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今生031
顧晚卿換好男裝下樓時, 衛琛已經讓昭瀾準備好了馬車。
得知他們此行是要去汶縣,而且去的人只有她和衛琛、昭瀾三人。
顧晚卿拒絕了乘坐馬車,“不是說此去汶縣, 騎馬也就一日路程嗎, 時間緊迫,咱們還是騎馬快一些。”
坐馬車搖搖晃晃的趕去汶縣,少說也得多花一天時間。
查案的事,耽擱不得。
顧晚卿向來也不是那種會在關鍵時刻還圖安逸的人。
“顧二小姐什么時候會騎馬了?”昭瀾剛從馬車上下來, 難得多嘴問了一句。
衛琛一襲墨色錦緞壓邊勁裝, 立于臺階下。
正低頭擺弄墜在腰間的半只鳳紋血玉。
聽見昭瀾的狐疑, 男人微抬眼簾,瞥他一眼, “她不會, 我會。”
昭瀾的視線自然從顧晚卿那方拉了回來,錯愕地看了自家主子一陣,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了然地點點頭。
衛琛話落,側身回首,循著臺階看向正朝他過來的勁裝“少年”。
玄色勁裝,倒是很襯她的氣色。
就是她發髻上的玄色發帶, 蕩在風里,還是顯出幾分女氣。
“等久了吧。”顧晚卿走下了臺階,終于到了衛琛面前,“霜月配發帶耽誤點時間……”
她小聲解釋完,目光隱含期待地望住男人:“我這般可還好看?”
少女的話音婉轉悅耳。
衛琛從中聽出幾分女兒家的嬌羞來, 心下如沐春風。
他截住了顧晚卿那被晨風帶起的發帶, 繞在清瘦頎長的食指, 纏緊又散開。
神情溫潤,聲音噙笑:“自是天下第一好看。”
男人的話令顧晚卿驀地紅了耳根。
她沒再廢話,抓著衛琛的胳膊,便催促他趕緊出發。
“你確定要與我共騎?騎馬可不比坐馬車舒服。”衛琛微微蹙眉,心下還是有些擔心顧晚卿吃不消。
雖是如此勸說,但他還是隨了少女的步伐,被她拉著到了昭瀾準備的那匹通體漆黑的駿馬前。
顧晚卿停下腳步,回身看向男人,目光異常堅定:“當然確定。”
“別廢話了,快上馬吧。”
衛琛暗嘆了口氣,看看眼前四肢健壯,肌肉線條明晰的駿馬。
又看看說一不二的顧晚卿:“你先上。”
“怕你在后面,跑著跑著沒人了。”
顧晚卿:“……”
無視男人打趣的眸光和嘴角的弧度,她抓住馬鞍,踩上馬鐙,翻身上馬。
不管是身姿還是動作,都英氣利落。
昭瀾在一旁看著,倒是一點不覺驚奇。
畢竟顧二小姐這一手是他家主子手把手教會的。
雖然馬是不會騎,但這上下馬的風姿倒是被她學了個透徹,還真有幾分意氣風發少年郎的肆意輕狂-
臺階上,出來相送的蘇照兄妹,還有風尋,全都看傻了眼。
還是霜月那小丫鬟,跑出來給顧晚卿送了一袋蜜餞,讓她路上解解饞。
那三人方才先后回過神來。
彼時,衛琛也已經上馬了。
他與顧晚卿共騎,一前一后,貼得嚴絲合縫。
高大的身軀輕易就能籠住身前那抹嬌小。
男人上馬的那一刻,顧晚卿便后悔同他共騎了。
只因兩人身子貼得緊,她甚至躲都沒地方躲,只能強裝鎮定地感受著男人胸膛渡過來的熱意。
也不知衛琛是無意還是有意,他傾身拽住馬韁時,偉岸的身軀朝前壓了壓。
顧晚卿頓時像那被強風摧折的羸弱花枝,前傾微顫,險些從馬上摔下去。
還好衛琛眼疾手快,單手繞過她的纖腰,不松不緊地圈著,替她穩住了身形。
隨后男人還在她耳畔低磁的輕笑:“抓好馬鬃,身子壓低一些,這樣馬兒跑的時候,你才不會身形不穩,摔下馬背去。”
男人的聲音和呼吸都離得出奇的近。
顧晚卿只覺耳垂附近濕熱一片,略有些酥癢。
心跳也比平時快些,注意力不容易集中。
但衛琛教導的話,她還是一一記在了心里,微微將身子壓得低一些,盡量貼近馬背。
似是察覺到她有些緊張,男人落在她腰上的手輕輕在她腹側拍了拍:“別怕卿卿,一切有我。”
話落,衛琛嗓音驀地一沉,“駕。”
顧晚卿明顯感覺到他那雙硬朗如鐵的腿夾了一下馬肚,隨后身下的馬兒便動了,邁開蹄子往前跑了起來。
在馬背上有種御風而行的錯覺。
顧晚卿深覺久違,不由想起了十二歲那年,她在衛琛家的馬場學騎馬的那段時日。
衛琛是一個好老師,可惜顧晚卿算不得一個好學生。
第一次背著衛琛自己偷偷爬上馬背,便被那批高大的駿馬摔下了馬背。
為此顧晚卿傷了一條腿,在床上修養了足足四個月,人都快躺廢了。
后來身體雖然恢復得與從前無異,但她心里卻有些懼怕騎馬。
衛琛耐著性子教了她一段時日,后來又舍不得逼迫她去克服內心的恐懼,便帶著她一起共騎。
一起感受馬兒跑起來時,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的那種肆意灑脫-
從臨州城騎馬到汶縣,確實只需要一日路程。
不過正如衛琛所說,騎馬不比坐馬車那般舒坦,顧晚卿嬌弱,身子有些吃不消。
一路上他們走走停停,大半夜才趕到了汶縣。
為此,顧晚卿很是自責,在客棧落腳時,她垂頭喪氣的,連吃東西都沒什么胃口。
后來衛琛主動跟她聊起了貪污案的進展,少女這才打起些精神,多少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
“所以蘇大人真的是被冤枉的,貪污賑災銀的,另有其人……”顧晚卿喃喃著,一手摩挲著下巴,揪著細眉似是陷入了沉思。
根據衛琛透露的消息,此番他們趕來汶縣,是為了一冊賬本。
這東西是文縣縣令差人暗中調查時查到的。
前兩日衛琛到臨州城附近的村鎮走訪,途徑了汶縣。
恰好汶縣的縣令曾受恩于衛太尉,衛琛便借著其父衛太尉的關系,以及陛下御賜欽差大臣的身份,令汶縣縣令張平調派了一些人手,供他差遣。
離開臨州城那兩日,衛琛和昭瀾調查到貪污案似與臨州通判李安正有關。
便著人查了一下李安正的詳細背景。
后來回到臨州城后,衛琛又從蘇照那里得到了新的線索。
兩相結合,自然尋到了蛛絲馬跡。
比如李安正有個連襟叫周文,乃是汶縣人士。
不久前,這周文還是李安□□上的師爺,平日里在他身邊沒少為他出謀劃策拿主意。
可衛琛一行抵達臨州,與李安正會面時,卻并未見到此人。
后來昭瀾調查一番,方才知曉這周文在他們來到臨州之前就已經因病歸田了。
而周文的老家就在汶縣,衛琛早已差人盯住了周文。
這不,盯著周文的人飛鴿傳書,說是衛琛和昭瀾離開汶縣后不久,便有人去了周文家。
半夜周文便收拾包袱,趁著夜色要跑。
被縣衙的人拿下了,這會兒等著衛琛過去發落。
衛琛自然是明日一早再去縣衙。
他將這些告訴顧晚卿,不過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省得她再為耽誤行程的事情自責。
其實帶她騎馬,并未耽誤行程。
雖然比他自己騎馬耗費的時間是多了幾個時辰,但卻比趕馬車快了大半日。
說到底,他們到汶縣的時間比他原計劃的時間還早了一些-
顧晚卿雖是一介弱女子,卻對查案格外感興趣。
聽衛琛面色凝重的說完案子,她摩挲下巴的手頓了下來。
美眸盈盈看向衛琛:“這周文既然沒病,干嘛隱退歸田?”
“莫非,李安正是不想讓他與你照面,怕你發現什么?”
少女話落,擰著秀眉繼續深想。
也沒在意衛琛手把手喂到她嘴邊的是什么,張口便吃了。
吃進嘴里甜潤潤滑膩膩的,才知是銀耳蓮子羹。
男人拿了手帕替她擦去嘴角的羹汁,聲音在悄寂的夜里略顯低沉,噙著溫和笑意:“卿卿聰慧。”
顧晚卿斂了思緒,目光落到不知何時湊到她眼前,仔細替她擦拭嘴角的男人臉上。
心跳頓了片刻,她吞咽的動作也滯住,呼吸不由變輕。
一雙漆黑靈動的水眸,微光閃爍,滴溜溜在男人輪廓分明的俊臉上游移。
聲兒小了些:“阿錦……”
“嗯?”
“你生得真好看。”
衛琛捏著手帕的指節微僵,擦拭的動作隨之頓住。
他低垂的鴉羽長睫驀然掀起,似霧籠煙的深眸近距離地鎖住了顧晚卿的視線。
她神志陡然清明:“……”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過于直白羞人。
哪里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能說的。
顧晚卿抿緊唇瓣,偏圓但眼尾翹著弧度的杏眸里映滿心虛和慌亂。
想說點什么,找補一下。
卻又噎住了似的,開不了口。
半晌后,被她平白一句話撩撥到的衛琛復又低下了長睫。
薄唇扯出淡淡弧度,笑得越來越深,聲音溫情沉磁,寵溺無邊:“卿卿喜歡便好。”
在此之前,衛琛從未因為自己有一副俊朗容貌沾沾自喜過。
此刻被顧晚卿隨口一句夸贊,他卻沒來由地覺得,自己生了這樣一副容貌真是萬幸。
以后必定要多加愛護這張臉。
“誰喜歡了……”
“我喜歡風尋那般身材高大偉岸的,才不是你這般斯文俊雅的小白臉……”
衛琛走神之際,顧晚卿呼吸急促地退開去。
她覺臉上燒熱,大口大口呼著氣,還用手往臉上扇著風。
衛琛知她又害羞了,所以才會故意口是心非。
他也不惱,只沉聲笑笑,逗弄她道:“誰說斯文俊雅的小白臉就不能身材偉岸高大了?”
“之前替我處理傷口時,你不是都看過了。”
“我這身材,可半點不比風尋那小子差。”
“若你記不得了,我現在便可寬衣給你看個仔細。”
“若是看也不夠,那就親手摸摸……”
“……誰、誰要摸你,你給我坐回去!”
“別靠我這么近!”
作者有話說:
本章掉落10個小紅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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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今生032
翌日一早, 衛琛便去縣衙提審了周文。
他確實與貪污賑災銀一案有莫大的關系。
衛琛繳獲了周文手里的幾本賬簿,上面詳細記載著李安正這些年孝敬上頭的賬目流水。
據周文所言,這是李安正為自己留的后手。
怕京城那些達官顯貴, 在他落難之時, 翻臉不認人。
有了這幾本賬簿,衛琛查案的進度突飛猛進。
三五日后,便證明了原臨州知府蘇慶山的清白。
不僅如此,衛琛還尋回了一小部分賑災銀, 還牽扯出了朝中好些大臣。
這些大臣或多或少都和這次貪污案有關, 且他們身上所牽涉的案件, 遠不止這次貪污案那么簡單。
其中,涉案官員官階最高的, 要數戶部尚書王永全-
衛琛與顧晚卿在臨州城逗留了足足一月, 將近三五年里,涉及臨州賑災、修繕等其他款項貪污、受賄案的官員列出了詳細名單。
又將一些有利的線索全部整理歸檔。
因其牽涉甚廣,已經超出了衛琛斷案權利范圍。
這些證據他都要帶回帝京, 上呈陛下,再由陛下做主立案調查。
顧晚卿他們離開臨州城那日,通判李安正以及手底下相關涉案人員全都暫時關押在了臨州城的監牢之中。
因衛琛早在半月前飛鴿傳書,將蘇慶山的冤情上達天聽。
陛下盛名, 暫時恢復了蘇慶山的官職。
只衛琛知曉,不久后,蘇慶山便會提拔入京,接替戶部尚書王永全一職。
這次貪污案與前世結局應當相差無幾,哪怕他和蘇照證明了蘇慶山的清白, 甚至查出了朝中一應官員。
此案卻也牽扯不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衛琛前世便無證據證明這些事與四皇子趙淵有關。
今生亦然。
所以他回京的途中, 便大致猜出了陛下會如何了結此案。
不過臨州此行的目的, 衛琛已然達到了。
四皇子趙淵,便待來日時機成熟,自能除之后快-
顧晚卿他們動身離開臨州那日,天氣將將熱起來。
艷陽高照,連拂面的風都帶著幾分燥意。
過去月余的相處,令顧晚卿與蘇笑別離之際,很是依依不舍。
衛琛辭別了蘇慶山,也與蘇照單獨談了幾句。
他知蘇照雄心壯志,也信他日后能飛黃騰達,一展宏圖。
兩人便約好了,日后京中重逢,再把酒言歡,繼續高談闊論。
依依惜別耽誤了不少時辰。
馬車駛離臨州城時,已是日頭高照,臨近晌午。
一路上,車簾都被高高掛起,好讓山風穿進馬車,帶來一絲爽意。
顧晚卿趴在車窗上往外看,心里還念叨著蘇笑。
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衛琛還在看卷宗,顧晚卿便沒有打擾他。
自己閑著無事,賞了賞山間風景,又吃了些糕點、茶水。
最后背對男人,朝著車壁那側小憩。
行了有大半月后,顧晚卿他們途徑了瀝州。
因是回京述職,衛琛將回程的日子報得晚些,倒也并不急著趕路。
且此行除了查案,他本也打算帶顧晚卿游玩一番。
所以他們便在瀝州城內,逗留了三日。
這三日里,衛琛并沒有閑著。
白日里陪顧晚卿上街閑逛,或是去附近的山莊消暑。
夜里回到落腳的客棧,也會處理手頭的公務。
離開瀝州的前一日。
晚膳后,顧晚卿因心疼衛琛公務繁忙,身形勞累。
出門賞河燈時,她便沒叫上他。
只是帶著霜月和風尋出了門,留下昭瀾在客棧里照料衛琛。
瀝州城內夜市繁華,美食令人眼花繚亂。
顧晚卿一路走走吃吃,買了不少東西。
霜月跟在后頭,心下暗暗慶幸,她家小姐這花都會衛小三爺的銀錢。
否則這錢若是從她的銀袋里流出去,非得肉疼死不可。
保不準還得在心頭悄悄嘀咕兩句:敗家小姐。
不過她家小姐也是個有良心的,回客棧之前,路過一個燒餅攤。
自己嘴饞時,倒也沒忘記給客棧里的衛小三爺捎一個燒餅回去-
顧晚卿回到客棧時,外頭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瀝州城。
她去找衛琛時,昭瀾正好備了一壺新茶。
顧晚卿便順手帶進屋去。
昭瀾識趣地沒有跟進去。
還在顧晚卿進屋后,體貼地在后面替她帶上了房間的門。
屋內光線不足,只衛琛端坐的桌前明亮些。
其他犄角旮旯,暗得看不清屋內的陳設。
聽見房門的響動時,衛琛便將思緒從案子里抽了出來。
將桌上那些卷宗和線索文件簡單整理了一下,他抬頭看向端著茶水從屏風那頭繞過來的顧晚卿。
這兩日她換回了女裝,今日是一襲水藍色薄紗衣裙,輕盈涼爽,倒是映襯入夏的季節。
就是她穿得這般單薄,老在衛琛眼前晃悠,免不了勾得他心火旺盛,口干舌燥。
于是顧晚卿才剛將昭瀾泡制的涼茶放在桌上,衛琛便趕緊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潤潤嗓,平復一下小腹的火勢。
喝完茶,他才注意到顧晚卿給他買回來的奶香燒餅,面上還撒了不少白芝麻。
聞著奶甜香脆,想來味道應是不錯。
“果然好吃!”顧晚卿已經吃上了。
她放下茶水后,便拿起自己那個奶香燒餅咬了一口。
暖色燭火里,白皙面頰染了薄紅,倒是比她手里的燒餅更誘人幾分。
衛琛眼也不眨地瞧著她,見她吃東西時,小小朱唇張張合合,軟軟的,飽滿又晶瑩。
他不禁眸色暗了暗,心下浪聲滔天,有些恍惚。
顧晚卿咬了第三口時,終于察覺到旁邊一動不動盯著她看的男人。
視線挪過去,觸到他曖昧不清的視線,她的心跳似頓了一下。
隨后迅疾許多,像萬馬奔騰,掠起一片塵煙。
“你怎么不吃……”顧晚卿小聲開口,打破了沉寂,也想讓他們之間趨向旖旎的氛圍能緩和過來。
“一會兒涼透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提醒著衛琛,自己咀嚼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被他盯著一直看,她總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衛琛許是也察覺到這一點,眸光微動,他提了提唇角,“吃。”
