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幸虧底下鋪的全是枯枝樹葉, 被墊了一下,沒有受多重的傷, 只有胳膊和小腿劃傷了。
他扶著壁面緩緩地站起身,忽然感覺肚子一陣抽疼,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漸漸地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肚子也沒有那么疼了。
韋旭陽也看見了柳儀溫,撲了過來,沖著洞下喊, “柳太醫(yī)你沒事吧,賊匪已經被殲滅了, 我們拉你上來。”
“我沒事兒。”
說著一條繩子被放了下來, 柳儀溫拽著繩子往上爬, 他們同樣在拉, 沒一會兒就上去了。
李攜言仔仔細細地看著柳儀溫, “哎呀,衣裳都劃破了,你是不是受傷了?”
“何與非”快步上前, 一把抓住了柳儀溫的手,手腕胳膊上都是蹭傷, 就連臉頰也在奔跑時被樹枝給劃傷了,于是把他拉走了。
有不少醫(yī)師與士兵都受了傷, 行動有些不便, 只能在原地休整一下。
“何與非”將柳儀溫拉到一處空曠的地方,掏出一個小瓷瓶, 仔細地為他清理傷口。
柳儀溫不想讓人碰自己,就要抽回手, “我自己來就好。”
但“何與非”緊緊地抓著不放手,表情凝重,似乎既生氣又愧疚。
“你何必這樣呢……”柳儀溫低著頭喃喃地說了一句。”什么這樣那樣的,我是這次的安撫司使,自當保護你們的安全。”宋琲這話說的很虛。
柳儀溫感受著手心中溫柔而熟悉的觸感,還有“何與非”靠近時那股令人熟悉的淺淡氣味,緩緩開口道:“我知道是你。”
宋琲一頓,又繼續(xù)涂抹著藥膏,嘴硬著,“你說什么呢?我聽不懂。”
柳儀溫嘆了一聲氣,語氣輕輕淺淺,卻充滿威脅,“如果你不自己承認,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琲心臟“噗通噗通”地跳著,那一字字的話語猶如砸在心上,讓他無路可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滿臉帶笑,“我是受沈將軍之托,沈將軍可是楚王殿下的舅舅,自然是楚王殿下吩咐的,讓我格外關照柳太醫(yī),若是磕著碰著了,是要拿我試問的。”
柳儀溫緊緊地盯著宋琲這張臉,微微歪著腦袋,看了半晌,“臉皮做的不錯。”
宋琲的笑容一僵,不過很快就掩飾了過去,還是他一貫的伎倆,打著哈哈死不承認,“柳太醫(yī)說什么呢?什么臉皮不臉皮的。”
空氣有片刻的安靜,柳儀溫什么話都沒有說,忽然伸手去摸宋琲的臉。
最精細的人皮面具是讓人看不出破綻的,除非用水澆在臉上,宋琲是不怕被看穿的,但面對柳儀溫他很心虛,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柳儀溫的臉立刻垮了下去,“宋琲,我再也不理你了。”說完他就要站起身。
宋琲慌了,一把抓住了他,抱進了自己懷中,“好好好,我認輸,你別不理我了。”他細細地嗅著熟悉的氣味。
已經快有半個月沒有碰一碰自己的寶貝了,想念地很,懷里的溫暖一刻都不想放手,“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
柳儀溫垂下的雙手緩緩抬起,可最終還是沒有抱上去,語氣微微哽咽,“從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了。”
“怎么可能呢?這人皮制作的手藝可是我?guī)煾附痰模谖饔虼^,制作地可是很逼真的。”宋琲無比驚訝,他自認為自己掩飾地很好的。
柳儀溫輕輕一笑,伸手摸上了宋琲的臉,“一個人的容貌與聲音再怎么改變,他也不會改變看一個人的眼神,他的味道,他的觸感,你除了一張臉以外其他的全都是破綻。”
“阿溫真聰明啊,別人都說我沒有破綻呢。”
“你來這里做什么?”
宋琲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不再看柳儀溫,“我是被派來的。”
“你以為我會信嗎?”皇帝如此寵愛宋琲,怎么會舍得送他來這么危險的陽昌。
“信不信我都來了,就跟你一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要跑來這里。”宋琲還在生氣,不過是生氣他在隊伍出發(fā)的幾日都躲著自己,生氣他不理自己,可是自己還是想要見他。
宋琲怕就這樣貿貿然地跑過來,柳儀溫還是不理自己,就貼了一張人皮面具,誰知道竟然第一眼就被人家揭穿了。
“我自己你來這里是為了百姓,我也是,我們目的相同,就別不理我了,好不好?”宋琲握著柳儀溫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地蹭了蹭,根本不想放手了。
“你剛剛有沒有受傷?”
聽到柳儀溫關心自己,宋琲立刻將衣服擼了上去,努著嘴巴撒嬌著,“受傷了,手都破了,可疼了。”
他受得傷可比自己的擦傷嚴重多了,柳儀溫罵了一聲,“活該。”可還是心疼地給他上藥,用布條包裹起來扎好。
“那些賊匪是什么人啊?是百姓嗎?”
宋琲搖了搖頭,“就是山匪,專靠打家劫舍為生,從他們口中得知已經打劫了不止我們一個運送物資的隊伍了,他們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數量不可估計,這兒百姓肯定也深受其擾,這次不能戀戰(zhàn),只能打退,我已經寫了信回京,說明緣由,讓他們派人來剿匪。”
“希望陽昌的情況能夠好一點。”
早晨休整一番,諸位醫(yī)者也把馬車讓了出來,讓傷員乘坐。
江太醫(yī)是這群隊伍中資歷最老最有經驗的太醫(yī),對大家道:“馬上就要到陽昌地界了,大家一定要做好防護措施,我們不能先倒下了。”
有了濟城的經驗,陽昌官員迅速做出反應 ,已經將那些病患按照病情輕重分別隔離開來了,每家每戶都定期撒上醋與石灰粉,由于需求巨大,已經供不應求,宋琲立刻讓人將帶來的物資分發(fā)下去做消毒,但還有人在陸陸續(xù)續(xù)地被感染。
柳儀溫帶著一小隊做好防護措施進去檢查了一番。
患者口吐白沫,臉面潮紅高燒不退,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口,已有不同程度的潰爛,疼得在床上打滾,只能將手腳全部束縛住,就連神智也不清醒,有些情況較輕的還能說出話來。
“第一批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柳儀溫出來做了清理與消毒,問道。
此等疫病最早是在一個村落發(fā)現(xiàn)的,但村子現(xiàn)在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活下來的寥寥無幾,其中一個人道:“是一個獵戶在山中打獵許久沒有回家,家人出去找,發(fā)現(xiàn)他暈死在小溪邊,渾身都是潰爛,就把他背了回來,誰知道沒幾天,他們一家就都出現(xiàn)了這種情況,不到半月就全死了,緊接著村子里也有人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始有這樣的狀況,已經死了不少人了,我們這兒的大夫一點辦法都沒有 。”
患病人員已經被隔離,但還有繼續(xù)感染,就說明病原體依然存在。
宋琲立刻讓人去山中排查,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疑之處。
江太醫(yī)根據村民的癥狀草擬了幾份對癥下藥的方子,柳儀溫有不同的想法,幾位醫(yī)者與太醫(yī)討論一番后決定再添幾味藥,然后將湯藥分發(fā)下去。
此疫病的兩大癥狀是高燒不退與渾身疼痛異常,最終痛苦死去,如果將體溫降下來,緩解痛苦,能夠好一些。
第一輪湯藥灌下去并沒有顯著的成效,諸位太醫(yī)與醫(yī)者大夫都拿出了自己的畢生所學去積極應對。
除了最嚴重的區(qū)域,還有幾個感染不同程度的區(qū)域需要人手。
“儀溫,你和旭陽去西區(qū)看看,這里交給我們。”江太醫(yī)擦了擦額間的汗珠,對柳儀溫道。
“是。”柳儀溫帶著韋旭陽去了西區(qū)。
鎮(zhèn)上西區(qū)感染的人數較少,基本都是居家隔離,病癥也不似東區(qū)那般嚴重。
柳儀溫與韋旭陽他們做了逐一排查,發(fā)現(xiàn)這里的病人神智清晰,身上有幾處淺淺的癰瘡,還能下地走動,積極地配合治療之后,竟然有了好轉的起色。
“真奇怪,東區(qū)與西區(qū)挨得這樣近,兩區(qū)域的人時常有來往,西區(qū)的情況竟然好這么多。”韋旭陽一邊熬藥一邊疑道,“而且藥材也沒有怎么變,西區(qū)最嚴重病人的高熱都有退下的趨勢呢。”
整個陽昌四通八達,人員密集,流通很快,疫病發(fā)展的速度也很快,但只有東區(qū)最為嚴重,其他區(qū)域只有輕微癥狀。
大概十一二歲的孩子走了過來,小臉紅撲撲的,一點都不像東區(qū)的孩子那般干瘦,沒有精神,他給他們端來了一碗水,“哥哥,謝謝你們來幫忙,喝點水吧。”
“多謝。”
他們接過來喝了一口,韋旭陽砸吧了兩下嘴巴,道:“有點甜味兒,你放了糖嗎?”
小孩搖了搖頭,解釋著,“這是西邊的山泉水,很甜的,做得飯也格外的好吃,我們這兒的人基本上都喝那里的水,有時間其他村子也會來挑些呢。”
“哦哦,真的很甜,這樣你們還省的放糖了。”韋旭陽逗著小孩說話。
柳儀溫碗中清澈的水陷入了沉思,忽然猛地站起身,拉上韋旭陽,焦急道:“我們得趕緊回去,東區(qū)的水不能喝!”
