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倒影公寓（10）

    日夜交際之時, 黃昏。

    公寓管理員預備役都被拘在一起讀書，房東悄無聲息回到自己房間，看著逐漸暗淡下來的夕陽, 彎腰從桌底拿出一盒香。

    香爐被擺在桌子正中央, 由房東親手點亮三根香插于其上, 三條細細的煙霧升起，模糊房東的眉眼。

    她又拿出一個火盆, 從門口的袋子中取出厚厚一疊書信，一封一封地燒給那些居于地下的故人們。

    房東開始訴說，在火盆橘黃色的光芒映照下,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溫柔：“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你們過得怎么樣，我很想你們。”

    “我現在過得很好，那些應該要被處罰的人都受到了懲罰，只可惜他們的罪過已經無法公之于眾。”

    “現在我相信靈魂的存在, 所以總有辦法將你們從另外一個世界帶回來……”

    某種來自于屬于死亡那一方世界的寒氣彌漫上來，幾乎整個房間都變得陰冷沉寂起來。

    啪嗒。

    那稍縱即逝的溫柔放松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房東敏銳地抬眼，親眼見證有她剛剛點上的一根香從中間折斷。

    不等她作出反應，另外兩根香也齊齊折斷。

    窗外傳來一聲長長的貓叫, 在房東耳中聽來則格外刺耳, 就仿佛是居高臨下的嘲諷著她這個螻蟻所做的無用功。

    她沉著臉換上新的香。

    新點起的香再次被折斷。

    一次又一次。

    房東終于停下手，閉上眼睛摸上胸口的飛蛾項鏈, 發出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笑聲, 或者說更接近絕望的嘶吼。

    “不夠, 還是不夠, 怨恨難消, 怨恨難消……”她喃喃自語, 開始念誦祈禱起來，“混沌之神，永遠追逐光明之神，嘲弄生死之神……”

    等今日的培訓結束，房東姍姍來遲，臉色顯得更加蒼白，幾乎壓制不住戾氣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謝長離敏銳地意識到房東已經開始等不下去了，今晚必定會有一個大事件。

    果然，房東拍拍手，目光掃過掛在一邊的記分板：“今晚大家要開始進行夜間巡邏，首先我們先挑出兩名，一個負責三層到閣樓的，一個負責地下室到三層。”

    說是還需要繼續進行挑選，但是房東的目光已經鎖定其中最為特別的兩位：“謝長離，路長生，你們抽簽決定今晚的巡邏范圍吧。”

    謝長離抽到三樓到頂層，不算特別好的結果，這段時間他一直試圖在夜間看看地下室，但是苦于路長生守在那里，無法有效探查。

    自然，路長生也有意探查閣樓，所以對這次抽簽結果感到遺憾。

    晚飯過后，夜色已深，謝長離回絕莫道成陪他一同巡邏的建議。

    “可是，還是很危險……”莫道成還打算再勸，就看到三樓的大貓慢條斯理地走下來，在謝長離腳邊蹭來蹭去。

    而之前見到的小狗崽子保持著端莊的坐姿，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

    更不要說杜崖，一早就找到最佳位置，落在肩膀上居高臨下，看著只能夠在地上蹲著的另外兩只——這江山終究是屬于我鴉皇的。

    莫道成：……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感覺這三只小動物比自己可靠多了呢。

    謝長離拒絕他的陪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交給我們繼續收集信息的時間不多，你昨天晚上提出的黑客計劃很好，抓緊時間趁著現在收集更多房東的情況。”

    莫道成遲疑：“但是我覺得還是很有難度……”

    “不，”即使隔著墨鏡，莫道成也感覺到一道充滿信賴和重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這是我不能做到而你可以做到的事情，這個戰場更需要你。”

    “我相信你。”謝長離一錘定音。

    莫道成總覺得自己正在被人忽悠，但是這句相信還是成功給他打起雞血，暈暈乎乎點頭回去開始奮戰。

    “嘖嘖嘖，”前受害者杜崖贊嘆不已，“我謝哥真是pua……”

    謝長離淡淡追問：“什么？”

    杜崖早就學乖了，分分鐘變臉：“我們謝哥人美心善，擅長于發掘隊友潛力，提供成長機會，培養全面型人才。”

    “喵~”大貓毫不猶豫地爆發出一陣嘲笑，鄙視這個油嘴滑舌的小人。

    在一鳥一貓打起來之前，謝長離成功摁住杜崖的翅膀，抬起頭看向五樓的方向，臉色嚴肅起來：“那里有什么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他們剛剛向上幾步，五樓突然爆發出一陣尖叫！

    謝長離三步并做兩步快速奔跑上樓，二話不說，一腳踢開防盜門。

    門后出現的是一個巨大的勉強保持人形的怪物，冰冷怪異的觸角拂過臉，巨大的白色翅膀的瘋狂撲閃著，帶動著勉強可以稱之為人的軀干飛到半空。

    屬于人類的細長手臂徹底變成帶有毛絨的蟲足，詭異而鋒利，瘋狂地揮動著，試圖撕碎面前阻擋著的一切事物。

    大貓尖聲喵了一聲，這以往無往不利的一聲呵斥，卻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那飛蛾怪物幾乎是瘋狂的朝他們撲過來。

    杜崖則在此時快速變大，以鋼鐵般的羽翼擋下襲擊。

    “等等。”謝長離突然開口，控制著巨大化的杜崖向旁邊避開。

    幾乎就在讓出門口的同時，那恐怖的怪物一下子向著光源處竄了過去，瞬間便在樓梯溫和的光芒下化作無數小飛蛾，雪片似的紛紛灑落。

    謝長離沒有回頭看它的下場，而是目光冷厲的看著面前的客廳。

    客廳之中只在桌子上點上一根小小的白色蠟燭，但只是憑借著這么一點燈火和樓梯的燈光，足以讓所有人看清正對著他們的是幾乎占據大半個墻壁的鏡子。

    每個人的表情都清晰地映照在鏡子之中。

    “它不是要襲擊我們，它是在恐懼這面鏡子。”謝長離清晰地看見力量在鏡子之中涌動，那屬于黑暗面的力量是如此磅礴可怖，以至于讓他看見了——

    另一個世界。

    地下室。

    路長生自然和賈布蘇木同行，他們三人在三樓圖書角巡邏無果之后，很快就直奔地下。

    這幾天，他們已經不止一次地考察過這塊明顯有問題的地下室，始終都無法打開門上格外堅硬的鎖。

    但這個晚上，從房東掩飾不住的焦躁上，路長生推測出，很快就可以到終局之時，地下室的秘密也將就此揭露。

    沿著窄小的樓梯一路向下，他很快便來到門前，微涼的空氣從通風口不斷涌入地下，隱隱約約夾雜著說不上的氣味。

    像是某種香，又混雜著某種焚燒蛋白質的氣味。

    路長生再次看一眼通風口，隱隱約約好像看到有什么東西晃過。

    他提起一顆心，個人技能已經被捏在手中，蓄勢待發。

    賈布和他搭檔已久，幾乎是瞬間也準備好防御道具。

    “來了！”路長生戰斗經驗豐富，一身斷喝，幾乎是瞬間便有一只白色的骨手從地下室的天花板上伸出，直接撞開通風口的柵欄向里面伸去。

    與此同時，防御道具被激發，但金色的保護罩將三個人籠罩在其下。

    路長生一擊不中：“不對。”

    如果說骨手快，那么這一次襲擊他們的怪物更快，就在路長生發現這一次的反擊沒有擊中東西的時候，一道黑色的殘影瞬間出現在他們之間，又快又狠的給了路長生一擊，剎那間便有紅色的鮮血噴出，染紅大半地面。

    攻擊完畢，這道黑影一擊脫離。

    就算是以在場三個人因為進化而被加強過的視力，也無法看清它的全貌。

    蘇木感受到與他食用的殘骸類似的力量：“它身上有混沌混亂的力量，遮掩了它的形態和行動。”

    賈布看一眼剛剛被他丟出來的檢測儀：“現在它已經離開了。”

    路長生喝下一瓶生命值回復劑，同時在傷口處扎上繃帶，目光落在地上的鮮血上：“鮮血正在被吸收。”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地上，眼見著剛剛噴在地上的鮮血，一點點滲進泥土之中，與此同時，則是面前這扇被鎖著的大門開始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圓形。

    “銜尾蛇。”賈布認出來這個符號，“我在圖書角的報紙里看過這家公司的報道。”

    電腦的屏幕上不斷浮現各種窗口，莫道成皺著眉，死死盯著面前的屏幕，汗水不斷地從他的額頭上滑落。

    就算他天生學習能力極強，黑客方面的技術他也只是稍有了解，還到不了出入無痕的地步。

    只是，莫道成稍微根據房東已知的一些信息進行調查之后，就發現通過網絡可以收集到很多關鍵消息。

    就像是這一份極為古怪的資金記錄。

    房東，一個擁有一整棟房的包租婆，最大的資金來源就是房客們的租金，年收入可以達到接近百萬。

    然而，她的賬戶上，準確來講是一個被隱藏的極好的隱秘賬戶，卻時不時會出現幾筆數額極大的打款，打款金額已經基本是百萬千萬級別，如果加在一起計算的話，每年這些獨特的打款合起來可能已經數億。

    莫道成拿出他的常備道具《無限服務公司多領域綜合知識大全》，快速瀏覽查閱相關的金融知識，立刻活學活用的進行資金來源的追溯。

    在跨過無數道障礙，入侵不知道多少個數據庫之后，莫道成總算看見終點的曙光。

    在排除那些明面上的公司之后，莫道成終于找向一切資金來源的起點。

    那是一家獨特的私人生物公司，經過他們研究生產出來的藥物，幾乎占據這個世界醫藥市場的70%。

    所以，這個首尾相接的毒蛇圖案在這個世界之中幾乎人盡皆知——

    銜尾蛇生物。

    殘破主機不斷發出沉重的喘息，電腦已經燙到極點，莫道成神色凝重地關上電腦，擰著眉頭沉思。

    所以，房東明顯只是這家公司資助的一個項目負責人，甚至，她的力量來源可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那么，這家公司想要做什么，制造一批恐怖的昆蟲軍隊？

    但是，從房東的角度來講，說不準她的目標是讓自己的親人復活。

    再造一個軀體，然后呼喚靈魂。

    莫道成漫無邊際地想著，目光落到面前徹底暗下去的屏幕上，正好對上屏幕映照出來的自己茫然的表情。

    他笑了笑，打算把這個問題交給謝哥去思考，卻陡然感到一股無以言說的大恐怖彌漫在這方空間之中。

    一種無以言說的力量壓在他身上，耳邊一陣又一陣尖銳的嘶鳴聲幾乎要攪碎他的腦髓。

    莫道成猛然抬起頭，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電腦屏幕，也是一面鏡子。

    第62章 倒影公寓（11）

    地下室。

    地上的血液很快被吸收殆盡, 門在浮現出圖案之后便沒有進一步變化。

    賈布在路長生的示意下上前反復查探之后得出結論：“這扇門明顯不是科技側的造物，根據上面浮現出的紋路，我推測需要用足夠的血才可以打開它。”

    “我們不能保證打開之后里面是不是最后的boss。”蘇木為他們潑一瓢冷水, “先確認銜尾蛇公司的情況比較好。”

    “如果有人能提前試探一下就更好。”路長生并沒有放棄探索這扇門背后東西的打算, 抬起手, 地面隆起一個小土堆，微微露出指尖的白色骨爪快速沿著樓梯向上, 下一秒便將一個不斷掙扎的人拽下來。

    這是之前抱團四人組中的一位，哆哆嗦嗦站在他們中間。

    “讓他幫我們試一試吧，”路長生慢悠悠說, “今晚房東這么緊張，必然是有大動作，提早把背后的東西放出來，總比面對一個完全體好。”

    蘇木皺眉：“我不同意。”

    比他開口更快的是那個炮灰, 在意識到現場三位秩序陣營的瘋子打算做什么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跪下：“我有消息, 我真的有關鍵消息！”

    這位炮灰的目光一直不住地望向旁邊的門，顯然不僅僅聽到他們最開始的交流，也從門上的符號中想到其他東西。

    路長生饒有興趣, 白色骨爪鋒利的尖端輕輕抵在他的脖子上：“說吧。”

    “我在圖書角的報紙上看到過這個符號, 是銜尾蛇公司，有一些報紙上有關于他們公司的專門介紹, 還有他們公司的秘密計劃。”炮灰毫不猶豫往下說, “最后這張報紙是被謝長離帶走了, 他從圖書角拿到不少資料。”

    在炮灰的背后, 賈布對著路長生點頭, 確認這人說的話都是真實的。

    路長生操控著骨爪更深地刺入他的脖子中, 鋒利的指甲刮破皮膚，猩紅的鮮血沿著脖子流下來：“我們知道這件事。”

    “那你們一定不知道下面這件事，剛剛走廊上好像發生什么事情，謝長離一口氣沖到五樓，現在還沒有出來！”炮灰想起當他靠近地下室時，外面的聲音逐漸被隔絕，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繼續倒出來，“他的朋友莫道成沒什么戰斗力，而且肯定也知道很多報紙上的消息，更重要的是我剛剛看著他自己推開門走出來，精神狀態明顯不同，現在就是抓住他的大好時候！”