“這就吃。”
說著,他本端正的身姿忽而微傾,壓近了顧晚卿。
少女正低頭咬著手里的餅,一口下去,還沒來得及松開。
誰曾想,傾身抵進她的男人也低頭咬了她的餅。
他下口的位置離她極近。
俊臉幾乎擦著她的臉頰低下去,一口咬在了她嘴邊那一寸。
衛琛只咬了一小口餅,并未在少女唇角停留多久。
吃到了便直起身去。
他沒去看顧晚卿的臉,卻也知道她此時是如何詫異的表情。
畢竟……方才吃餅時,他故意側首,薄唇若即若離地碰到了她的唇角。
那一瞬的觸感,如火燒一般灼燙了衛琛那零星的肌膚。
他雖面上鎮定自若,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心下卻突突亂跳,前所未有的慌張。
不知為何,面對顧晚卿時,他總是如此。
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形同虛設一般。
總也忍不住親近她,招惹她,欺負她……看她羞赧忸怩,看她心慌意亂。
一切難為情,都只為他一人。
因為是他,所以她才如此羞羞答答。
便是這個念頭,助長了衛琛心中的欲,令他不知滿足,渴求更多。
也越發肆意妄為,不知節制。
便如此刻,明明是他借機“欺負”了顧晚卿。
卻還偏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慢條斯理品嘗她的餅,不自覺回味她唇角的柔軟觸感。
還妄圖蒙混過關。
可衛琛終究還是沒能糊弄過去。
只因顧晚卿打他咬了她一口餅后,便一直盯著他瞧,似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看得越久,衛琛心里便越是發虛。
于是最終他妥協了,徐徐移了目光過去,心虛地回看了顧晚卿一眼。
嗓音低沉,卻沒什么底氣:“這餅……味道不錯。”
話落,衛琛又難為情地移開了視線。
趁著咽餅的時候,掩飾似地滾了下喉結。
心下一陣兵荒馬亂-
顧晚卿也沒好到哪兒去。
那寸陰之間,她連呼吸都停滯了。
一顆心驀地提到嗓子眼,呼之欲出。
一切發生得太快,顧晚卿心里有些恍惚。
不確定方才那燙熱輕軟的觸感到底是不是……
因為不確定,自己也想不通。
所以顧晚卿一直盯著男人看,視線更是直勾勾落在他微動的薄唇,直到他咽下從她這兒咬走的那口餅。
不知為何,顧晚卿覺得衛琛吃東西的樣子十分耐看。
斯文俊雅,不緊不慢。
明明只是一口燒餅而已,他卻像是在品味山珍海味。
因為衛琛好看,所以她便多看了一會兒。
思緒也從方才那柔軟真切的些微觸感,到他薄唇上。
有那么頃刻間,顧晚卿想湊上去嘗嘗他嘴唇的味道。
驗證一下,剛才到底是不是碰到了。
便是此時,衛琛再度朝她看過來。
因少女逼人的視線堅定不移,如流火一般滾燙烙人。
所以衛琛又一次將視線移回了她臉上,本來是想為剛才自己心思不純向她道歉。
怎知回眸之際,他的目光卻徑直落在了少女嫣紅飽滿的朱唇上。
恰好,顧晚卿粉潤潤的唇珠上落了一粒不易察覺的白芝麻。
衛琛一眼便瞧見了,視線便定格在她唇上,垂眼看了許久。
心下空寂片刻,男人本欲抬手替顧晚卿捻走那粒白芝麻。
未想少女忽地抿了一下柔唇,小弧度的吞咽。
衛琛的視線往上抬了一些,瞥見顧晚卿紅透的俏臉,以及巴巴望著他的盈盈美目。
他心下的雜念頓時如野草一般瘋漲,纏上心尖,不斷勒緊他的呼吸。
不過須臾猶豫,男人便打消了用手的念頭。
他呼吸變得燥熱,長睫微垂,掩去眸底暗光,身體不受控地又一次欺近了少女。
只瞬息之間,衛琛低首,濕熱的呼吸傾灑在顧晚卿鼻息間。
他薄唇微張,貼上少女嫣紅柔唇時又輕抿了一下,抿掉了她唇上那一粒白。
淺淺退開身去時,衛琛的聲音磁啞得沒邊,似解釋:“……有粒芝麻。”
他并未完全退開,顧晚卿隨意抬眼,便能撞進他暗欲洶涌的深眸。
她清澈見底的眸一下子就被男人眼中的晦暗囚住了。
呼吸滯住,心跳如雷。
衛琛垂眸看著她,靜等她做出些反應。
哪怕是羞惱得要揍他一頓,也是好的。
可顧晚卿卻只是呆愣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眸中澄澈干凈,雖有些微慌亂,卻無半分排斥甚至薄怒。
如此這般……不禁叫人想要攪渾她的眸色,一起沉淪。
惡念剛一閃過,只退開了方寸距離的衛琛,俊臉再次欺下。
這一次,他正面覆上少女微張的唇,大手也握住了她的后頸,將她纖柔的身子帶到自己懷里,扣在懷中欺負。
男人突如其來的吻,灼燙了顧晚卿酥軟的唇。
他毫無章法地啄吻了一陣,又試探似地撬開她的齒關……
那一剎,陷入震驚,心慌意亂的顧晚卿終于回了神,被口中陌生的異、物嚇得不輕,好幾次差點咬到衛琛。
顧晚卿漲紅了臉。
總感覺自己要被衛琛吃掉了,呼吸不過來,心跳也超乎尋常的快。
這種陌生的感覺令顧晚卿慌亂失措。
她覺得……繼續任由衛琛這般欺負下去,她可能會憋死。
于是在男人垂掩長睫逐漸找到感覺時,顧晚卿扔掉了手里的餅,驀地捧住了他的臉,縮了脖子。
終于,呼吸分離了-
猛地呼了一口氣后。
顧晚卿與衛琛的目光相接。
他眼里是她從未見過的晦暗,眼底似有什么涌動著。
目光幽深得,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為此,顧晚卿面紅耳赤,呼吸急促。
胸口起起伏伏著,半晌才瞪著美眸,羞赧地小聲兇男人道:“……你怎么還伸……”
舌頭!
“我要是咬到你怎么辦!”
剛才好幾次她都差點咬到他,好幾次!
意猶未盡的衛琛呆住片刻,頓覺尷尬,哭笑不得。
他有些看不懂他的卿卿了,這種時候,到底在瞎操心些什么?
思及此,男人無奈失笑。
眸光深深地凝了少女片刻,他拉下了她捧在他臉側的手,微微用力,將人拉到懷里,摟緊。
然后垂眸閉眼,深呼吸,勉強壓下了心底洶涌的情、欲。
靜默了一陣,衛琛才啞聲低笑了一下,低頭啄吻少女的發頂:“卿卿……你怎這般不解風情。”
作者有話說:
衛琛:卿卿你不解風情。
顧晚卿:???我明明就是為你好!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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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今生033
男人沉磁的嗓音從頭頂傾瀉而下。
顧晚卿聽得真切, 一字不落。
抿唇語塞了片刻,她心里略有幾分不樂意。
明明她是在擔心他,怎的反倒是她不解風情了。
顧晚卿心下腹誹著, 沒來得及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訴衛琛, 便聽他噙笑的嗓音接著道:“再說……會不會咬到,得多試試才知道。”
“……”顧晚卿臉上更燙了,在他懷中垂下了眼簾。
“就算真的被你咬傷了,我也甘之如飴。”
衛琛隨后又補了一句, 悄然收緊了力道, 將懷里的人摟得更緊些。
顧晚卿被他繞在耳畔的綿綿情話羞得要死, 朝霞映雪般的葇荑往男人腰上掐了一把,聲音朦朦朧朧:“……油嘴滑舌。”
她的嗓音軟柔, 嬌嗔低喃, 沒有半分責怪。
衛琛唇畔的弧度深了些,沉沉嗯了一嗓,倒也不為自己辯駁。
權當顧晚卿是在夸獎他嘴甜了。
房里靜謐下來, 夜風從窗戶灌入,搖曳桌上的燈盞。
燭火微光映出那雙貼合在一起的人影。
衛琛低下長睫,潛心沉浸在這片刻的歲月靜好中。
若是可以,他希望時間就此停留。
就讓他和顧晚卿永遠在一起。
但時間不會停留, 衛琛也永遠無法精準的預料到未來會發生些什么。
譬如此刻,依偎在他懷中的少女試著推開了他一些。
從他懷中仰起小臉來,眸光澄澈,滿面羞色地望著他:“阿錦……”
軟糯的女音比方才的餅還要甜幾分。
衛琛眸色深深地垂望著她,沉沉應了一聲。
隨后只見少女眼波流轉, 羞色更深, 緊張又害羞地接著道:“那你……還試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 卻是鼓足了所有勇氣。
如此這般為他著想的顧晚卿,如何能不讓衛琛心動。
他連呼吸都滯了片刻,體內氣血翻涌,暗欲叢生。
連垂望她的眼神都克制不住,情、欲綿延。
衛琛只覺呼吸有些困難,喉舌干癢發燙,迫切地想要降下一場甘霖。
他頻頻滾動著喉結,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很想告訴顧晚卿,他還想再親親她。
不只是親吻和擁抱,他還想對她做更多更多荒唐的事。
可眼下,他卻不能放任心中的欲念肆意生長。
他的卿卿太過美好,若是失了分寸,恐怕會傷害到她。
衛琛不忍。
于是百般糾結之后,衛琛暗嘆了一口氣,低首,燙熱的薄唇,溫柔落在了少女的眉心。
那一剎,顧晚卿閉上了眼睛。
一口氣提到胸口,緊張得身子都繃直了。
甚至主動微張著嘴,做好了被方才那種異樣感覺攪亂思緒的準備。
可最終她沒有等來衛琛的“欺負”。
等來的是男人溫柔灼熱的吻,珍視地落在她眉心處。
男人濕熱的吐息鋪灑而下,點燃了她眉心一帶的肌膚。
顧晚卿愣住了,一時間有些茫然。
不敢睜眼,怕這個蜻蜓點水的吻,只是衛琛的前戲。
后頭或許還要更洶涌猛烈的即將降臨。
然而等了一陣,顧晚卿只等到了男人濃情溫磁的聲音。
克制隱忍,無奈不舍:“下次吧……日子還長,以后有的是機會。”
這話,衛琛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顧晚卿徐徐睜開眼,眸光撞上男人低垂的視線,她羞赧不已。
但見衛琛愿為自己忍耐,她心下亦是歡愉的。
被咬得嫣紅的唇瓣抿了抿,顧晚卿又往男人懷里扎去,額頭抵在他胸膛,悶悶低笑,咕噥道:“可惜了我的燒餅……”
剛才情急之下,她扔了餅,騰出手去捧住了男人的臉。
眼下沒得吃了,難免心心念念。
顧晚卿的低喃令衛琛忍俊不禁,他心情頗好,大手揉了揉少女的腦袋,語氣莫名寵溺:“走吧,我陪你再去買一些。”
話落,男人似想起了什么,松開了顧晚卿,將他那只完好無損的奶香燒餅給了她:“先吃著這個。”
顧晚卿舔了舔嘴唇,露了饞意。
看向男人的眼神溢滿笑,接了餅,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然后又看看衛琛。
似是怕他又像剛才那般,突然湊過來咬她嘴邊的餅。
衛琛看穿了她的心思,薄唇勾著弧度:“放心吃吧,這次不搶你的。”
何況他本來也不是對她的餅感興趣。
燒餅的味道,怎么比得上他的卿卿。
顧晚卿心安了,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將香腮撐得鼓鼓的。
樣子十分逗趣可愛。
衛琛瞧著她,心都快軟化了,沒來由又是一聲低低的磁笑:“小饞貓……”-
夜市結束前,衛琛陪著顧晚卿又去了那家燒餅鋪子。
他陪著顧晚卿要了一只蔥香燒餅。
兩人買了餅,又去看城里的百姓們放河燈。
在人潮洶涌的石橋上,顧晚卿主動牽住了衛琛的手。
又在男人低眸看向她時,紅著耳根口是心非道:“人太多了,怕你走丟……”
衛琛彎唇,并未戳穿她的小心思,而是得寸進尺般,修長指節熟稔地擠入少女的指縫,與她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這樣牽手,總讓顧晚卿有一種說不出的心動的感覺。
就好像她和衛琛面對面,寬衣解帶,坦誠相見。
總覺得比他親吻她時,心跳得更快。
衛琛臉上并無異樣,似沒有察覺到少女望向她是復雜的眸光。
只靜靜看著橋下河中那些樣式繁復的河燈。
待顧晚卿落在他臉上的視線抽走后,衛琛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偏頭低眸,悄無聲息地瞧著她。
見她看著那些河燈兩眼放光,身心愉悅的樣子,他也忍不住薄唇勾起弧度。
顧晚卿不知,從那以后,男人的眸光便再未從她身上離開過。
哪怕九州四海,森羅萬象,衛琛心中眼中,視若珍寶者,唯她一人也-
夜色森森,寒月匿于烏云之下。
瀝州城內的喧囂,終于絕耳。
顧晚卿吃了太多東西,有些積食。
夜里衛琛便在她房中多呆了會兒,卷了一冊書在床畔坐著,一邊看,另一只手一邊給少女揉著肚子。
他的手掌寬厚溫暖,揉捏的手法雖生疏,但力道適中。
顧晚卿覺得頗為舒服。
起初她還有些不好意思,衛琛似也顧念她臉皮薄,后來沒再瞧她,全心全意看著手里那冊書。
于是顧晚卿心里自然舒緩過來,漸漸的,目光肆意了許多。
在衛琛看書時,她也敢直勾勾盯著他沉沉俊容細瞧,神情專注,目不轉睛。
她的視線溫涼如水,落在衛琛身上,他卻覺得滾燙勝火。
本想不看她,以免她難為情,睡不安穩。
倒是沒想到顧晚卿這小妮子,得寸進尺,反倒明目張膽打量起他來。
那眼神,招人得很。
“卿卿這般瞧著我,可是想邀我入榻,與你共眠?”
男人溫沉和緩的嗓音劃破了沉寂,也勾動了顧晚卿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心。
心下驚濤復起,她忙不迭移開了視線。
恰好衛琛將書籍從眼前移開,眸色深深地朝她小臉看去。
兩人視線雖然錯開了,但顧晚卿能感覺到男人盤旋在她身上如火線一般綿延的目光。
她莫名覺得耳背燒熱,有些后悔方才那樣直勾勾盯著他瞧了。
腦中重復著男人剛才的話,思緒成了亂麻,說話都不那么利索:“誰、誰稀罕瞧著你了……”
從小到大,瞧了八年,她早就看膩了好吧!
顧晚卿心下暗暗嘟囔著,輕輕拍開了男人落在她腹部的手,翻身面向床內側,拿后腦勺沖著他。
又嘟噥了一句:“時辰不早了……我乏了,你走吧。”
衛琛只覺好笑,默默收回手,又盯看了少女的背影片刻。
方才順勢應道:“行,既然卿卿不稀罕,那阿錦走便是。”
頓了頓,男人又吁嘆了一聲,話音低了下去,聽著哀戚:“原來卿卿心里,這般不待見阿錦……”
“也罷,那阿錦便去卿卿瞧不見的地方傷心去,省得再惹了卿卿心煩……”
話落,衛琛磨蹭著站起身去,作勢要走。
床上閉眼假睡的顧晚卿驀地翻身,一把抓住了他撐在床沿的手:“……行了行了,你便在此好生呆著吧。”
“等我睡著了你再走。”
“可卿卿方才說了,不稀罕瞧我……”男人回眸對上她含羞的杏眼,隱忍著笑意。
顧晚卿:“……”
她有些羞惱,對上神色溫柔、好脾氣的衛琛,卻又不好發作。
他看上去真是可憐極了。
仿佛她方才口不應心的說了那么一句話,是犯下了滔天的罪孽。
兩人隔空對視了剎那,顧晚卿敗下陣來。
面紅耳赤地妥協道:“稀罕稀罕,我最稀罕你了!”
衛琛不依不饒,長眉眉尾微揚,幾欲憋不住笑:“當真?”
顧晚卿抿了下唇角,抓著他的手臂,順勢坐起身,鄭重點頭:“當真。”
如此這般,男人總算心滿意足了。
薄唇漾開弧度,復又在床畔坐下,歡喜難掩地將少女攬入懷中。
聲音低沉,情意綿綿道:“卿卿,你這般好,叫我如何舍得走出這房門去?”