柳儀溫火速地跑向東區(qū),大聲喊叫不要喝水,又找到了宋琲,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于是立刻帶隊去檢查東區(qū)的水源,連縣令等身居要職之人都去了,就算有不想去的,怕事躲起來的,也被強壓著過去,陽昌管理不善,這些人也逃不了罪責。
大家聽到這樣的事情一個個都不敢再喝水,里正抖抖索索地將碗放下,“這……我們也做過排查,整個山頭都翻了過來,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可疑之處啊。”
“我們剛剛去了西區(qū),那里的情況要好很多,因為他們所食用之水是不一樣的,我還問了其他不嚴重的區(qū)域,均是如此,所以才懷疑問題是否出在水源上。”
“對啊,我想起來了,”忽然一個年輕的小伙兒道:“我都是去西區(qū)挑水喝,他們的水甘甜,比這兒的水質好。”
這么一說,尚且沒有感染病癥的百姓紛紛表示,確實是如此,他們或多或少都是在別處挑水喝,自家區(qū)域的水用得很少。
用了大概半天的時間,宋琲終于在林中泉水的中游找到了一具已經高度腐敗的成年野鹿的尸體。
野鹿雙目滾圓,爬滿了蛆蟲,經檢測還是生病而死,正巧到在了泉水之中,而那里比較隱蔽,樹林陰翳,很難被人發(fā)覺,尸體逐漸腐爛,產生有害物質,經過泉水流下,被村民吃進口中,因此被感染疾病。
那個獵戶一家恐怕就是吃了同樣有病的動物才會如此。
柳儀溫曾在古籍上見過,被感染的動物通常會有發(fā)狂、雙目猩紅、口吐粘液等癥狀,根據這些癥狀,大肆搜山,將被感染的動物全部抓住,并封鎖泉水,自上游清理河道,放入解毒藥物。
又花費了大概幾日的時間,百姓不再飲用東區(qū)的泉水,感染人數大幅度減少。
柳儀溫看著藥爐,用小扇子輕輕地扇著,額間冒出了細細的汗珠,直接抬手用袖子擦掉,每個人都很忙碌。
雖然有效地抑制住了疫病的傳播,但那些已經被感染的人仍然要好好治療,不然同樣會傳染給其他人。
宋琲走了過來,將手里的兩塊燒餅遞了過去,“吃點,我瞧你早上就喝了一點稀粥。”
柳儀溫搖了搖頭,“不用,我不餓,把這些都給百姓吧。”
這段時間,宋琲總覺得柳儀溫是在刻意地疏遠自己,雖然有治療疫病的原因無暇顧及,可平時喘口氣的功夫和他說話時總是不太理人的模樣。
宋琲心中悶悶的,不禁有些生氣道:“百姓要緊,你的身體更要緊,醫(yī)者都倒下了,你讓病人怎么辦?”
柳儀溫這才抬頭望向宋琲,搖了搖頭,“我是真的不餓。我又不是傻瓜,餓了不知道吃飯的,你吃吧,這些天你也辛苦了,情況怎么樣了?”
宋琲太好哄了,柳儀溫三兩句話就讓他心里暖暖的,直接坐在了他的身邊,將這些天的進展描述了一下,“林中被感染的動物被抓得差不多了,泉水的毒性消減了許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常食用了。”
“那挺好,現(xiàn)在就剩那些已經被感染的人了,如果燒退了就有痊愈的可能。”
雖然這么說,可是每天還是有人死去,甚至還折損了幾位醫(yī)師。
藥理治療是漫長的,年紀大的撐不過去,年紀小的體質差,因為疼痛,因為高熱不退而燒死,只有青壯年才能熬一熬,有退熱的跡象,但又反反復復。
后來柳儀溫發(fā)現(xiàn)西區(qū)的病人自從喝了幾貼藥退燒之后就再也沒有復發(fā),漸漸地好了起來,盡管依舊體弱,但身上的癰瘡在慢慢痊愈,只需要好好調理便可。
不止西區(qū),凡事喝在西區(qū)熬煮藥物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轉,可能還是水質的原因,于是決定全部用西區(qū)的泉水熬煮,終于在第七天,死亡人數銳減。
既然泉水有用,要么是該水中有其他水源沒有的東西,要么是水質不一樣,于是柳儀溫前去西區(qū)查看,有幾個經常上山的獵戶自告奮勇地給他帶路。
宋琲得知此事連忙帶著人去找他,山路難行,他像護小雞崽子一樣好好地護著柳儀溫。
一路上,他們在聽獵戶講他們上山打獵的事情,疫病未發(fā)生的時候他們也遇到了一些獸性很大的獵物,弄死吃了之后就會渾身難受,但用泉水煮沸,癥狀就會緩解一些。
柳儀溫舀了一瓢泉水,細細地聞著,有一股甘甜的氣味,并沒有其他特殊的,然而很快,他在清澈可見底的泉水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你看這水里是不是有東西?”
水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隨著水流慢慢晃動,宋琲順著柳儀溫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直接踩進了泉水,撈了一把,遞給了柳儀溫。
這種草形狀類似水草,葉子又宛如鋸齒,是在百草集上從未見過的一種植物。
柳儀溫將水草放在鼻下輕輕地嗅了嗅,有一股甜味兒,和泉水中的氣味很是相似,于是放在口中咀嚼了兩下。
“快吐掉,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就亂吃嗎?”宋琲嚇得掐住了柳儀溫的嘴巴。
柳儀溫順勢吐了出來,“這草長在水中,被泉水浸泡,泉水能喝,想來應該并無大礙。”
“那也不能貿貿然地放進嘴巴里。”
李攜言仔仔細細地看著,忽然道:“這草我見過,我從前和我爹外出談生意的時候見過有人把這種水草搗碎了喂生病牲口。”
“這是什么草?”柳儀溫問道。
“不知道。”李攜言搖了搖頭,“我就是見過,當時還覺得好奇來著就多看了兩眼記住了,那草跟這個很像的,也是長在水中。”
于是他們將這類草帶了回去給其他醫(yī)師與太醫(yī)看,都不認識,就連土生土長的百姓都不知道,然后又去了其他水源均沒有發(fā)現(xiàn)這種草類。
就將這種藥草碾碎了喂給發(fā)狂的動物吃,幾次之后確見成效,又經過反復的試驗,證實了能夠解疫病,于是配置成藥方,用在了病患身上,第二日便退了熱,且沒有再反反復復,繼感染人數銳減之后,那些已經被感染的人也在慢慢地好起來。
然而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人們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將一只老鼠放了進來。
***
柳儀溫捧著裝滿熱水的碗捂手,整個人縮成一團,熱氣騰騰的水蒸氣模糊了眼睛,身體有些疲憊,就想窩著一動不動。
“在想什么?”宋琲坐在了他身邊。
柳儀溫嘆了一聲氣,“在想,原來書本上的知識不是萬能的,這世上還有需要東西還沒有被發(fā)覺,就像只有李攜言去過的那個地方才知道用此草可以醫(yī)治發(fā)病的牲口。”
“這世上未知的事情未知的事物真的太多了。”
“是啊,我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柳儀溫有些喪氣。
宋琲拍了拍柳儀溫的肩膀,安慰道:“不要這么想,你已經很厲害了,江太醫(yī)還有那些民間大夫,他們都很厲害,運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去幫助那些患者,其實沒有找到那種水草,疫病一定程度上也能起到了抑制的作用。”
柳儀溫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原來讀那么多書,將藏書閣全部都翻遍了,是遠遠不夠的,唯有實踐才可以。”而待在太醫(yī)院更不可能接觸到這些事情的。
“如今疫病已經得到了控制,不會再有什么大問題了,你們這次可是大功一件吶。”
柳儀溫淺淺一笑,他沒有那么強的功利心,來這里只是盡些綿薄之力幫助百姓,看著他們臉上重新洋溢起的笑容,令人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見柳儀溫如此高興的模樣,宋琲問道:“這些天,你為什么躲著我?”
柳儀溫的神情閃躲了一下,“我沒有。”
宋琲捕捉了他的神色,“是因為我貼了人皮面具騙你,你是討厭我了嗎?”
“沒有討厭。”柳儀溫想都沒想立刻道。
宋琲肯定道:“那就是有事情瞞著我,不知道如何面對我。”不然就沒有別的情況了。
柳儀溫沉默了,他抬眸望向了宋琲。
這件事已經壓在他心里很久了,因為疫病的緣故讓他無暇顧及,只要盡量避開就是了,但現(xiàn)在空閑下來,讓他不得不又想起來。
半晌之后,柳儀溫深吸了一口氣,“殿下,你要娶王妃了嗎?”
宋琲驚得喝口水把嘴都給燙著了,“什么!誰和你說的?”
“我其實糾結了很久,我覺得這事兒還是要和你說的,如果你真的要娶王妃了,你就告訴我,我不會糾纏你的,原本我就沒有打算成親,但你要成親我也不會阻攔你,畢竟誰都想要奔向更好的前程,誰都……唔……”
宋琲捧住了柳儀溫的臉頰,由于力氣有點大,他的嘴唇都撅了起來,“誰和你這么說的?告訴我。”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提到這個話題,只有可能是從哪兒聽到的。
柳儀溫垂下眼簾,不安地揪著衣角,“安妃娘娘,還有幾個小太監(jiān)。”
宋琲眉心跳了跳,咬牙切齒著,可心中有十分地心疼,“你來陽昌是因為這件事,是因為躲著我嗎?”
“不是,我來這里是為了給百姓治病。”柳儀溫立刻否認道:“就算我要躲著你,也必要躲到陽昌來吧,誰會為了逃避什么而不要命呢。”
第42章
“柳儀溫, 你好好聽著,我沒有要娶王妃, 就算要娶,也只會娶你,或者嫁給你也行,都隨便,反正你記住,我不會娶王妃,任何人都不能強迫我, 哪怕我的母妃也不行。”
柳儀溫的眼眸閃爍了一下,被宋琲的這番話驚到, 但很快又熄滅了下去, 低下了頭。
因為他明白皇權至上, 明白天命不可違, 不是宋琲能夠決定的, 就算皇帝的大女兒,當年萬般不愿意,還是被迫與有情人分開, 嫁去別國聯(lián)姻。
但宋琲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能讓自己心悸不已。
宋琲捏住了柳儀溫的下巴, 強迫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眼睛, “聽到沒有?”
