,朕還會再心軟么?”

    話音剛落,云照噴出一大口血,徹底昏死過去。

    彼時,太醫(yī)來了。

    楚少泊雖在氣頭上,卻仍是止不住緊張。

    太醫(yī)指尖搭脈,臉色十分難看。

    楚少泊急了,忙問:“李太醫(yī),皇后的身子如何了?”

    伴隨著一聲哀嘆,李太醫(yī)緩緩站起身,“陛下,皇后娘娘已毒入骨髓,雖然一直在用藥續(xù)命,可老臣也只能讓娘娘體內(nèi)的毒不那么快發(fā)作!

    邊說著,他拿出幾根銀針,“如今娘娘心緒不佳,又受了驚嚇,所以這毒才突然發(fā)作,老臣這就替娘娘施針,但陛下切記莫要讓娘娘再受刺激了!

    楚少泊聞言,這才松了口氣,“好,朕知道了,你下去罷。”

    待人離開,楚少泊看著榻上昏迷的人,兩片唇瓣已無任何血色,一時有些心情復雜。

    不知過了多久,云照醒了。

    一睜眼,他猛地從榻上驚起,扭頭便見楚少泊那張冷漠的臉,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兒。

    “裴勉…………裴勉呢!我問你裴勉呢!”口中發(fā)出質(zhì)問,他掀被下榻,卻不小心被靴子絆倒在地———“咚!”

    楚少泊瞳孔驟縮,幾乎下意識就想上前將人扶起,可最終還是被理智占據(jù)了上風。

    他垂著眼簾,眸中盡是冷冽,“放心,他還沒死,不過么…………”

    說著,他拉住云照的胳膊一把將人拎起,“即便是沒死,那也快死了!

    云照周身使不出力,只能任由對方拖拽。

    楚少泊將人拖至偏殿,指著桁架上的另一件婚服,道:“今天是個極好日子,待林峯取回裴勉的首級,朕會命人端著它,讓它睜著那雙眼睛,看著你我大婚!

    字字誅心,云照只怔愣須臾,旋即張口破罵:“楚、少、泊…………你這個畜生!”

    楚少泊卻笑了。

    “朕的阿照,連生氣都是如此美!敝讣廨p劃臉龐,他猛地捏起云照下頜,快速將一粒藥丸送進了對方口中。

    云照來不及掙脫,只能任由那藥從舌尖滾至喉管,“咳、咳…………咳咳咳!你、你給我喂了什么!”

    楚少泊笑了笑,“也沒什么,不過是一粒軟筋散!

    云照聞言,心頭猛地顫了一下。

    楚少泊似乎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朕問過太醫(yī),軟筋散只會麻痹你的神經(jīng),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畢竟今日特殊,萬一朕哪一刻分了心,將阿照弄丟就不好了!

    說著,趁對方失神的間隙,他一把將人打橫抱起,然后闊步朝外走去。

    很快,他帶著云照來到金鑾殿。

    沒有文武百官的金鑾殿顯得十分空蕩,卻也更加華麗,尤其是大殿兩側(cè)的九根金龍盤云柱。

    楚少泊抱著云照,一步一步跨上臺階。

    終于登上高堂,他緩緩轉(zhuǎn)身,坐在了天下人可望不可及的龍椅之上。

    因著藥力關系,云照渾身癱軟,猶如一汪死水。

    “別掙扎了!辈煊X到懷中人細微的顫動,楚少泊道:“軟筋散的威力可以麻痹一頭牛,你只需乖乖地等著,等著朕取回裴勉的首級!

    言畢,懷里的人果真不掙扎了。

    楚少泊滿意一笑,“對了,這才…………”

    話未說完,他脖頸忽然感受到一股熱流,垂眸的瞬間,他眉頭不由一皺,“云照,你真是…………”

    想到太醫(yī)的叮囑,他終是咽下了將要脫口的話。

    拂袖抹去對方眼尾的淚痕,他無視那雙被恨意包繞的眸子,只嘆了一聲道:“等著罷,朕陪你一起,等著你的情郎!

    第八十九章  楚少泊,別來無恙

    晃眼間,已是過去了整整十一年。

    云照想,自己與裴勉相識如此久,也順利和對方成了親,還為其誕下了一個孩子,這輩子應當是圓滿的,可為何總覺得心中有哪里缺了一塊兒?