“真想就在此處抱著你,哪兒也不去了。”
衛琛少有將心里深藏的欲、念在顧晚卿面前展露出來。
他愛她十分,平日里也只不過表露五六分,藏著四五分。
總怕愛得太濃烈,會將顧晚卿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對她的情意,遠比她以為的多太多。
若是盡情宣泄,定如洪水滔天,頃刻便將他懷中的少女覆沒。
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著,用一種細水長流、源源不斷的溫和方式愛著她。
可越是與顧晚卿親近,他便越發難以自控。
便如此刻,他心下早已不滿足于抱她在懷。
更想壓了她在枕上,在她身上每一處,烙下滾燙。
所以,在松開顧晚卿時。
衛琛愛憐地撫了撫她白里透紅的臉,湊上去啄了一下她胭脂紅唇,磁聲啞欲,認真規勸:“以后別太縱著我。”
“我若想要什么,你便給我什么,事事都讓我得逞……”他聲音微頓,眸色暗了暗,滾了滾喉結。
話音變得有些艱澀:“保不準下一回……我要的便不只是你的心了。”
顧晚卿被他突如其來的啄吻親得心下一片空白,臉上燒燙,思緒都燒沒了。
只木訥問了一句,“……你還想要什么?”
衛琛:“……”
他心下壓下去的欲又因為少女的話猛地燒了起來。
薄唇順勢覆住了顧晚卿潤澤的嘴唇,將她柔細的身子推在了枕上,他高大身軀順勢欺著她。
吻得毫無章法,卻勢如破竹。
欲要奪走顧晚卿全部呼吸。
她呼不上氣,被吻得昏昏沉沉。
好半晌,欺吻她的男人方才退開一些,雙眸染欲,沉甸甸垂望她,無奈啞笑:“傻卿卿……”
他想要的,自然是她身心都屬于他。
顧晚卿被吻得混沌的腦子,根本無暇去思考男人話里的深意。
衛琛也并沒有與她言明的意思,話落,便抽身退開。
臨走前,他理了理被壓出褶皺的薄被,又替顧晚卿掖好了被角。
最后沉沉看了她一眼,滾動喉結,欲言又止……
良久方才站直身去,狼狽倉促地逃離了房間。
留下唇色嫣紅勝血,唇瓣被咬得有些腫的顧晚卿,合著眸,在回味方才那個吻。
那種異樣卻令人神清氣爽,心情愉悅的感覺,令她心臟鼓動如雷,難以平息。
良久,少女才睜開雙眼,摸了摸自己被親腫的嘴唇,羞得拉過錦被蒙住頭。
輾轉半宿,臉熱不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幾時睡著的-
衛琛出了門去,并未立刻走遠。
他守在門口許久,直到心境平復,屋內也沒有任何異響,他才回眸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然后沉步回了自己房間。
剛回房中坐下,正摸著薄唇回味那柔軟清甜的觸感。
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門外驀地傳來昭瀾低沉的聲音:“主子,您歇了嗎?”
昭瀾自然知道衛琛沒有歇下。
他方才一直在走廊里,是親眼看見衛琛從顧晚卿房中出來,又在門口站了許久,方才回他自己屋里的。
他有事要稟報,之前不敢去打擾主子與顧二小姐獨處。
眼下終于找到了機會,昭瀾不敢耽擱。
果然,屋里傳出衛琛一貫冷沉的聲音:“進來吧。”
昭瀾推門而入,低著頭,沒去看男人臉。
只雙手將書信呈上去:“李大哥來信了。”
“您要他辦的事,似是已經辦妥了。”
昭瀾還記得,當初離京時,衛琛命李成功去殺國子監一名小小學正這件事。
沒想到時間過去這么久,李成功那邊才得手。
那名叫荀岸的學正,看來不簡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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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今生034
衛琛接了信條, 借著燭臺微光,仔細閱覽。
正如昭瀾所說,李成功得手了。
信上說那荀岸為人警醒, 他手底的人跟了許久, 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動手。
也就幾日前,荀岸離開帝京,去京郊的山里采藥。
李成功這才得了機會。
不過信上說,荀岸重傷墜崖, 落入了湍流的河水中。
雖未見著尸首, 但念其身負重傷, 河水又急又深,水中亂石成堆。
想來他是活不了了-
看完書信, 衛琛長眉微擰, 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候在一旁的昭瀾明顯感覺屋里添了幾分寒涼,他不由抬眸,小心翼翼朝男人看了一眼。
“主子……可是哪里有問題?”昭瀾試探似地開口。
倒是讓衛琛瀕臨瓦解的理智回籠過來。
沉眸看了昭瀾一眼, 衛琛冷聲:“回信給李成功,告訴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就算荀岸當真重傷墜崖, 被湍急的河水沖走。
衛琛也要他們將尸身找來,親眼見證。
昭瀾愣住片刻,看向衛琛的眼神充滿不解。
“主子,那荀岸究竟如何開罪了您……”話沒說完,他便在男人轉冷的視線下閉上了嘴。
不該問的, 不可問。
這是打他跟隨衛琛以來, 一直深諳的道理。
昭瀾自認他是這世上難得了解衛琛的人。
事關衛琛, 他都能如數家珍。
可唯獨這個荀岸,昭瀾始終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與自家主子結下深仇大恨的?
非得殺了他方能泄憤。
衛琛自然不會與昭瀾細說。
因為他說了,這世上怕是也無人會信。
試問誰會相信,他與荀岸是前世結仇,且仇恨滔天。
非得是個你死我活的結果才算了結。
昭瀾心下雖好奇得要死,卻也不敢再多問。
得令后,便先行退下了-
夜半烏啼,風吹草木,沙沙作響。
更深露重,山里的夜尤為冷冽。
哪怕是入了夏,后半夜也是要將火爐燒得旺一些,方能睡個安穩。
帝京京郊的烏山,半山腰有個山谷,谷內山河蜿蜒,兩岸山勢陡險,懸崖峭壁。
這一帶,叢林茂盛,地勢復雜,幾乎無路可走。
山里有野獸出沒,入山的人里,有人真真遇見過,險些丟了性命。
所以平日里,這烏山深處,倒也無人敢來。
來的無非都是一些傍山吃山的獵戶,為了謀生。
亦或是荀岸這種,不得已入山采藥的。
進入烏山前,荀岸也不知自己會遇劫。
不日前,隱約覺得有人跟著。
他自覺足夠小心謹慎,也未曾在京中得罪過什么人。
后來觀察了一些時日,跟著他的人似乎掩了聲息,倒也沒再察覺到過。
他入烏山,是為了給未婚妻楚挽月采藥。
前些日子天氣變幻,她感染風寒,癆病又犯了。
大夫開的藥方里,有兩味藥材十分名貴。
荀岸買不起,便只能冒險到烏山里碰碰運氣。
只是他沒想到,前些日子跟著他的人會忽然出現。
一路追殺,將他逼至山谷盡頭。
逼得他只能險中求勝,自己跳進穿過山谷的那條山河之中。
河水湍急,幾乎頃刻便如巨獸血盆大口將他吞沒。
再后來,荀岸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中,沒了知覺。
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要死了,滿心不甘,疑云從生。
最后混亂的思緒被潮水般的記憶沖了個干凈,他看見了許多不切實際的畫面。
仿佛一出折子戲,在無盡的黑暗中循序漸進的上演。
戲里,荀岸看見了自己。
穿著大紅色喜服,冷著一張臉,與一女子拜堂成親。
雖那女子蓋著繡鴛鴦的紅蓋頭,他卻下意識在腦中勾畫出了她的容貌……
顧晚卿……
太傅顧準之女,京中第一美人。
顧晚卿!-
記起這個名字剎那,前世記憶爭先恐后灌入荀岸的身體。
畫面紛繁,逐漸拼湊出了他短暫,不得善終的一生。
尤其是臨死之前,被酷刑折磨的痛苦,荀岸記憶猶新。
可最令他痛心,痛入骨髓的卻不是那些備受折辱的過去。
而是……
顧晚卿死的那日。
明媚嬌艷的女子,如驟風打落的桃花,翩然落入塵埃。
是他親手……將冰冷的長劍刺入她的胸腔。
也是他避開四皇子趙淵,繞行浮屠山,想要為她殮尸。
那時候他的心便開始隱隱作痛,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那抹痛楚是為何。
直到后來,被衛琛折磨得瀕死之際,他才于冥冥之中,明悟過來。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對顧晚卿動了心。
那個滿心滿眼皆是他的女子,那個柔聲細語,軟軟喚他“夫君”的女子……
她的死,令他痛心疾首,往后數年,都在悔恨交加中度過。
到死,荀岸放覺解脫。
只是心里盼著,若有來世該多好。
他定然不會在辜負她的情意,定然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意,與她安安穩穩相伴一生,白頭到老。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顧晚卿早已辭世,而他也終將不堪折磨,死在衛琛手里-
荀岸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沉重的夢。
他醒醒睡睡,神志徹底清楚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只知睜眼是在一處簡陋的木屋里,窗外夜色深深,偶爾能聽見狼嚎。
嗚咽綿長,令人膽怯。
冗長的記憶被他逐漸理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從未像這一刻那般清醒。
隱約知道自己被誰追殺,為何會被追殺,也知道自己命大,被一個獵戶從山谷河邊撿回了性命。
他修養了幾日,有力氣開口說話了,方才跟獵戶打聽了一下山里的地形。
落水之后,荀岸傷得不輕,身上多處骨折。
多虧了獵戶大哥照料,他才能活下來,身體一日一日慢慢恢復。
山中地形復雜,獵戶大哥的小木屋又距離山谷較遠。
荀岸修養時,倒是無人打擾。
可他聽獵戶大哥說,近些日子,山里有橫死的豺狼虎豹的尸身。
不知是何人所為。
荀岸沒有多言,他躺在床上,望著木屋的頂,心中冷冷一笑。
他今生,尚未與人結過仇,楚挽月也未曾離開他的身邊,更沒有與當今四皇子趙淵邂逅。
理應相安無事,平穩做他的國子監學正才是。
可偏有人追殺他,還如此費盡心機,籌謀輾轉多日,茍且到他進入烏山尋藥。
如此處心積慮,與他定是有過血海深仇。
思來想去,荀岸也覺得派人殺他的人應是衛琛。
今生,他曾聽聞過衛琛的事跡。
國子監中那些學子、學正,乃至國子監祭酒大人,也時常拿當今太尉之子衛琛與學子們做榜樣。
聽聞衛琛年少有為,十六歲高中狀元,得陛下青睞,封正六品翰林院修撰。
是大延王朝史上年紀最輕的狀元郎。
不僅如此,今年新春,陛下又將他提拔為正三品刑部侍郎。
官階升得如此之快,簡直史無前例。
都道衛琛乃是少年奇才,前途不可限量。
是為京中傳奇。
彼時,荀岸只覺此人命格絕頂。
也不知上輩子積了什么厚德,才能有今生的造化。
出生于勛貴之家,生來便有一個位列三公的老子。
自己也出類拔萃,文武雙全,是為人中龍鳳。
是他荀岸,窮其一生,也無法比擬的人物。
可如今,時事通透。
他忍不住冷笑。
什么命格絕頂,怕是也同他一般,重活了一世,所以他才會早早便棄武從文,入朝為官,步步高升。
這些當然只是荀岸的猜想,他尚且沒有定論。
只是覺得衛琛今生的軌跡與前世迥異,所以才有所猜疑。
畢竟上輩子,昌慶十三年,衛琛似乎還是國子監的一名學子。
他癡迷騎射劍術,一心從武。
要做征戰沙場的大將軍。
這些,都是顧晚卿告訴荀岸的。
畢竟她與衛琛,從小一起長大,是帝京中廣為流傳的一對佳偶。
可惜,那也不過是傳聞罷了。
荀岸很清楚,顧晚卿心中傾慕的人是他,而非衛琛。
那小子,不過是個自作多情的癡情種。
若此番費盡心機要殺他的人真是衛琛……
荀岸想,他怕是想阻止他再出現在顧晚卿的生命里,想為顧晚卿逆天改命-
待荀岸理清思緒那一日,他在山中也修養了大半月。
好在他年紀輕,身體也不算弱,山中奇藥藥效極佳,他恢復得不錯。
只是獵戶大哥說,他昨日又在山中見到了野獸的尸體。
還隱約看見幾個臉生的,在山谷一帶搜尋。
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荀岸心下一沉,雖然還不能確定是誰派人殺他,但他可以確定,對方這是要活見人,死見尸。
想來沒有見到尸體,那些人是不會離開烏山的。
如此……
他便只有像個法子。
“來,喝點粥吃點肉。”獵戶大哥笑盈盈的,“看你這身子恢復得不錯,想來再有幾日,便可下山回家與家人團聚了。”
荀岸喝了一口熱粥,笑著應答。
獵戶大哥又問起他家中事,兩人閑聊了一陣。
荀岸始終笑著,目光落在與他年紀相仿的獵戶身上,從上至下打量。
火爐暖光映在他眸中,卻也化不去他眸中漸漸凝聚的冰寒殺意。
既然老天爺讓他如愿重活一世。
他又怎能殞命于此。
今生,他連顧晚卿的面都未曾見過。
又如何甘心,死在這烏山深處。
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時命如此,他也只能心狠些,為自己某個生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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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10-23 21:08:26~2022-10-26 20:03: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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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今生035
顧晚卿也沒想到, 此去臨州,竟耗費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
她記得離京的時候,護城河上的煙柳抽著嫩芽, 如今三個月過去, 柳枝幽綠正盛。
日頭高照,蟬鳴不止,馬車的車簾高高撩起,卻也還是悶熱。
股晚上身上輕薄的上衫竟是也有些穿不住了。
她將一只葇荑搭在窗上, 筍尖似的指隨意垂著, 被外頭微燥的風刮走了絲絲汗意。
顧晚卿偏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帝京城門, 伸直搭放在衛琛腿上的雙腿,晃了晃交疊的腳尖。
聲音小得跟貓兒似的, “阿錦, 一會兒你是打算直接送我回府,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回府?”
衛琛正襟危坐,手里習慣性地卷著一冊書。
另一只手空閑著, 頎長勻稱的指節捏著一把姑娘家荷花樣的團扇,正不緊不慢替顧晚卿扇著風。
扇了有半個時辰了,他倒也不覺手酸。
只是微風拂面,根本解不了顧晚卿的燥意。
她連與衛琛說話, 都透著壓不住的火氣,似乎隨時都能暴走。
相比之下,衛琛便如同那寒泉里浸過的美玉,觸感溫涼,沁人心脾的舒適。
他似是不覺熱, 一副平心靜氣的模樣, 滴汗不見。
聽見顧晚卿的話, 男人方才掀起薄薄眼皮,溫涼的眸子睇她一眼。
嗓音也如山澗清溪,透著能消除燥意的涼潤:“全憑卿卿安排如何?”
他私心自然是想帶她回府上小住幾日。
哪怕顧及她的名聲,不能隨心所欲一親芳澤,牽牽小手,摟摟腰肢倒還是可以的。
便是如此,衛琛也心滿意足。
也忍不住貪戀,想多留她在身邊幾日。
可這一切,還要看顧晚卿的意思。
畢竟離京三個月,她難免會想念家人。
也許此刻她的心已化作小鳥,撲騰回了太傅府。
事實上,顧晚卿確實很想念爹爹娘親。
但她一想到當初逃出府門時留下的爛攤子,心里又怯得慌。
詢問衛琛,本想讓他替自己拿個主意。
沒想到男人又把問題拋回給她。
“不如何。”顧晚卿收回了自己一雙纖細勻稱的腿,端正了坐姿,還理了理衣裙裙擺。
美目楚楚可憐地瞥向衛琛:“此番回府,怕是我爹不會輕饒了我去……”
衛琛沉吟片刻,明白了她的擔憂。
心下百轉千回:“無妨,我親自送你回去。”
“伯父那邊,我去說。”
“你打算怎么說?”顧晚卿斂起了可憐的神色,嬌軟的身子往衛琛那邊挪了一些。
離得近了,熱意烘得少女身上香囊的味道侵入衛琛的鼻息。
他垂眼昵向顧晚卿白凈帶點粉暈的俏麗臉蛋,呼吸微竭。
沉默在馬車內綿延片刻,衛琛從案幾上拿了一盞涼茶給她。
沉聲徐徐:“就說是我強行擄了你出京去。”
“若是他老人家當真要責怪,怪我便是。”
顧晚卿:“……”
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與她開玩笑!