“啊?”柳儀溫愣怔了一下, 有些心不在焉的,“聽到了。”
疫病得到了很好的抑制與治療, 他們一行人在陽昌待了一個多月,有宋琲身份的震懾, 當地官員不敢造次,積極配合抗災的要求,甚至還提供物資,這次有多方面的相助,得以讓陽昌的疫病控制地及時,直到最后一例病患痊愈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那些感染疫病時所穿的衣服所用的被褥器具通通燒掉、砸掉,一件不留。
每個人都哭了,面上掛著愁苦與悲愴,這次疫病,東區(qū)的村落基本上沒剩幾戶人家,有的人家中已經死絕了,有的人家只剩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孩、幾歲兒童,比比皆是,哭得都要昏死過去,有的人還活著可猶如死了一般。
疫病過后,所有人都應該高興的,可都陷在一片悲傷之中,他們要面對著家園的滿目瘡痍,面對著親人慘痛離世的難過與自責,面對稀稀落落沒有幾人村落的悵然。
宋琲帶著人幫他們清理,柳儀溫等等還在坐著消毒工作,到處撒石灰水,熏艾草。
一日一天天地過去,陽昌雖然沒有恢復往日的模樣,但百姓臉上的笑容多了一些。
陽昌百姓淳樸且心存感激,沒什么東西可送的就送些雞蛋土雞,這些東西都是平時家里舍不得吃的,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感激地往他們懷里塞。
柳儀溫接過了,但轉頭就將雞蛋分給了那些眼巴巴看著的孩子們,摸了摸他們的腦袋,笑道:“吃吧。”
東區(qū)幸存下來的孩子瘦的干巴巴的,看上去就營養(yǎng)不良,一看見雞蛋,兩眼都在放光,高興得手舞足蹈的,“謝謝哥哥!”
“我已經向父皇修書一封,告知他這里的情況,不日我們就能回朝了。”宋琲走到了柳儀溫身邊道。
“嗯。”柳儀溫看著這些蹦蹦跳跳的孩子,團結一致重建家園的青壯年,雖然日子依舊清苦,但他們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在這里所感受到的情緒都比宮里要多許多。
百姓們都忙碌起來,想要用僅剩的食物招待這些為他們冒險的英雄。
但他們都拒絕了,原本重建家園就需要用銀子,需要各種各樣的物資,不能都浪費在他們身上,于是就簡單地吃了一頓。
韋旭陽摸著自己的肚子,“這是我來這里吃得最飽的一頓了。”吃得肚子都圓溜溜了起來,治療疫病艱苦,每日就喝些稀粥,吃點小菜,都把自己養(yǎng)瘦了。
“柳太醫(yī),你是不是也吃得很飽啊。”韋旭陽的眼睛不禁盯著柳儀溫的肚子看,小腹那兒鼓起了一個小弧度。
進入十一月份,天氣漸漸地涼了起來,衣服穿得有些厚實,可還是能看出肚子鼓鼓的,看上去不太正常,明明自己也沒有吃多少東西啊,柳儀溫感到有些奇怪。
然而沒等他想多久,李攜言蹦跳著跑過來,將手里的小玩意兒展示出來,一只用麥草編織的小蜻蜓,栩栩如生,像是要飛起來一般,“瞧,這是二狗給我編的,特別好看。”
這是這些孩子都會的手藝,經常編織起來,可以拿到鎮(zhèn)上去賣,換些銀錢,補貼家用。
“啊,我也要我也要!”韋旭陽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麻溜地站起身去找那群小朋友。
“我覺得這里還挺好的,如果不是因為疫災,是個游行的好去處。”李攜言愜意地看著天邊的晚霞,道。
這里民風淳樸、景色優(yōu)美,山清水秀,又靠近大淵的最西邊,夜晚可以看見太陽落山的霞光,美不勝收,可一場疫災,讓人無暇顧及這樣的美景。
“我還是第一次出遠門。”柳儀溫的視線被漂亮的晚霞吸引,淺淺一笑。
自他入宮之后,除了去西京圍場就再也沒有去過其他地方了,各地方的美景、風土人情全部是從書中得來的,可自然界盛景遠遠比圖畫美麗得多。
“那你應該多去看看,我娘不在了,我爹總是在外面跑生意,我就生氣了,在地上打滾哭鬧,后來我爹每次都把我?guī)ィ瑴Y朝泱泱大國,哪里都好,自由愜意,可以領略風土人情,可以感受風俗習慣,”李攜言向后撐著手,整個人呈現(xiàn)著這一個月來所沒有的松快。
“如果可以我想永遠在外暢游,你不知道書本上的文字與圖案比起實景來可是差遠了,但我還得回來接手我爹的生意,得將我們李家的生意發(fā)揚光大,不然可沒有銀子給我揮霍。”
是啊,就好像醫(yī)術,看得再多是沒有用的,只有設身處地才能正在的領略到。
他是不是不應該待在宮中了……
這時,宋琲走了過來,瞥了李攜言一眼,他立刻打了一個激靈,識趣兒地跑掉了,跟韋旭陽一樣扎進了小孩兒堆里。
柳儀溫繼續(xù)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沙土上畫著圈圈,兩人都不說話,就這么靜靜地坐著。
忽然,宋琲掏出了一個東西,一只草編的小蝴蝶,歪歪扭扭的編織手法,有點兒丑,沒有剛剛那只小蜻蜓精致。
柳儀溫看了一眼,“殿下的動手能力真的很差。”
“啊?你怎么知道的?”宋琲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睛,一臉無辜狀。
柳儀溫接過來仔仔細細地看著,“那些孩子要靠草編的小玩意兒賣錢,怎么可能編得這么簡陋啊。”
“我還想讓阿溫夸夸我呢。”宋琲死皮賴臉地湊近了一些,枕在了柳儀溫的肩膀上。
柳儀溫受不了會撒嬌的宋琲,笑道:“嗯,殿下很厲害,學了一遍就會了。”
宋琲嘴角微微一翹,可漸漸地又垂了下來,“我收到了父皇的回信,他讓我速速回京,我明天可能就要走了,你們也差不多那個時辰啟程,我會讓林栩然與南越塵護送你們回去,還是之前剿匪一事,父皇已經派了人過來,回去的時候就不要經過那片區(qū)域了,可能要繞一些路,不過不著急,慢慢來就好,等我辦完了事情,就快馬加鞭地追上你們。”
“你既然有事也不用來來回回地跑的,很辛苦,我又不會跑掉。”柳儀溫還記得宋琲從濟城一路趕來還累了三天三夜呢,身體會吃不消的。
“我真怕你跑掉,這些天來,你總是不能讓我安心,好像我要失去你一般,如果不是行程急,我真想把你一起帶走。”宋琲悄悄兒地牽起了柳儀溫的手,輕輕地磨搓著,貪戀著手心里的那絲溫暖,舍不得放開。
柳儀溫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讓宋琲握著自己的手。
“你這樣,我更加不安。”宋琲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我和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什么話?”
“我只要你一個,這是真話。”
柳儀溫愣了愣,又將手附在了宋琲的手上,輕輕地拍了拍,“嗯,我相信你。”
這一夜,宋琲是抱著柳儀溫睡得,只是安安靜靜地睡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來慰藉自己這些天來的不安。
柳儀溫久久沒有睡著,看著宋琲的睡顏,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可最終還是停滯了下來。
在即將放下時被宋琲撈住了,先是親了親,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柳儀溫嘴角微微一翹,輕聲細語道:“我會跑的。”
第二日清晨,柳儀溫醒來的時候,宋琲就不在了,床鋪的另一半已經涼透,估計天不亮就離開了。
外頭有人說話的聲音,搬運東西的聲響,柳儀溫知道該出發(fā)了,于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麻溜地爬了起來,可坐起來時有一陣暈乎乎的感覺,休息了片刻才好一些,之后趕緊把自己穿戴整齊了。
就在正準備過去打開房門的時候,那陣眩暈就又來了,幸好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一旁的桌子,不然就直接栽倒下去了,肚子也傳來了一陣陣的疼,難受得想要嘔吐。
這次緩了好久都沒有平復下去,眼前有些發(fā)虛,柳儀溫捂著自己的肚子,臉色都白了。
本來是不想當一回事的,但忽然想到疫病剛過去,自己的癥狀又有點不妙,擔心會被感染了,于是就為自己號脈。
脈象滑如走珠,脈動流利,是……是喜脈!
柳儀溫驚得瞪大了雙眼,猛地抽回了手,滿臉的不可思議,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累極了才會這樣,一定是把錯了。
于是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重新摸脈,然后不管摸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他懷孕了!
已經有五個月了,算算日子,就是在七夕那段時間懷上的。
柳儀溫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焦慮得在屋子里來回踱步,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懷孕,明明他不是小哥兒啊,沒有生育的功能啊。
焦躁不安的情緒環(huán)繞著,柳儀溫趕緊過去將房門反鎖上,將窗戶什么的通通關緊,然后把自己脫了個精光。
五個月大的肚子已經伏起了一個明顯的弧度,他竟然一絲一毫都沒有察覺到,該說這是一個乖寶寶呢,還是自己太過遲鈍了。
可是近日來,他確實是食量增大,容易瞌睡,只是因為疫病出于高度緊張與強壓之下才會沒有發(fā)覺,等緩過勁兒來的時候才覺得有些不舒服。
柳儀溫對著一面小小的銅鏡照著,渾身上下都沒有找到一顆小紅痣,沒有孕痣就不可能會懷孕,這是古籍中所記載的,從未有過特例。
難不成自己還能變異!