    思緒飄搖間,他回憶起當初二人在王府的日子,那般自在、無憂無慮。

    縱使中途偶有坎坷,那道身影卻始終擋在自己的前面,從未停止。

    怎如今…………

    一切都發(fā)生地過于突然,尤其是眼下,他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

    還記得當時在牢獄中,他與裴勉訴了許多事,好的、壞的、開心的、不開心的,他原不想讓裴勉擔心,可在見到對方臉的那一瞬,他終是沒能忍住內(nèi)心的委屈,將在楚國受過的屈辱盡數(shù)脫出。

    他想,裴勉也是恨的罷?

    以裴勉的性子,沒有一刀砍了楚少泊已屬冷靜,想來這次的計劃也是商量了很久,明明就差一點兒了,可誰知半途卻被楚少泊知曉。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么一輩子被困在這里,更不甘心裴勉會身首異處。

    可又有什么辦法?

    自己如今一根指頭都動不了,連自盡都做不到…………

    許是察覺到了什么,原本將目光投放在大殿門前的楚少泊忽然垂眸,輕輕抬手撫了撫云照的眼角。

    雖未說話,可那雙眸子里的興奮幾乎要溢了出來。

    云照厭惡地閉上眼。

    楚少泊也不氣,反而低笑一聲:“阿照,你可知朕今日有多高興?”

    云照閉口不語。

    “你大概不知道罷!背俨粗讣饽﹃哪,自顧自道:“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對你起了興趣。”

    “至于原因,或許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沒人要的孩子,但是阿照,你比我要幸運多了!

    邊說著,他兀自嘆了一聲,“至少,這世上還有人愛你,可我,大概是這輩子都體會不到了!

    話落,大殿陷入了沉寂。

    云照睜開眼,驀然開口:“所以,你把我擄來楚國,是想看我一個人在泥濘中掙扎?你覺得有趣?”

    “當然不是!背俨词缚诜裾J。

    云照冷目側(cè)凝,沒有說話。

    漠然的神情讓楚少泊眉頭一蹙,他掰過對方的臉,在其額間印下一吻,“我似乎未同你說過,我早已不是將你當成付子晞了!

    “所以呢?”云照嘲諷。

    當成付子晞也好,不當成付子晞也罷,他從來都不在意這些,他想,如果可以,自己寧愿當初在宮里遇見楚少泊受人欺侮時,沒有出手去幫助他。

    “可笑么?”目光落在懷中人嫌惡的臉上,楚少泊自嘲一笑,“倘若一開始,我能認清自己的心,或許你也不會…………”

    “不會!痹捨凑f完,云照打斷他,“即便你當初真心實意,我也斷然不會喜歡上你。”

    楚少泊眸光倏冷,“也是,我的阿照心里只有那位裴將軍,又怎會輕易喜歡上旁人?”

    說著,他與云照四目相撞,挑笑道:“可那又如何?如今你在我手上,而那裴勉,不日便會身首異處!

    “裴勉若死,我也絕不獨活!”云照貝齒緊咬,若非被喂了軟筋散,他恨不能一劍刺死楚少泊。

    似乎料到了對方會說這話,楚少泊淡然一笑道:“世人都講究入土為安,你若乖乖的,我便將裴勉的后事安頓好,可你若敢敢自盡,我便將裴勉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卑鄙!”云照怒紅了眼,顫抖著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楚少泊忽地大笑起來,“阿照是第一天認識我么?”

    抬手替對方順了順氣,他繼續(xù)道:“只要你聽話,我便恩準裴勉的尸身回歸故土,若你執(zhí)意尋死,我也不介意用鎖鏈困你一輩子!

    話畢,云照猛地喘出一口氣,胸前的悶痛讓他冷汗涔涔,緊接著嘔出一大口鮮血。

    滴落的血液很快與婚服融為一體,楚少泊心口一刺,立即拿出帕子擦拭云照嘴角的血。

    可大概是因為心緒起伏過大,云照止不住地嘔血,常常嘴角的血漬還未凝固便又嘔出一口來。

    楚少泊一開始只有些憂心,到后面直接慌了,手中的帕子早已染成了紅色,他沒想到云照的身體已經(jīng)孱弱到了這般地步。

    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續(xù)命藥,他立即從袖中摸索出一粒送到云照嘴邊,“來,快服下。”

    云照不為所動。

    楚少泊又急又氣,直接捏起對方下頜將藥硬塞了進去,然后捂住對方的嘴強迫其咽下。

    “唔!咳、咳咳…………咳咳咳!”