“說不定顧伯父怪罪下來,我還能順勢向他老人家求個親。”
“早早將你定下來。”衛琛繼續著,薄唇勾著淡笑,神態倒是極認真的。
可顧晚卿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
半晌后,衛琛倒也不逗弄她了,放下茶盞和書籍,他拉過顧晚卿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揉捏。
動作溫柔,打量她的眼神亦是:“好啦,不逗你了。”
“若伯父問起,我便說是我自作主張,帶你出京查案歷練。”
“真要怪罪,罰我便是。”
這一次,衛琛是正經的。
可顧晚卿還是覺得他這想法太過天真。
她家爹爹哪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懲處別人家兒子的人。
何況衛琛在她爹心中一向作風正派,從小到大都是頂天立地的君子形象。
若說衛琛拐了她出京,想來他老人家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算了,你還是送我回府吧。”
顧晚卿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若是衛琛去了,她爹真怪罪他怎么辦?
這么一想,顧晚卿便打消了讓他一同入府的念頭。
馬車到太傅府后門外的巷子里停穩,衛琛先下車。
他將顧晚卿扶下車后,與她在太傅府后門門口的檐下站了許久。
無非是再三確認她真不打算讓他隨她回去,拜見雙親?
顧晚卿始終堅持讓他回太尉府。
一來是怕爹娘怪罪于他,將來他們若是真要議親,便不好給他們二老留下不好的印象。
二來也是怕她同衛琛一起回去,他倆暗度陳倉的事被爹娘看穿。
顧晚卿到底還是不愿現在就議親的。
她回京修整一番后,便要入國子監求學問道。
成親之事,還是等過兩年再說。
且不說求學問道,便是她與衛琛之間的關系,也需要時間鞏固才是。
若是草率嫁了,未來的日子里,他們若是發現彼此不和,便是后悔怕也晚了。
顧晚卿心中的顧慮,衛琛自是不知。
就像顧晚卿也不知道在衛琛心中,他們之間永遠不會不和。
他永遠以她馬首是瞻-
黃昏時分,日頭西斜,風也不如正午時那般燥熱。
顧晚卿回府的消息,也如同這傍晚的微風,吹散到太傅府各個院落。
直到晚膳時,全府上下都知曉了她回府的消息。
連已然出嫁的大姐顧晚依也問詢,特意從她婆家趕了回來。
可惜顧晚依趕回太傅府時,顧晚卿已經被一家之主的顧準罰去了顧家祠堂。
說是讓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連晚膳都不讓用。
顧晚依拜見過袁氏后,便趕去了顧準的書房。
恰好大哥顧晚白拉著二弟顧晚相,也正打算去找父親求情。
姊妹三人在顧準書房外的院子遇上,互相問候了一番。
顧晚依才提及了正事:“婠婠此番可是當真惹惱了父親?”
她回來得晚,又出嫁在外,對府中的事情自然不及顧晚白與顧晚相清楚。
顧晚白身為嫡出長兄,一向是敦厚溫潤的兄長做派。
對他們幾個弟弟妹妹十分愛護,尤其是顧晚卿。
不過平日里他同父親一樣,公務繁忙,難免有疏忽底下幾個兄弟姐妹的地方。
所以顧晚卿這次犯下的過錯,還是顧晚相最為清楚。
“自然是真惹惱了,否則父親哪舍得讓她去祠堂罰跪啊。”顧晚相手里搖著一柄折扇,穿一身紫色華服,偏俊美的長相,怎么看怎么妖孽。
說起話來的語調,憋著一股子壞,沒個正形。
再加上他平日里游手好閑沒個正形,連父親大人都對他失望透頂,干脆不做管束了。
只要顧晚相不在外頭闖大禍,連累太傅府的名聲。
他做什么,顧準都不會過問。
平日里顧晚相也極少在府中晃蕩。
一日三餐多數時候與他那幫狐朋狗友一起,今日也就是顧晚卿回府,他得了衛琛那邊派人傳來的信。
特意回府替他照看一二。
若是事態發展過于嚴重,顧晚相還得悄悄給衛琛傳信去。
眼下父親都讓顧晚卿那丫頭去跪祠堂了,顧晚相覺著,這信可以傳了。
“不過是出京游歷了一段時日,父親何必如此動怒。”顧晚依想不明白。
從小到大,顧晚卿犯的錯,比這嚴重的多了去。
“大姐有所不知,婠婠離京后,那兵部尚書親自找過咱爹。”
“說是他家次子,就成煜那病秧子,因著婠婠逃府出京避著他這件事,狠狠病了一通。”
“那成煜本就羸弱不堪,這一病小命險些沒了。”
反正那兵部尚書成虎的意思,覺著顧晚卿對成煜避如蛇蝎的態度頗為過分。
還為此等芝麻大點的小事,去圣上跟前念叨。
這不,顧準身為當朝太傅,又是太子老師,卻連自己的子女都管教不好,實在落人話柄。
縱然顧準在外頭表現得毫不在乎,甚至回懟了成虎。
堂堂戶部尚書的兒子,心性不堅,病弱不堪。
自個兒身體不行,求親不成受了挫折,怎的還將病倒的罪責怪在了他家卿卿一介弱女子身上?
但回到了府中,一想到外人說他管教不嚴。
顧準還是免不了生氣。
正在氣頭上,顧晚卿回來了,他若是不嚴厲懲罰她堵住悠悠眾口,難不成還等旁人來對他女兒指手畫腳不成-
院中,顧晚相的話令顧晚依和顧晚白先后皺起了眉頭。
前者是半點不知情,后者倒是知道成虎找過顧準,卻不知竟是為了此等事。
哪知這還沒完。
顧晚相接著道:“更何況,咱這小妹啊,也是真被寵壞了。”
“逃府也就罷了,還去了太尉府找阿錦。”
雖說這事兒京中鮮有傳聞,但卻也流出了一些風聲。
只不過沒人有實質證據,便是流言蜚語,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不過外人不知,顧晚相卻知曉。
畢竟顧晚卿離府時,還留了一封書信,字里行間坦坦蕩蕩,直言去尋衛琛了。
她坦蕩,旁人卻不這般作想。
顧準見了信,自然也是有些生氣的。
剛及笄的女兒,怕還沒寶貝夠呢,心就要飛到衛家那小子身上去了。
想到女大不中留,顧準便越發來氣。
顧晚相看不透這一層,只當顧晚卿不愛惜自己的名聲觸了父親大人的底線。
這才罰她重些。
顧晚相話落,顧晚依和顧晚白相繼陷入沉默。
他們都知道,自家這位小妹,從小就與衛家三郎親近。
這么些年,他二人倒也沒生出什么貓膩。
至少顧晚白沒講他們湊一對看待過。
但旁人不知曉這些,難免誤會。
誤會深了,慢慢自會衍生出謠言來。
“這般看來,小妹這次,確實當罰。”顧晚白擰起長眉。
雖然也舍不得顧晚卿被罰跪,卻又找不到正當理由替她開脫。
心下很是為難。
顧晚依便不如他這般公理分明,心下只覺得父親罰得重,“當罰也不必嚴罰,父親便是罰她抄抄書經也就罷了。”
三人犯愁之際,顧家老三顧晚塵也來了。
生性內斂如他,在自己院中猶豫了許久,還是想來替小妹求求情。
如他所料,兄長姐姐,都在。
果然他不該來的,求情這種事情,向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
可來都來了,顧晚塵也不想打退堂鼓。
與兄長姐姐們見了禮,便乖乖站在一旁,聽他們拿主意-
這一耗,便是半個時辰。
顧準在書房中忙碌,顧晚相姊妹幾個在院子里想法子。
最好能一舉說通父親大人。
天色近晚,夜幕垂了下來。
太傅府內點亮了燈火,卻也驅不散愈漸深濃的夜色。
衛琛便是此時造訪太傅府的。
他正兒八經從正門入,送了拜帖,被門房的人領著一路經過婉轉回廊,穿越庭院,到了顧準書房所在的院落。
院中,始終不得入門的顧晚白兄妹四人還候著。
眼見門房的下人提著燈籠,一路領著那白衣勝雪的男子徐徐從長廊那頭過來。
顧晚白蹙了蹙眉,心下亦有些埋怨衛琛私自帶顧晚卿離京。
哪怕他當初離京時,曾正經向他太傅府遞過書信。
闡述過緣由-
衛琛進了院子,與顧晚白一行四人見了禮。
隨后,侍候在顧準身邊的管事告知他,顧準正忙,要他在這院子里等候。
衛琛照做了。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便覺察到,顧準雖然許他入府,卻又不見他。
心里八成也是對他有意見的。
所以思索了片刻,衛琛當著顧晚白兄妹四人的面,撩了衣擺,徐徐步上書房門前的臺階。
隨后屈膝跪在了顧準書房門口的廊上。
雙手作揖,朝著緊閉的房門拜了一拜:“衛家三郎衛琛,前來向顧伯父領罪。”
“衛琛一意孤行,未經伯父伯母同意,帶走了卿卿,實在有違禮數,罪莫大焉。”
“還請顧伯父不要怪罪卿卿,衛琛愿聽憑伯父處置。”
他兩手交疊貼于額,俯身一拜,不起。
如此虔誠大禮,叫顧晚白幾人看愣了眼。
隨后兄妹幾個反應過來,忙不迭效仿,跟著去廊下跪作一排。
嘴里齊齊替顧晚卿求情,愿替她擔罪領罰-
彼時,顧晚卿正跪坐在顧家祠堂列祖列宗面前。
她膝下墊了蒲團和兩層軟墊,倒不覺得腿疼。
剛才還吃過了張嬤嬤送來的晚膳,飽飽的,有點犯困。
祠堂里空無一人,燭火通明。
而且僻靜清涼,倒是這夏夜難得的好去處。
顧晚卿待得舒爽,甚至還心血來潮,同列祖列宗嘮叨起她離京這些時日,在外頭同衛琛生出情意來的那些事。
念叨完,顧晚卿還不忘誠心滿滿地向列祖列宗磕頭,求他們保佑她與衛琛。
兩情長久,朝朝暮暮,共赴白首。
剛求完,爹爹身邊的大管事便過來傳話,讓她去書房一見。
顧晚卿:“……”
難不成是爹爹發現娘親為她置了軟墊,還偷偷給她開小灶的事了?!
作者有話說:
顧家列祖列宗:好家伙,這丫頭愣是把他們這幫祖宗當月老使了。求姻緣都求到他們頭上來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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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今生036
顧晚卿心下些微忐忑, 膝蓋似軟在墊子上,遲遲不起身。
大管事見她不動,微微躬了身子, 低聲慈藹地笑:“二小姐莫怕, 您開小灶的事,老爺沒打算追究。”
“……那他老人家無緣無故傳我去書房作甚?”顧晚卿咕噥了一句,兩只白嫩的手撐著軟墊慢慢站起身。
她低頭,理了理跪亂的裙擺, 方才抬起一雙盈盈美目, 看向年近半百的大管事:“可是罰我跪祠堂還不夠, 還想罰些別的?”
大管事見她癟了下嘴角,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不由笑了笑:“是衛家三公子來了。”
“想來, 是特意來府上替二小姐您求情的。”
顧晚卿:“阿錦來了!”
不是不讓他來么!
她沒來得及多想, 拎著裙擺便一瘸一拐地往祠堂外走。
雖然膝蓋沒跪疼,但跪坐得久了,她兩條腿木木的麻, 短時間內實在不能正常行走。
但即便如此,顧晚卿的動作也飛快,大管事疾步方能追上-
顧晚卿趕到父親顧準書房所在的院子時,只一眼就看見了書房門口的廊上, 跪作一排的幾人。
她這一路過來,腿腳已經靈便如常,步子越發輕盈些。
遠遠便扯著鶯歌婉轉的妙嗓甜甜喚著衛琛,“阿錦!”
旁邊同衛琛跪在一起的顧晚相嘴角微微抽搐,對一旁的顧晚依和顧晚白、顧晚塵嘖嘖道:“看吧, 咱這小妹眼里, 壓根兒就沒有我們幾個哥姐。”
“今兒咱算是白跪了。”
這些話, 衛琛也聽在耳朵里。
他跪姿筆挺,背脊繃直,十分誠懇。
只是聽見顧晚卿的聲音時,還是沒忍住回眸朝她看了一眼。
這一眼回望過去,他恰好看見那衣裙上繡彩蝶的少女,提著裙擺一路飛撲過來。
姿態翩躚,風動裙衫,環佩叮當……委實令人移不開眼去。
哪怕夜色深沉,她在他眼中,依然熠熠生輝,眉眼精細如畫,十分清晰。
顧晚卿跑進的那一刻,衛琛暗暗回過神來。
他欲起身去迎她,卻又考慮到自己正在求情,便跪在那兒沒動。
顧晚卿拎著裙擺上了臺階,直奔他,神情些微擔憂:“你怎么跑來了,不是讓你別來么。”
還以為老頭子不會當真將罪責怪在衛琛身上。
沒想到他老人家是真舍得讓衛琛跪啊!
沒等衛琛回答,旁邊的顧晚相長長嘆了口氣:“小妹啊,哥哥姐姐們為了你都還跪著呢,怎的你這眼里,就只看見了阿錦一人呢?”
“如此這般,委實令我這個做二哥的寒心啊。”
顧晚卿看他一眼,隨后又看向顧晚白三人。
想了想,還是軟聲謝過他們。
唯獨顧晚相,她沒給他眼色。
大管事適時趕了上來,前去推開書房的門,回身沖顧晚卿道:“二小姐,老爺還等著見您呢,快進去吧。”
顧晚卿望著衛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拎著裙擺先進了書房去。
她一看見顧準,便撩起裙擺往地上撲通一跪。
知錯能改的說辭簡直信手拈來。
顧準昵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毫素,沉聲徐緩:“你這丫頭,離家出走三個月,嘴上功夫倒是厲害了不少。”
他繞過書案,隨手將收起的書冊一卷,往不遠處的書架去。
途徑跪在地上的顧晚卿,年過而立不足半百的男人,將手中書冊一卷,不輕不重地落在了少女頭頂。
“起來吧,膝蓋若是跪破了,你娘親又該替你擔心了。”顧準說完,未做停留。
徑直將書冊放回了書架上。
隨后他回身看向已經站起身來的顧晚卿,下巴往門外頭遞了遞,意有所指道:“你可知,衛家三郎跑來為你求情?”
顧晚卿點頭。
衛琛就跪在外頭長廊上,是她來書房的必經之路,怎能不知。
“婠婠啊,雖然此去臨州,衛琛堅持聲稱是他傾力邀請,你是迫于無奈才陪他跑這一趟。”
“但為父和你娘親卻是知道,你這一趟實乃自愿。”
“父親英明。”既然如此,顧晚卿想,父親應當不會怪罪于衛琛才是。
哪知他老人家卻是話音一轉:“不過你不懂事,這衛家老三也不懂事?”
“怎能帶著你一黃花大閨女胡亂在外頭跑。”
“爹,女兒此番去臨州城,收獲頗多。”
“多虧了阿錦帶我出去走走看看,可比呆在府中的益處大多了。”
“女兒漲了不少見識呢,還結識了蘇慶山蘇大人家的一雙兒女。”
顧晚卿極力表示自己這一遭去臨州去得值。
還將臨州百姓的苦難說于顧準聽。
倒還真讓他老人家注意力轉移了一些。
話到最后,顧準嘆起了臨州知府蘇慶山。
又順帶夸了衛琛幾句,說他辦案有功,此番陛下定有重賞。
還說他年少有為,前程不可限量。
顧晚卿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他老人家夸獎衛琛時,她唇角的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
后來被顧準瞧見了,他這才收聲,故作嚴厲地清了清嗓:“婠婠。”
“女兒在呢。”顧晚卿應聲,唇角的弧度悄然抿去。
她一雙杏眸巴巴看向顧準,“爹爹今次傳我過來,不單是與我說這些那么簡單吧?”
“你心里倒是有數。”
“我讓你過來,是想問問你與那衛家三郎,如今究竟算是什么關系?”
顧準說到這里,似是又怕顧晚卿聽不明白似的,多言了兩句:“你二人從小一起長大,衛家也算知根知底。”
“我與你娘親都知道你們關系好,從小到大便親切。”
“但是婠婠,你與衛琛年紀都不小了。”
“按理說,衛琛這個年紀,家里早該為他說親了才是,也不知……”
顧準有意停頓,去打量顧晚卿的神色。
卻見顧晚卿在出神。
她在想,原來衛琛早就到了說親的年紀。
可他一直未曾說親……
之前她倒沒覺得哪里不對勁,現在想來,他竟是一直在等她及笄。
也不知道他是何時生出的心意。
隱忍至今,倒是難為他了-
“婠婠?”顧準沉了聲音。
顧晚卿總算被他喚回了思緒,神情懵懂片刻,連忙正色應聲。
顧準:“……”
“你這丫頭,怎的一與你說點正事,便裝傻充愣?”