難道他變成小怪物了嗎?
柳儀溫坐在床邊惴惴不安,心煩意亂地啃著自己的手指甲不知所措。
五個月了,打掉是很有風險的,一不小心自己的命就丟了,而且剛剛的脈象顯示它很健康的,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還能毫發(fā)無損,足以見得它是多么的頑強。
安妃娘娘會放過他嗎?本來她就不喜歡自己和宋琲攪和在一起的,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小娃娃,她會更厭惡吧。
不不不,他也不能回去做太醫(yī)了,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就完蛋了,不止自己完蛋,就連師父都得跟著完蛋,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柳儀溫宛如天塌了一般,坐立不安,走來走去不是,坐下來也不是,肚子還點難受,柳儀溫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抓耳撓腮。
如果早一點發(fā)現(xiàn)呢,如果在宋琲還在這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呢?他就不是這樣無助了。
“咚咚咚——”
南越塵敲門道:“柳太醫(yī),您收拾好了嗎?我們要準備出發(fā)了。”
柳儀溫嚇了一跳,慌里慌張地感覺穿衣服,“好……好了!”
李攜言迎了上來,看了看柳儀溫的狀態(tài),擔憂道:“你神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啊,昨天沒睡好嗎?”
“沒……沒什么。”柳儀溫弓著腰身,遮掩著自己的小肚子,然后問南越塵道:“殿下是不是已經走了?”
“是啊,今日天不亮就離開,您有什么事兒?”
柳儀溫一把將南越塵拉到了一邊,仔細地詢問著,“我們大概多久到京城。”
“怎么也得有□□日,嶼山不能走了,我們得繞一下,會再延長幾日。”
一進京就得回宮述職,耽誤不得,再耽誤幾日的話就得六個月了,他的肚子再拖下去只會越來越明顯,到時候就是穿得厚實些也能看得出來的。
一路走來那么人看著,他想躲都沒法躲的。
于是,柳儀溫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小聲地和南越塵道:“那我能不能給殿下寫封信,快馬加鞭地送給他,或者飛鴿傳書,之前我們寫信的時候也用過。”
“飛鴿不太行,不過可以快馬加鞭送去,能比我們早個五六日送達。”
柳儀溫一聽連忙回去寫信,迅速寫完之后交給了林栩然,“麻煩你一定要幫我送到,我……我現(xiàn)在沒有銀子,等回京了,我一定……一定好好謝謝你。”
南越塵受寵若驚,道:“柳太醫(yī)說哪兒的話,為主子辦事是應該的。”自家主子對柳儀溫的態(tài)度可是日月可鑒,說不準以后還能是王妃呢,那也是正經主子,這點小事兒肯定辦得妥妥的。
不知道還好,自從知道自己肚子里懷了一個小娃娃就哪哪不適應,不是怕磕著碰著了,就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了,活得像只驚弓之鳥一般,都弄得心力交瘁了。
柳儀溫除了吃飯以外都蜷縮著,就連江太醫(yī)都看出來他的行為怪怪的,不由得道:“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給你把把脈象。”
“不,不用,”柳儀溫連忙拒絕,“我很好,可能是……可能是坐馬車時間太長了,有些不適應。”他急得汗都要出來了,還好江太醫(yī)沒有執(zhí)意如此。
柳儀溫等啊等,都等到了第八日,到了江南一帶都沒有等到宋琲的回信,按理來說他的信應該早就送到了,可是現(xiàn)在猶如石沉大海一般,了無生息,他越發(fā)坐不住了,離京城越近,他越是不安。
一日在驛站歇腳,吃飯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討論什么。
“你聽說沒啊,縣令昨天被人刺殺了,命大沒死成。”
“抓到刺客了嗎?”
“沒有,衙門那兒一點痕跡都找不到。”
“要我說那都是報應,當官不為民做主,現(xiàn)在輪到他自己了,活該。”
韋旭陽忽然湊了過來,眨巴眨巴著眼睛望著他,“柳太醫(yī),你最近是不是長胖了?”
柳儀溫的筷子一頓,他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自己投射過來,他只能將頭埋得更低,心虛地很,“沒……沒有吧,我怕……怕冷,衣服穿得多。”
夜晚,他捧著肚子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好像回到了京城,皇帝立刻召他去述職。
柳儀溫誠惶誠恐地進宮面圣,穿著太醫(yī)院專屬制服,壓根遮不住凸起的孕肚,只能貓著身子,可還是被眼力極佳的皇帝一眼看出了端倪,發(fā)現(xiàn)他身形有異。
皇帝立刻讓人將他拉下去驗明正身,當場震怒,“放肆!柳儀溫,你竟敢欺騙朕!”
“陛下,微臣……”柳儀溫想要辯解一二,但已經被幾個侍衛(wèi)死死按住。
皇帝大手一揮,尸橫遍野,“拉下去立刻斬首示眾,株連九族,柳慶、許懷清……一個個都不能放過!”
自己的親朋好友在自己的眼前被斬首,血流成河……
柳儀溫猛地從夢中驚醒驚醒,渾身都汗?jié)窳耍麄人都處在惶惶不安之中,再這么下去,他真的要完蛋了。
第二日,趁休息的時候,柳儀溫悄悄地走到李攜言面前,“攜言,你身上有沒有銀子?”
“有啊,”李攜言也沒問柳儀溫緣由,直接把自己的錢袋子掏了出來,“夠嗎?”
沉甸甸的一大坨,少說也有百兩,簡直驚掉了柳儀溫的下巴,“你……你帶這么多銀子出來?”
“是啊,不夠嗎?還有呢,”李攜言又掏了一袋子出來,“其實我?guī)Я撕脦状幽兀柌臅r候已經分出去了不少。你要用的話就都拿去,我不差錢。”
“不用,不用這么多的,我拿些碎銀子就好,等……”柳儀溫停頓了一下,“等有機會了我就還給你。”
“不用還,你都拿去,我揮揮袖子都能掉出幾顆銅板子的。”李攜言甩了甩袖子,果然掉出來兩枚,也放在了柳儀溫手上,“不過你跟著楚王殿下,他都不給你銀子嗎?嘖嘖,可真是小氣。”
李攜言終于逮到機會說宋琲壞話了,太摳了,可要埋汰死他。
“誰說我跟著他了!”柳儀溫一點就炸。
“啊?不是嗎?有好幾次晚上我都看見你們抱在一起呢,走的那天晚上我還看見他進了你房間,一晚上都沒有出……唔……”李攜言還沒有說完就被人手動閉嘴。
柳儀溫臉色通紅,“噓,你一定是看錯了。”
又一個夜晚,柳儀溫趁吃飯的時候在他們的餐食里放了點蒙汗藥,只拿上了銀子就跑了出來,連包袱都沒來得及收拾。
可剛翻了一個窗戶跑了出去,跑了還沒有跑出街道就頓住了。
哎,不對啊,他就這么貿貿然地跑出來,到時候林栩然他們怎么交差啊。
柳儀溫一陣懊惱,這樣還會連累一群人,不是個好辦法,還是回去,從長計議吧。
誰知道剛轉了個頭的功夫就被人捂住了嘴巴,一股血腥味直沖鼻腔,尖銳的利器抵住了自己的脖頸,“不許叫,不然我就殺了你。”
柳儀溫咽了咽唾液,感受到利刃的寒意,立刻點了點頭。
那個人才慢慢地松開了他,柳儀溫松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對上了他的視線,雖然蒙著面,但看眼角細紋能看出他的年齡大概四十歲左右。
連忙移開眼神,發(fā)現(xiàn)他身上都是血,夜行衣都濕濡了一片,“你……你受傷了?”
黑衣人又將利刃抵住了咽喉,“你會不會包扎?”
柳儀溫怕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就被對方給殺掉,于是點了點頭。
“跟我走!”黑衣人強硬著拉走了柳儀溫,將人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
隨著上衣被脫掉,柳儀溫看清了傷口,是刀傷,傷在腹部,力度不小,得趕緊止血。
他翻出了自己的包袱,一大堆藥物被擺放了出來,止血撒藥包扎,動作嫻熟,一氣呵成,又不禁叮囑道:“這兩日你還是不要輕易挪動吧,不然傷口會裂開,再流血的話就麻煩了。”
黑衣人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手上沒有繭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舉手投足間讓人莫名地有種熟悉之感,“你是大夫?”
“是。”
“那我剛剛看見你在那兒狗狗祟祟的?”
“我的同伴惹我生氣,我離家出走,要氣氣他。”柳儀溫隨便撤了一個謊。
這人恐怕就是前兩日幾位客人談論的刺殺縣令的殺手,他不能將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不然就完蛋了。
黑衣人視線落在了他鼓起的肚子上,瘦弱的模樣看上去就是個小哥兒,還是個懷孕的小哥兒,心下了然,這樣的人更能幫自己脫困了。
“你得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我的同伴還在這里。”柳儀溫立刻拒絕。
第43章
黑衣人再次將刀架在了柳儀溫脖子上, “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尖銳的利刃比剛剛還要靠近地貼緊他的皮膚,柳儀溫很害怕, 但還是不得不鎮(zhèn)定下來,將手伸進了袖口,“你的情況不算太好,殺了我,你不能短時間地找到另一個醫(yī)者,看你的樣子也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追殺吧,你急于脫身, 就更……更不能殺了我了。”
黑衣人笑出聲,利刃那遠了一些, “你還挺聰明啊。”
柳儀溫趁人不注意從袖口掏出了蒙汗藥, 誰知道還沒有撒出來就被對方捏住了手腕, 痛得他眼角都沁出了淚花。
“安靜點, 別想著要搞小動作, 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我可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幾條人命。”黑衣人冷冷地威脅著,“放心, 如果你助我離開,我就把你放回去和你的小夫君團聚。”
柳儀溫沒有去糾正他, 那個人不是自己的夫君,他摸著自己的手腕, 眼睜睜地看著蒙汗藥被人收走, 摸了一把眼淚。
早知道有此一遭,還是不跑了。
黑衣人收了匕首, 看著眼前眼淚汪汪又忍著不哭模樣的小大夫,不禁道:“不過能氣得將自己已經懷孕的哥兒跑出來的夫君也不是個男人。”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柳儀溫被迫換上了一身短打,布條腰帶系上,凸起的肚子十分的明顯,坐在驢車上。
由于是清晨,路上的行人很少,但重要關卡處有衙役把手,增加了不少人,比他們來時還要嚴格,看來那個縣令是兇多吉少了。
衙役將他們攔了下來,打開畫像仔細地和兩個對比。
柳儀溫看了一眼畫像,與大叔的臉完全不一樣,他應該是貼了一張假臉,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宋琲,他們都會做人皮面具。
衙役仔細地盤問,大叔面不改色地回答,衙役們看了看他們的樣子,揮了揮手放行了。
韋旭陽起了個大早,但里里外外都找不到柳儀溫的身影,情急之下直接闖進了林栩然的房間,“林侍衛(wèi)!柳太醫(yī)丟了!”