    小小的一粒藥滑落至喉間,窒息的感覺讓云照下意識吞咽,最終將藥咽了下去。

    “呵咳!楚、楚少泊,你…………”云照朱唇翕動,張口想說什么,頸側(cè)卻倏然傳來一陣麻痛感。

    楚少泊低眸看了他一眼,默默收回了點穴的手,“睡罷,等醒過來,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說罷,他掌心覆在云照雙目之上,再次拿開時,那雙漂亮的眸子已然闔上了。

    大殿再次陷入沉寂。

    看著懷中人安靜的睡顏,他忽然有些患得患失,不由將人摟緊了幾分。

    “云照,說實話,我很羨慕裴勉,羨慕到甚至有些嫉妒!

    忽而間,他自語起來。

    “我這一生過得顛沛流離,惡事也幾乎做盡了,你與我不同,你有人愛著,是眾心捧月的天之驕子,我雖羨慕裴勉,但更羨慕你!

    “在郢國的那段日子,于我而言不比楚國好多少,但唯一不同的是,我遇見了你!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便被你深深吸引了,幾番打聽下才知你有了枕邊人,后來又得知你懷了那人的孩子,這些我都不介意,只要你能伴我左右,我什么都能接受,可………”

    說著,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后兀地笑道:“可我終究是低估了你與他的情分。”

    “其實我都知道,你身上的毒不是旁人所為,但我沒有點破你,是因為我怕一旦與你撕破臉,你就再也不理會我了,是不是很可笑?”

    “不過么…………”

    目光投向遠處,他眸色倏冷,“你現(xiàn)在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若有人膽敢搶奪,即便是神佛我也照殺不誤!

    說罷,他面色又恢復了方才的柔和。

    忽然———“是么?”

    大殿回旋一道啞音,楚少泊一怔,摟緊云照的同時目光四下打量,卻未瞧見任何人。

    “誰!”他將云照輕置于龍椅之上,然后猛地轉(zhuǎn)身,環(huán)顧道:“何人膽敢在此猖狂!”

    話畢,周圍靜了片刻,緊接著便聽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楚少泊雙目微瞇,警惕地凝視著殿門。

    他將云照死死擋在身后,隨著那腳步聲慢慢貼近,他手緩緩伸入袖中。

    可正當掌心觸及匕首的瞬間,在瞧見殿門前背光而立的身影后,他愣住了。

    瞳孔驟然一縮,他似是看見鬼魅般向后踉蹌了一步,口中止不住深喘:“不…………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話音將落,一道銀光噌然閃過。

    佩劍的主人從殿門外款步走進,鷹隼般的眼眸直逼堂上之人,卻又在瞧見云照熟睡的面孔后變得柔情似水。

    可也只持續(xù)了須臾,他猛地舉起佩劍,用刀尖指著高堂上的人,冷然切齒:“別來無恙啊,楚、少、泊!”

    第九十章  你居然沒死?!

    千算萬算,楚少泊沒有料到裴勉還能活著站在自己面前,他指著大殿中的人,“你、你究竟…………”

    “是人是鬼?”裴勉眼含鋒芒,搶先一步答了楚少泊的話。

    許是叫人戳破了心思,尚未從驚愕中回神的楚少泊眉眼閃過一絲慌亂。

    目光快速瞥了眼龍椅上的云照,裴勉心里早已經(jīng)焦頭爛額,面兒上卻仍是氣定神閑道:“皇城內(nèi)外已被我郢軍包圍,楚少泊,你還不投降?”

    “投降?”楚少泊聞言,夢魘一般哼笑了兩聲,“裴勉,你少在這里自作多情!”

    “若你執(zhí)意不降,我也不介意與你大戰(zhàn)三百回合!币娙艘桓笨犊畱B(tài),裴勉冷冷道。

    殿內(nèi)靜默良久,遲遲未等來對方的回答,裴勉害怕楚少泊瘋勁兒上來了會傷著云照,便又問:“考慮得如何了?降是不降?”

    心中疑云未解,楚少泊怎會輕易投降。

    他凝視著裴勉,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能在一天之內(nèi)殺滅我楚國十萬大軍?”

    裴勉同樣凝視著他,“記得那封密函么?”