    蘇木冷著臉，沒有去看此時毫不猶豫導出各種消息轉移其他人視線的炮灰，而是研究著面前的符號，仿佛不在意他們的對話。

    賈布用余光注意著他，暗地里對路長生比了個OK的手勢。

    沒有人知道門后的東西是不是他們能應對的，所以他們根本不會貿然啟動血祭，只不過是知道背后有個小老鼠跟過來，借此嚇唬嚇唬他罷了。

    順便，也得看看蘇木的態度。

    誰讓這位打一開始身上就很沒有秩序陣營的特質，反而莫名其妙和謝長離走得很近。

    這倒是意外之喜。

    “確實是個好機會。”賈布點頭，和陸長生迅速準備好精神穩定劑，打算沿著樓梯上去。

    “我留在這看著他。”蘇木操縱霧氣給自己堆個沙發，身體輕盈地漂浮在上面，完全是一副要補個覺的樣子。

    路長生正要再勸說幾句，就看見他側過頭來露出一個笑容，眼里滿是了然之色：“我想，你們也不希望看到我這個立場模糊的人在那里。”

    這話說的有點直，但是恰好也是他們倆人心中所想，路長生也不再惺惺作態：“好。”

    他們倆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中，蘇木從沙發上彈起，正要行動，卻敏銳地注意到身后傳來的陣陣聲響。

    呼呼的風聲從通風口處傳來，聲音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一些，吹的地上的花草藤蔓都開始搖擺。

    眼前帶有符號的門也開始輕輕震動，像是有什么被困的野獸在背后嘶吼撞擊。

    路長生兩人走出樓梯后爺聽見走廊上踉踉蹌蹌的奔跑聲，他們立刻意識到地下室和地表建筑物之間的隔音做得極好，在他們于地下室考察的時候，上面已經發生許多他們還不了解的意外。

    正在樓梯上踉踉蹌蹌奔跑下來的正是莫道成，他還穿著之前的管理員制服，底下的白襯衫卻已經皺巴巴的，被汗水浸濕大半。

    原本清澈的黑色眼睛已經瞳孔散大，完全是發自本能的恐懼和痛苦在那放大的瞳孔中涌動，與他對視一眼，便可以感受到那洶涌的情感鋪天蓋地而來，幾乎也要將人拉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莫道成。”路長生上前一步，架住不知怎的跑出來，還要差點從樓梯上摔下的莫道成，“怎么回事？”

    莫道成只覺得腦海里有無數個聲音正在響起，有的稚嫩，有的蒼老，有的痛苦，有的絕望。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哥哥，你在哪里……”

    “我愛你，再許生生世世……”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那是亡靈們在死前的呼喚，帶著無數執念壓在他的心頭，好像有成百上千靈魂被強行塞入這個單薄的軀殼中，操縱著他的身體向前，瘋狂奔向某個能實現愿望的地方。

    在這無盡亡靈的嘶吼之中，他終于聽見一個格外清晰的聲音叫起他的名字：“莫道成。”

    名字含有巨大的力量，幾乎瞬間就喚醒他的本我，讓他在無數亡靈記憶一時執念的沖擊之下，勉強恢復一絲清明。

    不行，必須得告訴謝哥現在的情況。

    “鏡子，”莫道成死死揪住路長生的袖口，下意識把他當成當前最信任的人，“像鏡子的！危險！”

    剛剛掙扎出來的一線清明再次被混亂所沖垮，莫道成在路長生手里瘋狂掙扎起來。

    路長生才不會在他身上浪費精神穩定劑，簡單粗暴地動手將人打暈，拎著他的脖子走向他們居住的地下室房間：“鏡子有危險，看起來這就是今天晚上最大的殺招了。”

    他的目的地是莫道成跑出來的房間，正如炮灰所說，莫道成精神受到的沖擊太大，倉皇出門的時候根本沒關上門，一眼便可以看到室內的情況。

    他們的房間之中都擺有一面梳妝鏡，現在莫道成房間里的鏡子已經被從白色窗簾上剪下的布遮上，看上去已經遮擋了不久。

    “他們早就知道鏡子有問題，”賈布推一推眼鏡，回憶起那天謝長離的異常舉動和翻找垃圾桶時看到的一些垃圾，“第一天房客扔的東西，就是被破壞的鏡子。”

    “還有像鏡子的東西，”路長生視線在屋內轉了一圈，自然落到已經黑屏的電腦上，立刻轉開目光，“像是屏幕。”

    “僅僅是屏幕這樣的載體都有如此大的功效嗎？”賈布不由有些慶幸，“還好我們今天去地下室，周圍沒有鏡子。”

    “先把這些東西處理了吧，肯定不能打碎，那就燒毀吧。”路長生召喚出骨爪，此刻在白色的爪子之上漂浮著一團幽藍的火焰，那是他最新進階之后技能的擴展。

    幽冥鬼火，無所不燒。

    同時作為個人技能，它并不會像那些可以產生明火的道具一樣，在這個副本中被規則限制而禁用。

    幾乎是瞬間藍色的火焰便燃起在室內一切可以映照出人類容貌的地方，瞬間便將這些鏡子屏幕玻璃窗戶等焚燒的一干二凈。

    至于他們自己的房間自然也是同樣處理，之后沿著樓梯而上的時候，路長生也極為謹慎地避免讓鏡子映照出自己，在那之前就已經使用火焰燒毀這些東西。

    他們的終點，五樓。

    謝長離在看向那面鏡子之后，整個人都被拉入另外一個世界之中。

    最先聞到的是濃烈的屬于硫磺的氣味，入目是一片黑色的焦土，紅色的巖漿在其下流動，在那滾燙的巖漿之下翻滾的是一具具扭曲的白色尸骸。

    舉目望去，遠方是一座又一座尖銳的彎曲的山，與其說是山，還不如說是尖銳的指向天空的巨爪，又或者是某種難以想象的巨獸留下的肋骨。

    謝長離感覺不到他的身體，意識卻在這片黑紅的土地之上流動，他看見那山峰上被釘死的一具又一具殘骸。

    這些殘骸絕不是人類，大部分卻已經被扭曲，有的骨頭像是樹根一般盤曲扭結，有的骨頭根根豎立如尖刺，有的又像是鳥又像是獸類，難以分辨出它們真實的物種。

    謝長離縱身飛上這奇怪的猶如行刑場或者特殊物種展覽柜的山峰，駐足查看，突兀地感到一陣寒意，有什么像山一樣的東西從他身邊爬過，空氣中依舊留下它走過的痕跡。

    蠕蟲。

    一個名詞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謝長離再次看見如同一片空白的過去回憶殘留的一點痕跡。

    他看向蠕蟲走向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深深的迷霧，像是在預示著深處更加不可預測的恐怖。

    一個熟悉的地名被他壓在舌尖，卻無法突出。

    “喵～”低沉的貓叫聲響起，謝長離感受到自己的形體，入手便是皮毛溫暖柔滑的手感。

    大貓在他懷里伸展，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臂，指向旁邊另一個方向，甜膩膩地叫了一聲。

    一面鏡子出現在他們面前，通道再次被打開。

    或許是因為大貓建立起兩界的聯系，杜崖焦躁地聲音也傳了過來：“謝哥！謝哥！你怎么樣了！你醒醒啊！”

    “你再不醒，我就帶著狗子跑了！你做你的地下亡魂，我當我的主考官去！”

    謝長離：……

    給孩子一個完整的童年吧。

    他正要走進鏡中，卻突兀地聽見尖銳的鳴叫。

    謝長離循聲望去，在抬頭的一瞬間恰好看見天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瞬間張開的龍翼幾近遮天蔽日。

    粗糙木簽上的文字閃電一般劃過他的腦海。

    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夏深……”

    第63章 倒影公寓（12）

    墳場是什么地方？

    沒有進去過的人會告訴你, 這是無限服務公司這三年才出現的中最特殊的副本，對底層絕大部分人員保密，只有一些大工會高層知道。

    同時, 這也是一個不需要邀請函就可以進去, 沒有任何任務目標, 極為兇險但是收獲巨大，是唯一百分百可以產出殘骸的副本。

    進去過的人會告訴你, 地如其名。

    那時無數扭曲詭異的怪物的孵化地，是他們的巢穴樂園，是他們的家園故土, 也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個人只要走進去就會被同化為怪物的瘋狂混亂之地。

    夏深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

    自打他恢復意識以來，他便行走在墳場之中，即便是加入工會之后，他也不知疲倦的一次又一次返回過墳場。

    因為他有一樣東西要尋找。

    盡管他自己都已經忘記那是什么東西。

    墳場不僅僅有無數的枯骨和怪物, 他們都在拱衛著一處地方。

    在近百次探索之中，夏深已經摸清整個墳場的地形, 挑戰過墳場里每一個怪物，與此同時，他也在一點點靠近墳場的心臟。

    直到上一次, 夏深終于得以窺見, 被無數怪物所拱衛的母巢。

    那是一條橫亙著的裂谷，像是神明在大地上刻下的丑陋的深刻的傷疤, 裂谷之上黑霧涌動, 裂谷之下則是……一個謎團。

    這是夏深第二次走到裂谷邊, 比第一次要成功一點, 至少他此刻還勉強保持著清醒, 拄著劍凝視著無法窺清的裂谷。

    他在心里計算著自己所受的傷害, 生命值已經降到30，精神值低于50。

    很難，也不是不可以。

    夏深直起身，掃視一眼道具欄，飛行類的道具已經使用殆盡，便轉過頭。

    在他身后是一座巍峨的山脈，不，那是覆蓋著黑色鱗片的還在呼吸的巨龍的胸膛。

    夏深微微屈膝，幾個起落之間已經來到它的胸口。

    巨龍察覺到他的想法，立刻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瘋狂地翻轉著身體，想要把這渺小的人類甩下去。

    然而，它的龍翼已經被釘死在地上，掙扎之間只是濺起無數巖漿似的血液，卻無法阻止那把劍一點點穿透他的心臟。

    滾燙的泛著淡淡金色的心頭血噴出，瞬間澆滿夏深一身，他閉上眼睛，那屬于怪物的磅礴力量，貫穿他的身體。

    精神值開始急速下降，耳邊仿佛有尖銳的哨響炸開，與此同時，他的背部開裂，遮天蓋日的龍翼驟然張開，在金色的心頭血蒸發殆盡之時，新的一頭巨龍飛行在天空之中。

    夏深毫不猶豫地向著裂谷一頭栽落，就在向下俯沖的瞬間，徹底龍化帶來的恐怖聽力，讓他捕捉到一聲極其輕微的呼喚。

    “夏深……”

    刺啦——

    巨龍的羽翼向下拍打，瞬間遏制住瘋狂的墜落行動，濺起無數火花，然而身體已經升到半空之中。

    這是夏深第一次在做好決定之后半途更改，甚至完全沒有經過思考，只是聽憑本能停下腳步。

    他警惕地環視四周：或許這是幻覺，來自某個他還不清楚的怪物。

    畢竟，在墳場的廝殺之中，每過一段時間都會誕生出全新的怪物。

    屬于龍類的獨特視力，讓他順利地掃清一切迷霧，一眼便看見在遠方的萬鈞之山上，佇立著一個瘦削高挑的人影。

    對方已經打開兩個世界的門，即將離開墳場，身形被兩界通道散發的光芒所模糊，但不知道為什么，夏深就是本能的覺得……他真好看。

    他下意識捂住從來沒有過跳動的心口，呼吸都急促起來。

    龍翼快速振動，力量在他的骨血之間涌動，幾乎是瞬間便撕裂這一番脆弱的空間，帶著他飛速沖向那個人離開的方向。

    啪嗒。

    連接兩扇世界的鏡子瞬間碎裂，夏深伸出手，崩碎的空間碎片將他的手指割得鮮血淋漓，但是企圖逃遁的那一片鏡子還是被他找到，牢牢地握在手中。

    另外一個世界恰好在此時給出回應，盡管已經崩塌的空間通道無法讓人經過，但是輕微的訊息還是可以傳遞。

    夏深猶豫片刻，開口。

    倒影公寓。

    “謝哥！”杜崖焦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謝長離已經被扶到一旁的家居椅上，仰著頭，神情渙散。

    在貓貓狗狗鳥鳥輪流呼喚之后，他才終于摁著脹痛的太陽穴直起身。

    夏深？他怎么會在那里？對面就是死者亡靈所居之處嗎？

    還是說，這就是倒影公寓這個副本給他的幻覺。

    謝長離看向客廳中的鏡子，隨著兩界通道的破碎，這面鏡子已經碎成無數片，灑落在地上，反射出無數片跳動的燭火。

    他下意識向著那一地碎片伸出手。

    “喵！”大貓難得叫得凄厲，橫過身體擋在謝長離面前，卻阻止不謝長離。

    “我只想再看一眼，”謝長離喃喃自語，他一只手摁在胸口，兩道幾乎同步的心跳聲勉強安撫住他瀕臨崩潰的情緒，“我必須得確定這件事。”

    他再次強調一遍，不知是在說服其他人還是說服自己任性一次：“我必須這樣做。”

    大貓猶豫了，杜崖落下來，膽戰心驚地看著謝長離的神色，鼓起勇氣：“看，咱們就看一看，謝哥，你不要激動。”

    謝長離握住那唯一一片依舊涌動著殘余力量的碎片，很快便感受到對面的回應。

    一個他無數次在夢境中聽過，無數次在心底懷念，以至于此刻聽來都顯得有些失真的聲音在他腦海中：“你是誰？”

    謝長離的呼吸停頓了，他一瞬間甚至都不敢說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像是怕驚擾一只難得停留的蝴蝶。

    夏深沒有得到回應，迫切地再問一遍：“你是誰？”

    “你在哪里？”謝長離繞開前一個問題，幾乎失態地迫切問道。

    夏深回答：“墳場。”

