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湖水如針刺一般浸透肌骨。
顧晚卿游到那姑娘身邊時,渾身已經涼透了,胸口揪緊,聚著一口氣。
便是憑著這一口氣,她從后面勾住了少女的身子,吃力地帶著她游向岸邊。
好在岸上有霜月搭把手,知道去找東西過來好讓顧晚卿抓住,少費些力氣。
她們主仆二人通力合作,倒是穩妥地把人撈上了岸。
但那姑娘嗆了不少水,這會兒正側身蜷縮成一團,猛烈地咳著。
至于周玉嫣主仆幾人,眼下臉上慌色淡去,心下皆是暗松了一口氣。
隨后周玉嫣的視線從濕漉漉的衛妝身上,移到了同樣濕透的顧晚卿身上。
“你是誰?”
沒等顧晚卿朝她看去,旁邊的嬤嬤小聲回了周玉嫣的話:“這位是太傅府的顧二小姐……”
“太傅府?”周玉嫣蹙眉。
她從小因身子弱,與母親一道住在帝京郊外的水云庵。
三日前方才進京,來太尉府投靠姑姑。
對這京中事宜知之甚少,之前自然也沒見過顧晚卿。
但太傅的名頭,周玉嫣還是知曉的。
那可是與她姑父,當今太尉,一并位列三公的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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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衛妝落水時,跟隨她一起的丫鬟已經第一時間去叫人了。
因衛妝和周玉嫣的身份,落水這件事,自然也有下人報到了太尉夫人周氏院里。
顧晚卿和衛妝先后緩過神來時,周氏已經帶著一眾下人趕來了。
周玉嫣遠遠看見周氏,心下慌了一瞬。
怕周氏責怪她失手將衛妝推下水,便靈機一動,先朝周氏跑了過去。
“小姑……您可算來了!”周玉嫣撩起了右側的衣袖,將手背上的血淋淋的抓痕故意露到周氏眼底。
周氏自然是一眼看見,眉頭一擰,心疼地抓過了她的胳膊:“嫣兒你這手怎么回事?”
沒等周玉嫣回話,被周氏派去照料她的嬤嬤,立馬將矛頭指向了不遠處被扔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貍花貓。
“稟夫人,表小姐這傷是二小姐養的那只貓弄的。”
“方才表小姐在花園里撲蝶,撞見那畜生。也不知那畜生怎么就突然獸性大發,將表小姐傷成了這樣。”
嬤嬤說著,小心瞟了眼周玉嫣的臉色,方才接著道:“奴婢們這才自作主張,將那畜生抓起來教訓了一頓。”
“沒想到二小姐突然跑了出來,非要阻止奴婢們……混亂之中,二小姐也不知怎么……就失足掉進了湖中。”
說到這里,嬤嬤領著其余幾名丫鬟,齊刷刷跪下,腦門貼地,誠懇的求周氏降罪。
周氏落在周玉嫣身上的目光十分疼惜。
因其膝下三子,無女,所以對這個從小就體弱的外甥女格外疼愛些。
瞧見她手上的傷,自然心生不忍與不快。
聽完下人的話,周氏抬眸,凌厲掃向被兩個丫鬟攙扶著的衛妝。
剛想訓斥,余光卻瞥見了旁側渾身濕透的顧晚卿。
不用想也知道,顧晚卿定然是來找她家老三的。
周氏對顧晚卿也沒什么好感,心下便越發不快,甚至表露在了臉上。
“顧家丫頭怎么也在?”周氏冷聲,視線從顧晚卿身上移開了。
雖然她作為長輩,將不喜的態度擺在臉上十分失禮。
但顧晚卿卻不能與她計較,因她是衛琛的生母,也是這太尉府的當家主母。
“婠婠見過衛伯母。”顧晚卿頷首見禮,隨后才簡要說明了來意,“近日閑來無事,與阿錦約好了一起出京游歷。”
“是婠婠禮數不周。”
“應當第一時間去拜見衛伯母才是。”
“還望衛伯母莫要見怪。”
顧晚卿垂掩長睫,柔聲徐緩。
哪怕她渾身濕透,處境狼狽,此刻端立的儀態,仍是絲毫不失她太傅府二小姐的風姿。
其仙姿玉色,若出水芙蓉,清麗脫俗,媚而不妖。
加上她方才言語間提到了“阿錦”,周玉嫣不免將視線重新落回她身上。
柳眉微蹙,不禁好奇這太傅府的二小姐,與她三表哥是何關系。
周氏自然不會怪罪顧晚卿。
她入府的事,早就有下人傳到了她耳中。
只不過這些年來,顧晚卿與衛琛來往一貫如此,全帝京的人都知他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關系匪淺。
更何況這顧家二丫頭慣會討老爺開心,老爺對她也便頗為喜愛。
如此,饒是周氏再不喜,也不好阻止他二人來往。
而且就算她真阻止了,她那不孝子也定然不會聽勸。
所以她方才也只是隨口那么一問。
顧晚卿禮數周到地答了,她便也沒什么可數落她的。
視線一轉,周氏凜冽地掃向嗆了水咳得臉色通紅的衛妝:“你這丫頭什么時候才能讓我省心?”
