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今生080
衛(wèi)琛月底要動身去臨州, 顧晚卿隨行。
國子監(jiān)那邊不日便收到了圣上的旨意,對此不敢有任何異言。
出發(fā)去臨州那日,帝京春意甚濃, 護城河畔煙柳籠煙, 出了帝京,行至山野間,沿途的山花也開得爛漫。
春陽艷麗,顧晚卿一路上都將車簾撩起, 腦袋探出馬車, 去感受拂面的春風(fēng)和雀躍在她臉上的斑駁日光。
“阿錦, 此去臨州,是要辦什么案子啊?”顧晚卿半個身子趴在車窗上, 回眸朝卷著一冊書翻看的衛(wèi)琛看去。
雖然那張長眉鳳目的俊臉, 她日日看夜夜看,可每次錯開視線再看回去時,還是會覺得驚艷。
思及此, 顧晚卿挽唇,傾身便朝那一本正經(jīng)翻書的男人撲過去:“我家阿錦可真好看啊。”
衛(wèi)琛卷著書冊的手微頓,被她猝然撲過來抱住,滿身淡香鉆入他的鼻息, 心跳難免有些失衡。
何況顧晚卿坦然夸贊他樣貌的語氣用詞,簡直和失憶前的她如出一轍。
饒是衛(wèi)琛也難免會恍惚,想問問顧晚卿,是否記起了什么。
但他抬眸對上她黑白分明清澈的杏眼時,卻又遺憾地發(fā)現(xiàn), 她還是什么也沒想起來, 只是碰巧和以前說了一樣的話罷了。
思緒回籠后, 衛(wèi)琛抽手勾住了她的腰身,將女子柔軟的身子往他溫暖的懷里壓了壓。
聲音磁沉,徐徐道:“辦案只是幌子。”
“陛下要我巡閱十二州,看看新政推行后各州知府是否嚴(yán)格執(zhí)行,以及新政對官民農(nóng)商的利與弊。”
“待回京以后,要第一時間將收集的情報整理上奏,便于查漏補缺,完善新政制度。”
衛(wèi)琛說的這些,顧晚卿多少能夠理解。
她知曉大延兩年前便推行了一系列新政,如今確實應(yīng)該看看新政實施后,是否真的能造福百姓。
畢竟圣上推行新政的本意,便是為天下民生著想,要大延用享太平康盛。
“這么說,咱們這一程,沒個一年半載,是回不去帝京了?”顧晚卿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一點。
難怪衛(wèi)琛出門辦個案還要讓她陪著了,原來是一早就知道,此番離京,便是久別。
他如何能受得住與她分開這么久,不若辭官隱退算了,這差事不做也罷。
“夫人聰慧。”衛(wèi)琛薄唇勾著肉眼可見的弧度,眉眼舒展,神情溫柔。
即便如此,顧晚卿還是氣得鼓起了腮幫子:“你怎么不早說啊!昨日回太傅府看望爹娘,我還說兩三月便回。”
“這一去一年半載,他們定然會百般思念我。”
顧晚卿生氣時,便不喜靠在他懷中,連他落在她腰上的手也狠狠拍開,扭身靠在窗畔,嬌聲哼哼。
她這副模樣,衛(wèi)琛一看便知她并非真的生氣。
卻還是將手中書冊放下,靠過去抱她,哄她:“此事岳父大人也是知曉的,此次帶你離京,我也提前征得了二老的同意。”
“夫人莫要生氣,若你實在舍不得岳父岳母,等到了烏山鎮(zhèn),歇息一晚,便讓昭瀾和霜月同你回去便是。”
衛(wèi)琛嗓音溫沉低磁,如春風(fēng)一樣輕柔。
他一副誠懇的語氣,倒是讓顧晚卿沒了由頭再跟他見氣。
不過他說要讓昭瀾和霜月陪她回京,這話聽著沒什么毛病,可顧晚卿就是覺得不悅耳。
不由蹙起柳眉,她問衛(wèi)琛:“真讓我回去?”