    楚少泊眉目微斂,緊接著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狂笑不止。

    漸漸地,他平復下來,深嘆道:“裴勉啊裴勉,我怎么就著了你的道了?竟沒猜到那是一封假的密函。”

    “現(xiàn)在,你知道了!迸崦愕坏馈

    楚少泊冷哼一聲,“知道了又如何,我只后悔,沒能將你碎尸萬段!”

    眸光猩紅一片,唇齒嗟磨不止。

    裴勉立在原地,未有言語。

    此時此刻,楚少泊內(nèi)心的恨意幾乎到達了頂峰,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后悔。

    他想,明明就差一點,他便能與云照相擁后生了,就差那么一點點!

    忽然———“對了,云照。”

    腦中浮現(xiàn)出一張白玉般雕琢的面孔,他猛地回眸,眼里閃爍著貪婪。

    裴勉不寧的心神也在楚少泊抱起云照后徹底崩壞,他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舉起劍鋒指著對方:“楚少泊,你已是強弩之末,還要妄圖掙扎么!”

    楚少泊似是未聞見一般,目光流連在云照恬靜的睡顏之上。

    倏然一抬手,他解了云照的穴位。

    酸痛的感覺持續(xù)而來,原本雙目緊閉的云照緩緩睜開了眼。

    入目便是楚少泊那雙被貪欲占據(jù)的眸子,他眼里投射出嫌惡,條件反射想要推開對方,雙臂卻是使不出半分力氣。

    “楚少泊!你敢動他,我定將你碎尸萬段!”

    堂下,裴勉在瞧見云照醒來后,再也沒能控制住內(nèi)心的洶涌。

    熟悉的聲音讓云照怔愣良久,側(cè)眸見來人是裴勉,他激動地幾乎泣出聲來。

    沒死…………呵哈!他沒有死!

    失而復得的喜悅叫人興奮,裴勉看著他,卻是心如刀絞。

    反觀楚少泊,在看見二人眼神之間你儂我儂的畫面后,嫉妒頃刻淹沒了理智。

    于是輕輕放下云照,他一只手環(huán)著對方的腰不叫人跌倒,然后當著裴勉的面,他掐起云照的下頜,俯身吻上了那兩片紅唇。

    幾乎是一瞬間,裴勉殺心肆起,舉起佩劍就要沖過去,可眸光瞥見云照的眼睛,那雙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的眼睛,他牙關緊咬,硬生生吞忍了下來。

    強烈的攻勢讓云照喘不上氣,他憑借著記憶,把手伸入楚少泊袖中。

    指尖觸及匕首的那一瞬,他卯足了勁,默默在心里倒數(shù)———

    “三、”

    “二、”

    “一!”

    ———“唔嗯!”

    一聲痛吟,匕首穿膛而過。

    幾乎同時,裴勉輕功一躍,一掌推開楚少泊,將云照死死護在身后。

    楚少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云照。

    云照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自額間滾落,好似方才那一刺拼盡了他的全力。

    但事實也確是如此。

    正如楚少泊所言,那軟筋散的威力可以麻痹一頭牛,云照將將的那一刀,雖未刺中對方要害,卻也稱得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但爆發(fā)往往是一瞬間的。

    在刺中楚少泊之后,云照再無力氣支撐,雙腿綿軟就欲跌倒,幸得裴勉眼疾手快地將他撈起,才不至于摔倒。

    “你怎么了?”自人醒來后,裴勉便覺察到云照的不對勁,切問道。

    云照整個人癱軟在裴勉身上,有氣無力地回道:“他給我喂了軟筋散!

    聞言,裴勉眸光一瞥,望向楚少泊的那雙眼似乎要將人啃噬殆盡。

    憤怒、心痛、悔恨…………

    各種情緒交織起來,令見者皆生畏懼。

    云照從未見過裴勉這般模樣,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原打算勸一勸對方,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又能勸得住什么?

    若是當時被擄來楚國的是裴勉,在得知對方遭遇的這些事情后,自己難道就做得到冷靜么?