    只需要一個詞，似乎就將生與死的界限明晃晃地拉開。

    生命的無常之處便是在于，向前的人生和停留在原地的人生，還是有那么一瞬可以隔著一條線一道河兩兩相望，即使這便是所謂的陰陽兩隔。

    員工手冊正在腰間瘋狂的震動，杜崖焦躁難安地在他身側盤旋不定：“謝哥，你趕緊停下來，你的精神值正在下降，另外一個世界正在污染你！”

    謝長離有無數種辦法停下來，也應該停下來，但是，他只是看著一點點逼近死限的精神值，任憑吊墜瘋狂收緊，握緊手中的碎片，低聲道：“你……”

    白色的骨爪突然從地下竄出，邪異的力量橫掃而出，幾乎是瞬間便打破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通道。

    謝長離被迫從聯系之中抽出，一抬眼便看見路長生和賈布挾持著莫道成出現在他面前。

    他此刻臉上的血色已經完全失去，唯有嘴唇嫣紅到病態，像是剛剛飲完鮮血。

    “路長生。”謝長離叫出眼前人的名字，難以壓抑的暴戾和瘋狂在他胸中涌動，幾乎要克制不住。

    “看起來你剛剛經歷一場惡戰，”路長生看過室內碎片，姿態悠然，“剛好我們也干一件事，看看你這個可憐的同伴，已經中招，意識正在被一點點污染呢。”

    “你們想要什么？”謝長離提問。

    “之前在圖書角你拿到幾張報紙，現在已經收集到不少信息，”賈布開出條件，“大家都是這個副本的任務者，關鍵消息應該共享。”

    “共享了之后呢，”謝長離緩緩發問，他伸出手，握住墨鏡的一側，一點點摘下來，猩紅的眼睛出現在兩人面前，“殺人滅口？”

    最后一個字從他的薄唇之中吐出的同時，杜崖已經行動起來，鋒利如刀的黑色羽毛直射而出，直擊兩人。

    噌——

    電光火石之間，那骨爪快速回防，一爪子便接下無數鴉羽，爆發出一連串金屬相撞的聲音。

    而另外一邊，賈布手中飛鏢已經扔出，幽藍光帶著有毒的暗示。

    一聲貓叫，黑貓拉長身體，飛奔而出，動作又快又狠，極為精準的將飛鏢按在地上，絲毫不懼。

    戰斗發生之間，路長生的手已經扼住莫道成的脖子，細微的電流從他佩戴的道具上釋放而出，硬是將昏迷之中的莫道成喚醒：“看看你的盟友，我把你挾持在這里，他的第一反應可不像是關注你生命安危的樣子。”

    莫道成剛剛從恍惚中勉強回過神，聽到這話瞬間笑出聲：“我呸，你以為誰都會被道德綁架嗎？像我這種拖后腿的人是個聰明人都得放棄，好伐？”

    他還沒有想好怎么做出一副舍身取義的樣子，就聽見還在與巨骨纏斗的謝長離回復：“那就很抱歉了，我這個人又不聰明，而且在他身上傻乎乎投注不少時間和精力，噢，還有很高的期待，現在被你們打斷，我很生氣。”

    莫道成：“謝哥……”

    “閉嘴，”謝長離打斷他，“你以為你死了就不用賠償我的損失？”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借著力量涌動隱藏自己于陰影之中前行的小墨團子驟然竄起，幾乎是瞬間便暴漲數倍，狠狠撲在路長生身上。

    路長生只感覺到進入這個副本以后，一直在危險邊緣徘徊的精神值陡然下落一截，瘙癢感從他的脖子上向四周蔓延開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黑色的五官浮現在皮膚表面。

    看起來這位黑馬確實是個狠人，也不怕這樣會遭到百曉生公會的報復。

    路長生向來秉持著我不痛快誰也別想痛快的原則，當即手上施加力量。

    莫道成立刻便感覺喉嚨被人攥緊，呼吸迅速急促起來，本能的想要掙扎擺脫著如同鐵鉗般的手。

    缺氧帶來的眩暈感一陣陣涌上，他面色一點點變得青紫，手上的力量也開始減小。

    看起來完全沒有救援的跡象。

    路長生扛著不斷入侵他的小墨團，心中嗤笑，很快便感覺掌下的生命流失殆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卻見到眼前已經瀕臨死亡的莫道成在他手底下崩碎，瞬間化作無數光點向四周散開。

    “謝謝。”這是謝長離的聲音。

    路長生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過頭，目眥欲裂——

    “不客氣。”蘇木收起替身道具玩偶，站在樓梯口，含笑看過來。

    第64章 倒影公寓（13）

    就是這個時候。

    幾次被粉碎重組后的小墨團自然沒有最開始強悍的壓倒性的污染能力, 但是現在，路長生滿心都是憤怒，精神防線一降再降, 謝長離抓住機會, 趁虛而入。

    原本只是在路長生脖子上隱隱浮現出的人類五官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瘙癢感不斷蔓延開來, 路長生雙眼恍惚一瞬，就在這剎那間, 腳下的樓層一陣震動，伴隨著金屬交擊的聲音。

    杜崖眼見著面前與他纏斗的骨爪收回，緊接著便有一道陰影落下, 抬起頭連滾帶爬回謝長離身后：“救命！這不講武德！”

    就在路長生精神值急劇下降的同時，那原本僅僅露出一只骨爪的尸骸開始不受控制，一寸寸的從地板里將自己的真身完全拔出，那接近三米高的骨架一直頂到天花板, 遮天蔽日，氣勢洶洶, 舉手投足之間，便可將空氣凝聚成利刃，剎那間便崩碎房間內的家具。

    杜崖自然而然使用羽毛去擋, 稍一觸碰這空氣刃, 便忍不住痛叫幾聲：“哥，我快撐不住了！你想想辦法！”

    這才是路長生完整的實力。

    貓咪和賈布的纏斗也因此受到影響, 動作減緩, 本能的靠近謝長離收攏戰線, 以增加防御力。

    謝長離從蘇木手中接過還處于昏迷狀態的莫道成, 如同紅寶石的眼睛閃爍著奇異的光澤。

    “我的替身道具已經使用完, 莫道成還會有10分鐘的虛弱狀態, ”蘇木解釋，“你有把握拿下他們嗎。”

    “有。”謝長離伸出手，輕輕按在莫道成額頭。

    莫道成夢見自己正在一片黑暗中奔跑掙扎，恐怖猙獰的怪物跟在他的身后，每一步落在地上，都發出巨大的震響，宣告著死亡鐮刀的逼近。

    就在這一刻，某種奇異的難以形容的勾魂奪魄的香氣彌漫開來，像是歌唱也像是呼喚。

    他下意識放松身體，任憑那香氣沒過每一寸神經，最終在這一片漆黑的甬道之中點亮起一盞小小的燈。

    杜崖也聞到這種奇異的氣味，他感覺到翅膀底下稚嫩的羽翼開始生長，力量在體內瘋狂涌動，迫切地需要一個發泄口。

    “嘎——”

    一聲長鳴，渡鴉掀起羽翼直升而上，瞬間向下俯沖，在無數羽翼做成的利刃雨中，他盤旋翻轉，直直地沖向那骨骸。

    幾處紅點落在他的眼中，將對手的弱點標明，引導著他以最合適的角度，最合適的力度發起進攻。

    謝長離給予的指揮極其精準，只是幾個呼吸之間渡鴉的攻擊就變得又狠又準，瞬間將因為操作人狀態不佳而毫無章法的骨骸打得節節倒退。

    路長生卻已經顧不上關注這一邊的戰場，寄生纏繞在他身上的小墨團原本已經在道具的作用下顯得虛弱許多，但是，突然之間這小玩意兒就發了瘋似的，開始扎進他的骨肉之中。

    鮮血涌流而出，很快便被瘋狂吸收一切養分的小墨團吞噬殆盡。

    路長生發狠出刀活活割下一小塊皮膚扔到地上，小墨團卻在那瞬間崩散，立刻匯入人類的血液皮膚之中，瘋狂地利用人類身體的養分開始自我增殖，同化異類。

    就在一邊戰場逆轉的同時，恢復了原有生命力的小墨團迅速擴散遍他的全身，而精神層面上，那來自深海的低語也開始在他腦海中回蕩。

    “我的腦袋……”路長生開始控制不住地喃喃自語，微微顫抖的手撫上自己的脖子，然后又撫上臉頰，反復確認卻無法肯定，哪一個是真正的頭顱。

    蘇木毫無所覺，看著眼前幾人戰斗力陡然爆發，對于這位新人，身邊團隊的戰斗力評價又高上一個臺階：“厲害啊。”

    “過獎。”謝長離彬彬有禮，抽回手，將夾在領子上的墨鏡再次戴上，只是唇上的血色徹底消失。

    無人知道，在他剛剛為其他人加持增益的時候，他身側的員工手冊瘋狂的震動著，屬于簡歷的那一頁反復崩碎，幾乎是艱難的在他力量的壓制之下抹去個人技能一行由謝長離長離親自寫上的字跡，取而代之的則是曾經讓無數人瘋狂的技能——

    君臨。

    謝長離伸手摁住不安分的員工手冊，心知現在還不是徹底暴露的時候，那剛剛才浮現出輪廓的兩個字立刻消失，簡歷上一切如常。

    一旁的莫道成也在此刻抱著腦袋醒過來：“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這怎么打起來了！”他還沒來得及嘟囔幾句就感受到一陣風聲從耳邊滑過，尖利的鴉羽定在他身前一寸之處，立刻大驚失色。

    “恭喜，你沒死成。”謝長離淡淡道，手中繼續把玩著鏡子碎片，試圖喚醒剛剛連接兩個世界的力量，“還欠著別人的時候，就別想充英雄。”

    路長生那邊的同化過程卻陡然終止，金色的光芒從他身上浮現，瞬間便洗滌干凈他原本已經被污染殆盡的精神。

    “ A+以上的道具，”蘇木解說，“不虧是天演公會培養的最強新人。”

    路長生帶著一身金光將小墨團從自己的脖子上抓下來，不等金色的火焰燃起，那極其靈活的小東西便立刻竄進陰影之中，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也沒有繼續管對手的道具，而是嚴肅神色從口袋里掏出半截白色的指骨。

    那指骨形態修長，顏色白皙如玉，一眼看過去，便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森寒氣息，那是長久埋藏的尸骨所帶來的死亡氣息。

    “他打算進階了。”蘇木半邊身體已經開始化霧，他一直在防備著的就是這一手。

    顯而易見，面對很快就要跨過一個新的階段的路長生，身邊這群新手完全不夠他一合之敵，只有蘇木自己可以力挽狂瀾。

    正如他所預料，路長生一直壓著沒有進階，就是打算將此作為后手，這棟倒影公寓原本就是已經在火災中死去的建筑，亡靈的怨念纏繞其上，本就是最佳的進階地點。

    他將殘骸放進嘴里，冰涼冷銳的氣息立刻擴散遍全身，在此處的死亡氣息加持之下，想必他這次進階會有出乎意料的成功。

    蘇木正要動手，身側卻伸出來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沒有刻意用力，卻恰好打斷他的下一步動作。

    “讓他進階。”謝長離單手把玩著鏡子碎片，意味深長地看過去。

    在他的腦海之中，那個與夏深極為相似的聲音已經再次響起：“我透過鏡子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你們那邊在做什么？”

    “戰斗，”謝長離回答，“或許你可以幫一點忙。”

    夏深：“好。”

    謝長離語氣含笑：“你就不問問我希望你做什么？”

    “無論做什么，”夏深下意識回答，“我總是無法拒絕你的。”

    “那么，”謝長離輕聲道，“不要切斷聯系。”

    蘇木似乎聽見身邊的人笑了一聲，側過頭去，卻看見被抿緊的嘴唇，微妙的弧度介于哭與笑之間。

    與此同時，路長生的進階之路也快速進行到終點，越來越深厚濃郁的死亡氣息包裹在他的全身，他身上的皮膚被腐蝕，融入這灰暗的死氣之中，其下的骨骼卻越發的白皙如玉，帶著堅不可摧的氣質。

    一直被大貓糾纏著難以參與中心博弈的賈布也收手，看著中心順利進階的搭檔，微微放松下來。

    謝長離他們已經錯過最好打斷進階的早期，現在進階自帶的磅礴力量已經將路長生保護起來。

    接下來的戰斗可以輕松許多。

    偏偏就在這時，謝長離行動了：“結束了。”

    他聲音很輕，但是言出必靈。

    幾乎就在最后尾音落下的時候，那黑色的死氣中染上一抹不祥的紅色，屬于另外一個世界的死亡氣息沿著這一抹紅色涌入路長生體內，便摧枯拉朽一般摧毀經過的每一寸血肉軀體。

    “啊——”凄厲到幾乎不是人類所能發出的慘叫聲響起，賈布向前沖出一步，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只能停在原地。

    進階失敗之后，原本還能被他們壓制住的暴戾的，屬于怪物的力量，肆無忌憚的摧毀它的載體，幾乎將肉眼所及的一切摧毀成粉末。

    不過三秒之間，原地只剩下一片白色的骨粉，屬于路長生的員工手冊輕飄飄落在地上，自下而上的燃燒殆盡，宣告著他的退場。

    “沉淪于力量的人，終究會為力量所吞噬。”謝長離握著鏡子碎片，冷然道。

    路長生失敗就失敗在他自以為算盡天時地利人和，卻沒有料到這一片鏡子搭建起的兩界通道被他和夏深合力維持住，導致屬于另外一個世界的更加純粹的死亡氣息涌入，過度的力量已經超出他能承受的上限。