林栩然立刻清醒了過來,帶人出去找,只在旁邊的巷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灘血跡,地上還有一個小藥瓶。
韋旭陽看著藥瓶,連忙道:“這個是柳太醫(yī)的藥瓶,我見過,他隨身攜帶著的。”
李攜言著急忙慌的,擔心柳儀溫出什么意外,忽然想到了什么,“昨天我聽吃飯的客人說縣令被人刺殺,他不會……不會被賊人擄走了吧!”
林栩然頭腦風暴著,很快想到了方案,讓人去縣令家探查情況,另一撥人去各個關卡碼頭等地方暗中排查。
得到的結果,縣令昨天晚上又被人刺殺,且成功了,匕首抹脖,當場斃命,看傷口,對方是個經過訓練的職業(yè)殺手,縣衙也在追查此事,但這樣的人是很難查到蹤跡的。
林栩然與南越塵直接亮明了身份,下達死命令讓他們務必要找到那個殺手,且不能傷害他身邊的人。
如果柳儀溫找不到,他們全部都得完蛋。
賑災的隊伍必須如期抵達京城,不然不好交代,林栩然讓他護送他們繼續(xù)走,而自己與南越塵留下來去找尋柳儀溫的蹤跡,但李攜言死活不肯走,他們也只得帶上他。
林栩然尋著地上的蹤跡去找,但走到一半就斷開了。
午后,一個衙役點頭哈腰地過來稟告,“方才屬下看見了一個與大人描述的容貌很像的人,但那個人是一個懷孕的小哥兒,不太像是大人要找的人。”
李攜言認識的柳儀溫可不是小哥兒,不然不可能進入太醫(yī)院的,于是道:“那……那就不是美人兒啊,咱們的方向是不是錯了?”
可林栩然還是有些懷疑,這世上怎么會有長得如此肖像的人,再三確認道:“你有沒有看清楚了?”
“當然了,我身為衙差,閱人無數,那人身量纖纖,一看就是一個小哥兒,小腹鼓起,看起來至少四五個月。”衙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沒人可以侮辱他的專業(yè)。
現(xiàn)在是寧可抓起來也不能放過,于是林栩然讓衙役將人抓過來,切忌不能傷著。
驢車一路出了槐城,直到中午,走出了很遠的距離,這里是兩城的交界處,有不少趕路之人,路邊設有茶棚,供行人歇腳解渴之處。
已經中午了,到現(xiàn)在為止柳儀溫滴米未進,連口水也沒有喝,臉色都有些發(fā)白了。
大叔于心不忍,看著已經遠離了槐城,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追上,而且他們掩飾得很好,不易讓人察覺,于是停了下來,買了一壺茶水,給柳儀溫倒了一杯,“喝吧,解解渴。”
“多謝。”柳儀溫拿出了兩個饅頭,遞給了大叔一個。
這本來是逃跑時在路上吃的,但被人擄走,又快速趕路,口干舌燥的,饅頭都咽不下,有了茶水才能勉強吃了兩口。
大叔聞了聞饅頭,沒有發(fā)覺異常才開始吃,“再往前走一段,我們就分開吧。”
柳儀溫點了點頭,心里盤算著到時候自己要怎么回去,也得雇一輛馬車或者驢車吧,不然憑他的腳,走廢了都走不到。
一個小孩走了過來,大概四五歲的樣子,咬著手指望向柳儀溫手里的饅頭,他笑意輕柔溫和,又拿出了一個饅頭遞給他。
一旁坐著歇腳的婦人看見了自家孩子伸手跟茶棚里的客人要東西,甚至都抓在手里,連忙跑過來要扣出來,滿臉的窘迫,“哎呦,真是對不起,這孩子,你個貪吃鬼,快把饅頭還給人家!”
“沒關系沒關系,不過一個饅頭罷了,讓他吃吧。”柳儀溫連忙制止。
婦人紅著臉,一個勁地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今日忙著趕路,早飯都沒有吃,這孩子也是餓著了,快謝謝哥哥!”夫人拍了拍孩子。
小朋友奶聲奶氣又很有禮貌地說著,“謝謝哥哥。”
柳儀溫輕輕地揉了揉小朋友亂糟糟的頭發(fā),笑道:“不客氣。”
婦人走的時候,大叔將壺中剩余的茶水給了他們,同樣得到了小朋友的道謝,他嘴角微微一翹,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此刻倒是完全不像一個刀尖舔血的惡人。
柳儀溫將一切看在了眼中。
“吃完了嗎?”大叔不拘小節(jié)地擦了擦嘴,問道。
“嗯嗯。”
柳儀溫爬上了驢車,草帽戴好,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看著驢車,“大叔,你之后要去哪兒啊?”
“這不是你該管的。”
柳儀溫鼓起勇氣,道:“就是,如果你安全了,能不能把驢車給我,我方才看了一圈,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想雇輛車都不行,我走回去可能走不動,我不白要的,我有銀子。”說著就掏出了一個錢袋子,立刻引起了旁邊行人的注意。
大叔瞥了一眼,那一兜子沉甸甸的,少說有百兩,“你還挺富有,勸你把銀子收好了,別讓心懷不軌的人瞧見,連人帶錢把你給擄了。”
柳儀溫心想,他已經是被人給擄走了,若是能讓他平安回去,把所有的錢都貢獻出來都成。
越走行人越來越少,忽然,驢子表現(xiàn)得很不安,大叔的眼神也陡然一轉,變得警惕與兇狠了起來,將沒收來的蒙汗藥拋給了柳儀溫,低聲道:“有人來了,待會兒有危險,你就躲起來。”
柳儀溫乖乖地躲了起來,絕不給人拖后腿,緊緊地握著小藥瓶,誰敢靠近就撒一波,實際上也沒人靠近他,三下五除二間全部被大叔撂倒了,但未見血光,只是打暈了。
躲著的柳儀溫靜靜地看著他的招式,莫名地覺得很是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等衙役都被打暈后,柳儀溫才跑了出來,看見大叔拿出一個藍色的瓶子,打開塞子放在衙役的鼻下,等嗅到最后一個,正好空了。
柳儀溫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
“失憶粉。”
顧名思義,嗅到這種粉末的人就會出現(xiàn)失憶的癥狀,根據藥力的不同會導致失去記憶的長短,他的藥效淺,只會讓人失去一個時辰內發(fā)生的記憶。
柳儀溫覺得很不可思議,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手里的藥瓶,產生出了很大的興趣,不禁道:“這真的能讓人失憶嗎?”
“你要試試?”
“不不不。”柳儀溫連忙搖頭,況且里面都空了,想試也試不著了。
大叔收起了空瓶子,道:“好了,驢車歸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柳儀溫一驚,立刻拒絕,“不行,我……我得跟著你,衙役都追到這兒了,他們肯定以為我們是一伙兒的,要是殺了我怎么辦。”他是真的害怕,如果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問出大叔的下落,他肯定是遭不住的。
“嘖。”大叔有些不耐煩,可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模樣,又有些不忍心,挺著個大肚子總歸是有些困難的,“他們失憶了,不會說出去的。”
盡管如此,柳儀溫還是隱隱地有些不安,這里離槐城已經很遠了,等到回去還不知道要什么時候。
大叔看著他弱小無助的模樣,嘆了一聲氣,“算了,那就一起走吧。”總感覺自己帶上了一個麻煩。
“大叔,那些藥粉是你自己研制的嗎?”
“你似乎很感興趣?”大叔挑了挑眉毛。
柳儀溫毫無防備,“對啊,我是大夫嘛,對藥理方面的都很感興趣。”
大叔莫名其妙對這個小哥兒產生出友好的念頭,于是實話實說道:“這是西域傳來。”
“西域?”柳儀溫一驚。
“怎么,你去過?”
柳儀溫搖了搖頭,“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師父就是西域人,他師父教他武藝,還教他□□,西域似乎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他的目光中隱隱有些期許。
聽到這話,大叔拉著韁繩的手頓了頓,回頭深深地望了柳儀溫一眼。
“西域可不是一個好地方,魚龍混雜,到處是危險,一個不留神命就丟在那里了。”大叔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西域一點都不美好。
柳儀溫撐著下巴,看向大叔,“你看起來不像是那些窮兇極惡的惡人。”他和大叔熟稔了一些,便想到什么就聊什么了。
“我聽人說,那個縣令也不是什么好人,壓榨百姓,奴役百姓,導致他們怨聲載道的,在某種程度上,您也是為他們除害了。”
“我這一生最恨貪官污吏了。”大叔惡狠狠地道。
那樣的語氣如同淬了毒一般,聽得柳儀溫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看來是真的十分痛恨那些人了,不然也不會三番五次地去刺殺,直到那人死亡。
這人身上肯定有故事,但柳儀溫也不想戳人家的痛處,于是扯開話題,“大叔,我們要去哪兒啊?”