“你與那衛家小子究竟如何,若是有什么心思,定要第一時間告知爹爹。”
顧晚卿點頭,明白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躊躇片刻,她上前一步,挽住了顧準的胳膊:“爹啊,女兒雖不才,但志向也算高遠。”
“眼下還不想考慮終身大事。”
“我與阿錦……”話音至此,顧晚卿滯了片刻。
大抵還是不擅長撒謊,語氣聽著頗有幾分不自然:“我們一如既往,仍是最要好的朋友。”
是的,沒錯,是最要好的。
畢竟她與衛琛雖然已有定情信物,但他二人之間相處,其實與以前并無太大差別。
頂多關系更親密了些,偷摸親了小嘴,而已。
而且他倆偷親小嘴已是大半個月前的事了。
這些時日來,衛琛再未對她有過任何出格之舉。
以至于顧晚卿有時候都忍不住恍惚,她與衛琛之間是否真的定情。
每每如此,她總要翻出定情的玉佩出來瞧上一瞧才能心安。
顧準自然不知顧晚卿心里那些小九九。
聽她這么說,即便覺得小丫頭很可能是在嘴硬,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行,你已經不小了,許多事想必也不用為父多言。”
“此番逃府,不孝爹娘,還氣病了兵部尚書的二公子……”
“你到底是有些過錯在身的,爹爹不可不罰你。”
顧準說到這里,聲音慈祥軟和了許多,還摸了摸顧晚卿的腦袋:“罰你跪祠堂確實是爹爹罰得重了。”
“如今你兄長們還有你大姐,都在外頭替你求情。”
“衛琛也……”顧準頓了頓,隨后正色道:“既是如此,那罰跪便免了。”
“改罰你抄寫十遍《女戒》,禁足一月。”顧準話落。
方才還偷著樂,以為自己逃過此劫的顧晚卿:“……”
讓她抄書!還要禁足!
這不比跪半個月祠堂更讓她難受么!
就在顧晚卿小臉一苦,想要央求顧準將罰令改回去時。
顧準卻是抽身朝門外去,似是終于想起來見衛琛了。
順便出去,將門外顧晚白兄妹幾個訓一頓,說他們平日里都縱著顧晚卿,這才將她養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頑劣性子-
顧準讓衛琛入書房一敘。
應是想詳細了解臨州的事。
明日早朝,衛琛便要向陛下遞上折子。
今晚他正好在太傅府多逗留些時辰,一來是安撫顧準,在尋機替顧晚卿求求情。
二來也是想向他老人家請教如何寫這述職的折子。
顧晚卿出了書房后,與衛琛照了面,神色懨懨,欲言又止。
隨后她便被大管事送回寒香苑,正式開始禁足。
一個月內,抄寫十遍《女戒》,不得離開院子半步。
后來過了一日,袁氏來探望顧晚卿,順便給她帶來好消息。
說是顧準減了她半個月的禁足,也就是說半個月后她便能恢復自由,隨意出門了。
但饒是如此,顧晚卿還是高興不起來。
只因再過幾日便是七夕佳節。
這是她與衛琛情定以來,共度的第一個七夕。原本回京途中,顧晚卿還盤算著,七夕夜與衛琛上街逛逛燈會。
他們本來已經約好了,要游湖、猜燈謎,還要看那些江湖藝人雜技表演。
最重要的是,要一起放孔明燈,許下此情不渝地誓言。
顧晚卿將一切都設想好了,她還要帶著衛琛吃遍長街上所有美食。
可現在……
夏風燥熱,蟬鳴聒噪。
檐角的驚鳥鈴叮鈴哐啷,聲音清脆悅耳。
這大好的天氣,顧晚卿卻只能在房內抄書。
隔著窗戶看向外頭藍天白云,草木油綠,她心里便沒來由地憋屈煩悶。
抄書也心不在焉-
衛琛倒是每日都與她寫信,讓昭瀾送來。
霜月從后門那邊悄悄取了回來,再遞到顧晚卿手里。
顧晚卿還是通過衛琛的信,才知道陛下定了臨州通判李安正的罪。
貪污案還涉及到了戶部尚書王永全。
茲事體大,主審人員由六皇子趙宣擔任。
如今尚未結案,但除了王永全以及其他幾位官階低下的官員。
趙宣與衛琛再難往下深挖。
正如衛琛前世所經歷的那般,貪污案,并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四皇子趙淵牽涉其中。
所以拖延了幾日,到皇帝下的限期前一日。
衛琛勸說六皇子趙宣結案。
王永全被定為主謀,擇日問斬。
貪污一案,就此塵埃落定。衛琛忙碌的日子也告一段落,時間恰好卡在七夕這日-
每年七夕,帝京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
外地入京的商販會在夜市上販賣各種各樣的零嘴、小玩意兒。
但最令人矚目的還是一年一度的猜燈謎。
猜燈謎是帝京第一酒樓摘星樓以一己之力舉辦的。
猜對燈謎會有各式各樣的花燈作為獎勵。
但最百姓們感興趣的是猜燈謎的頭籌獎品,向來價值千金,或是名貴藥材,或是美石寶玉。
定然都是摘星樓重金買來作為彩頭的好東西。
聽聞今年摘星樓猜燈謎的彩頭是一柄絕世寶劍。
顧晚卿本想一展風采,拔得頭籌,將那寶劍贈予衛琛作為七夕節的禮物。
可惜,她如今被關禁閉,連院子都出不去。
只能想法子另外準備一份禮物,還得讓霜月轉交給昭瀾帶回去-
夜色彌漫整個帝京時,顧晚卿在自己院子里用過了晚膳。
那《女戒》她已經超了五遍了,禁足的時日還長,她倒也不急。
難得的七夕夜,顧晚卿在院子里蕩著秋千,望著天際的彎月心事重重。
也不知衛琛此時在做什么,可有上街去逛燈會,可有與他人去游湖?
顧晚卿越想越雜亂,心虛不得安寧。
霜月見她心情不佳,便早早為她備水沐浴更衣。
想讓她早些歇下。
怎知顧晚卿剛沐浴完,她房間緊閉的窗戶便被人從外面敲響了。
不緊不慢的敲擊聲,令她頃刻便想到了衛琛。
隨后顧晚卿撐開了窗戶,滿心歡喜地朝外頭望去。
那句“阿錦”驀地卡在嗓子眼,她望著屋外空蕩蕩的走廊僵住了笑容。
隨后狐疑又失落,揪著眉,懷疑自己方才是幻聽了。
她白日里才跟衛琛寫了信,說今晚不能陪他共度七夕。
相約明年來著。
衛琛雖未回信,但他一向聽她安排。
所以顧晚卿想,他應是默認了她的建議。
就在顧晚卿失落之際,將身影隱匿于轉角暗處的衛琛驀然走了出來。
他一襲湖藍錦衣,成熟穩重,溫潤如玉。
廊上的燈籠泛著橘色暖光,將男人面色襯得溫柔寵溺,連聲音都磁性柔和:“卿卿可是在尋我?”
顧晚卿的目光自然第一時間落到了從暗處走出來的男人身上。
灰沉沉的眸子驀地升起光亮,她喜不自勝,一時間難以言語。
只一雙水眸眨也不眨地盯著衛琛,丹唇微張。
見她一副幾欲喜極而泣的模樣,衛琛抬手,隔窗將屋內的少女攬入懷。
讓她腦袋靠在他胸膛,大手輕輕撫順她如墨如瀑的發。
音色磁柔又動情:“小別幾日,卿卿可想阿錦了?”
話落,他也不等顧晚卿應答,便又自顧自地沉沉低喃:“阿錦很想卿卿。”
“想與卿卿一起過節,一起賞月游湖,猜燈謎,逛燈會。”
“還要一起放孔明燈,許愿。”
這些都是回京途中,顧晚卿為乞巧節做的安排。
她當時扳著手指頭念叨,衛琛在旁側看書,一副沒在聽她講的樣子。
后來顧晚卿與他理論,男人愣是將她說的每一個字復述了一遍。
一字不差。
時隔多日,顧晚卿沒想到,衛琛竟還記得清楚。
他的懷抱溫熱有力,胸腔內似困了一只獸。
拼命沖撞,聲音明晰響亮。
顧晚卿聽得十分清楚。
她閉了閉眼,耳根因為男人方才低磁含欲的情話悄悄紅透。
半晌,顧晚卿才從他懷中揚起小臉,悶悶道:“可是爹爹說了,禁足半月。”
“……還有好幾日呢。”
“那我在這兒陪你。”
衛琛沉聲。
反正對他而言,燈會也好,孔明燈也罷,都是其次。
重要的是一年一度的乞巧節,今年又是他與顧晚卿定情的第一年,自然是想陪她一起度過今晚的。
顧晚卿心下微動,忽而拉了拉男人的衣服:“要不……你帶我偷偷溜出去吧?”
“反正這個時辰,也不會有人來我的寒香苑。”
“只要咱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府,不讓爹爹知道便是。”
衛琛被她鬼機靈的想法逗笑,片刻后他松開了她,垂眸認真凝著顧晚卿一陣:“當真要溜出去?”
少女點頭,絲毫沒有猶豫:“反正你輕功那么好,來無影去無蹤的。”
“帶我出去,應當也不是什么難事。”
男人沉吟片刻,薄唇淺勾,淡淡掃過她身上薄薄寢衣。
喉結暗滾,嗓音啞欲許多,低低道:“那你先穿衣服,我去去就來。”
顧晚卿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只穿了素白的寢衣。
寢衣單薄,她里頭淺粉繡海棠的肚兜都若隱若現……
衛琛方才雖然只瞟了一眼,便飛快移開了目光,但他肯定什么都看到了!
思及此,顧晚卿漲紅臉,忙不迭轉身往屏風后跑。
也沒問衛琛去哪兒,要做什么,又要幾時才回來接她-
衛琛去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待他回到顧晚卿的院子時,少女已經穿好了衣服。
是一身水藍色的薄紗衣裙,乍一看,倒是與衛琛今日錦衣華服,很是相配。
這個念頭閃過衛琛腦海時,他有一瞬愣神,便盯著顧晚卿多看了一陣。
在他打量的目光下,少女臉色通紅,渾身不自在。
生怕被男人看穿自己的小心思。
她就是故意挑了一身水藍色的裙衫,好與他今日的衣服顏色相配。
而且發髻也讓霜月挽得溫婉毓秀些,愣是將顧晚卿打扮成了一文靜水靈,蕙質蘭心的嬌嬌美人。
為了轉移衛琛的視線,顧晚卿捏著垂在肩頭的一撮發絲,拘束緊張地看他一眼。
壓了嗓音溫溫柔柔地道:“你方才去哪兒了?”
果然,她這般問,衛琛的目光便從她身上暫時移開了。
他從后腰取了兩張狐貍面具,一黑一白,是為一對。
衛琛將其中那張白色的狐貍面具為顧晚卿戴上,“這樣,哪怕是在街頭閑逛,也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
顧晚卿乖乖站著,讓他戴面具。
狐貍面具只能遮住她半張臉,眉眼和俏鼻都被很好的掩藏起來。
唯獨鼻下那嫣紅水潤的點絳唇,坦然露在外頭。
十分惹眼。
替顧晚卿戴好面具后,衛琛退開一些,習慣性地打量她。
只是這一眼垂落在少女嬌艷欲滴的紅唇上,他有些愣神。
心下被這夏夜的風吹得發燥,沒來由的口干,艱難滾了滾喉。
顧晚卿毫無所覺,措不及防地抬眸望進男人的深眸。
笑意凝了一下,她心臟突突狂跳,不知怎么緊張起來,“你……你怎么不戴?”
本來顧晚卿是想問衛琛,她戴上這狐貍面具可還好看?
但抬眼瞧見男人欲色叢生的眼眸,她一時問不出口了。
話到嘴邊,生生咽回,重新換了一句。
衛琛不應聲,只眸色沉沉,復雜地瞧著她。
視線分寸不移。
顧晚卿被看得心跳越來越快,扇睫撲閃著,目光無處躲藏。
滿眼盡顯慌亂,連聲音都顯出緊張來:“要、要我幫你戴嗎?”
少女的局促羞赧,悉數落在衛琛眼底。
他心下思緒幻變,一念間,已然在心中縱容自己化身禽獸,朝顧晚卿撲了過去。
戴上面具后的她,雙眸澄澈干凈,引人犯錯。
唇色瀲滟,飽滿嬌柔,實在令人發瘋。
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剝奪她的呼吸,將她摁在床榻之上好生欺負。
不過須臾功夫,衛琛便在心中做了千萬般的設想。
他甚至想到他咬破顧晚卿唇瓣后,伏在她薄背,一邊欺負一邊安撫低低啜泣的她的畫面。
何等活色生香,引人沉淪。
但這一切,都在顧晚卿羞怯朝他看來,試探似地開口,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忙時,戛然而止-
衛琛回歸了現實。
目光觸及少女緋紅的臉頰,悄然舔了下薄唇。
聲音啞得,顧晚卿幾欲聽不清楚。
“若我將你欺負了……”
“你可會哭?”
作者有話說:
本章掉落10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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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今生037
男音朦朧, 磁欲蠱惑。
顧晚卿屏息聽著,耳根子被他滾燙呼吸熏得灼燒起來。
那“欺負”二字,被她反復咀嚼, 隨后心慌意亂, 呼吸越發不暢。
顧晚卿惱羞不已,抬起晶亮的眸瞪了男人一眼,兇巴巴:“衛琛,你若再這般不正經, 我便不與你去逛燈會了!”
話落, 她自己羞得小臉紅透, 推著男人轉過身去。
還粗魯地搶過了他手里的另一張黑狐貍的面具,要替他戴上:“你蹲下來些, 長那么高, 我踮腳都夠不著……”
顧晚卿嘟囔著,唇角化開笑意的男人順從地撐著膝蓋,身子沉下些許。
夜風拂面, 吹散了他那淺薄的旖旎心思。
雖然被顧晚卿兇了,衛琛心下卻春花怒放般,心情頗好。
像是吃了栗子糕一樣,甜絲絲的-
顧晚卿替衛琛戴好了面具。
隨后她繞到他身前, 兩手扶著面具的邊角,將其扶正。
隨后,少女的視線聚焦在衛琛那雙深不見底的眸。
心跳驀地漏了一拍,自己險些被他深眸吸進去,沒來由地慌亂, 羞赧。
避開目光時, 顧晚卿無意撇過男人削薄有型的唇, 色澤紅潤,輕易便勾起了她沉淀的記憶。
當初親吻的軟熱觸感,她還記憶猶新。
此刻想起來,難免咽下唾沫,暗暗回味,心里更是燥得厲害。
“走吧,再不走,燈會該結束了。”顧晚卿強迫自己別開臉去,側身不看衛琛。
但心里萌生的邪念,卻生根發芽,野草般瘋漲。
她話音剛落,腰上便挽來一只手,雙腳頓時騰空。
沒等顧晚卿驚叫出聲,她已經下意識抬手圈上了男人的脖頸,屈身朝他懷里貼。
衛琛唇角弧度漸深,抱著她提氣越過太傅府飛檐樓閣。
身姿輕盈,仿佛他懷中的顧晚卿輕如鴻毛,他抱她,游刃有余-
起初顧晚卿還有些受驚,閉著眼睛,小臉往男人懷里鉆。
只覺耳邊風聲呼嘯,燥熱的風也變得清涼,拂面而過十分干爽。
后來,頭頂傳來被風吹斜的衛琛的聲音:“卿卿,別怕。”
顧晚卿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飄墜不安的心驀地回位,她小心翼翼從男人懷里抬起頭來。
目之所及,是浩瀚無邊的夜空,潑墨一般,零散落著幾顆寂寥的星星,還有一輪新月。
天地畫卷,囊括了顧晚卿與衛琛。
她在他懷中,欣賞無邊夜色,也悄無聲息用眼角余光描摹他線條分明的下頜。
風里混雜著寒梅的冷香,是顧晚卿最喜歡的香料,亦是衛琛尋常用的。
味道濃淡適宜,沁人心脾。
很好聞。
顧晚卿的視線滑落到男人凸起的喉結,心跳無端變快,摟著他脖頸的手也悄然收緊。
若不是衛琛帶著她在緊鄰主街的小巷子里安然落地,顧晚卿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鬼迷心竅般,湊上去親吻他的脖頸。
還好……
到了。
“我們從這里一路逛去摘星樓如何?”衛琛將少女小心翼翼放下地后,嗓音溫潤地詢問她的意見。
巷子里光線暗,他沒有注意到顧晚卿泛紅的臉頰。
更不知道她方才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顧晚卿含糊應下。
到了主街上,目光被繁華的鬧市景象吸引,耳邊盡是商販的吆喝,還依稀夾雜絲竹之音。
她滾燙的心方才冷卻下來,思緒也回歸正常-
長街喧囂,如同不夜天,盡顯帝京繁華。
顧晚卿摸了摸臉上冰冰涼涼的面具,同衛琛穿梭于人群之中。
因人潮洶涌,她正暗暗猶豫,要不要抓住男人的衣袖,以免與他走散。
就在她猶豫思量之際,快她一步走在前面的衛琛忽然停下,微微側身,朝她攤開了他寬大溫暖的手掌。
溫沉的嗓音即便是在這嘈雜之中也格外清晰地傳到了顧晚卿耳朵里:“人太多了,以防萬一,還是我牽著你走比較好。”
男人理所當然,似是于他而言,與顧晚卿牽手是一件尋常的事。
戴著面具的緣故,顧晚卿看不見他的臉色,也感受不到他的羞赧。
只覺他說牽手,如同吃飯睡覺那樣尋常。
偏偏顧晚卿做不到如他那般平靜,低眸盯著男人攤開的掌心看了許久。
心下怦然,耳根滾燙,她遲遲不敢將自己的手交付過去。
仿佛牽手,便會牽出兒孫滿堂似的。
后來,一波人潮涌來。
衛琛沒再苦等顧晚卿的應答,高大身軀隨著涌動人群,被推向了少女。
他反應及時,順勢將猶豫不決的少女攬入了懷中。
腳步定住,堅如磐石一般,用身體護著她。
那一剎,顧晚卿下意識抓住了男人腰側的衣服,揪出褶皺來。
呼吸也盡數鋪灑在他懷中,隔著錦衣,仍舊灼燙了衛琛的肌膚。
他下意識收緊手臂,將她擁緊。
待這波人潮過去,衛琛方才松了力道,垂首,將他溫熱的呼吸落在顧晚卿發頂:“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
話落,他徑直牽住了顧晚卿的手。
兩人借著面具的遮擋,在這繁花似錦的長街上肆無忌憚地親昵。
顧晚卿全程心猿意馬,怕被熟人撞見,認出來。
又為這份親密無間暗生歡喜。
連衛琛買給她的糖葫蘆,都覺得格外的甜-
兩人順著長街閑逛,吃吃喝喝,就沒停過。
顧晚卿肚子都撐鼓了,捂著嘴小聲打了個嗝。
衛琛聽見了,薄唇勾著深深的弧度,被少女撞見,輕擰了一下他的腰。
一切都進行得順利,按照顧晚卿計劃的那般。
他們吃了東西,看了雜技表演,還給顧晚卿買了一盞兔子花燈。
隨后兩人又去了摘星樓,顧晚卿上陣猜燈謎。
說什么她也不讓衛琛幫忙,非得自己拔得頭籌,贏下那柄絕世寶劍,贈予衛琛不可。
好在顧晚卿從小受衛琛熏陶,才華學識自然不淺。
可與那些文人墨客較量一二。
何況今年的彩頭是寶劍,文人圈里那些大拿對此物不感興趣,所以一來二去,顧晚卿還真拔得了頭籌。
將贏來的寶劍,隨手拋給了衛琛。
少女微抬下頜,唇角飛揚,道不盡的驕傲:“喏,七夕節的禮物!”