衛(wèi)琛沉沉嗯了一嗓,“夫人想回,做夫君的哪有強留阻攔的道理。”
“有違夫綱。”
顧晚卿:“……”
她想起了前不久衛(wèi)琛休沐日,她與他在書房作伴,趁他處理公務(wù)時,百無聊賴地列了一份夫綱出來。
那本是顧晚卿無趣隨手寫的東西,不想被衛(wèi)琛瞧見了,一字不落地看完,還將其疊放整齊納入袖兜。
說是日后要時常拿出來看看,修正夫綱,做顧晚卿心目中世間第一好的郎君。
當(dāng)時顧晚卿便被他逗了個臉紅,后來這事也沒再提過,她還以為衛(wèi)琛只是隨口一說,暗自慶幸了兩日。
沒想到,這人如此壞心眼,竟將她隨手寫的夫綱背了下來,眼下還用來堵她。
思及此,顧晚卿不禁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錯覺。
“行,我現(xiàn)在就回。”女音憤憤,作勢就要讓外頭駕馬的昭瀾停下馬車。
衛(wèi)琛輕握住了她的手,不讓她起身去,低笑出聲,眉眼間還溢滿溫柔寵溺:“若是夫人當(dāng)真回京去,那接下來這一年半載,我也會百般思念夫人的。”
他話音頓了頓,隨后趁顧晚卿身子僵滯的片刻,從后面將她抱坐到了他的腿上,不松不緊圈著她的腰肢。
還將俊臉往她脖頸間埋,滾燙薄唇故意貼著顧晚卿脖頸的肌膚,慢悠悠說著話:“卿卿,相思成疾是會死人的。”
磁沉的男音聽著乖順真誠,卻令顧晚卿心頭狂跳,羞赧得耳根都紅透了。
她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衛(wèi)琛說起情話來,如此膩人。
讓人怪不好意思。
再舍不得與他生氣,更狠不下心離他而去-
夜幕垂落時,馬車入了烏山鎮(zhèn)地界。
到了鎮(zhèn)上,衛(wèi)琛輕車熟路地帶顧晚卿去了一家客棧落腳。
烏山鎮(zhèn)如今也有好幾家客棧,衛(wèi)琛選的那一家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樓外看著有些陳舊,樸實無華。
顧晚卿并不明白衛(wèi)琛為何要在這家客棧落腳。
直到晚膳后,他們夫妻二人回到房間,衛(wèi)琛為她膝蓋上藥,顧晚卿靜靜端詳他時,腦袋里突然閃過一些畫面。
“阿錦,這家客棧……”
顧晚卿扶著額頭,輕輕揉捏自己的眉心,試圖抓住什么。
客棧、烏山鎮(zhèn)、上藥……
同樣靜謐幽沉的深夜,她和衛(wèi)琛……
“客棧怎么了?”男人將清涼的藥膏,碾開抹勻涂在她膝蓋上跪壓出來的紅痕。
那是昨夜顧晚卿跪了半宿跪傷的,她皮薄膚質(zhì)細(xì)膩,受了傷最是容易留印子。
哪怕是跪在柔軟的衾被上,跪得久了,也是會留下紅痕的。
何況他的力道重,令她很難穩(wěn)住身形,膝蓋便在衾被上來回的磨,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擦出了傷痕。
說話間,衛(wèi)琛已經(jīng)換另一邊膝蓋涂抹,久久沒等到顧晚卿回應(yīng),便停下來,抬頭朝她看去:“卿卿?”
顧晚卿扶額低喃后,便沒聲了。
她有些走神,蹙著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驀地被衛(wèi)琛沉聲一喚,方才回籠思緒,含含糊糊對上男人明銳的視線:“啊?”