    情況急轉直下，賈布當機立斷，傳送道具亮起，瞬間便消失在原地。

    謝長離卻沒有心思去關心他，垂眼看向手中的鏡子碎片，屬于另外一邊的呼吸聲已經消失。

    本該崩塌的通道無法繼續維持，終究還是不可避免的潰散。

    “謝哥，要不我們先包扎一下？”莫道成小心翼翼地問。

    謝長離這才發現，下意識地用力讓碎片在他手上割出淺淺的傷痕，鮮血正沿著邊緣一點點滴落。

    “不用，”謝長離收起碎片，從樓梯欄桿上向下望去，隱約聽到底層的動靜，低聲道，“我估計房東也有動作了。”

    他下意識伸手摁住心臟。

    生死本就是兩條平行線，偶有交集只是必然會結束的意外。明明從一開始就應該把這一次意外的聯系當做一場舊夢重溫，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沉淪進去。

    謝長離啊，你真是可憐又可笑。

    墳場。

    夏深又往碎片中輸入一些力量，對面毫無反應。

    隧道已經崩塌，他恐怕完不成自己的承諾了。

    夏深略顯苦惱地將碎片放進鱗片，正要振翅離去的時候，目光掃過裂谷邊一座散發著草木青蔥的山峰，白色的龐大蛾群正在上方盤旋，如同流動的云朵。

    他想，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第65章 倒影公寓（14）

    杜斐握著燈泡相機, 小心翼翼離開戰場，他很清楚按照自己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插手這樣一場戰斗。

    但是，他也絕不愿意坐以待斃, 兩方大佬都已經開始打起來, 顯然任務已經到關鍵時刻, 但是目前為止，他唯一拿到的關鍵線索只有房東的項鏈。

    死亡可以增加項鏈上環的數目……

    杜斐思考著, 在黑暗之中走過，一只又一只飛蛾在他身邊飛起落下，撒下散發著淡淡熒光的粉末。

    他猛地停住腳步, 借著欄桿的遮擋探出頭，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見房東正在公寓樓后燒紙錢。

    一陣又一陣的凄切哭聲響起，便是最為鐵石心腸的人都要為之落淚。

    杜斐拿出相機，沒有任務者在他無法獲得信息, 但是想起來的鏡頭可以讓他更清晰地看清地上的東西，像是旁邊一疊書信狀的紙。

    白色的紙上繪有植物枝蔓一般的花紋, 黑色的娟秀字跡卻有著字字泣血的效果。

    “我做了你們不會喜歡的事情，你們還會回來嗎……”

    “罪惡應該被懲罰……”

    “如能達成這些愿望，我便也于心無憾……”

    杜斐不知不覺跟著文字念起來, 悲傷和憐憫在他胸中涌動, 腦海里面也自動將整個故事串起。

    房東為了帶回逝去的人管理這家公寓，并且會殺死一些住客以完成吊墜, 只要吊墜完成, 死者就能回歸。

    那個時候想必房東也能消解怨氣。

    那么, 杜斐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相機, 腦海里面計算著現在在場的人。

    路長生已經死了, 剩下的人就只差一個。

    他緩緩勾起一個笑容, 樓道邊緣的鏡子隱約映照出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與昆蟲一般無二的復眼。

    篤篤篤。

    房間的門被人敲響，馬山打著哈欠起來。

    他相對沒心沒肺一點，知道這個任務兇多吉少之后反而開始能混一天是一天，能高興一天是一天。

    自然，馬山趁著晚上沒有拉他過去巡邏，便決定好好睡個好覺，完全沒有在意樓上正在發生的激烈戰斗，此時被人敲響門還有點驚訝。

    “老杜，你怎么出去一趟了？”

    他睡眼朦朧地看過去，一打眼就感覺有些異樣，但那種異樣感稍縱即逝，眼前還是他熟悉的同事。

    “知道點消息，總比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好。”杜斐回答。

    馬山毫無所覺，歪歪扭扭地往回走，打算撲倒在床上再睡一會兒：“不愧是你。”

    杜斐跟過去，腦海里的諸多思緒消散，只有撲閃翅膀的聲音在耳邊不斷響起，越來越急促，像是某種無聲的催促。

    原本屬于人類的五指開始合攏，堅硬的黑色甲殼開始將之包裹，拉成細細長長的鋒利足刃。

    杜斐叫一聲：“老馬。”

    “咋了？”馬山腦子里面只有再睡一會，隨隨便便回頭。

    下一秒，他的頭顱高高地拋起，噴濺而出的鮮血染紅半塊墻壁。

    鮮血落在頭上臉上，幾乎染紅大半衣服，溫熱黏膩的液體流動的感覺喚回杜斐搖搖欲墜的理智。

    他驚恐地后退一步，恰好看著那無頭尸體對著他直挺挺地倒下來。

    “嘔——”杜斐固然有些小聰明，但還沒有狠到對身邊人痛下殺手的地步，當即便在這慘烈的死相下嘔吐起來。

    傳送道具啟動，一個小小的光門恰好打開在地下房間里，賈布一落地便見到眼前這副場景。

    他手中已經捏著淬毒的飛鏢，警惕地看著眼前已經開始異化的半人半鬼的怪物：“你被污染了。”

    “不不不！”杜斐尖叫一聲，坐倒地上以手撐地快速退了幾步，哭得涕淚橫流，“我什么也沒有做！我一睜眼他就這樣了！”

    然而，賈布更相信自己關于污染后謀殺室友的判斷，他手中的武器擲出，瞬間便將杜斐釘死在地上。

    劇毒沿著他的血液迅速流遍全身，他原本泛著粉色的臉頰迅速變得青紫起來。

    賈布側頭看一眼無頭尸體，上前幾步，決定在謝長離等人到來之前收集一些訊息。

    切口很利落，足刃做的，相當鋒利，身上沒有任何有用的道具……

    他思考著，余光卻見到長滿毛發的手輕輕顫動一下，咦一聲，稍微拉開點距離，萬能工具拿出，拉長成一根棍子，輕輕撥弄一下尸體。

    遠處，被切下的頭顱輕輕滾動一下，緊閉著的眼睛面向賈布的方向。

    尸體依舊死沉死沉的，稍微用了點力量才翻開。

    沒有反應，一切如常。

    下一秒，側面的頭顱猛然睜開，屬于昆蟲的復眼亮起。

    直覺為賈布拉起警報，他正要側身避開，卻沒有想到尸體異化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的多，幾乎就是在他躲避的瞬間，那具無頭尸體從中間炸裂開來，無數細小的絲線在房間之中飛舞，瞬間便如同一張巨網，黏住賈布的所有動作！

    那以尸體為繭孵化而出的飛蛾怪物身高直逼天花板，動作迅捷如雷霆，就在賈布拿出道具之前便已經上前一步，虹吸式的口器立刻將他整個人吞入腹中。

    這一套過程看似漫長，實際上不過在兩分鐘內發生，杜斐承受著體內劇毒帶來的強烈疼痛，瞪大著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尖叫。

    “干得很漂亮呢。”房東輕柔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冰冷滑膩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頭抬起來。

    “咔咔……”杜斐拼盡全力也只發出這點聲音。

    房東卻已經看透他心中所想：“是的，感謝你為我做出的一切，在你死去之后，我會為你打上5星好評的。”

    她松開手，任憑杜斐一下巴砸在地板上又涌出一些鮮血。

    在房東的脖子上，九顆圓環熠熠生輝，中心如同合攏的飛蛾翅膀的吊墜，則發生巨大的變化，那輕薄的翅膀張開，像是在空中盤旋的飛蛾。

    而她身后也發出一聲咔嚓聲，白色的飛蛾翅膀展開，帶著她懸浮在半空中。

    一扇又一扇緊閉著的門打開，人形尚存或者完全怪物化的飛蛾怪物們走出來，在昏黃的樓道光芒之下崩解，化作無數飛蛾盤旋。

    無數撲閃翅膀的聲音響起，整棟公寓之中所有潛藏在黑暗之中的飛蛾都興奮起來，在樓道之間盤旋飛舞。

    這無數白色飛蛾像是一場暴風雪，瞬間席卷整個公寓，之后，它們毫不猶豫地撲向同一個地方。

    在那里，是它們的國王，它們的神靈！

    “混沌之神，永遠追逐光明之神，嘲弄生死之神……”房東閉上眼睛，雙手交疊放于胸前，輕輕念誦神名，她的身體也隨之瘋狂上升，頭頂的天花板地板如同黃油一般在熱力之下融化，迅速的為她讓開一條道路。

    謝長離只是稍微修整片刻，同時從莫道成嘴里得知房東的實驗背后有私人資本暗中支持。

    “不過，我估計銜尾蛇公司也沒有落得什么好。”莫道成上個副本就順便學不少生物學知識，很快便從房東提交的一些研究報告中看出端倪，“房東給出不少假數據。”

    蘇木聳肩：“畢竟她最想做的還是復活自己的親屬，而不是制造怪物軍隊和研究長生不老。”

    謝長離聽了幾句對話，很快便見到無數飛蛾盤旋而上的情景，當即心中一凜：“走！”

    莫道成：“啊？”

    蘇木反應比他快得多，身體瞬間便擴散成為霧氣，向四周散開。

    “杜崖。”謝長離開口，同時一手拉住不在狀態的莫道成領口。

    杜崖瞬間間張開羽翼，直接撞開窗口飛行在半空之中。

    謝長離看也不看就拉著莫道成從五樓窗口跳下，引得人留下一串尖叫：“啊啊啊啊——”

    好在杜崖立刻反身用翅膀包裹住兩人，率先作為落地的緩沖，和蘇木幾乎同步安全撤離。

    謝長離一站起來便抬頭看向五樓，被無數白色飛蛾簇擁著的女皇正在半空中，垂下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祭品。”她開口，聲音空靈，像是另外一個世界落下來的投影。

    謝長離觀察周圍的情況，雖然他們因為各種培訓工作繁忙，難以離開倒影公寓，但是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他們還是可以在倒影公寓周圍兩條街左右正常行動，買賣東西毫無問題。

    但是現在，哪怕只是一條街之隔的店鋪都好像是褪了色的相片一般，模模糊糊，朦朦朧朧。

    之前周圍充滿市井氣的叫賣聲全部被屏蔽，整棟公寓也染上陰暗頹敗的色彩，就連郁郁蔥蔥的爬山虎都泛著枯黃。

    “領域。”蘇木解釋，“肯定是有什么東西讓她實力進階了，路長生在我們這里，肯定是剩下人的問題。”

    大貓突然爆發出刺耳的尖叫：“喵！”

    謝長離側身，恰好躲過從黑暗中移動過來的巨大怪物。

    那怪物有著蟲子的頭顱和人類的軀干，背后張開白色的飛蛾翅膀，鋒利的足刃更是表明著徹底的異化。

    最讓人覺得詭異的便是它細長的口器中隱約露出屬于人類的輪廓，還處于瘋狂的掙扎之中，膨脹到近乎透明的口器不時印出手印。

    他從怪物身上殘存的服飾碎片中認出正是那抱團四人組的一個，不知道是被誰所殺，又是怎么轉化成怪物。

    大貓出手比他更加果斷，在見到這孵化出的怪物的時候便炸起渾身的毛發，尖嚎一聲撲上去，露出鋒利的爪子，直接對著因為吞食過于巨大獵物而變得格外脆弱的口器揮下。

    口器瞬間被撕裂，粘液和殘存的人類尸體飛出，重重栽倒在爬山虎叢中，發出一聲悶響。

    怪物怒吼一聲，身形瞬間出現在黑貓身后，鋒利的足刃壓下！

    墳場。

    聚集山峰之上的飛蛾群仿佛被什么東西驚動，一朵又一朵蓬松柔軟的白云散開，為那提著長劍緩緩走來的男人讓開一條道路。

    每一步都有更多的鮮血流下，暗示著一場比一場激烈的戰斗。

    夏深在被藤蔓包圍的一片湖泊前停下腳步，修長的眉毛聚攏后松開。

    他的目標被驚動，已經提前一步離開此地，好在，或許是它預知他的來意想要擺脫這種瘋狂的追殺，還是把他想要的東西交給了他。

    一個經營已久的通道，雖然不能夠讓人直接通過，但是能夠傳遞物品也已經足夠。

    夏深半跪在湖泊前，思考片刻，遞出一張紙條。

    “抱歉，剛剛離開了，我還可以和你再聊一會嗎？”