衛琛早就知道她的打算,雖不覺得驚喜,但心里還是甜滋滋的。
哪怕這絕世寶劍,徒有虛名,還不及他自己的佩劍鋒利好使。
不過既然是顧晚卿費心費力替他贏來的,衛琛自然要好生收著,拿回府去,供起來。
兩人離開摘星樓后,便去了城門口,護城河畔。
那兒已經擠滿了人,天際也飄起了許多孔明燈。
每一盞孔明燈上都提了字,或是求姻緣,或是求身體康健,或是求前程。
顧晚卿與衛琛也要了一盞孔明燈。
兩人各自執筆,在孔明燈的前后兩面寫下自己的心愿。
顧晚卿落筆時,與她一燈之隔的衛琛正悄然露出半張俊臉,偷瞧她。
男人面具下的一雙深眸漾著流光,唇角始終勾著弧度,溫潤又深情。
其實他不信孔明燈能帶著世人的心愿上達天聽。
也不信世上真有神明,能實現他們的俗世愿望。
但看見認真寫下心愿的顧晚卿,衛琛想,就信一次好了。
他收回視線,在燈上落筆。
僅一句,便住筆。
衛琛吹了吹墨跡,隨后撂下筆。
顧晚卿還沒寫完,她似乎有許多愿望。
一愿父母康健,兄弟姊妹平安快樂。
二愿衛琛官途坦蕩,遂心如意。
三愿自己美夢成真,流芳百世。
四愿……阿錦與她,永結同心,情深不渝。
顧晚卿將自己那一面寫得滿滿當當,方才心滿意足的停筆。
隨后她偏頭,探了腦袋去看對面的衛琛:“阿錦,你寫了什么?”
衛琛見她終于寫完,薄唇弧度又深,淡聲:“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行吧。”顧晚卿雖然好奇,卻也覺得衛琛這話有道理。
所以即便她真的很想偷偷看一下衛琛的心愿,最終還是忍住了。
不過當孔明燈緩緩升上夜空時,顧晚卿還是不經意瞄到了衛琛那一面的字跡。
因他只寫了一句,所以她看得格外清晰。
——卿卿一世無憂,遂心如意。
她一字一句將那句話分辨出來,心臟驀地揪緊,呼吸都滯住了。
詫異一瞬,顧晚卿心動不止。
沒來由側目看向身側的男人。
衛琛正與她一起仰著頭,目視那盞寫滿心愿的孔明燈冉冉升上夜空。
從顧晚卿的角度看去,男人完美的側顏線條流暢清晰。
哪怕遮住了大半張臉,也仍舊風姿難掩,令人望而失神。
顧晚卿盯了他許久,心下漣漪輕泛,久久不能從男人的心愿里回神。
雖然她想過,衛琛心中所愿定然有她。
可她沒想到,他心中所愿竟是只有她。
“已經看不見了,我們走吧。”衛琛收回視線,不再看那消失在夜空的孔明燈。
垂眸猝不及防地望進顧晚卿的眼眸,被她含情的雙目咬住,一時愣神。
便是此時,顧晚卿回過神來,面色嫣紅地移開視線,應了聲:“走吧。”
她往城內走,衛琛后知后覺地跟上。
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從方才孔明燈升空起,顧晚卿便一直在看他?
若真是……
衛琛滾了滾喉結,平靜的心湖似掉入了一顆石子,濺起水花,蕩開漣漪。
他又覺得唇干舌燥了-
夜色漸深,但帝京今夜注定會燈火長明。
顧晚卿同衛琛到了摘星樓樓頂,兩人并肩而坐,從高處俯瞰整個帝京。
夜風習習,顧晚卿兩手撐著身子,仰頭看著天際的彎月。
只覺心境開闊,前所未有的寧靜祥和。
她知道,再過半個時辰,衛琛便要送她回府了。
細數今晚所做之事,顧晚卿不覺遺憾。
只是心里還盤旋著衛琛的心愿。
想到這里,顧晚卿悄悄側目去看身旁的男人。
高處無人,安靜私密。
她與男人都摘下了面具。
所以寥寥月色下,衛琛的側顏盡數映在了顧晚卿眸底。
下一刻,男人似有察覺,側目朝她看來。
兩人目光相撞,靜謐間平白生出旖旎,他們的視線膠著纏繞在一起。
顧晚卿輕咬一下唇瓣,視線盤旋在男人削薄的嘴唇。
她沒忍住,吞了口唾沫。
隨后牟足了膽子,開口:“阿錦……你過來。”
夜風將少女輕柔的聲音傳給了衛琛。
他神情微滯,隨后聽話地朝她傾身,俊臉徐徐抵進。
期間衛琛一直看著少女的雙眼,深眸里凝著濃濃化不開的情意和淺淺笑意。
他看見她眼里擴開的慌亂,似想退縮,卻又跟自己較勁似的不肯退。
衛琛本是想逗弄她一下,湊到她面前便停下。
未想,顧晚卿卻眼一閉心一橫,抬手勾上他的脖頸,直接親上了他輕抿成線的薄唇。
溫熱柔軟的觸感令兩人心尖顫栗。
只草草貼了一下,顧晚卿便松了手,心滿意足便要功成身退。
她睜開眼,挽著嘴角,想告訴衛琛,有他在,她定會一世無憂,遂心如意。
可話才到嘴邊,顧晚卿便被男人的手勾住了后頸,帶回了他眼前。
鼻尖猝然微微相貼,顧晚卿驚魂未定,呼吸間混入了衛琛身上的淡淡香味和潮熱氣息。
男人長睫低垂,掩不住眸中暗欲,嗓音啞欲,很輕:“不夠……”
音落,沒等顧晚卿反應,衛琛狠狠吻住她的丹唇,將隱忍克制的愛意,混在滾燙的呼吸里。
溫柔又強勢地渡給她……
夜風拂面,也吹不散顧晚卿臉上的燙意。
因在高處,她怕從摘星樓房頂上墜下去,兩只葇荑便下意識摟緊了衛琛的腰。
半個身子偎在他懷中,被動地柔弱可欺地應承著男人的吻。
比起初次的親吻,衛琛得了些章法技巧,吞吐卷吸,又或深淺有度。
只將顧晚卿一顆心揉亂,在他懷中逐漸失力。
遙遠的天際,熙熙攘攘的孔明燈如璀璨繁星,與暗夜繪成一副絕美又富含意境的畫作。
涼風習習,卻吹不散摘星樓樓頂的旖旎濃情。
顧晚卿瀕臨力竭時,衛琛終于松開了她。
她身軟地靠在他胸膛喘著,呼吸粗重混亂。
男人饜足地舔了下吻后嫣紅潤澤的薄唇,似回味,唇角輕輕勾起。
他撫了撫顧晚卿披散的青絲,嗓音愛憐啞欲:“卿卿,你若已是我的妻便好了。”
方才少女蜻蜓點水的吻如鴻毛微拂,勾得他心里奇癢難耐。
一時沒忍住,才有了后來。
那時衛琛心中只一個念頭。
這般輕描淡寫地吻,根本不夠。
她親過來時,他心下早已火海泱泱,急需一場及時雨。
可顧晚卿卻只在他心間下了一場毛毛細雨。
不僅無用,反倒令他心火燒得更旺,剎那便理智殆盡,向她反撲回去。
可即便如此,衛琛還是覺得不夠。
他如今才算知道,原來他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貪心。
對她的渴望,可謂罪孽深重-
顧晚卿被親得頭腦發暈,軟綿綿靠在男人懷中。
冷不丁聽到他的話,她皺了皺柳眉,片刻才從他懷中抬起頭來,雙眼迷蒙地望著他:“何出此言……”
“現在不也很好嗎?”
她以為,衛琛又在想成親之事。
之所以這么說,是想委婉地說服她。
可男人卻只是低磁一笑,垂首親在她的額頭:“嗯,很好。”
“怪我貪心……不止想親你,抱你。”
顧晚卿:“……”
她愣了片刻便明白了衛琛話里的深意。
臉上一熱,眼眸盡顯慌亂:“夜、夜深了……我、我該回去了。”
她怕繼續和衛琛待下去,會忍不住縱容他。
也怕壓不住心頭瘋狂鉆出的邪念,當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顧晚卿的擔憂,衛琛全都看在眼里。
他沉沉應了一聲好,隨后還是如來時一樣,抱著她一路飛檐走壁,御風而行。
最終平安將顧晚卿送回了太傅府。
寒香苑里悄寂無聲。
只枝星和霜月還等在廊下,等著顧晚卿回來,伺候她休息。
今晚之事,除了她們兩人之外,再無別的人知曉。
衛琛將人平安送到后,又親自守在顧晚卿床前哄她入睡。
直至夜深人靜,床上少女睡得安穩,他才抽身悄然離去。
這一夜如夢似幻的美妙經歷,令衛琛心情頗好。
回到太尉府時,昭瀾一眼瞧他一副春風滿面的樣子,也跟著笑了笑。
“主子今夜與顧二小姐相約,可是收獲良多?”昭瀾指的是他二人情感上的造詣。
想必感情一定增進了許多,不然主子不會這般開心。
可衛琛想到的卻是摘星樓樓頂那個纏綿悱惻的吻。
薄唇微揚,他瞥了昭瀾一眼,連眼眸都含著淺笑。
微抬的眉尾,盡顯春風得意:“自然。”
昭瀾一愣,滿目愕然。
畢竟他跟了衛琛這么久,從來只見過他老氣橫秋,成熟穩重的模樣。
還從未如方才那般……像個肆意不羈,意氣風發的少年?
衛琛似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以手抵唇輕咳了一嗓子,聲音沉了下來:“這么晚了,找我何事?”
昭瀾和霜月枝星不同,無事時鮮少在衛琛面前閑逛。
何況夜已深,衛琛也并沒有讓自己的護衛等自己回府服侍就寢的習慣。
這么晚了,昭瀾還沒睡下。
特意等他回來,那只能是有事稟報。
果然,下一刻昭瀾的神情便嚴肅起來。
他上前一步,沖衛琛抱拳:“主子,李大哥遣人來報信,說是在烏山上的山谷河畔,尋到了一具尸體。”
昭瀾話落,衛琛神色微凜,眸光不由沉冷了些。
只聽他繼續說下去:“李大哥判斷,那具尸體應當是國子監那名叫荀岸的小學正的。”
“判斷?”衛琛虛眸,冷眼斜向昭瀾。
昭瀾頓覺頭皮一寒,身子伏低了些,“那尸體損壞嚴重,面目全非……”
“李大哥也是憑那人的穿著打扮還有年紀,才敢確定是那位。”
衛琛了然,負在身后的手指腹摩挲,不禁沉思。
那烏山深處,鮮有人跡。
李成功做事向來穩重老練,既然他說那具尸體是荀岸,想來也不會差。
畢竟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那荀岸也不過一介文弱之輩。
殺他本該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耽誤了這些時日,衛琛惴惴不安的心,總算安穩許多-
屋內靜謐良久,起初氛圍壓抑低沉。
昭瀾抱拳躬身,頭也不敢抬,大氣不敢出。
過了好半晌,昭瀾才察覺到屋里的氛圍緩和下來。
緊接著,他聽見衛琛的聲音:“告訴李成功,將尸身先留著,明日我親自前去過目。”
昭瀾詫異片刻,抱拳應下,隨后退了出去。
他終究還是不明白,那荀岸與主子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也就罷了。
連尸體都要親自確認。
何須如此?-
翌日傍晚,衛琛離京,去了一趟烏山。
于烏山深處與李成功幾人會面時,衛琛親眼見到了那具尸體。
如李成功所言,那人身上穿著荀岸的衣服,打扮也與荀岸無異。
只不過渾身沒一處好,似還沒山里的野獸啃食過,尸體殘缺,血肉模糊。
很難與荀岸那張臉相對應。
但衛琛知曉,荀岸左臂有處灼燒痕的印記。
前世在天牢之中,他對他用刑時看見過。
少時也曾聽顧晚卿提及過,說是荀岸年幼時被火燒傷過,留下了不滅的痕跡。
衛琛查驗了那具尸身,當真在那人左臂上尋到那處灼燒后留下的疤痕。
至此,他高懸的心總算落下,暗暗舒了一口氣。
“主子?”李成功不明所以地看著站起身來的衛琛,“可能確認這具尸體的身份?”
男人沒回,只是回頭看向他,薄唇揚了揚。
隨后衛琛越過李成功離去,經過他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此番辛苦你們了。”
“所有人,重賞。”
有了衛琛這句話,李成功總算明白一件事。
——他的任務完成了。
而且他明顯感覺到,衛琛的心情好轉,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仿佛荀岸此人,是他心頭壓著的一塊大石。
如今總算是挪走了。
衛琛連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回京路上,衛琛卷著一冊書坐在馬車內。
似忽然想到什么,他撩起車簾,對外頭駕馬的昭瀾道:“回去以后,替我尋一套材質上等的文房墨寶。”
昭瀾應下,察覺衛琛心情不錯。
便忍不住多了句嘴:“主子可是要送給顧二小姐?”