“你方才說客棧。”衛(wèi)琛溫聲提醒她。
顧晚卿聽后,不知想到什么,兩頰飄起紅云,將頭搖成了撥浪鼓:“沒、沒什么。”
衛(wèi)琛眸光略沉,有些狐疑,卻也沒有追問顧晚卿。
他動作輕柔,替顧晚卿抹完藥便順勢勾過了她的腿彎,將她打橫抱起,朝雕花木床走去。
行動間,男人嗓音低磁暗啞了許多:“夜深了,該就寢了。”
顧晚卿:“……”
她以為,衛(wèi)琛就算是折騰,也應(yīng)如平日里那般沒什么不同。
如今她膝蓋傷著,他總不能讓她再跪半宿。
除此之外,顧晚卿想不到衛(wèi)琛還有其他什么花樣。
直到男人將她推在枕上,剝筍一般剝?nèi)ニ乃校┥硐聛碛H她,溫柔又克制。
顧晚卿心里起了微微波瀾,這種事她早已習(xí)慣,也懂得應(yīng)對和配合。
本以為不出半盞茶的功夫衛(wèi)琛便會言歸正傳,專心一處,卻不想他一反常態(tài),不急不躁,一路直下,往來如梭。
直至最后,顧晚卿才察覺到衛(wèi)琛的意圖,羞得一身冰肌玉膚似涂了胭脂般透紅滴血。
“衛(wèi)琛,你別……”亂親。
熟悉的羞赧感似一股氣在顧晚卿心里亂竄,她腦袋里亂糟糟的一團記憶,竟奇跡般清晰順暢起來。
一幕幕一閃而逝,卻又每個畫面都令顧晚卿刻骨銘心。
最要命的是,那些雜亂的記憶里,恰巧有與今夜映襯的。
顧晚卿想起來了。
她曾與衛(wèi)琛兩情相悅,去臨州查案,結(jié)識了蘇笑和蘇照兄妹。
回京后又私定終身,約定等她通過了國子監(jiān)夫子考核,便成親……
再后來,西域動亂,衛(wèi)琛委任軍師隨他兄長出征。
就是他西行前,她去金頂寺一步一跪,為他求得平安符。后來更是只身一人騎馬趕赴烏山鎮(zhèn),為他送行,想要再見他一面。
那夜的烏山鎮(zhèn)風(fēng)冷夜寒。
卻抵不過衛(wèi)琛化骨的柔情。
他為她擦傷藥,面對她的投懷送抱克制己心,守正不移。
像極了不問□□不然凡欲的謫仙、神明,明明隱忍克制到極點,卻還是為她松動淪陷,退了一步。
顧晚卿永不會忘記那一夜,衛(wèi)琛的衣衫一絲未亂,她卻天上地下來來回回好幾遍,求饒求得嗓子都快啞了。
眼下,亦然。
“衛(wèi)琛,衛(wèi)琛……”
“喚我阿錦……卿卿。”
“阿錦……”
“……再喚夫君。”
“夫、夫……夫君!”顧晚卿用手蒙住雙眼,青絲散于枕上,她不住地?fù)u著頭,嗚咽啜泣。
拼命地想要說點什么,分散注意力,“阿錦……”
“嗯?”衛(wèi)琛啞聲,聲音似從鼻間震出來的,蒙蒙沉沉,有些蠱人。
顧晚卿咬了咬唇瓣,貝齒輕顫著松開,聲音也在顫:“當(dāng)初在這兒……你到底……”
“……到底為何不肯從了我?”
雖然后來他也算是從了一半,但顧晚卿還是覺得他很勉強。
當(dāng)時沒來得及多問,如今既然記起來了,自然要問的。
衛(wèi)琛的思緒也有些游離,一時竟沒覺得顧晚卿這么問有什么不對勁。
磁聲,下意識回了她,“并非不肯從你……不過是怕自己有去無回,平白污了你的清白,以后你不好嫁人。”
他說的都是真話。
天知道他當(dāng)時有多想拋下一切顧慮,遵從本心。
顧晚卿聽罷,心里一陣暖軟,又很心疼男人:“不好嫁人便不嫁,我愿意為你守一輩子活寡。”
淺柔女音不穩(wěn),雖有起伏卻很堅定。
她說完后,屋子里驀地安靜下來,連同衛(wèi)琛也靜止了一般,倒是讓顧晚卿緩了一大口氣,思緒更清明些。
“阿錦?”顧晚卿不知道衛(wèi)琛為何忽然愣在那兒。
她喚他,他才徐徐抬起頭來,一雙深眸灼灼盯著她,嫣紅薄唇隱約可見瀲滟水色。
是她的……
顧晚卿的臉驀然紅透,拉過衾被欲將男人邪魅般蠱惑人心的俊臉擋住:“你別這樣看著我……擦擦嘴。”
衛(wèi)琛卻不動,半晌才抓住顧晚卿的皓腕,壓下?lián)踝∫暰的衾被,繼續(xù)看著她,一字一句沉聲問:“卿卿……你方才說什么?”
她說當(dāng)初在這兒……
那些事情,她怎會知曉。
只短暫的狐疑和詫異后,衛(wèi)琛便會晤過來,眼瞳震顫了一瞬:“你……恢復(fù)記憶了?”