    第66章 倒影公寓（15）

    那飛蛾怪物吃下大貓的襲擊, 不退反進，勢如破竹的一擊幾乎要立刻把大貓劈成兩段。

    恰在這時，讀條完畢的莫道成立刻釋放個人技能, 瞬間便將一旁的高墻移動到兩者之間。

    高墻在巨大的力量之下崩碎, 濺起無數煙塵, 在那煙塵之中，已經完全霧化的蘇木快速潛入, 抱起貓咪撤回到安全地帶。

    杜崖則是一聲長鳴，借著謝長離給他加的buff還沒有結束，飛過去狠狠抓下一爪子, 迅速將仇恨轉移到自己身上。

    “控制住它！”莫道成此刻已經是滿頭大汗，臉漲的通紅，他剛剛超負荷使用了自己的個人技能，轉移過來的并不僅僅是一堵墻。

    杜崖心領神會, 當即又快又準的連出數爪，瞬間便將這飛蛾怪物逼迫到死角處。

    另外兩堵高墻, 恰到好處落下，一下子就將這怪物囚禁在一小片天地之中。

    而蘇木也放下大貓，心知杜崖不一定能夠在一對一中占盡優勢, 也毫不猶豫地化霧加入戰場。

    謝長離沒有看那邊的戰斗, 他相信自己的隊友可以處理一切。

    高樓之上，剛剛晉升為飛蛾女皇的房東居高臨下, 俯看著地上掙扎打斗的螻蟻們, 無數飛蛾在她身邊飛舞, 如同拱衛王座。

    而高樓之下, 一身風衣的青年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

    孤身一人, 卻如同帶著千軍萬馬。

    這才是屬于他的對手, 想必現在也已經等不及了。

    正如他所料，仿佛得到了什么信號一般，那些原本只是無意識地飛舞著的飛蛾立刻匯聚成白色的龍卷風，氣勢洶洶的從高空卷下。

    而在它們身后，飛蛾女皇從高樓一躍而下，雙手交疊于胸前，而背后已經有巨大的白色翅膀展開。

    無法鎖定目標。

    謝長離手里壓著個人技能，果不其然聽到員工手冊給出判定。

    他毫不意外，顯而易見，無限服務公司并不會把他一見面就能秒殺的boss遞到他手下。

    于是，燃燒著火焰的長弓出現在他手中，弓如滿月，數箭連珠。

    第一箭，點燃。

    第二箭，燒出缺口。

    第三箭，直擊王座。

    綿延的火勢似乎激發出不堪的回憶，房東的復眼瞬間彌漫起一片紅光，人類無法聽到的聲波在空氣中傳遞，原本已經四散的蛾群以可怕的速度開始行動。

    一部分迅速聚攏包裹，在她身前形成厚厚的繭，硬是吃下這一擊。

    與此同時，另外一部分依舊維持著龍卷風的形態旋轉著沖向謝長離！

    此時正是射擊完畢謝長離舊力已盡而新力為生之際，他不好正面對抗，便干脆借力后退，卸去大半力道，與女王落下的距離再次拉開三丈，在飛蛾群的嚴密保護下，技能更加難以發動。

    戰斗立刻焦灼起來，謝長離每個任務之中只有一次機會可以進行收藏，偏偏對方不斷使用其他目標隱藏自身。

    但對飛蛾女皇而言，作為一個并沒有經歷過太多戰斗的人，謝長離戰斗經驗實在太過豐富，身法迅捷靈敏，攻擊精準有度，一時半會也難以拿下。

    杜崖等人還在硬扛另外一個格外強悍的怪物，不時看到這邊的焦灼局勢也是記在心里。

    偏偏這個時候，謝長離再一次以弓身擋住一次襲擊，身形后撤，轉頭直視著專心操控蛾群的飛蛾女皇，出聲提問：“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把自己變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呵。”房東顯然深諳反派死于話多的道理，冷哼一聲，更加專注于手頭的襲擊。

    謝長離卻毫不吝嗇在此時分開注意力：“你的力量是和另外一個世界交換來的，祂希望你做什么？盡可能多的殺人？把污染遍布這個世界？”

    房東控制著飛蛾從背后襲擊，保證充滿污染性的粉末遍布這一片區域：“管好你自己。”

    “你要的報酬只是力量嗎？”謝長離在關鍵時刻反身射出幾箭，再開口時依舊字字扎心，“你不斷告訴我們你是有苦衷的，結果，你要的報酬居然不是讓其他人回來？”

    房東終于控制不住，異化之后，她最大的執念變得格外強烈，稍有不慎便會完全占據他的名字：“他們會回來！”

    在這一聲暴怒般的嘶吼中，飛蛾群如同暴雨一般打在謝長離身上。

    “不，”謝長離一手持弓，另外一只手就抽出一把沒有太多加成的普通長刀，雙手同時阻擋越發強烈的襲擊，“你被騙了，他們不可能回來，就算回來了，也不會喜歡你現在的所作所為。”

    他的聲音也同步抬高：“你以為你是英雄嗎？復仇天使，懲惡揚善，不，你只是打著復仇的名義再傷害更多無辜的人！那些銜尾蛇公司的資金，那些和公寓大火完全無關的路人，他們都在證實著你的墮落！”

    房東怒極反笑，嘶啞凄厲的笑聲如同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歷過什么！來的時候火燒起來，家里人都能逃出去，只有我，只有我，一個普普通通借住在這里的外甥女，剛好骨折，不能往外走，所有人都在接力送我出去。”

    “就差那么一步，”房東完全變作紅色的眼睛里，好像還燃燒著那一天的熊熊大火，“只要有人愿意開始最早的滅火，只要最后愿意接我出去，根本沒有人會死！”

    她仰頭發出一陣凄厲的尖吼，瘋狂撲打著背后的翅膀，帶著淡淡綠色的粉末從她身上向四周擴散：“都是這些偷工減料偷懶耍滑自私自利的人類！我們都死于人類的貪婪和自私！”

    “喵！”

    剛剛結束一輪戰斗轉移到安全地帶的貓咪注意到粉末有毒，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一般沖上來，卻在動手的一剎那被人拎住后頸，強行打斷動作。

    謝長離捂住口鼻，沒有讓黑貓替他承受這一道襲擊，而他身前，白色的霧氣迅速化作一把大傘，擋下這一次毒殺。

    霧氣化水，水珠包裹著粉末落在地上，很快便發出滋滋啦啦的腐蝕聲音，地上一片坑坑洼洼。

    艱難抽出注意力參與輔助的蘇木苦口婆心：“老弟，戰斗的時候就不要多話啊！”

    謝長離誠懇道歉，下次還敢，繼續對著房東嘴炮：“看起來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房東放完大招，暫時還不能夠繼續強力襲擊，此時更是冷笑起來：“你當然不懂，你這種天之驕子，多的是人保護你，追隨你，幫你完成所有愿望，一帆風順的，你怎么會懂所愛之人死在面前卻無能為力的感受！”

    “對啊，”謝長離低笑一聲，左手握緊又緩緩松開，然后摘下墨鏡，露出紅寶石般的眼睛，“確實哦，畢竟我這種人……”

    一張紙條卻在這時出現在他的背包里，細微的連接兩個世界的波動讓謝長離動作一頓，滿心沸騰的毒液突然收住，化作一聲嘆息。

    隨著通道再次建立，他又回憶起一些鮮為人知的關于生死的秘密。

    謝長離再度取出那根他以為是暗示他與夏深隔著生死相見的木簽，再度盯著那句眾里尋他千百度，心中有了新的猜想。

    “房東小姐，”謝長離戴回墨鏡，周身的氣勢收斂起來，說話的儀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彬彬有禮，“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愛的那些人，早就已經回來了。”

    房東自然不信，但是動作還是不由自主地放緩，凝視著眼前的青年：“你說什么？”

    謝長離卻在這時打開記錄本，動作迅速地在一張小紙條，直接從鏡子碎片里遞過去。

    紙上寫著：“你那邊有這樣的花嗎？”

    下方是手繪圖，寥寥幾筆，已經勾勒出輪廓和特點。

    不超過半分鐘，對方回復，謝長離從鏡子碎片里緩緩抽出一朵白色的雛菊，混淆生與死的力量在上方涌動。

    大貓低低嗚咽一聲，尾巴不安地纏繞在謝長離的手腕上。

    “讓我給你證明。”謝長離動作輕柔的將這朵雛菊喂給黑貓。

    力量涌入黑貓體內，它的身體逐步膨脹起來，在他從謝長離的臂彎跳下來之后，很快便達到半墻多高，身形不斷拉長，隱約浮現出人的輪廓。

    時刻準備繼續進攻的房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下意識上前一步，又立馬退回去：“賀阿姨。”

    一張她熟悉的慈和溫柔的臉浮現在黑貓拉長后出現的人影上，漸漸的，像是從黑暗里走進陽光下，老婦人的身體輪廓完整清晰起來：“娟兒。”

    “你們……”房東語無倫次起來，屬于非人類生物的高高在上傲慢從她臉上退去，此刻的表情更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女孩，“他們，他們是不是也變成貓了？”

    想到這里，她回憶起自己之前的痛下毒手，呼吸都幾乎停滯住，后退一步，不顧鋒利的足刃劃破臉頰，捂著臉低呼一聲：“我都做了些什么！”

    賀阿姨溫和地看著她，輕柔地上前一步將她抱在懷里：“我們都以為自己死在那場公寓火災之中，然后有一尊神靈告訴我們你還活著，而且祂可以給我們一個機會重返人間，只是我們會失去記憶，而且只能夠以黑貓為載體。”

    “你做的都是不對的，”賀阿姨評價，“但是，我們是一家人，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會一直拉著你，該救的人我們都在救，他們的靈魂都被保護在另一個世界，那些毒藥……”

    她聲音停下，看著已經開始痛哭的房東，最后還只是嘆息著為她抹去淚珠：“放心，沒有人受傷。”

    哭聲越來越大，房東身上的異化特征卻在一點點減退，她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力量。

    一直盤旋包裹著房東的飛蛾群也開始向四周散開，他們不再被所謂的神靈所控制，細碎的靈魂碎片擴散在空中，沿著剛剛開啟的兩節通道，匯入墳場之中，等待再度凝聚的時刻。

    “喵～”賀阿姨正要夸上幾句，卻驟然發現自己又變成一只黑貓，被房東眼疾手快接住，一臉懵逼地揮了揮爪子。

    它很快又被黑貓的本能沖昏頭腦，迷迷糊糊又要去追飛蛾。

    “謝先生，”房東趕緊看向站在一邊的青年，“怎么又變回去了，您有辦法嗎？”

    “稍候。”謝長離回答。

    他一手把另外一把雛菊塞回去，另外一邊則是專注于正抵在墻上書寫的字條：“不，不要更多的花了。”

    另外一邊的夏深從湖水里撈上花束，很快就看到新的字條，眼神暗淡下來。

    下一秒，新的字條漂浮在湖面，是他熟悉的字跡。

    “我只想多了解你一點。”

    第67章 倒影公寓（16）

    隨著飛蛾女皇的氣息消退, 原本還在和莫道成等人纏斗的怪物停下動作，最終還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徹底失去力量。

    杜崖歡呼一聲, 落在謝長離肩上, 看一眼面露悲戚之色的房東, 終究還是沒有把慶賀的話說出來。

    莫道成和蘇木也得以脫身。

    不過，房東已經平靜下來：“你們愿意聽一聽我這些年做了什么嗎？”

    謝長離感受著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 心中有無數好奇，自然點頭稱是。

    房東抱著貓帶著人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停留在門上的飛蛾群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盡數回歸另外一個世界。

    她開門，熟練的轉動屋子里壁爐上的雕像機關，露出后面幽深陰暗的實驗室。

    “這是我進行實驗的地方，”房東的目光從冒著詭異綠色液體的玻璃試管上滑過, 又落在中心格外神秘的雕著奇異花紋的儀器上，“這里是最開始凝聚出飛蛾粉末的地方。”

    “喵～”大貓走過來蹭了蹭謝長離的褲腳, 將他的注意力從兩界通道上移開，拉扯到桌上的筆記本中。

    “這就是我的實驗記錄本了。”房東坐回椅子上，她身上的異化已經開始消退, 背后的翅膀收攏起來, 變得蒼白脆弱，一按即碎。

    放棄力量并不是沒有代價的, 她憑借這樣的力量回歸人間, 也將會在失去力量之后徹底消散。

    只是, 比起最開始死亡時候的不甘, 房東現在格外的平靜和釋然。

    謝長離坐在她對面, 莫道成站在他右手邊側頭一同觀看著實驗記錄本。

    蘇木左右看看沒有多余的椅子, 猶豫一下，還是站在謝長離左側。

    實驗記錄本里展現一位年輕的神秘學學者思想逐漸墮落變化的過程。

    最開始她只不過是要尋找家人的靈魂，從另一個世界帶回現實的技術，之后便是奪取人的軀殼的技術，只不過這條路是失敗的。

    然而，她卻在這過程中發現了一種可以徹底將人污染的粉末，也變成揮向之前的施害者們的屠刀。

    “他們被引誘來到這里，很快便被這些粉末中的力量寄生，成為孵化飛蛾的母床，”房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蒼白而憂郁，眼神卻帶著狂熱的亮度，“那時候只要我燒起一把火，他們就會前仆后繼地主動殺死自己。”

    這個時候她的實驗也引起銜尾蛇公司的注意，在某個陰沉沉沒有月亮的夜晚，公寓的大門被人叩響。

    “他們希望我可以研究出永生的技術，”房東纖長的手指在貓咪厚厚的皮毛中劃過，即使已經失去記憶，大貓還是對她有著奇異的縱容和親近，溫順地在她手下癱成一灘，“我覺得這很可笑，但是，我也需要更多的實驗品。”

    房東冷靜地剖析著自己當時的心境：“僅僅使用動物實驗完全不夠，我之前還能以復仇為借口去尋找那些人，但是當這些人也被飛速的損耗掉之后，我的實驗注定要停止了。”

    “所以，你接受了他們的邀請。”謝長離把玩著鏡子碎片，心里還在惦記著夏深那邊的反應，“為了新鮮的實驗品和資金。”

    “對，”房東苦笑，“但是這種污染實在太過強悍，永生或者說長生的代價就是失去作為人的理智。”

    謝長離一下下敲著桌子，墨鏡后的眼神平靜至極：“但是他們還是繼續資助你進行研究？”

    “因為他們從這里看到另外一種可能性，制造出不死不滅的怪物軍團。”房東彎起手指，打量著自己的指甲，“銜尾蛇公司的標志你們應該見過吧，那不僅僅是普通的商標，也代表著一位神明的記號。”

    她瞳孔微微散大，呢喃起來：“混沌之神，逐光明之神，嘲弄生死之神……祂可以是一切蠕動爬行細長之物，可以是一切循環輪回不休之物，可以是一體兩面陰陽交融之物……”