“為了一個畜生,瞧把你自個兒折騰成什么樣子?”
“你那寶貝畜生如今把嫣兒傷成了這樣,便是活活打死也不為過。”
“你竟還護著它!”
周氏說到這里,臉色暗了暗。
片刻后,她在衛妝欲言又止下,厲聲道:“還不過來向嫣兒道歉,杵在那兒做什么?”
衛妝又是一陣猛咳,隨后不可思議地看了周氏一眼。
憋了滿眼的委屈,最終卻是欲言又止,咬唇忍下,垂低了打濕的眼睫:“是盈盈管教無方,這才讓阿喵沖撞了周表姐……”
“還請周表姐莫怪……咳咳——”
“行了,回屋換身干凈衣服去,別再這里丟人現眼了。”周氏話落,余光掃過顧晚卿。
想著要請大夫給周玉嫣看傷,不好耽擱,便沒打算再多說什么。
哪知顧晚卿卻忽然開口,言之鑿鑿地表示,周玉嫣手上的傷不該怪罪在衛妝身上。
“何況衛二小姐落水,乃是周姑娘惱怒之下,故意為之。”
“衛伯母如此避重就輕地揭過此事,恐怕有失偏頗,難以令人信服。”
顧晚卿算是整個事件的旁觀者。
她親眼看見那位周家表小姐進了花叢逗弄貍花貓,雖不知她是如何被撓傷的,但終歸這件事的起因是她。
沒理由怪罪到晚一步趕來的衛二小姐身上。
更何況,那貍花貓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
尚且不知能不能茍活下去。
面對衛二小姐苦苦相護,那位表小姐不僅無動于衷,還在拉扯間故意將其推入湖中。
單是這份狠性,這件事便不能就此揭過去。
說得嚴重些,周家表小姐這是故意殺人。
多虧了顧晚卿今日撞見,她又恰好會水。
不然還不知道衛二小姐會是何種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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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晚卿的話自是惹得周氏不高興了。
她蹙著眉便回頭看向她,臉色沉沉地開口:“此處乃是太尉府。”
“這件事也是我太尉府的家事,何時輪到你顧家二小姐插手?”
顧晚卿噎了噎,對周氏的態度實在感到不快。
就在她壓不住脾性,想再說些什么時,回廊那邊驀地傳來一道熟悉的冷沉男音。
“母親身為太尉府當家主母,只聽某些人一面之詞便對此事下定結論。”
“實為處事不公。”
“怎的?還不許旁人正言直諫?”
男音徐緩,字字鏗鏘,音色寡冷。
其聲引去所有人的視線,顧晚卿也不例外。
她循聲望去時,恰巧看見一身墨色衣袍,玉簪束發的衛琛,負手在背,從回廊那側急步而來。
男人俊臉沉沉,目光落在顧晚卿身上。
見她衣裳盡濕站在邊上,他不自覺揪起了長眉。
一邊加快腳步,一邊脫下自己的外袍,越過院中眾人,筆直朝那亭亭玉立的少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