他呼吸緊了緊,神情波動,前所未有。
顧晚卿知道,自己是裝不下去了。
方才就不該昏了頭,說漏嘴。
可……她終于問清了緣由,心中的空洞總算被填滿。
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沒等衛(wèi)琛從無措中緩過來,顧晚卿坐起身,主動撲上去抱他,堵住他欲追問的嘴。
一切都順其自然,今夜的顧晚卿哪怕膝蓋還疼著,也沒向衛(wèi)琛示弱半分。
她與他并肩,共赴山之巔……最后被前所未有的疲累擊垮,身軟無力地靠在男人懷中,“衛(wèi)琛……”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想問你。”
一臉饜足,喜上眉梢的衛(wèi)琛連回應(yīng)都噙滿笑意:“什么?”
顧晚卿遲疑了一陣,隨后在他懷中低喃:“前世我不在以后,你……可曾娶妻?”
問這個問題前,她在心中思量了很久。
說出口時,心里悄然起了一片澀意。
隨后她屏息,靜等衛(wèi)琛的答復(fù)。
然而過了許久,男人都沒出聲。
于是顧晚卿便從他懷里掙扎著爬起來,兩手撐在他硬朗的胸膛低眸看著他:“你怎么不說話?”
“……娶了?”她試探似地問。
衛(wèi)琛終于應(yīng)了聲,是肯定的答案:“嗯,娶了。”
顧晚卿:“……”
她心里似塌了一座山,失落感鋪天蓋地席卷上來,許久方才強迫自己豁然一笑:“知道了,睡覺吧。”
話落,顧晚卿躺了回去,卻是翻身背對著衛(wèi)琛。
雖然她想過,衛(wèi)琛會娶妻,也并不覺得衛(wèi)琛娶妻有什么不對。
可人心就是這樣,醋意如野草般瘋長起來,將她心里擾得一片狼藉。
顧晚卿抄著手,閉上眼,打算快快入睡,自行消化醋意。
可是閉上眼睛以后,她卻滿心怨懟。
暗暗在心里嘟囔。
不是說心悅她嗎?
結(jié)果還不是娶妻了。
這天底下的男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心口如一的!
她這輩子還打算給他守活寡呢!
既然如此,她以后也不為他守寡!
顧晚卿憤憤想著,醋意初歇后,她終于冷靜下來。
心下莫名又軟了。
她想,幸好衛(wèi)琛娶妻了。
幸好他沒有一直沉浸在她死去的悲傷里難過度日。
不然就太可憐了。
時間悄然流逝,房間里燭臺幾欲燃盡。
顧晚卿總算想開了,覺得衛(wèi)琛前世娶了妻子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沒有孤零零一人。
就是……她不由自主地羨慕那個前世嫁給了衛(wèi)琛的女子。
他是否也如今生寵愛她一般,寵愛過那位姑娘?
就在顧晚卿胡思亂想之際,良久沒有出聲,一直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衛(wèi)琛終于輕嘆了一口氣。
他看得出,顧晚卿是吃醋了。
難得看她吃醋,他便起了壞心思,想多看一會兒。
如今又怕顧晚卿醋極生怒,不開心。他便從后面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聲問:“想不想知道她的名字?”
“……不想。”顧晚卿拒絕得十分干脆。
她自認(rèn)還沒有那般大度。
衛(wèi)琛卻恍若未聞般,繼續(xù)在她耳邊笑:“她叫……”
顧晚卿忙捂住耳朵,回頭沖他低嚷:“都說了不想,你……”
“顧晚卿。”男人打斷了她。
夜風(fēng)入室,吹得顧晚卿心神一蕩。
她睜著杏眼,木訥地看著衛(wèi)琛的眼睛,半晌沒發(fā)出聲音來。
倒是衛(wèi)琛,小心翼翼撫上她的臉,復(fù)又親上來:“她叫顧晚卿……”
“怎么會……”顧晚卿不理解。
她明明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如何能嫁……莫非!
“哪怕只是一個牌位,我與你,也是正經(jīng)拜過堂的夫妻。”
男人啄吻至她耳畔,深情繾綣,“所以卿卿……別再胡思亂想。”
無論前世今生,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