    蘇木手中的霧氣凝聚成刃，正打算喚回房東的意識，謝長離卻比他更快一步，把貓咪往她身邊一推，皮毛柔滑的觸感迅速引她回神。

    “抱歉，”房東將垂落的發絲夾回耳后，“作為一個巨大秘密教會，他們一直都有勃勃野心，而力量的同宗同源也是他們當時發現我的原因。”

    說著，房東又從懷里拿出一本書，書的封面有著無數藤蔓盤結而成的花紋：“這是我在出事之前一周在跳蚤市場意外淘到的一本書，表面上看像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但是，當我死亡后抱著它醒來的時候，我知道這一本書，其實是某位神明的圣經。”

    謝長離平靜地伸手，草草翻上幾頁，入目卻是一片混沌。

    “只有有天賦的人才能看見的特殊書籍。”蘇木解釋。

    房東點頭：“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話，您可以直接詢問我。”

    謝長離開門見山：“你的力量來自于神明，那個神明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嗎？”

    房東：“我想你們應該也注意到所有的鏡子和倒影都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通道，我的力量正是來源于那個世界，在這本書里將那個世界稱呼為亡靈的世界，死者的世界，怪物的世界，同時也是我信奉的神明的居所之一。”

    “那么，地下二層的門后面是什么？”

    “一些，”房東微微皺眉，“失敗的實驗產品，它們會在那里被銷毀。那是一個巨大的棺材。”

    謝長離接受這個說法：“那么您的項鏈集齊就僅僅是那你變為飛蛾女皇嗎？”

    “不，”房東搖頭，“達到九是真神降臨的條件之一，要讓皇者成為吞噬所有同類的不敗之種，經歷重重斗爭之后才能成為神降的容器。”

    “原來如此。”謝長離點頭，恰在這時，他等待已久的新的小紙條出現在鏡子碎片旁邊，被他順手夾在手中。

    杜崖見他不知從哪摸出一張紙條，大概知道是另外一個世界傳遞來的東西，想要側頭看一眼，卻被謝長離輕飄飄避開。

    其余兩人自然也識趣地移開目光，保持對這位迷團眾多且實力強悍的大佬的尊重。

    紙條顯然經過幾次涂改，對方反復涂抹幾次，最終只留下寥寥幾句話：“我知道我的名字是夏深，一醒來就在墳場，其余的……都不記得了。”

    寫到最后，越來越輕的筆跡似乎也暗示著書寫人的歉疚。

    謝長離嘴角微勾，眼眶里卻莫名涌上一陣溫熱，一時之間他有很多話想要寫到紙上交給他完全不記得過往的愛人。

    然而即將落筆的時候，他卻悲哀地意識到，自己所握有的記憶也不過是零星的碎片，剩下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謝哥？”杜崖避開視線沒多久就忍耐不住，回過頭小心翼翼催促。

    房東慢條斯理喝口茶，伸手撫摸著貓咪的下巴：“您還有問題嗎？”

    “有，”謝長離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陡然犀利起來，“您的項鏈會在放棄力量之后立刻消失嗎？”

    房東搖頭：“不會，雖然帶有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力量，但它本身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實體。”

    說著，她本能的伸手想要摸一摸脖子上的項鏈，卻在這一刻徹底落空。

    這一個動作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脖子上，都感覺眼前的迷霧被撥開，注意到早該被人發現，卻直到此時才被點破的事實。

    可以讓神靈降臨的項鏈，已經失蹤。

    謝長離眉頭擰起，他一直壓著沒有使用個人技能，就是為了防備現在的情況。

    這時，剛剛建立的穩定連接又發生一陣波動，新的紙條傳遞過來。

    比起上一張透著猶豫不決和反復修改，這一次的紙條上只有利落的幾個字，透著書寫人的匆忙：“我需要去辦一件事，等我回來找你。”

    夏深來不及多道歉，已經從湖泊前站起身，在他身后，原本郁郁蔥蔥的山林已經開始衰敗枯萎。

    權能釋放，生死鏡像翻轉。

    看似匆匆逃離的目標并沒有遠走，而是在他專心于另外一個世界對話時，悄無聲息地打開自己的退路。

    夏深將劍橫于身前，背后陡然張開遮天蔽日的龍翼，無心多聊幾句，就向那個方向俯沖而去。

    他很清楚，這種穩定的通道需要這只怪物花費大量的時間與另外一個世界打通聯系，也就意味著它準備的退路必然通往那個世界——

    那個人所在的地方。

    “嘎嘎嘎！”杜崖再度尖利地叫起來，他轉動著脖子尋找著之前亦步亦趨跟著他的乖巧小狗崽子，“哥，你養的狗現在也不見了！”

    謝長離收起紙條，臉上的怒色并不明顯，目光在腳邊一掃，果然沒看見一直黏著他的小狗。

    在意識到混淆他們記憶的障礙之后，他對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在從高樓落下之后，那只小狗就已經神秘失蹤，甚至是從他們的記憶中被模糊掉。

    地下二層。

    “混沌之神，逐光明之神，嘲弄生死之神，欺詐之神……”高達兩米的怪物行走在地下室中，一路頂到天花板。

    它有著讓人作嘔的怪異形態，而半邊身體更是不知被什么東西腐蝕干凈，唯有殘存的眼鏡勉強掛在兩根搖搖晃晃的觸角之間，暗示著他曾經還是人類。

    在那鋒利如刀的足刃上，正掛著馬上就要滑落的一條項鏈，項鏈之上有九個圓環，中心的吊墜像是合攏翅膀的飛蛾。

    幼犬細微的嗚咽聲傳來：“汪嗚嗚……”

    第68章 倒影公寓（17）

    “這就是無限服務公司的計劃, ”謝長離思考著，在莫道成看過來的時候為他解釋自己的想法，“按照一般茍過去的思路, 大部分人不至于幫助神明降臨, 但也會對抗貓咪, 導致原本還能夠勉強平衡的局勢徹底傾斜，終有一日, 可以使神明降臨。”

    “原本我還要因為黑貓的存在束手束腳，擔心它們玉石俱焚，”房東聲音里帶著自嘲的味道, “何況，我也會誘惑你們中的一些人，以為幫助我完成愿望便是最佳解題方式。”

    “最后，就算我們成功解決這一次難題, 找對陣營，”謝長離道, “作為關鍵信物的項鏈也會被帶走。”

    “如果沒人收養那只狗的話？”杜崖作為唯一膽子夠大的人，不負眾望的提出這個問題。

    “帶走項鏈的不是狗勾。”謝長離對于自己看人看事極有自信，又回憶起之前的情況, 有所猜測, “應該是賈布。”

    他的話音落下，天空突然陰沉起來, 風從打開的窗戶里呼嘯而過, 一道雷鳴落下, 轟隆一聲, 暴雨傾瀉而下。

    正是夜晚, 街上的路燈亮起, 投映在地上的水洼里，像是一盞又一盞橘黃色的燈。

    謝長離神情嚴肅起來，走到窗邊，低頭向下望去：“祂已經來了。”

    “水泊也是鏡子的一種，可以映照我們這個世界，也可以作為另一個世界進入此處的工具。”蘇木沉聲道。

    莫道成點頭：“就像我們任務邀請函上所繪的這幅畫。”

    地下室，形狀扭曲的怪物終于來到門前，空氣中彌漫的水氣落在他身上凝結成露，一路滾落到項鏈上，漸漸泛起血一般的紅色。

    銜尾蛇的圖紋浮現在門上，在斷斷續續的犬吠聲之中，大門終于緩緩打開。

    最后一只飛蛾怪物半跪在門前，等在這門后緩緩出現的一群黑影，斷斷續續的幼犬嗚咽聲依舊沒有停止。

    首先昂首挺胸而出的是一只形似狗的怪物，橡膠似的皮膚讓人作嘔，他發出尖細的咕嘰聲，甩動尾巴打在一旁的幼犬身上，呵斥道：“別吵了。”

    幼犬瑟縮著：“汪嗚嗚。”

    首領身后的影子里面立刻傳出一系列帶有譏笑意味的咪卟咕嘰聲。

    “話都不會說了。”

    “小怪物。”

    “嘻嘻嘻……”

    首領又是回頭一陣呵斥：“閉嘴。”

    幼犬又汪嗚幾聲，終于切換回他們的語言：“我要回去，我不要和你們在一起……”

    “族人就應該生活在一起，”首領冷淡回答，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上前從怪物手上叼起吊墜，“他不是你的族人。”

    幼犬亦步亦趨，黑葡萄石的目光落在首領橡膠皮上繁多的血色藤蔓花紋上：“可是，他要養我誒。”

    首領頭也不回：“他在騙你。”

    “可是，他承諾永遠誒，”幼犬嘀嘀咕咕，干擾著首領的思路，“我沒有辦法不信這個，狗狗都拒絕不了吧？”

    首領現在非常后悔帶回這個麻煩的小崽子，聲音都拔高許多：“你是狗嗎？”

    幼犬迷迷糊糊歪頭：“誒，我不是嗎？”

    首領：……

    算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童年吧。

    他身后的影子漫出，溫柔而不容拒絕的將幼犬裹藏在其間，束縛住他的行動，同時友好地捂住嘴。

    已經集齊的項鏈開始散發出白色的光芒，整棟公寓都開始震動起來，墻皮剝離，磚石瓦解，而在那之后，顯露出來的不是鋼筋水泥的骨架，而是一層又一層重重疊疊的皚皚白骨。

    “都是受害人的尸體，”房東也沒有料到這一幕，喃喃自語，“白骨也是最好的培養皿。”

    正如她所言，那白骨下有什么東西開始蠕動起來，旋即便掙脫束縛，向著天空之中高飛而去，那是一只又一只的飛蛾，比之前見到的更大，翅膀更加強韌，不斷下落的粉末更是帶著詭異的熒光。

    蘇木掩飾不住的焦急，他立刻就回憶起那天地下室大門上的詭異圖案，如果說銜尾蛇公司的商標就是一個代表象征信仰的圖案的話，那么那里就會是最好的降臨場所：“我去地下室看看。”

    “等等。”謝長離與他思路一致，卻來不及攔住他。

    蘇木說完話之后，立刻便化作白霧，借著風勢極速沖向地下室，其余幾人自然跟上。

    他們到底還是晚來一步，在整棟公寓都發生異變的時候，地下室的布置已經完成，由無數絲線纏繞而成的王座出現在地下室的中心。

    賈布轉換而來的飛蛾怪物則被重重絲線捆縛于其下，絲線一根根扎進他的血肉骨骼之中，不斷的吮吸著其中的營養，傳遞到王座之中。

    端居于王座上的是一個形似獵犬卻有人的姿態的怪物，它雙腿交疊，左手放于膝蓋上，右手則拎著幼犬的尾巴，低語到：“歡迎來到這里，我未來忠誠的信徒們。”

    他身上血紅色的藤蔓花紋也隨著他的話語不斷閃爍，像是在抽取著絲線中所傳遞的力量。

    “汪嗚嗚～”幼犬見到走進來的謝長離，身后的尾巴快活地幾乎搖成螺旋槳，黑色的眼珠可憐巴巴地看過來，下一秒就被纏繞的絲線堵住嘴，只能夠繼續嗚咽。

    杜崖當即炸毛，撲騰幾下翅膀，勉強屈服于對方強悍的氣場，含恨罵道：“偷狗賊，你自己不是狗嗎！”

    首領回憶起之前的對話，腦殼突突地疼，當即怒吼：“不是！”

    就在他因為怒火而心神動搖的瞬間，戰斗經驗極為豐富的蘇木立刻化作無數道霧刃，織成天羅地網，給他雷霆一擊。

    就在霧刃近身的瞬間，似乎還沉浸在憤怒之中的首領已經迅速冷靜下來，慢條斯理地抬起一只手，向下一壓。

    輕描淡寫，卻也不可抵抗。

    恐怖地接近于神明的力量，在瞬間降臨在這個房間之中，毫不留情地施加在蘇木身上。

    蘇木擴寬自己的感知，去探索力量的來源，只這一眼，他便見到宇宙星河，以及那背后無盡的幽深混沌。

    緊接著，霧氣盡散。

    “蘇木！”莫道成尖叫一聲。

    “沒事。”謝長離開口，一個蘇木模樣的玩偶正躺在他的手心，“老前輩永遠會給自己留下底牌，這一次替身道具是真的用完了。”

    與此同時，蘇木也將最后他看到的景象同步傳遞給拿著道具的謝長離。

    這股力量的來源并不是王座上的怪物本身，準確來講，現在推到他面前的犬形怪物，只不過是幕后黑手用來消耗他個人技能的棋子。

    算計的就是他為了活下去，必須動用唯一一次的收藏技能。

    王座上的怪物拍拍手，再次鎮壓住奮力抵抗的幼崽，像是霜雪的眼睛看著眼前幾人，再度緩慢地抬起手。

    杜崖警惕地從肩頭落下，身形在瞬間拉長，張開鋼鐵般的羽翼。

    而在他身形遮擋之下的陰影里，小墨團潛伏著蠕動著，小心翼翼地靠近王座。

    戰斗一觸即發，一觸即分。

    在那磅礴浩瀚如同神明的力量與所有人頭頂緩慢積累的時候，小墨團在謝長離的操縱下，以恐怖的速度飛速撲向王座。

    “嘰嘰咕咕，”王座背后的陰影，主人們從另一個世界翻來輕輕的嘲笑聲，“可笑，可憐，沒有用的……”