“嗯。”男人翻著書籍。
薄唇微勾,難得多言一句:“過兩日她便能結束禁足,入國子監。”
“她必然用得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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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今生038
如衛琛所料, 乞巧節后沒過幾日,顧晚卿便解除了禁足。
顧晚卿要入國子監,顧準自然應允。
許她同顧晚相和顧晚塵一起入學, 便是將來無法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多受些熏陶,長些學識也是好的。
大延王朝初始,國子監并不接收女弟子。
后來還是昌慶帝登基后改革,實行了新政策。
凡高門子弟, 如同顧晚卿這般的出身, 也是能入國子監學習兩年的。
何況前有謝婉聲名鵲起, 為大延第一女夫子。
狠狠為大延的女子爭了一口氣。
如今國子監也開設了女夫子的相關考核,雖然女夫子的考核比男夫子的考核難度倍增。
但到底也算史上一大進步, 開了女夫子的先例。
顧晚卿便是想入國子監做兩年女弟子, 再參加夫子的考核。
以后也如謝婉那般,名動大延,成為赫赫有名的女夫子-
七月下旬, 顧晚卿著手參加了國子監的入學考核。
與她一起的還有顧晚相與顧晚塵,他們也都到了入國子監聽學的年紀。
入國子監與其他書院不同,每一名學子都要參加入學考核。
考核主要為文試和武試。
文試不過就是作文章,顧晚卿從小受衛琛熏陶, 寫文章也有一手。
雖比不得衛琛少年狀元郎的風采,卻也不比顧晚相和顧晚塵兩位哥哥差。
只是這武試,騎射劍術選其一,她實在有些犯難。
對于顧晚卿而言,騎射劍術, 似乎也就騎馬的考核要簡單一些。
只是她需要求助衛琛, 再借他家的馬場練練。
衛琛自然不會拒絕, 甚至每日都會抽出時間來親自指導顧晚卿。
這一來二去,七月就這么到了尾巴。
轉眼八月,帝京秋意漸濃。
一大清早,衛琛的馬車便停在了太傅府后門那條小巷子里。
他來兌現承諾。
當初帶顧晚卿去臨州時,衛琛便答應過她,他日回京,他定然親自送她入國子監。
所以他今日連早朝都告了假,早早便來太傅府外候著了。
見他這么大的陣仗,還給顧晚卿尋了一套品質上乘的文房墨寶。
顧晚相酸得不行,“阿錦你可真是偏心啊,婠婠入國子監,我也入國子監。”
“她姓顧,我也姓顧,怎的不見你給我送一套文房墨寶?”
哪怕品質不是上乘,好歹送了,他心里也平衡些不是。
不管怎么說,在這繁華昌盛的帝京里,他顧晚相與衛琛也是外人口口相傳的好友。
況且他之前還送他一只鸚鵡來著,平日里遇著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兒那也是第一時間屁顛顛給衛琛送去。
怎的在衛琛心中,他地位就是比不過婠婠?
嘖!
“送你?”衛琛斜昵男人一眼,心情挺好,勾了下嘴角:“臉大?”
顧晚相:“……”
大家都是朋友,他怎么就不能和婠婠享受一樣的待遇了!
這不公平!!
衛琛沒再搭理他,只是親自扶了顧晚卿上馬車。
隨后還攔下了緊跟著上車的顧晚相,示意他和顧晚塵一道騎馬去。
顧晚相:“……阿錦,你去了一趟臨州回來,怎生變得刻薄了!”
以前衛琛雖然也趾高氣揚,但對他也還算不錯。
平日里給顧晚卿送些零嘴蜜餞或是小玩意,也會給他帶些禮物。
就他經常拜訪太傅府的時候,都是報的顧晚相的庚帖。
那時候顧晚相便覺得,衛琛這是真想與他做朋友。
哪怕每次他來拜訪,都讓他將顧晚卿也叫到他院中,三個人湊一起。
此次他二人去了臨州回來,關系越發密切了。
顧晚相不明道理,只覺自己似被孤立在外,很不是滋味-
馬車徐徐前行,昭瀾同顧晚塵、顧晚相各騎一匹駿馬跟在后面。
三人湊得近,顧晚相暗沉著一張臉情緒不對,卻無人搭理他。
后來倒是他自己耐不住,伸手扯了下旁側顧晚塵的衣袖:“欸,三弟。”
“你說阿錦怎么就不讓我倆上馬車,這清晨的露氣多凍人啊。”
顧晚塵遙遙看了那馬車一眼,又看向自家傻二哥,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總不能告訴二哥,衛家小三爺對他們家小妹有意思,這才不讓他們兄弟二人上車打擾吧?
若是這么說了,怕是二哥還得費腦子去想男女之間那些彎彎繞繞的事。
估摸著又得頭大一陣子。
思來想去,顧晚塵選擇了緘默不言。
任憑顧晚相怎么抱怨,他也不搭話不吭聲,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
漸漸的,顧晚相覺得無趣,便去找昭瀾碎碎念了。
昭瀾倒是想同他嘮幾句,可惜他是衛琛的貼身護衛,有紀律。
對主子的事情,不可多言。
所以最后顧晚相還是一個人說得嘴巴都快干了,才無趣地閉了嘴-
馬車內,解了披風的顧晚卿窩在馬車一角。
她身上穿了國子監的天青色弟子服,頭發挽了雙螺髻,與衣服相配的發帶錯落在她領口,沒入了領子里。
少女翹首以盼,滿目期待。
小臉偏向車簾,倒是沒怎么注意坐在她對面的衛琛。
衛琛一聲不吭,就那么看著她。
心里有遺憾有無奈,只因上輩子,他與顧晚卿在國子監里尚有過一段快樂逍遙的日子。
雖是朋友的身份,但他二人關系也如現在這般密切,做什么事都會一起。
彼此十分仗義。
那時他不懂男女之情,只覺得與顧晚卿一起十分歡喜。
也沒想過太長遠的事,天真的以為,他們的關系會一直要好下去。
可后來荀岸出現了,聽顧晚卿所言,她落水,荀岸救了她。
當初少女說起荀岸時,瓷白的小臉紅撲撲的,一副少女懷春的嬌態。
衛琛永遠記得,顧晚卿說荀岸下水救她時,嘴對嘴給她渡氣。
如今偶然想起,他仍是沒忍住,將搭在膝上的手攥緊拳頭,面部輪廓線條繃得緊緊的。
“阿錦,你晚些時候可還會來接我?”顧晚卿婉柔的嗓音拽回了衛琛思緒。
他繃緊的手背,終于松緩。
思緒回籠,他看著湊到跟前來的少女,瞥見她滿目期待與笑意,心下怦然。
一時沒忍住,衛琛勾了少女的脖頸,低頭往她紅艷艷的嘴唇上親了一口。
只沉沉的壓上去,炙熱滾燙的貼在一起許久。
靜等心中那股無名妒火燒盡,他才松開她,神色溫潤,磁聲:“卿卿,你是我的。”
顧晚卿愣住,似是沒想到衛琛會突然這么說。
且他還是一副霸道口吻,連看她的眼神都充斥著占有欲。
就像蒼狼望見獵物,她就如同他的掌中之物。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顧晚卿驚了驚。
心跳不由變快,臉上生熱,她眼里露了一絲慌亂與嬌羞:“你……你怎么突然說這個。”
明明她在跟他說正經的事……
衛琛收斂了眸中的欲,大手落在她發頂,溫柔地揉了揉:“沒事。”
“只是忽然想起來,國子監里不乏年少有為的學子。”
“我家卿卿這般貌美,少不了被他人覬覦。”
“彼時,我卻不在你的身邊……”
“總有些害怕。”
雖然衛琛的話沒有全然說得明白,顧晚卿卻理解了八九分。
她心想,衛琛這是怕她喜歡別人吧。
倒是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他怕的事。
“我顧晚卿對天發誓,若我變了心,負了你,定會天打雷劈,不得好——唔——”
少女信誓旦旦的表情僵在臉上,“不得好死”也被男人蠻橫的吻嚼碎吞沒。
她整個人被抵在了馬車車壁上,衛琛的手落在她臉側,勾著她的下頜,迫使她仰頭迎合他的吻。
吻勢如暴風雨般狂亂,顧晚卿應對不及,被汲取了呼吸。
身上的弟子服都被揉皺,軟軟靠在衛琛懷中緩了許久。
方才緩過來。
她臉上的余溫難消,心下混亂。
本該指責衛琛亂來才是,可方才的酥麻感卻令顧晚卿心頭燒熱。
這會兒靠在男人胸膛,竟覺得心里有些空,總覺得親吻已難以填滿她溝壑般的欲念。
為此,顧晚卿羞赧不已,半晌沒說話。
衛琛攬著她,親吻她的額發,磁聲啞欲:“不用發毒誓,我信你。”
哪怕有朝一日,顧晚卿當真變了心,他也會竭盡全力令她回心轉意。
斷不會讓她有應誓的機會。
何況,荀岸已死。
這世上應當再無人能與他爭搶她的心-
馬車抵達國子監正門便停下了。
衛琛先行下車。
下車前,他替顧晚卿整理了衣衫,仿若之前的沖動從未有過。
就在顧晚卿以為一切妥當,不會被顧晚塵、顧晚相看出端倪來時。
他們三人相繼進了國子監。
遠離了目送他們的衛琛,顧晚塵的目光開始明目張膽地落在顧晚卿唇上。
連一向心大遲鈍的顧晚相都盯著她的嘴看了好幾眼,莫名道:“婠婠,你這小嘴怎紅艷艷的,可是在馬車上補了口脂?”
顧晚卿下意識捂住了嘴,眼露慌張,被兩位兄長端視打量。
片刻后她才逃也似地加快腳步,“可、可能是凍的……”
顧晚相信了,顧晚塵卻還心存狐疑。
不過他倆很快就追上了顧晚卿。
尤其時顧晚相,老早便答應過衛琛,要在國子監里好好照顧他這個小妹-
顧晚卿走得快,不想被兩個哥哥追上。
進了國子監的大門便穿過長廊一溜小跑,倒是沒想到七拐八拐拐進了一個院子。
恰好撞見三個人高馬大,穿天青色弟子服的男弟子,將一名女弟子堵在院中假山一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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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今生039
“瞧這如花似玉的小臉蛋, 白皙光滑得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
“摸著手感一定極好吧!”
說話的是三個男弟子中為首那個。
三人背對著顧晚卿這邊,所以她看不清他們的面容。
但聽著聲音,倒是有些耳熟, 似是前些日子武試考核中遇見過的趙滸。
“你們別過來!別碰我!”女音嬌柔, 透著畏懼、惱怒,聽著令人心生憐惜。
顧晚卿思緒回籠,揪起了秀眉,捋著衣袖便朝假山那邊走去。
離得近了, 她越發確定那個把人小姑娘堵在假山底下逗弄調戲的男弟子便是趙滸。
她與他倒是許多年沒見了, 小時候在書院也曾被他欺負過。
后來衛琛將他狠狠教訓了一頓, 趙滸便從此對他二人避而遠之。
再后來,顧晚卿和衛琛一起離開了書院。
他考取功名, 她便留在府中, 由父親聘來的教書先生為她授課。
所以顧晚卿已有多年未見趙滸,沒想到小時候又胖又壯的他,身材倒是沒什么變化。
依舊生得虎背熊腰, 兇悍跋扈,欺軟怕硬。
“學正來啦!”顧晚卿高喊了一聲。
那三名男弟子頓時嚇得一激靈,下意識腳底抹油想逃。
不過趙滸也不傻,跑了兩步, 還是回頭看了一眼,想確定一下學正到底來是沒來。
這一看,他便看見了生得如花似玉的顧晚卿。
她那模樣倒是不比班家那不受寵的嫡女差,一個若冷月皎皎,一個若旭日燦燦。
模樣身段都是萬里挑一, 難分伯仲。
趙滸看著那載著朝陽光華的少女擼著袖子走來, 一時有些愣神。
直到顧晚卿走向那假山下瑟縮的班窈, 趙滸方才回神。
蹙著眉狐疑地打量了她一陣:“顧晚卿?”
趙滸也許多年未見顧晚卿了,但她打小就生得嬌俏可人。
尤其是那雙杏眸,盛著星河,靈動招人。
實在令人難忘。
所以趙滸只分辨了片刻,便認出了顧晚卿來。
心下微愣,隨后他下意識朝顧晚卿身后看,在找什么。
“你、你你怎么也入國子監了?!”趙滸頗為詫異。
之前武試時,他在顧晚卿前面,自然沒注意到她。
但顧晚卿卻知道他的存在。
正如她眼下也依稀能猜到趙滸在畏懼什么。
嫣紅的唇勾起了笑,顧晚卿沒應趙滸的話。
她先查看了一下假山下瑟瑟發抖的少女,確定她渾身上下,只左手手腕被人攥出了一圈紅痕。
再無其他外傷。
顧晚卿低聲安慰少女:“姑娘別怕。”
“這里是國子監,他們不敢怎么樣。”
她這話也是說給趙滸聽的。
要他清楚這里是大延第一學府國子監,敢在這里惹事,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顧晚卿的話確實提醒了趙滸,也稍微震懾住他。
主要還是趙滸不能確認,衛琛是否在附近。
畢竟顧太傅家這丫頭,從小便和衛琛黏在一起。
后來他仔細一想,衛琛早已考取功名,如今在刑部當差。
按理他應該不會來這國子監-
果然等了片刻,趙滸也沒見著衛琛出現。
他心里頓時踏實許多,嘴角一揚,笑得很是肆無忌憚:“一別數年,你這小妮子還是這么愛多管閑事。”
頓了頓,他的目光下流地掃過顧晚卿和班窈,笑得又賊又賤:“誰說我不敢怎么樣?”
“這里又沒旁人。”
“便是我們真把你們怎么著了,也無人看見不是。”
反正他也不想在這國子監呆著,興許犯了大過錯,被趕出去還正合他的心意!
趙滸說著,便將手中一方藏藍色的手帕捻在指間,朝班窈晃了晃:“班窈,你不是想要拿回這帕子么。”
“只要你過來,讓小爺摸一把臉蛋,小爺就把帕子還給你。”
那名叫班窈的少女,與顧晚卿年紀相仿。
小臉慘白如清冷的月色,唇色淺淺,看上去十分嬌柔可欺。
聽到趙滸的話,她眸子里露了一絲厭惡和屈辱。
雖滿心憤懣,卻又定定瞧著那方藏藍色的手帕很是不舍。
顧晚卿不知道那帕子對她有什么意義,只覺得那帕子的樣式瞧著像是男人的。
恰好趙滸對磨磨蹭蹭的班窈失了耐性,“你若是不想要這帕子了,我倒不介意幫你找出這帕子的主人,把這失物還給人家。”
男人言語里滿滿的輕蔑笑意。
聽得顧晚卿皺眉不悅。
但她看那個叫班窈的姑娘的神情,那帕子似乎對她十分重要。
讓她放棄,怕是沒戲。
于是顧晚卿將其護在身后,往前進了一步:“三個大男人欺負我們兩個弱女子,趙公子可真給令尊長臉啊。”
“光天化日就敢調戲良家婦女,我看你是想進刑部的大牢蹲上幾日。”
趙滸輕嗤一聲,將那方手帕一卷,便闊步朝她們兩個小姑娘逼近。
顧晚卿竭力護著班窈,雖然心里慌亂,但她面上鎮靜。
余光不住往長廊那邊瞟,心里暗罵顧晚相那個倒霉催的,腿腳怎么這么慢,還沒有跟上她來!!
許是老天爺當真聽見了顧晚卿的念叨。
就在趙滸三人欺近兩個少女時,顧晚相和顧晚塵趕到了。
身為兄長,他們自然不會容許外人欺負自家小妹。
更何況,衛琛那邊還叮囑過顧晚相,要他在國子監內照顧好顧晚卿。
此刻兩個身材修長的少年與趙滸三人扭打成一團,顧晚卿手里拎了半截石頭,護著那個叫班窈的姑娘。
若是瞅準時機,她也會趁機踢趙滸兩腳。
手中的石頭倒是一直沒有派上用場,主要也怕真把人給砸壞了。
趙滸到底是康平王的世子,與當今陛下算得上是遠房堂親。
打打鬧鬧也就罷了,若真是無緣無故重傷了他,顧準怕是又要罰她禁足不可-
畢竟是在國子監內發生的斗毆事件。
有路過的弟子看見,報給了學正們。
很快便有人趕來阻止這場大亂斗。
五個男人臉上都掛了彩,倒是顧晚卿和那個叫班窈的姑娘完好無損。
只不過被學正嚴厲訓斥了一頓,手掌心挨了十戒尺。
班窈的手帕到底是拿回來了。
見她寶貝地疊得整整齊齊,揣進袖中。
顧晚卿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這帕子是你心上人送你的?”