“月城。”
柳儀溫猛地一震,月城是他的故鄉(xiāng),他的家……
他的眼眶不禁濕潤了起來,又用袖子擦了擦,強迫自己壓下心中噴薄而出的情緒。
繞過一座城池,他們抵達了月城,這里似乎是大叔的地盤,他直接撕掉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實的容貌,大概四十歲上下,月城城主與大叔關系甚密,設了宴席來招待。
柳儀溫瞧著他們的眉眼有些相似,大概是兄弟之類的關系。
大叔時刻關注著槐城的動向,聽聞某家的小少爺被賊匪擄走,柳儀溫聽著描述與自己很像,應當是林栩然的人在找自己,正好為他找到了借口,也能向宮里交代。
于是干脆就不回去了,他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了,衣服都沒辦法遮掩住。
回到家鄉(xiāng),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柳儀溫第一次感受到家鄉(xiāng)的溫暖,可是許府卻早已破舊不堪,門可羅雀。
城中醫(yī)官稀缺,柳儀溫自告奮勇地當起了醫(yī)師,為城中百姓醫(yī)治。
大叔過來拿藥,他將柳儀溫這些日子的行為舉措都看在眼中,很喜歡這個年輕人。
看著他奮力搗藥的模樣,不禁問道:“你一個孕夫就這樣貿貿然地跑出來,也沒見著你那個夫君來找?看來那也不是個好東西。”
柳儀溫臉一紅,“我……我沒有夫君,我還沒有成親呢……”
第44章
賑災的隊伍順利抵達京城。
宋琲被緊急召回京去處理皇帝安排的任務, 時間緊迫讓他無暇顧及其他,但算好了柳儀溫回京的日子, 便緊趕慢趕地回京。
等他重新回到京城時,才從林之盛口中得知,柳儀溫被賊匪擄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懊悔憤怒擔憂害怕等情緒交雜在一起,又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慮不安,宋琲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十分的癲狂, 就連林之盛都不敢輕易靠近。
“殿下……”林之盛梗著脖子上面,想要寬慰兩句。
宋琲蹭地一下站起身, 周身籠罩著一層濃霧, 死氣沉沉黑壓壓的一片, 眼眸陰沉肅殺, 恨不得即刻弄死那些賊匪, “本王親自去一趟槐城。”
林之盛一刻不敢耽誤,立刻安排下去,宋琲快馬加鞭, 林之盛追在后面累得跟狗一樣,終于在第三日抵達了槐城。
林栩然和南越塵一個個大氣不敢喘一下, 畢竟是在自己手里丟了主子這么重要的人 。
宋琲讓他們將這些天所發(fā)生的事情通通說一遍,事無巨細。
林栩然提到了柳儀溫的那封信, 可是宋琲沒有見到, 就連看家的林之盛都沒有印象,但也立刻派人回去取, 一來一回又耽誤了五六日。
期間,宋琲也沒有放棄尋找柳儀溫的下落, 將槐城翻了個底朝天了都沒有一點蹤跡。
一行人活在宋琲的低氣壓中,一個個都不敢上前觸霉頭。
宋琲終于拿到了那信封,送信來的時候,林之盛正巧不在,是他身邊的小太監(jiān)接的,可是事情太多一忙就給忘記了,便一直壓在一堆信里。
柳儀溫沒有寫多少話,只是說有事情想和宋琲說,問他可不可以早一點去找他,或者不要回京,他不想回京。
不想回京……
宋琲反反復復地看著“不想回京”這四個字,雙目猩紅,控制不住力氣,脆弱的紙張被捏得褶皺不已。
在場的人只有李攜言敢夠長了脖子,窺得信中的內容,因為他真的很擔心柳儀溫的處境,不禁懷疑道:“美人兒不會是故意的吧。”
宋琲一把揪住了李攜言的衣襟,陰沉沉道:“所以呢,你在告訴我,是柳儀溫自己跑了?”
先是寫了信告訴自己不想回京城,又和李攜言要銀子,再趁夜給他們下蒙汗藥,盡管不想承認,可怎么看都像是預謀已久攜款逃跑了。
***
進入十二月,漸漸地邁進冬季,冬日的月城格外的寒冷,柳儀溫裹著厚厚的棉服坐在醫(yī)館里。
不用再擔驚受怕,柳儀溫就不再刻意地隱藏著肚子了,漸漸地已經接受了這個小家伙的存在,有時間還會感覺到他在肚子里動來動去的,健康活潑地很。
棉服臃腫,讓六個月的孕肚看起來十分的明顯,他的狀態(tài)也好了許多,不再總是頭暈目眩,肚子抽痛了,可以在外面走一走,同樣是圓潤了不少,尖下巴都變得流暢了起來,但那張臉還是精致地好看。
因為冬季,天氣寒冷,不少體質不好的人都感染了風寒病倒了,不嚴重的尚且可以到醫(yī)館來看病,有些嚴重得都下不來床的,柳儀溫會上門醫(yī)治。
貧窮的病患也不在少數,柳儀溫會為他們墊銀子,借來的百十兩銀子沒一個月就快少了一半了。
“你這孩子也是的,怎么總是給他們墊錢,你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啊。”館主瞧他大著肚子又不方便的樣子,忍不住就會說他兩句。
“沒關系的,沒多少銅板。”柳儀溫笑道。
“今兒十幾枚,明兒十幾枚,你還剩多少?”館主輕輕地敲了敲柳儀溫的腦袋,“該給孩子留些,等孩子出生了,花錢的地方可多著呢。”
館主雖然這般奚落著,但柳儀溫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位良善之人,經常少收幾個銅板子。
“我還有銀子的。”柳儀溫依舊笑瞇瞇著。
“你總是有理。”館主湊過來些,小聲地說道:“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覺得如何?”
柳儀溫生得漂亮,又有一手好醫(yī)術,深受十里八村的城民愛戴,有不少春心萌動的漢子看上了他,哪怕是有娃娃了也不要緊,大淵本就不拘于小節(jié),可以媳婦兒娃娃一起養(yǎng)。
甚至有那么一兩個膽子大的就和館主說了說,想要他在其中幫忙說合。
然而柳儀溫只是搖了搖頭,“我自己一個人挺好的。”
“你這樣到底是不方便的,多個人也能搭把手,我聽阿增說,你那男人是個負心漢,也沒什么好留念的。”館主也不禁罵了那個臭男人兩句。
阿增就是大叔,上次說了自己還沒有成親的事情,心直口快的大叔就差破口大罵了。
“他……他不是負心漢。”柳儀溫來到月城后給宋琲寫了幾封信,可還是沒有回應,這讓柳儀溫心里越來越沒底。
但他也不怪宋琲不回信,畢竟是自己先跑的,若真要論起來,他才是那個負心漢吧。
醫(yī)館里吵吵鬧鬧了起來,還夾雜著孩子的哭聲,是個賣油老板的小女兒小蓮在路上摔了一跤,磕在了石頭上,膝蓋都磕破了皮,流了好多血,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怕疼,怎么都不肯上藥。
柳儀溫走了過來,小蓮膝蓋那塊的褲子被剪開了,為了方便處理,血跡都和棉褲沾在了一起,免不了要受些苦楚。
“沒關系的,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柳儀溫給小蓮喂了一顆百消丹,能夠緩解疼痛。
果然,沒一會兒小姑娘的掙扎與哭聲都小了一些。
“乖乖,把眼睛閉上,一會兒就好了。”柳儀溫輕聲細語地哄著她,手上一刻都不敢耽誤,抓緊時間處理傷口,撒上藥粉,仔細地包扎起來,扎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笑道:“好啦。”
小姑娘睜開了眼睛,睫毛上還掛著顆顆淚珠,鼻翼一吸一吸的,看著自己剛剛還紅腫流血的膝蓋變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破涕而笑了。
“小蓮真乖,獎勵一顆糖球。”柳儀溫揉了揉小姑娘毛軟軟的頭發(fā),拿出了一顆粉色的糖球,又囑咐她的父母,“等藥效過去,到晚上的時候就會有點疼了,你們注意一下,而且傷口不能水,每兩日就要來換一次藥。”
“多謝,多謝柳大夫。”賣油夫婦一臉的感謝。
小蓮奶聲奶氣地道:“謝謝知知哥哥。”
直到醫(yī)館關門,柳儀溫結束了自己忙碌的一天,但十分的充實,拎著一包安胎藥回家。
柳儀溫住在大叔的房子里,一條寬巷子,里面有不少租客,均是來自于五湖四海之人,租金也便宜,每天都熱熱鬧鬧的,他很是喜歡。
大叔似乎又接了什么任務,已經好幾天看不見人影了。
柳儀溫住在二樓,剛走上樓梯,一個阿婆走了過來,“柳大夫,你上次幫我墊了藥費,我真的太感謝了,等我把雞蛋賣了,有錢了就還給你。”她手里揣著幾顆雞蛋,塞到了柳儀溫懷里。
“沒事的,雞蛋還是您自己留著吧。”
“應該的,應該的,你現(xiàn)在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得補充些營養(yǎng),別和我老太婆掙了。”阿婆轉身就走,生怕柳儀溫再還給自己。
柳儀溫推脫不過,最終收了下來,想著準備煮個雞蛋吃。
晚上冷嗖嗖的,恰巧碳火用完了,好在屋子小,小藥爐煎起藥,另外的爐子燒起熱水,煮著雞蛋,蒸騰的水蒸氣環(huán)繞著,也不是特別的冷。
簡單地做了一個雞蛋炒蔬菜就著饅頭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然后起身關實了門窗,熟練地把每個會漏風的小縫都填上,挺著個大肚子拖出來一個浴桶,將熱水倒了進去,摻了些涼水,試探溫度,剛剛好。
冬日寒涼,不似楚王府那般有地龍,可以隨時沐浴,他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今日要好好地泡一泡清洗一下。
藥也差不多了,柳儀溫關掉了小爐子,把藥碗端到了浴桶旁邊的小凳子上,然后脫了衣服,泡進了溫暖的熱水中,十分的愜意,冬日泡澡最舒服了。
他還煮了一顆雞蛋,拿起來敲開,溜光水滑的,沾了點醬油,吃了起來,擦干凈手上的水汽,翻看著書籍,等藥涼了一些再把安胎藥喝掉。