    自然是不能的。

    眼睜睜看著裴勉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劍,他心中擔憂,卻并沒有出言阻止。

    對面。

    楚少泊遭了一刀、又挨了一掌,緩了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只是還未站穩(wěn)便聽耳畔傳來一聲厲喝。

    他猛地抬眸,只見裴勉雙目猩紅,額間青筋暴起,舉起劍便朝他刺去。

    心下一驚,他飛速躲閃,但還是被利刃劃破了手臂。

    裴勉一刀落空,口中怒然低罵了一句。

    絲毫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他猛一側(cè)身,持劍的那只手同時發(fā)力,再次刺向楚少泊。

    楚少泊雖武功不弱,卻也只是肉體凡胎,云照方才那一刀實打?qū)嵈┩噶颂趴,加之眼下的裴勉已殺紅了眼,不過短短數(shù)招,他已然落了下風。

    刀尖劃過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

    手無寸鐵的楚少泊躲在其中一根盤云柱后面,身上多了好幾個血骷髏。

    然而,裴勉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早在得知云照這些年經(jīng)受的苦楚時,他便在心里默默定了楚少泊的死罪,尤其方才,楚少泊竟當著他的面親吻云照,這對他、對云照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受傷的臂膀拖著劍,他一步步走下臺階。

    每走一步,那臺階之上便留下一道血印。

    世人總愛在敵人彌留之際聽其訴訟遺言,可眼下,裴勉只字未語,只踏著血階,步步逼近。

    他現(xiàn)在,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讓楚少泊死。

    許是知道自己無路可逃,楚少泊也不再后退,他看了眼高堂上的云照,眸中閃過一絲溫柔,卻在目光投向裴勉時消失殆盡。

    身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著血,疼痛的感覺持續(xù)不減。

    他想,即便自己今日命隕于此,也決計要拉上一個人墊背。

    心里下了決斷,他緊接著掌心開始聚力。

    隨著腳步聲愈近,他將僅剩的內(nèi)力盡數(shù)凝集,直至一抹銀光噌然閃現(xiàn),他一聲厲喝,抬掌直沖對面的人劈去。

    裴勉雖已有心理準備,可還是被楚少泊這驚人的爆發(fā)力震到了。

    一個內(nèi)臟俱損之人,竟還有余力這般。

    但震驚也僅停留了須臾,他眉目微斂,在瞬間將內(nèi)力匯聚劍柄。

    兩股內(nèi)力相撞,自然是勝者為王。

    而這個勝利者,毋庸置疑是裴勉。

    利刃穿透掌心,楚少泊被死死釘在盤云柱上。

    手筋盡斷的痛苦讓他渾身止不住發(fā)抖,雖咬牙未哼一句,可額間滲出的冷汗早已將他出賣。

    刀尖刺破掌心卡入柱身的那一霎,裴勉非但沒有停手,反而再度驅(qū)動內(nèi)力,直至楚少泊動彈不得。

    一瞬間,大殿安靜了下來。

    裴勉立在原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那眼神,蔑視中透著大仇得報的快感。

    忽然———“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陣肆笑傳來,楚少泊緩緩抬頭,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半邊眼,但仍可見其中的不甘與憤慨。

    “你贏了。”驀地吐出這句話,他胸口一陣躁熱,極為挑釁道:“可即便你贏了又怎樣?云照已與我成過親,你沒機會了。”

    說罷,又是一陣刺耳的獰笑。

    裴勉眼眸瞇起,冷笑一聲道:“成過親?”

    笑聲戛然而止。

    他走到楚少泊面前,“縱使你逼迫云照與你成了親,我依舊是他心里認定的唯一的夫!

    這句話,與云照曾經(jīng)說過的一模一樣。

    楚少泊當時便繃不住了。

    想自己如蜉蝣一般飄游半生,如今的安穩(wěn)日子也不過持續(xù)了年余,竟在一夕之間都被打破了。

    眼底透著一股狠戾,他死死盯著裴勉,如狼似獸。

    裴勉的視線停留在楚少泊血紅的衣袍上,似乎在考量什么。

    大抵是察覺到對方異樣的目光,楚少泊順勢垂下眸,然后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如何?”他驀然一問,“這喜服好看么?”

    話語中極盡挑釁,裴勉卻未惱。

    他偏過頭,將目光投向高堂上同樣身著喜服的云照,緊接著———“嘶!”

    指尖稍一用力,楚少泊腰間的封帶便被扯了下來,未等人從震驚中回神,裴勉繼續(xù)用力一拽,那火紅的喜服便被褪了個干凈。

    “正如你所言,這喜服好看的很!崩滟恼Z氣不含半分溫情,他大手一甩,將喜服披于身后,轉(zhuǎn)身道:“那我今日便借花獻佛,著此衣與阿照大婚。”

    楚少泊愕然,“你敢!”

    裴勉只撂給他一個蔑視的眼神,旋即邁步向云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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