彼時,顧晚卿同班窈,還有顧晚相他們幾個,一同跪在廊下。
膝蓋磕在木質地板上,倒也不是很難捱。
廊下寂靜,顧晚卿的聲音哪怕壓得再低,與她相近的顧晚相也還是聽見了。
沒來由偏頭去看了眼她旁邊的少女。
因著顧晚卿的話,少女白皙如玉的臉微微泛起了紅,似抹了胭脂一般。
她低下頭,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顧晚卿見狀,越發肯定那手帕是她心上人送的。
礙于還有旁人在,她也不等班窈回答,轉頭看向另一邊的顧晚相:“今日之事,你記得別讓阿錦知曉。”
“還有三哥,也要保密。”
顧晚相旁側的顧晚塵低低應了一嗓,視線瞥向跪得離他們有些距離的趙滸三人。
心道這事兒怕是很難瞞住衛琛。
畢竟他們臉上都受了傷,晚些時候衛琛來接顧晚卿時,也定能注意到她受了戒尺后泛紅的手掌心-
罰跪完,顧晚卿他們才被宣回了上課的廂房。
巧的是,班窈同顧晚卿他們分在同一間課堂,授課的學正正好是方才被叫來罰他們的那位。
學正姓李,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
兩鬢斑白,一副嚴肅刻板的模樣。
顧晚卿看了眼臉上青紫一片的趙滸,見他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似是很不服氣的樣子。
她沖他揚了揚拳頭。
這是顧晚卿在國子監聽學的第一日,屬實沒想到會和趙滸再次結仇。
她更沒想到,班窈竟是禮部尚書班佑的千金。
這一日下來,顧晚卿除了與趙滸結了仇,手板心紅腫著十分刺疼。
她倒也覺得還算有趣。
尤其是結識了班窈這么個新朋友。
京中的高門千金私下里也會一起玩,但顧晚卿打小便沒什么朋友。
身邊只有哥哥姐姐和衛琛。
年齡相仿的閨閣密友,一個也沒有。
前不久倒是在太尉府結交了衛妝,后來又去臨州認識了蘇笑。
但衛妝沒能通過國子監的考核,不得入學。
蘇笑又遠在臨州,所以顧晚卿還是孤身一人。
如今認識了班窈,她心中自然高興。
下學時剛與衛琛碰面,顧晚卿便忍不住與他說起自己交的這個新朋友-
白日里國子監發生的事,顧晚相和顧晚塵沒有向衛琛透露半個字。
但衛琛向來慧眼如炬。
加上他對顧晚卿關注得格外仔細,在攙扶她上馬車時,無意瞥見她緊攥地手,心下難免起了疑云。
上了馬車,他視線垂落在少女握拳搭在腿上的柔荑。
目光深沉幽寂,一心二用地聽著她與他說起國子監里的趣事。
以及他們那位年過半百,嚴詞厲色的學正。
“阿錦,你要是沒考功名,沒有入朝為官,我們便能一起去國子監聽學。”
“那樣一定比現在有意思。”顧晚卿為自己的幻想開心得咧嘴。
她沒注意到衛琛落在她手上的視線,也沒注意到男人因為她的話微微愣怔的神情。
馬車輕搖慢晃,靜謐了片刻。
衛琛的視線終于移到了顧晚卿臉上:“你說得對。”
就如同前世那般。
他們一起入國子監聽學,每一個日出和日落,都走在一起。
如膠似漆,形影不離。
那段時日當真歲月靜好,他也不曾有什么煩心事。
如果后來顧晚卿沒有遇到荀岸那邊再好不過。
他們一定可以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她也遲早會成為他的妻。
如今重活一世,衛琛早已無緣那般快活的日子。
他雖想時時刻刻伴在顧晚卿身旁,卻也想早日強大起來,為她筑起高墻,豐滿自己的羽翼,好生護著她。
所以啊,他只能走在她前面,為她披荊斬棘,開辟出一條康莊大道-
日落時分,衛琛將顧晚卿平安送回了太傅府。
馬車在太傅府后門的巷子停了許久。
他止步于臺階上,目送霜月接了顧晚卿回去。
顧晚塵和顧晚相也欲辭別,后者被衛琛沉聲留下了。
當時顧晚相心里便咯噔一下,忐忑不已。
后來,衛琛果真問起了今日在國子監內發生的事。
他要知曉顧晚卿今日做的所有事,包括見了什么人,說了些什么。
單是聽著衛琛的要求,顧晚相便頭大不已。
俊臉皺著,神色十分為難:“阿錦啊,這些事你直接問婠婠不就好了,干嘛非得難為我……”
說話間,顧晚相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十戒尺留下的紅印子還沒完全消散呢。
衛琛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他的手,眸光微凜:“卿卿可是闖禍了?”
顧晚卿擺頭:“那倒沒有,她不過是見義勇為罷了。”
“你知道她的,平日里被寵著捧著慣著,天不怕地不怕的。”
“那康平王的世子,她也敢……”顧晚相絮叨到這兒,忽然閉了嘴。
隨后他看向衛琛,心道完了。
顧晚卿讓他保密,如今這事兒全從他嘴里抖出來了。
“康平王的世子……”衛琛沉沉低喃,隨后眸中劃過一抹寒光:“你說趙滸?”
顧晚相抿緊嘴唇,決心不再多言一個字。
可事到如今,衛琛卻是什么都猜到了。
他甚至還扒開了顧晚相的手掌心,看了眼他手心的紅印子。
看完以后,衛琛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眸光銳利許多。
透著濃濃殺意。
連顧晚相都被嚇了一跳。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其實……那趙滸也沒討到什么好便宜。”
“學正罰他們仨,罰得比我們可重多了!”
“三個人?”衛琛一貫會抓重點。
眼瞇成線,他的唇角冷冷上揚:“除了趙滸,另外二人是誰?”
顧晚相:“……”
完了完了,他這張破嘴!
“你就是不說,我自己也能查到。”
衛琛松開了他的胳膊,拂袖轉身,順著臺階而下,朝巷子里停的馬車去。
走了沒兩步,男人忽然站住腳,招了昭瀾上前。
從昭瀾那兒拿了一瓶傷藥,頭也沒回地拋給了顧晚相。
顧晚相接住傷藥的那一刻,心下別提多感動。
想說衛琛不愧是他的好兄弟,這種時候到底是念著他的。
哪知感激的話還沒說出口,顧晚相便聽見男人冷冰冰的聲音破空傳來:“替我把藥帶給卿卿。”
“既然她不想讓我知道此事……便說這藥是你替她尋來的。”
話落,衛琛上了馬車,身影隱沒在車帷后面。
留下捧著藥瓶,笑容僵在臉上的顧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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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今生040
不日, 顧晚卿便聽國子監里其他弟子傳,說是康平王的世子趙滸不知惹了什么事。
被刑部的人抓進天牢去了。
說是要審查盤問幾日,若清白無辜, 自會放人。
為此, 康平王沒少給陛下遞折子求情。
后來趙滸倒是平安放出來了,就是不知道在天牢里遭遇了什么,如今似是下不得床。
連大小便都管束不住,在王府里要死不活的。
顧晚卿聽說這事時, 還幸災樂禍了一陣。
但轉眼她又覺得事情不對。
聯想到那日和趙滸起過沖突, 挨了十戒尺后, 顧晚相特意送到她院里的傷藥。
顧晚卿頓時醒悟過來!
那藥才不是顧晚相千辛萬苦尋來的,他對她才沒那么好呢!
想來是那日和趙滸打架的事沒能瞞過衛琛。
那藥是他送的, 趙滸被刑部緝拿, 肯定與他也脫不了干系-
入國子監后,顧晚卿玩樂的時間少了。
平日里忙忙碌碌,也沒什么時間去想衛琛。
直到九月初, 濃濃秋意將帝京籠住。
一個薄霧蒙蒙的清晨,衛琛早早敲開了顧晚卿的房門。
在她睡夢初醒時,用他冰涼的薄唇親吻了片刻她的前額。
彼時顧晚卿還蜷在錦被里,還沒到她起床的時辰, 實在不想從暖烘烘的錦被里出去。
所以被衛琛唇上的涼意浸醒時,她只慌亂了片刻,察覺到來人是誰后,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繼續軟綿綿地窩在床上,只露了一顆腦袋在外頭。
清涼柔軟的薄唇與濕熱的呼吸悄然退開后, 顧晚卿掀開了一條眼縫。
嘴角挑著一抹戲謔地笑:“大清早的, 還以為哪個登徒子這般膽大包天……”
衛琛坐在床沿, 微微俯身,手掌落在她頭頂:“對不住……吵你好夢了。”
他方才已經很克制,動作也很溫柔。
沒想到,顧晚卿還是醒了。
正好,他本來就是來同她告別的。
“卿卿。”
“嗯?”
“我要再去臨州一趟。”
顧晚卿的瞌睡消散了些,腦子從混沌變得清醒。
她的手從錦被里鉆出來,松松握住男人腕骨突出的手:“這么突然!”
“今日走?”
“是。”
“昭瀾在府外等我。”衛琛語氣平靜。
他反握住了顧晚卿的柔荑,攥在掌心把玩了一陣,有些愛不釋手。
如今帝京再無荀岸,他可放心去臨州。
“此次陛下又撥了一筆賑災款,讓我親自護送至臨州,并協助蘇大人,平復民怨,安排好賑災事宜。”衛琛徐徐道。
話落,他握著顧晚卿的手,將其塞回了錦被中,還細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卿卿,你在帝京乖乖的,別被人欺負。”
顧晚卿想起趙滸的事,唇瓣動了動,想追問,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最后,她支起身子坐了起來,隨手揪住男人衣襟,披著一頭如瀑的青絲,將白里透紅的小臉湊近他,在他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放心,你不在我一定乖乖的,不惹事。”
“可不想等你疲累回京還得替我收拾爛攤子。”顧晚卿小聲嘟囔了一句,身子往男人懷里一砸,藕臂環上他的腰身。
一副賴上他,不讓他走的架勢。
這般小鳥依人對他念念不舍的顧晚卿,實在令衛琛悸動難忍。
他有力的臂彎圈著她,低頭埋于她花香淡淡的發間,閉上眼,汲取獨屬于她的味道。
過了許久,衛琛才將少女用力往懷中揉了揉,音色暗啞道:“……阿錦愿意為卿卿收拾一輩子的爛攤子。”
顧晚卿心下一顫,也將他抱緊了些。
小臉埋在男人懷中,半晌才悶悶嗯了一聲-
衛琛奉旨離京,去臨州賑災。
顧晚卿留在帝京,倒也沒閑著。
日夜苦讀,休沐日便同顧晚相、顧晚塵還有班窈去泛舟、賞花,吟詩作對,好不愜意。
這般瀟灑肆意的日子倒也過得飛快。
轉眼便到了歲末,帝京接連下了幾日雪,長街小巷銀裝素裹,清冷寂寥許多。
一到夜里,萬家燈火齊明,整座帝京這才繁華起來。
煙火氣濃重,如同盛世。
衛琛是年三十那日回京的。
此前他給顧晚卿飛鴿傳書報了歸程,兩人約好了一同守歲。
他倒是真的遵守了約定。
此番臨州一行,災情得以平息,災民們也都安頓好。
臨州那邊的經濟、農業,也在衛琛和蘇慶山通力合作下逐漸有了起色。
遵照圣旨,蘇慶山高升,頂替了戶部尚書的空缺。
此次他們一家老小,便同衛琛一起入的京。
往后蘇家自會在帝京安身立命。
顧晚卿在信中得知此事時,樂得合不攏嘴。
蘇慶山高升,蘇家舉家遷居帝京,那她以后就能經常跟蘇笑照面了。
若是蘇笑也入國子監,顧晚卿想,她在國子監剩下的日子定然不會乏味-
按照慣例,除夕守歲,顧晚卿一家子都要入宮參加宮宴。
她與衛琛便是在宮內匯合的。
雖然宮宴上,顧晚卿無法不顧一切地扎進男人懷中,與他互訴相思。
卻也能隔著人群遠遠與他對視,提著唇角莞爾。
離京這幾個月,衛琛似是瘦了些。
但他臉部輪廓棱角分明,線條剛毅,雖瘦削,但仍舊俊朗,氣度不凡。
席間,衛琛的視線一直落在顧晚卿身上。
見她吃什么,他也跟著吃什么。
兩個人偶爾對上視線,少女笑靨生花,越發嬌媚好看。
衛琛遠遠看著,心癢難耐。
好不容易熬到宮宴尾聲,快到放煙花的時候,他終于從陛下眼皮子底下偷了閑。
暗暗沖顧晚卿使了個眼色,兩人先后退出了正殿,在殿外碰面。
衛琛先出去,待顧晚卿尋到他時,男人手里拿著一支御花園的紅梅,正朝她的方向翹首以盼。
遠遠瞧見她,衛琛彎了彎唇角,并不言語,也不招呼她。
而是筆直朝她走去,一把將少女拽到了殿外廊下昏暗一隅,將她抵在了檐下墻壁上。
特屬于衛琛的冷香裹著潮熱呼吸欺近少女。
他一手固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一手抬起了她的下頜,低頭便覆上她微張的櫻桃小口,一陣廝磨。
呼吸交融之余,顧晚卿聽見了寂靜暗夜里,男人強有力的心跳聲。
纖柔的身子被他沉沉壓著,只得昂著腦袋迎合他風卷殘云的吻。
他連呼吸都飽含了對她的想念。
吻至最后,聲音都暗啞了,低低沉沉在她耳畔,帶著輕微地喘:“卿卿……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不過短短數月,相思便入了骨。
他在臨州時,日夜不敢讓自己空閑下來。
因為一旦腦子放空,無事可做,就會發了瘋地想她。
也不知怎么了,上輩子從未有過這般蝕骨磨心的感受。
仿佛了離了她,他便活不長似的。
顧晚卿尚未緩過氣來,呼吸起伏間,她揪著男人腰側衣衫的手也沒松開。
待混沌的思緒清晰些后,顧晚卿抬眸,在男人懷中仰頭望著他。
恰好潑墨般漆黑的夜空中綻放起璀璨的煙火。
殿內眾人不緊不慢地涌出宮殿,到廊上賞煙火。
人聲鼎沸,歡聲笑語不斷。
其間夾雜著顧晚卿父親的聲音,還有衛太尉。
但始終無人發現藏身于梁柱之后,那昏暗一隅的兩人。
顧晚卿心弦繃緊,呼吸急促地望了男人許久。
雖什么都沒說,但衛琛卻從她眸中捕捉到了纏綿炙熱的情意,似滔天潮浪,被風卷著朝他撲來。
那一剎,隱忍克制收著力道吻過她的男人,眸色陡然昏暗,復又低頭,不管不顧地欺負過去。
“卿卿……再讓阿錦親親。”
男音靡麗低磁,蠱惑人心。
顧晚卿被吞沒呼吸,不能也不愿抗拒。
煙火燃盡,喧囂遠去。
殿內復又傳來笙歌,暗涌的潮浪,漸漸平息。
顧晚卿抿了抿被親得生疼的小嘴,報復性地踮了腳尖,攀上男人的脖頸,扯開他的領子,在他鎖骨一側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悶哼一聲,忍著疼,兀自將圈著少女纖腰的手臂收緊。
磁聲低笑:“數月不見,卿卿倒是學會投懷送抱了。”
顧晚卿:“……”-
夜色漸深,寒風凜冽。
厚厚的雪將宮墻裹上一層銀白。
短暫溫存后,衛琛將顧晚卿帶上了宮墻。
兩人并肩坐在最高的宮墻上,眺望遠處萬家燈火。
夜風平靜,衛琛不知從哪兒弄來一件大氅,披在了顧晚卿身上。
兩人離得近,他替顧晚卿系衣帶時,少女便一直看著他。
雙眸盛滿星河,也盛滿他的身影。
男人低垂著濃密長睫,雖沒看顧晚卿的臉,卻感受得到她眸中的滾燙。
心下暗吸一口氣,無奈至極:“你這般盯著我瞧,可是嘴又不疼了?”
一心只想看看衛琛鎖骨附近,被她咬的壓印的顧晚卿:“……”
下一刻,她收回了視線,不再盯著他看。
嘴里不滿地嘟囔:“小氣……”
看看都不行。
衛琛被逗笑,薄唇勾出弧度。
他瘦長的指節生澀地將大氅的衣帶打了個結,又拎著兩邊領子,掖好。
確定不會讓寒風從領口縫隙間鉆進去,凍著顧晚卿。
至此他才終于掀起長睫,目光灼灼盯著少女嬌紅俏麗的臉蛋,笑意更深:“等你嫁我為妻,日日給你看。”
顧晚卿也抬眸,對上他滿眼寵溺地笑意。
她的耳根驀然滾燙,臉色更紅了。
片刻后,少女似想到了什么,下定了決心般:“阿錦。”
“嗯?”
“……你再等我兩年。”
“什么?”
衛琛有些愣怔,視線定格在顧晚卿忸怩的小臉上。
只見她咬了咬本就被親得嫣紅的唇瓣,抬眸對上他的眼,堅定道:“兩年后,無論我是否能夠通過女夫子的考核,我都嫁你。”
衛琛的瞳色深了些,出神了片刻。
片刻后,他壓下了心下暗涌的情愫,傾身將少女摟入懷中,不松不緊地抱著。
聲音有些艱澀地啞,歡喜無措,很是低沉:“好……我等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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