閉塞的小空間很是暖和,都讓人有些昏昏欲睡了,柳儀溫趕緊起來,他不能泡太久,渾身暖起來就好了。
桌子上有個小鏡子,隱隱約約地能夠看見人影,柳儀溫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肚子,比來月城的時候又大了一些,現(xiàn)在的肚子每天都在漲,腳也有些浮腫了,明日得重新買一雙鞋了。
雖然已經接受了這個小娃娃的存在,但柳儀溫還是對自己能懷孕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似乎超出了自己的認知范圍,可是他又不知道該跟誰講,因為每個人都認定他是小哥兒。
他把自己擦拭干凈了,裹上了厚厚的棉質里衣,鉆進了被窩,每個角落都掩好了,不讓熱氣跑掉,地上的東西只能明天再起來收拾了了。
身體舒服了,困意就上來了,柳儀溫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陷入了夢鄉(xiāng)。
第45章
今日醫(yī)館放假, 柳儀溫得以空閑,晚起了一會兒, 把昨天熬好的藥溫一溫喝掉,提了一籃子果子與紙錢,雇了一輛驢車去了后山。
山不算很高,坐驢車也不算很累,在半山腰找到了墓地。
許家人遭難后,城中受過父親恩惠的人都來幫忙收斂尸身,葬在了許家墳地上。
看著一座座墓碑, 柳儀溫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跪在了爹爹與阿爹面前, “阿爹, 爹爹, 善知來看你們了, 對不起, 這么久了才知道你們,才來見你們……我想你們了……”
想自己的家人,想自己的親人, 想過去他們在一起時無憂無慮快樂的時光,想要他們能夠團聚, 永遠在一起。
柳儀溫膝行著上前,一點一點地摸著墓碑上雙親的名字, 淚水模糊了視線, 靠在了冰涼的墓碑上,好像還是依偎在阿爹與爹爹的懷里一樣。
寒風吹過枝丫, 輕柔地撫在柳儀溫的發(fā)頂,宛如他們在撫摸著自己一般。
“我和……我和哥哥都很好, 我們以后都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他和爹爹們說了好些話,說自己的近況,說哥哥的艱辛與成就,說他們會過得很好。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窩在雙親的懷中說盡了思念與委屈。
“我們……我們也找到了兇手,只是以現(xiàn)在的能力還不能讓他們血債血償,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說到此處,柳儀溫越發(fā)的難過,難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淚眼朦朧著,“對不起,爹爹,阿爹,是善知太沒用了,是善知太懦弱,善知幫不了哥哥,報不了仇……”
因為自己懷孕的事情而一跑了之,老管家沒有清醒過來作證,不能直接給中宮下藥毒死他們,這樣會牽連所有與他相關的人,哥哥所行之事他不懂,也幫不了,他似乎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快到中午了柳儀溫才從山上下來后,眼睛通紅,又來到了昔日許府的門口,大門緊閉,滿目瘡痍銹跡斑斑。
柳儀溫緩慢地走近了一些,觸碰著門鈸,冰涼刺骨,沒有一絲溫度,他的眼圈不禁紅了起來,忍住了淚水,繞到了側邊,他記得這里有個狗洞,當年他們就是在狗洞里逃脫的。
狗洞還在,可是柳儀溫現(xiàn)在的身形根本鉆不進去,許府四面封閉,沒有可進去的地方,只能又來到了大門口,想著要不要趁晚上的悄悄地撬開門鎖進去。
“哎呦!”
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老人家的驚呼,柳儀溫回頭一看,是許府對面開米鋪的老板董大爺,也曾來醫(yī)館看過病。
大爺摔了一跤,爬都爬不起來,柳儀溫連忙過去把他扶起來坐下,然后檢查了一下他的腳,只是扭到了,并不嚴重。
“你也坐下,你也坐下,自己還挺著肚子呢,我沒事兒。”董大爺連忙拉著柳儀溫坐下,“這許府早就荒廢了,我看你在許府門口轉悠了半天呢,你認識啊?”
柳儀溫一頓,隨即搖了搖頭,“我在這兒也待了一段時間了,總是能聽到關于許醫(yī)師的事情,所以過來看看。”
“他可是咱們這兒的神醫(yī)啊,不僅心地善良還醫(yī)術高明,連皇帝下江南之時還停留了好幾日,夸贊一二呢,可惜啊,好人不償命遭了賊匪了。”大爺唏噓不已,視線落在了柳儀溫臉上,越瞧越覺得他眼熟,“我瞧你和世仁有幾分相似呢?”
“世上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啊。”
“也是,心善之人都有一副菩薩面孔。”大爺錘了錘自己的腿,“不過我總覺得不是遭賊。”
柳儀溫不禁抬眸望向董大爺,“您何出此言啊?”
“如果是賊匪怎么可能只會搶許府一家,咱們周圍還有不少有錢的大戶呢,沒一家遭難,可偏偏是許府,還一把大火給燒了,跟算計好了一樣。”董大爺越說越是氣憤,“世仁是多好的大夫啊!”
柳儀溫看著許府的匾額,滿眼的難過與傷心,眼眸一垂,隱下了水光瀲滟的眸子。
董大爺看出了他的心思,說著,“你要是真想進去,就和阿增說說,讓他和城主說一聲就是了,其實這些年也有不少受過世仁恩惠的人進去看過,只是都很傷心,后來才給封了。”
柳儀溫點了點頭,但大叔還沒有回來,得等他回來了才行。
又是幾日后,柳儀溫早早地起床,然后去了醫(yī)館。
醫(yī)館的醫(yī)師不多,一時抽不開身,柳儀溫自告奮勇地出外診,一路走過來,有不少鄰居往他手里塞東西,拎了一兜子回去。
“柳大夫可真受歡迎啊。”
柳儀溫的臉紅撲撲的,將東西都遞了過去,笑道:“他們給了很多,我吃不完的,我只要一把青菜和蝦子,其他的你們分掉吧。”
其他醫(yī)師們也不扭捏,紛紛地把東西都分掉,因為柳儀溫經常幫助鄰居,每出去一趟都會收獲滿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習慣,他們有時候也會給柳儀溫送些吃的用的。
“你也是的,不留著給自己吃,青菜有什么好的。”館主吊著個嘴走過來數落柳儀溫。
“我吃不完的,我喜歡蝦。”柳儀溫拎著一小塊豬肉塞進了館主懷里,“您帶回去給您小孫女兒吃,別給我煮了。”
平時館主就很照顧他,家里燒好的魚啊肉啊之類的都會偷偷地給他送一些,柳儀溫自然要禮尚往來。
“你啊你,就是心太善,下次別人再沒空,你也別出外診了,眼見著天氣寒冷,別磕著碰著了,”館主拎著肉,又湊在柳儀溫耳邊小聲道:“我剛煮了兩顆雞蛋,還熱乎著呢,快去吃掉。”
“唉,知道了。”柳儀溫笑呵呵地走了進去。
剛掀開簾子,大叔正巧翻了進來,手緊緊地捂著手臂,臉色慘白,好像下一刻就要昏死過去了。
柳儀溫連忙扯下簾子,把他扶進了里屋,轉身又去拿自己的藥箱,趕緊給他處理傷口。
傷口只是經過簡單的包扎,布條和血肉都黏在了一起,模糊一片,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柳儀溫都不禁眉心一跳。
是被刀砍傷的,已經深可見骨了,柳儀溫一陣難過與擔憂,但也不敢耽誤,“百消丹沒有了,麻草也沒有庫存,傷口太深了,需要縫合,你得忍一忍。”
大叔看都沒有看一眼,點了點頭,“縫吧。”
柳儀溫穿了細針,放在火上烤,然后扎進了皮肉,一點一點地縫合,血肉模糊一片,慢慢地粘連了在一起。
大叔愣是沒有吭一聲,只是額間冒出了細細的汗珠,等縫合完畢后才用帕子擦了擦汗珠。
柳儀溫用清水將手上的血跡清洗干凈,手指都在輕輕顫抖,不禁道:“這傷又得養(yǎng)一個月了,你不能總是這樣的,世上的惡人是殺不完的,雖然壞人很可惡,但還是自己的命比較重要的。”
認識曾大叔已經一個月了,時常不在家,每次回來都帶著一身傷,這次是最嚴重的一次了。
“無妨的,只是這次的人比較棘手罷了,下次不會了。”
柳儀溫心中酸澀不已,他不知道大叔身上經歷什么才讓他變成現(xiàn)在這樣。
雖然大叔總是表現(xiàn)得脾氣不好面色冷峻,但他能夠感知出來大叔是個好人,幫他采買東西,幫他打小混混,還給他免房租,柳儀溫心中是很感激他的。
“嘶——”大叔表情苦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怎么了?”柳儀溫站起了身,擔憂道。
“頭風犯了,老毛病了。”
“我?guī)湍阍鷰揍槨!?br />
柳儀溫取出銀針,摸索著大叔的穴道,一一扎針,大叔頓時松快了許多,但他心中還是有些難過,大叔不僅要在外做著刀口舔血的事情,還有身體上的老毛病,都是令人擔憂的。
“我好很多了,你也別擔心,我身體好著呢。”大叔瞧他都要哭的模樣,連忙寬慰兩句,“孕期最忌難過了,當年……”大叔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大叔和他聊天的時候總會毫無防備地提到“當年”,可當年究竟怎么樣,還是沒有絲毫的只言片語。
最后還是柳儀溫自覺地扯開了話題,說想去許府瞧瞧,大叔同意了,等過幾日,城主得空了就去和他說一聲,打開許府的大門。
“世仁確實是少有的良善之人,也受過他的幫助,那時候他家的小娃娃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呢,小小的軟軟的一團,誰知道幾年后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連半大的孩子都沒有放過。”大叔一陣的惋惜與唏噓。
按照時間,他說的小娃娃應該就是自己了。
柳儀溫對大叔又生了幾分親切感,“你和許醫(yī)師很熟嗎?”