    首領使用這種級別的力量自然需要漫長的讀條，中間也不可打斷。

    但是，只要在這王座之上，他便被絲線重重保護，一個已經被多次削弱過后的道具根本不可能對他造成傷害。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手邊的小狗崽子不顧一切地瘋狂吠叫起來，身體瘋狂扭動，讓他不得不稍稍放松鉗制，松開手，重新換個姿勢將不安分暫時也沒有辦法送回另一個世界的幼崽鎮壓住。

    即使是在這種時候，無數絲線也被他抽調過來保存住自己，沒有影響到漫長的讀條。

    偏偏謝長離等著的就是這個時候。

    就在重重絲線被調動的瞬間，原本極速撲向王座上怪物的小墨團身形陡然一轉，毫不猶豫的撲向被繭包裹著的賈布轉換而來的怪物。

    黑色的斑紋浮現在這具如同尸體的飛蛾怪物身上，下一秒他開始使用鋒利的足刃瘋狂地撕扯著身上的絲線，原本不斷吮吸著的紅色絲線開始寸寸斷裂。

    “皇者必須成為吞噬所有同類的不敗之種，”謝長離精神力急劇損耗，如果神明親臨還有些難度，但是處理還沒有徹底完成的祭祀，只需要找到最關鍵的祭品即可，“你不會成功的。”

    咔嚓——

    就在這么一瞬間，那原本嚴密包裹著的蠶繭徹底崩開，渾身都是粘液的怪物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反噬襲來，壓抑于眾人頭上的力量立刻崩潰，杜崖轉守為攻，和莫道成空間轉移而來的水泥塊一同沖向王座上的怪物。

    而王座上怪物顫抖起來，閉住眼睛，身上血色的藤蔓花紋開始蠕動起來，像是在皮膚之下游走，越發猙獰，直到杜崖靠近身前之時，立刻沖出皮膚，毫不猶豫地擊打下來。

    “汪！”幼犬又快又急地尖叫一聲，正要對著藤蔓撲咬過去，卻被勉強回神的首領拎住后脖子，向外甩去。

    “走，別靠近……”首領只能夠說出一半，接著便是一系列難以聽清的囈語。

    而它身后的陰影也開始瘋狂抖動，凄厲到近乎刺耳的嘰咪聲響起，影子不斷潰散又合攏，顏色一點點淡下去，仿佛在象征著首領生命的流逝。

    杜崖急忙收翅，看著滿地亂爬的藤蔓，謹慎地拉開距離，生怕染上什么傳染病，嘴里還是不饒人：“碰瓷？我都還沒有碰到你……”

    “是寄生。”謝長離抱住被拋過來的狗狗，來不及安慰已經開始哭泣的幼犬，眉頭已經擰起。

    不知何時，狗狗身上也已經開始彌漫起淡紅色的花紋，象征著另外一種力量正在侵吞年輕的靈魂。

    除非這個靈魂有能力反擊，或者早已有另外一個歸屬。

    一個陽謀，對方處處算計，勢必要逼出他的一次收藏技能。

    在這種情況下，謝長離反而格外冷靜。

    他緩緩摘下墨鏡，剔透的紅色眼睛映出一只哭泣中的幼犬，溫聲細語：“愿意成為我的所有物嗎？”

    第69章 倒影公寓（18）

    狗狗尾巴立刻搖得跟花兒似的, 汪嗚幾聲表示確定。

    個人技能發動，規則的力量貫注于其中，原本已經在狗狗皮膚表面下蔓延爬行的紅色藤蔓開始枯萎褪去, 隱隱約約可以聽到鏡子對面傳來一聲憤怒的嚎叫。

    藤蔓完全退去之后, 銀色的吊牌出現在狗狗脖子上, 翻轉至正面，赫然寫著003。

    謝長離腦海里也多出狗狗的種族資料：經歷后天轉化而來的守靈一族, 供奉赫爾尼亞，即混沌之神，追逐光明之神, 嘲弄生死之神……

    風雨聲越來越大，地面上的積水越來越高，沿著縫隙涌入地下室之中，原本纏繞在地下室中的絲線開始被浸泡的綿軟, 迅速被水流沖碎。

    “走。”謝長離回過神，和杜崖莫道成一同沿著樓梯快速向上, 而在他們前面，小墨團結束對于飛蛾怪物的控制，蹦蹦跳跳著回歸。

    遠處的燈光像是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火焰, 隱約照射出墻壁上的爬山虎。

    謝長離抹去模糊眼睛的雨水, 心想：最開始時候看到的爬山虎有現在這么旺盛嗎？

    此時的爬山虎已經完全覆蓋整面墻壁，青翠的顏色逐漸變成深紅, 像是有鮮血從墻壁下的白骨中滲出一點點布滿整個植物。

    謝長離感覺大腦受到一陣沖擊, 脖子上的吊墜猛然收緊, 艱難維系遭受精神攻擊后搖搖欲墜的理智。

    就在這個時候, 地面積水之中陡然出現數條藤蔓, 纏繞住他的腳踝, 拖拽著他走向另外一個世界！

    “嘎！”杜崖長鳴一聲，盤旋一圈就要俯沖下來斬斷這些詭異的藤蔓。

    然而，他的攻擊卻像是打在一片虛影之上，完全無法撼動這些詭異的藤蔓半分。

    一擊不成，杜崖便感受到背后傳來呼嘯的風聲，他稍一側頭便看到墻上紅色的爬山虎突然向外擴散，纏繞編織成來自地獄的火焰，就要將這螻蟻灼燒成灰！

    杜崖的尖叫聲卡在喉嚨里面，便感覺到他的翅膀被人抓住向后一拽，躲過這份血盆大口。

    “從另外一個世界發動的攻擊，”謝長離語氣嚴肅，一手握著鏡子碎片，“我們必須要有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的能力。”

    否則，隔著一個世界的屏障，他的個人技能也不可能生效。

    莫道成讀條著，正想說些什么，猛然抬起頭，看著伴隨著雨紛紛落下的東西：“飛蛾。”

    那白色的蛾群如同飄落的雪花，落在火焰般鮮紅的爬山虎和藤蔓身上，瞬間便消融殆盡，卻也在于這血色的拉鋸之中消磨盡對方的攻擊。

    房東不知何時正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他們從未見過的舒心的純真的笑容，但是她的身體卻在自下而上地崩解，化作越來越多如同雪花般純凈的飛蛾，奔赴向一簇大火。

    “我當完成我該做的，這個公寓的管理以后就得交給你們了。”她輕聲說道。

    “喵～”遠遠近近的地方，一聲又一聲拉長的貓叫聲響起，帶著無盡的哀思。

    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力量涌動，小狗勾敏銳的感受到變化，一邊睡覺著，一邊瘋狂搖動著尾巴，而謝長離手中的鏡片微微亮起，更是吸引住它的視線，讓它不斷想要撲上去。

    “我們又聯系上了，你還在嗎？”低沉溫柔的聲音這樣問道，帶著喘息，背景里的聲音更是嘈雜刺耳，暗示著一場激烈的戰斗。

    接著飛蛾粉末的固定，謝長離可以從束縛住他的藤蔓中離開，黑貓遠遠近近的叫聲和房東最后的囑咐還回蕩在他的腦海里，無數線索快速組合，在他腦海里拼湊成圖景，指向一個最佳的解決辦法。

    “在，”謝長離一邊回答，一邊邁開腳步，向樓上奔去，但是水潭倒影之下卻始終提供著一股吸引力，阻止著他快速抵達終點，“你正在戰斗？”

    “祂的力量正在入侵你們的世界，”夏深回答，“我聽到了你奔跑的聲音。”

    謝長離耳邊傳來長劍在地上深深劃過的刺拉聲，伴隨著幾乎能將人大腦攪成粉末的刺耳尖叫，在這種極端的背景音之下，夏深的聲音依舊很穩，甚至帶著點禮貌的羞赧：“這么說可能不太合適，但是，這也算是并肩作戰吧？”

    “真好。”鏡子對面的人壓低聲音，嘆息般地說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會是我的……”

    謝長離耳根微紅，下意識想要說點什么，最終還是屏住呼吸，聽到他停頓片刻后繼續說：“你會是我最好的同伴。”

    這就是失憶嗎，直接戀人降級成同伴了，謝長離走神的功夫，懷里的小狗已經一頭扒住鏡子的碎片，眨眼的功夫便輕易鉆入鏡中。

    對面突然安靜下來，夏深有些手足無措，突然這樣說同伴什么的，是不是有一點冒犯？

    他一邊想著，一邊將劍從地上拔出，仰頭看著面前的敵人。

    在短暫的交鋒之后，敵人吃痛暫時停止攻擊，而他也感到棘手，雙方短暫陷入僵持之中。

    那是一棵藤蔓，使用棵這個量詞正是因為它是如此的粗壯，如同萬年古木，更因為它纏繞著山峰向四周延伸，接近遮天蔽日。

    每一個藤蔓的分叉上都生長著眼睛和細小的牙齒，斷斷續續無數聲音響起，代表著這個巨大個體中混亂繁雜的意識在爭吵。

    細小的部分只會發出一些雜亂幼稚的聲音：

    “吃掉吃掉……”

    “好痛好痛……”

    “想要想要……”

    更加粗壯的藤蔓則更有理智：

    “都說應付完他之后，要趕緊過去，鏡子那邊真是太香了……”

    “你沒看到這個瘋子還在這里嗎，那么小點地方夠哥幾個一起進去的……”

    “要不跟他做個交易吧，他好像也很喜歡另外一個世界。”

    這個細碎的念頭劃過，所有意識全部統一起來：“好！”

    “我們可以把另外一個世界分一點給你，”最為粗壯的藤蔓發話，舉起藤蔓做一個一點點的示意，“讓我們的力量一起過去，或者你先進去。”

    難以被夏深聽見的更多竊竊私語響起：“嘻嘻嘻，讓他先過去應付那個小怪物。”

    “小怪物天賦能力太兇了。”

    然而，回答他們的只有一道閃電似的劍光，瞬間便劈開木質的堅硬外殼，飛濺起無數綠色的讓人作嘔的汁液。

    在尖銳的喊叫聲中，場地中央的巨大藤蔓開始搖擺掙扎，發出凄厲的讓人精神失常的吼叫：“啊！”

    格外清脆的幼犬的聲音響起，完全掩蓋住恐怖的吼叫：“汪嗚嗚！”

    “嗯？”夏深抽劍后退，躲開對方怒氣之下的反擊，順手把從另外一邊跑出來的狗子撈在手里，拎著后腿倒吊起來看一眼。

    禮物？這是同意成為同伴的意思嗎？人類有這樣的社交儀式嗎？

    從墳場醒來過就沒有好好和人類交際過的夏深陷入思考。

    很快，他就感受到這份禮物的妙用。

    伴隨著幼犬一系列激烈的吠叫聲，在那巨大藤蔓的陰影中，成百上千皮膚如同橡膠的犬形生物浮現。

    夏深一手按劍，周身的氣場層層拔高，正要應對這場圍攻，卻看見那明顯屬于對方陣營的生物毫不猶豫地反叛，扭頭開始啃噬撕咬彼此身上的藤蔓和巨大的根部，與這藤蔓纏斗起來！

    幼犬一去不返，通道也因為它的通過而越發不穩定起來，對面的聲音不時竄入絲絲拉拉的雜音，謝長離按耐下焦躁，沿著在力量扭曲下仿佛永無止境的樓梯狂奔。

    第一層的轉彎，謝長離躲過不斷向他拍打下來的粗大藤蔓。

    爬山虎突然漫出一大截，細細密密墊在腳下，以吸盤攀繞在他的腳腕上，想要入侵他的體內，抽空他的力量！

    “哥，小心！”盤旋在他身邊的杜崖飛速俯沖下去，瞬間和爬山虎纏斗于一處。

    頭頂昏黃的燈泡陡然碎裂，視線一暗，謝長離拉著莫道成進入下一層。

    莫道成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不時回望，那原本光滑的翠綠藤蔓已經開始長出一根又一根的尖刺，如同荊棘一般，沿著樓梯鋪上來，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蠱惑著他不斷回頭。

    他的動作越來越慢，不自覺捂住半邊腦袋：“謝哥……”

    “再堅持一會兒。”謝長離低聲道，他抬起頭，透過樓道的窗戶看到前方匯聚起來的貓群，它們之前或是躺在屋頂上，或是蹲坐于街道中，此時并沒有走樓梯，而是沿著屋外的植物枝蔓，一邊與他們戰斗，一邊魚貫而入。

    他們大半身體都與黑夜一般無二，唯有皮毛上幾點白色象征著不容玷污的決心，在這混亂的逃亡中熠熠生輝。

    “我不行了。”莫道成低頭看著腳下彌漫開來的帶著血色的黑暗，聲音越來越粗重，他清明的意思被一團混沌所纏繞包裹，不可避免地墮入深淵之中。

    他伸手一推，反身，一面高墻在樓道中升起，暫時攔截住窮追不舍的藤蔓：“謝哥，越往上走消耗的精神值越高，我就不拖你后腿了！”

    二樓的燈泡碎裂，黑暗來襲。

    蠢人說蠢話，謝長離心想，不過我和聰明人也做不了朋友。

    他終于進入第三層，黑色的貓群如流水，一般從窗戶中涌入，將他簇擁在中心。

    在一個又一個壁掛式書柜之間，掛著一張最開始時候房東給他們看的打分表。

    “這是計分表，最高分將可以成為正式的公寓管理員。”謝長離復述著那天聽到的規則，伸手將這張表格從墻上拿下，赫然看到總分一欄已經寫上數字。

    謝長離：100分

    是房東的字跡，有一些倉促，但痕跡很深。

    但是她并沒有在最后簽名，而謝長離也沒有感受到房東強調的公寓管理員的權限。

    “喵～”低低的貓叫聲在他腳邊響起，此起彼伏，如同一場合奏。

    謝長離福至心靈，蹲下去將這張打分表鋪在地上。

    貓咪們輪流上前，在最后簽名一欄點上腳印。

    它們才是這間公寓永恒的住客，永恒的守護神。

    一個又一個梅花印落在紙上，謝長離也隨之感受到一些特別的東西。

    那是這間公寓的呼吸，那是這間公寓以白骨和藤蔓交織而成的骨架，那是這間公寓在鏡像兩端的同步存在。

    謝長離伸手，此刻，他本人即是這間公寓，輕輕松松便觸摸到屬于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以此為基礎，稍一用力，兩個世界便被強行分開一個通道。

    直沖天際的藤蔓虛影陡然出現在公寓樓外，不斷閃爍著，試圖掙開謝長離的鉗制！

    謝長離的右手手腕燃起一陣灼痛，那一朵釘在十字架上將開未開的玫瑰陡然熱烈綻放。

    原本黑白的顏色迅速被鮮血一般的紅色浸染，變做火焰似的熱烈。

    員工手冊輕輕震動，原本已經徹底變為灰色象征不可繼續使用的個人技能亮起。

    謝長離緩緩摘下墨鏡，露出的紅色眼睛像是有血海在其中翻卷——

    “成為我的收藏！”

    第70章 倒影公寓（19）

    犬群的進攻給夏深帶來絕佳進攻機會。

    他的劍并不華麗, 即便是劍光都像是隱于云層之后的明月，只會在某個片刻顯露，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是, 簡潔, 精準, 利落。

    在真正的戰斗之中，這種品質讓他更勝于系統灌注的華麗劍術。

    夏深天生便有擊潰對手弱點的直覺, 一旦出手，便肯定能夠讓這巨大的畸形怪物吃痛后退，配合犬群撕下一條主要枝干。

    然而, 這里畢竟是對方的主場，力量源源不斷的從土地之中從另外一個世界被抽取，之后由龐大的根系輸送來，為它凝結出一個又一個新的枝條。

    或許藤蔓本身并不善于戰斗, 但憑借著強悍的生命力，也可以活活把面前的對手耗死。

    就在場面一度陷入僵局, 夏深尋找突破點的時候，他敏銳的注意到面前的怪物動作突然停下來，千萬根枝條, 千萬份意識開始難得一同尖叫起來。

    這種聲音已經完全超乎人類所能聆聽的極限, 夏深只能勉強感受到這聲音中蔓延開來的不可思議和驚恐慌亂。

    他感覺到足下的土地正在輕輕震動，比之前鏡子搭建的通道, 更加寬大也更加不穩定的裂隙橫亙在兩個世界之間, 而黑色的陰影也開始從這縫隙之中滲入, 形成細細的絲線, 緩緩纏繞在藤蔓之上。

    下一秒, 之前還能悠哉悠哉和他打消耗戰的藤蔓樹開始瘋狂掙扎起來, 地面下根系被強行扯斷，粗大的藤蔓抽打著其他旁支，無數意識開始為誰去誰留爭吵起來。

    看上去一片混亂，實際上這一套動作卻是極快，夏深還沒來得及確認從另一個世界滲進來的是什么東西，就猛然回頭，長劍從手中扔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砸在地上。

    被定住的地面突然浮現巨大的凸起，像是殘存的根系，扭動的樣子又像是某種蠕蟲或者巨蛇。

    “斷尾求生？”

    夏深飛速沖向那塊區域，想要將逃離的部分攔截，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山海般磅礴的力量自無窮宇宙之外落下。

    真正的神明從宇宙盡頭醒來，淡漠地瞥一眼試圖除去祂后花園花草的螻蟻。

    長劍被一寸寸拔起，地下的部分化作綠色的光點飄進空中，另外一邊，蔓延的黑色陰影已經包裹住它的獵物，緩慢而堅定地拖向自己的世界。

    混沌之神的插手也只不過保存下祂的眷屬的一部分意識，但是，依舊讓人不爽。

    這就是神明的力量，夏深飛于半空，一手執劍，凝視著山峰在失去它的主人后開始崩塌。

    草木枯敗，飛蛾雪片似的落下，泥土和碎石滾滾而落，在煙塵之中，夏深看到那道如同傷疤般的裂谷開始擴張，一路蔓延至此處。

    “汪嗚嗚～”與他隔著一個世界的筆友送來的禮物發出聲音，仰著頭呼喚著他下來。

    夏深下意識還想問問對面，他還惦記著那個收取完獵物之后就消失的力量，但是水泊已經完全被泥土掩埋，兩個世界的通道在經歷剛剛那一場惡戰之后徹底崩潰。

    好像還沒來得及問一問他叫什么名字。

    夏深莫名有一點失落，邁步走向幼犬，正要把它拎起來，卻看見它靈巧的開始向前奔去，一邊狂奔一邊還不住回頭，輕聲叫喚，身后的尾巴搖的跟螺旋槳似的，一副催促他往前走的樣子。

    他常年穩定的冷靜情緒難得被打破——

    或許，這一次他終于可以找到尋覓已久的東西。

    暴雨漸漸止歇，冷黃的燈光倒映在水泊里，映照出背后已經徹底坍塌傾頹的公寓。

    在另一個世界的神秘力量退去之后，這棟公寓恢復被燒毀后的造型，斷壁殘垣灑落一地，墻壁被煙氣熏得焦黑。

    貓群低低的嗚咽聲響起，它們輪流走進這片燒焦的廢墟中，一邊游走一邊嗚咽，凄厲的聲音催人落淚。

    “我滴個乖乖勒，”杜崖已經從戰斗中脫身，落在謝長離肩上，“之前我們就睡這種地方？”

    “這就是對面的怪物嗎？”莫道成也從倒塌一地的磚石中爬出來，目光落在此時被謝長離握在手心的半截藤蔓上。

    那藤蔓通體呈綠色，布滿讓人看一眼便覺得眩暈的血色花紋，同時下方還延伸出細細密密的爬山虎似的吸盤，纏繞在纖長白皙的手指上，不時輕輕抽動著，似乎想要掙脫束縛。

    “不完全，它是混沌之神的眷屬，這一次只留下部分在我們手里，大部分已經被收回神明座下。”

    謝長離淡淡道，試圖再次重建鏡子碎片的通道，然而對面毫無回應，剛剛一番大動作，已經徹底切斷兩個世界的聯系。

    倒影公寓已經失去了它的倒影。

    謝長離的手不自覺攥緊，耳邊傳來杜崖歡快的聲音。

    他看到新來的小弟，伸出鳥喙啄啄上面標著004的吊牌，滿臉寫著小鳥得志：“你這小樣還敢掙扎，我告訴你，能夠給謝哥當狗就是你的榮幸！”

    杜崖說著說著越發好心情，從翅膀下面叼出一套打掃用具，比劃片刻：“不錯不錯，放心，我很有經驗，到時候肯定給你打出一個最合適的工具！以后家里面的清潔大業就交給你了！”

    藤蔓：……

    它選擇裝死，軟塌塌地倒在手心。

    員工手冊適時亮起，開始結算本次副本。

    ［當前任務：《倒影公寓》

    截止時間：一周

    進度：100%］

    ［恭喜您完成任務，您在本次任務中貢獻度為85%，積分+3795，綜合評價為S級。］

    ［當前您總積分為8248/20000，正式晉升成為銀牌服務者，解鎖新功能——直播秀。］

    直播秀是一個可以由員工自發開啟的選項，但是一旦開啟很容易被高等級鬼怪盯上，所以很少使用。

    不過，解鎖直播秀功能是入選櫥窗秀的先決條件。

    謝長離回憶著之前從莫道成那里惡補的當前公司規則，一邊向下滑動。

    ［恭喜您解鎖暗線《公寓倒影》，并獲得顧客房東的五星好評，作為優秀員工，您的宣傳片將會繼續推送到公司廣場，同時，作為當前新人王，您將會收到一封神秘邀請函。］

    黑金兩色的邀請函被夾在員工手冊之中，謝長離伸手一碰，那邀請函便在他指尖綻放出金色的煙花，化作一行小字——

    櫥窗，靜候您的到來。

    一場娛樂性質的直播競技，沒有人會在戰斗中受到傷害，反而能獲得大量頂級道具。

    無限服務公司真的會有這么好心嗎？

    謝長離還是點擊確認。

    離開副本的通道已經隱隱出現在廢墟中，莫道成清點完這一次的戰利品，再度堅定抱好大腿的重要性，美滋滋說道：“謝哥，我們現在走？”

    “還有一些事。”謝長離手中員工手冊再度劇烈震動起來，“我還要支付刷新CD的代價。”

    那一次浮現之后又匆匆消失并且沒有在紀錄片中展現出來的技能描述的很清楚，祂將會索取痛苦作為代價。

    只是這一次的代價，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謝長離面色不改，左手卻微微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胸口。

    那一顆跳動的越來越穩定強勁的心臟，突然安靜下來。

    一片死寂。

    “哥！”

    “謝哥！”

    “謝長離！”

    無數慌亂的聲音響起，卻好像和他隔著一層屏障。

    謝長離感覺自己被沉浸深海之中，天光在頭上，一點點遠去，無盡的痛苦從他的四肢彌漫上來，釀成神明最愛的美酒。

    果真是最壞的猜測，上一個副本給出饋贈的時候，神明已經暗中標好價碼。

    現在只能夠寄希望于他的一個設想……

    喵！

    尖利到刺耳的貓叫聲，一下子劃開重重屏障，瞬間將他從無盡的痛苦海洋

    中拖出來，讓他呼吸上一口新鮮空氣。

    謝長離捂住胸口，劇烈喘息著，耳邊其他人慌亂的關懷聲他已經無法回應，只能夠將意志力集中在不斷引導他的貓叫身上。

    殘存的聯系生與死世界的力量匯聚在他身上，混合著鮮血灌注進入心臟。

    謝長離耳邊漸漸安靜下來，只有輕輕的一聲啪，細小的根莖從他胸口探出，一點點凝聚成一朵小小的白色花苞。

    “現在是什么情況？”杜崖鳥爪緊張的抓著謝長離的肩膀，試圖在對方倒下的時候趕緊把人撈起來，側過頭不住的詢問在場見識最廣的莫道成。

    在他們身邊，原本還在廢墟里哀悼的貓群已經聚攏起來，開始不斷的發出聲調一致的嗚咽聲，力量在他們身側涌動。

    莫道成一臉懵逼，還是大膽地提出自己的設想：“大概……救人？”

    貓叫聲越來越急促，澎湃的感激之情與力量一同貫注于謝長離的身上，那白色的稚嫩的小小花苞開始變紅。

    那如同細絲一般的細小紅色開始擴散，從花苞的根部一點點擴散到小小的尖端，從淺淺的粉色一點點加深呈鮮血一般的紅色。

    當整朵玫瑰都被染紅之后，它終于綻放，嬌艷欲滴。

    謝長離終于睜開眼，臉色蒼白，伸手從胸口摘下這一朵初生的細小的玫瑰。

    那玫瑰在被摘下來之后立刻凋零，無數花瓣飛落于空中，只剩下猶有生命力的枝干。

    謝長離握著這半截枝干，好像又聽到那穩定的強韌的心跳聲，以及更深的渴切。

    它需要用愛意和善意去灌溉。

    “謝謝。”謝長離啞聲道。

    黑貓蹲在他面前，尾巴與他腳踝輕輕蹭一蹭，下一秒以他為中心，其余的貓咪也開始接二連三的消失。

    “他們的力量已經耗盡，需要回歸信仰之神的座下。”謝長離淡淡道，伸出手，接下空中落下的一個小小的金色鈴鐺。

    員工手冊更新，浮現出他獲得的新的兩個道具。

    ［恭喜您獲得神秘道具：從十字架上摘下的玫瑰

    似乎在孕育著什么。

    解脫，是新生？還是刑罰的開始？］

    第二個道具的解釋則清晰明了許多。

    ［恭喜您獲得神明眷屬的饋贈：

    A級道具：貓貓神最喜歡的鈴鐺兒

    你可以喊周圍的貓貓來幫助你喵］

    “走吧。”謝長離沒有過多解釋，招呼其他人跟著他走進回到服務公司的門里。

    “汪！”幼犬輕快地叫一聲，歡快地搖起尾巴。

    它正站在裂谷邊，這塊地方的藤蔓極為茂盛，即使已經和本體完全切斷聯系，失去生命力，這些殘存的東西依然倔強地蜷縮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么，夏深開始緊張起來，之前隱隱約約的預感越發堅定。

    他拔出劍，動作極快地削去了最上面一層的藤蔓，隱隱約約看到在那紅綠交織的顏色之下泄露出一點白色。

    夏深不敢繼續用劍，而是半蹲下來，用手扯去纏繞在上面的藤蔓。

    一層層的藤蔓被剝離，露出的白色越來越多，那細長堅硬的東西——

    分明是一架人骨。

    夏深沉默著剝離所有盤繞在人骨上的藤蔓，當一切的遮掩都被卸去之后，他后退一步。

    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具幾乎已經完全白骨化的尸體，腿骨不全，殘存的血肉如同襤褸的衣衫一般掛在白骨之上，雙臂向外打開，像是在擁抱著……擁抱著永恒的黑暗。

    唯一相對較為完好的則是右邊的半張臉，屬于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一個窟窿，一滴血凝結在眼角，仿佛一顆淚痣。

    夏深突然感覺很難過。

    他不知道這具尸體是誰，只是感覺那種隔著數載時光姍姍來遲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