“是啊,我與他相識于幼時,后來我與城主,還有世仁結為異性兄弟,”大叔的眼眶都不禁濕潤了,“他家那個小娃娃的名字還是我取的呢,“善”,世仁這輩子將這個字貫徹到底了。”十多年過去了,每次想到心還是有些抽疼。
柳儀溫眼角通紅一片,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隱隱地期待著,“大叔還記得那個孩子叫什么名字嗎?”
“當然了。”
“許善知。”兩人異口同聲著。
許世仁的名號在月城并不陌生,但孩子的名字通常只有親近之人才知道。
大叔十分地驚訝,緊緊地盯著柳儀溫臉,想要一點一點地與記憶中許世仁重合起來。
柳儀溫輕輕一笑,“大叔,你抱的那個小娃娃就是我啊。”
“你……你是世仁的孩子!”大叔的眼睛“唰”地一下子睜大了,滿臉的不可思議,忍不住試探著,“這……他還有一個名字的,這個名字沒有幾個人知道。”
“儀溫。”這個小字是融合了與阿爹兩個人的名諱,哥哥是儀致。
“是,是,是這個名字。”大叔太激動了,“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瞧你就覺得親切,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啊,你是怎么跑出來的啊,孩子。”
柳儀溫將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越說魏伯增越是心疼,都不敢想象他這么些年是怎么走過來的。
“老天還算是有眼了,還給許家留了一個后,當年的事情我與你二叔也就是城主都有懷疑,苦于沒有實質的證據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不然我第一個手刃了他們!”魏伯增忿忿難平,狠狠地錘了一下桌子。
柳儀溫擦了擦眼淚,他沒有告訴魏伯增真正的兇手是誰,因為哥哥不讓說,況且若真的說了,他們也做不了什么,反而會被扯下水。
“別怕,既然回家了,以后叔叔們罩著你,誰都不能欺負了你去!”魏伯增拍了拍柳儀溫的,立刻帶入了長輩的身份,勢必要護好他,“你以后別住在巷子里了,那里不好,我重新給你安排一個住處。”
“不了不了,”柳儀溫連忙擺手拒絕,“我喜歡那里,喜歡熱鬧,喜歡鄰里鄰居間的相處。”
魏伯增見他再三拒絕,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放棄,不過又給他很多銀子,說什么也要讓他收下,以備不時之需,柳儀溫實在沒法子,最終接受了。
“大叔,你知道哪里有賣馬的嗎?”柳儀溫這兩天已經在街市逛了幾圈了都沒有瞧見。
“西市那邊有,你要馬做什么?”
“我想回京。”
魏伯增猛地站起來,情緒再次激動起來,“那里就是個虎狼窩,既然跑出來了,就別回去了,你在這兒,我們有能力照顧你,誰都不會欺負你。”
“可我的親人還在那里。”而且他還有仇未報,不能將哥哥一個人丟在那兒。
既然宋琲不給他回信,他就得自己回去,去找哥哥。
魏伯增在屋子里來回地踱步,他知道京城不是個好地方,宮里更不是,一塊白玉掉進去都會染成黑色,何況是柳儀溫這樣的性子。
“那也不成,再怎么樣也得把孩子生了才行,京城有那么多認識你的人,你當初想要逃跑就是怕身份敗露,被當成欺君之罪,到時候還會連累親人。”
柳儀溫沉默了,大叔說得對,他光想著許府的仇,倒是忘了這一點,忘了自己原先逃跑就是為了躲避了。
由于一個念頭而造成了一系列的后果,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一天里,柳儀溫的情緒又是大起大落了一陣,受情緒的影響肚子也有些不舒服,便在里屋休息,喝了藥才好了許多,一直到閉館才出來。
柳儀溫也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去了集市上買了一些黑炭,他總覺得身后有人跟著自己,可是一轉頭卻是空無一人,還想巷子離集市不遠,他加快了腳程,沒一會兒就到家了。
回去之后發(fā)現(xiàn)窗戶被打開了,他不記得是風吹開的,而是早上出門的時候忘記關了,連忙關上。
然后燃了碳火,屋里瞬間暖和了許多,窗戶不嚴實,絲絲縷縷地會透進來一絲涼風,但沒關系,若是空間太密閉了反而會中毒。
有點奇怪的是,除了窗戶,其他的東西似乎都有輕微的移動,也有可能是自己記錯了,撓了撓腦袋,他不作他想。
一如既往地炒了小菜,簡單地吃了一頓,又架起了小爐子熬藥,燒了一壺熱水,倒在水盆中,除了鞋襪,露出了一雙潔白無瑕的腳,微微的有些浮腫,浸泡在溫熱的水中舒適了不少。
腳浮腫的越發(fā)厲害了,鞋子都要穿大兩碼的,走路還有些疼,柳儀溫有些不太習慣,他艱難地彎腰想要揉了揉腳,可是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不由得嘆了一聲氣。
腳泡完后,安胎藥剛剛好,便一口氣把它喝掉了,洗漱完又收拾好一切,把窗戶的小縫開得大了一些,三下五除二地脫掉了衣服鉆進了被窩。
時辰還好,床頭燃起了一根燭火,翻看著已經看了一半的醫(yī)書。
月份越大,柳儀溫就覺得越疲憊,沒看一會兒就開始昏昏欲睡,腦袋一點一點地都要耷拉下來了。
“啪嗒”一聲,醫(yī)書掉在了地上,柳儀溫眉心挑了挑,眼皮掙扎了一下,但到底還是沒有睜開,想要干脆這么睡下去。
忽然,他聽到了柜子那里傳來了“咚”的一聲,十分的細微,但在寂靜的夜中顯得十分的明顯,這可比書本掉在地上讓人警惕得多了。
讓敏感的柳儀溫猛地驚醒了過來,心中警鈴大作,陡然間,一切事情都有了解釋,為什么東西的位置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
莫不是進賊了。
柳儀溫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悄悄地將枕頭下的小藥瓶握在手心里,又在屋子里尋找能趁手的武器,最終鎖定在了支窗戶的竹竿上,于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掀開了被子一角。
然而剛有動作就聽見柜門“咔噠”了一聲,緩緩地出走來一個人,他直接愣住了。
宋琲一步步地走過來,緊緊地盯著柳儀溫,沉著一張臉,看不清情緒,“柳儀溫,你可真是好樣的。”
第46章
找不到柳儀溫的宋琲將槐城翻了個底朝天, 又將臨近的幾座城池全部排查一遍,江南一帶通通沒有放過, 終于在月城的一家小醫(yī)館里找到了柳儀溫的身影。
整整一個月未見,柳儀溫倒是把自己養(yǎng)得很好,臉頰上有了一些肉,十分圓潤,比自己精細地養(yǎng)著時好太多了。
冬季穿著厚重的棉衣,整個人包裹得像顆粽子一樣,小臉蛋捂得紅撲撲的。
隨著視下移, 宋琲的目光落在了他明顯隆起的腹部上,猛地愣怔著, 一時反應不過來。
柳儀溫的步伐有些笨拙, 行動不是很方便, 但醫(yī)館里的醫(yī)師不是很多, 他提著個小藥箱從醫(yī)館里走出來上門看病。
他看著這只小兔子從街頭躥到街尾, 一刻都不停歇,臉上卻洋溢著笑容,一點都不嫌麻煩, 樂此不疲,甚至還沖著街坊鄰居打招呼與輕聲關切。
那是宋琲從未見過的如此有朝氣, 有生命活力的柳儀溫,好像他本就應該長在充滿人間煙火氣的鄉(xiāng)野, 而不是波云詭譎的深宮。
鄰居們都很喜歡他, 會拉著他嘮家常,還會往他懷里塞東西, 一路過來,手里已經拎了不少蔬菜和豬肉了。
回到醫(yī)館, 他把手里的東西分給了其他的醫(yī)師,沒一會兒一個人影閃進了后院,宋琲沒有看清,緊接著柳儀溫就被叫了過去,直到閉館他才出來。
小兔子手里就只剩下一些青菜和蝦子了,又拐進了集市,買了一些黑炭,最便宜最次等的碳,用起來,還有些嗆人。
宋琲找到了柳儀溫租的房子,從窗戶那里翻了進去,眼睛所見便是這間屋子的全部。
一個巴掌大點的地方,轉個身都感覺很困難,床、衣柜等等倒是五臟俱全,但一應用具都是舊的,茶碗還缺了一個口,桌子腿都是歪的,宋琲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不上不下地難受。
不是和李攜言借了百八十兩銀子嗎?怎么還把自己過成這幅模樣。
憋著一股氣,宋琲又打開了衣柜,衣服是新的棉服,應當是剛買不久,到底是沒拮據到連衣服都穿別人不要的。
屋子收拾得很干凈,一摞醫(yī)書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邊的凳子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的,瓶瓶罐罐的小藥瓶被放在柜子的最上層。
桌上還有一束梅花,像是隨手在樹枝上摘的,還有別的花盆里養(yǎng)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綠葉子,有一種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似乎沒有自己,這只小兔子過得也挺好。
藥爐里還有一些藥渣沒有倒干凈,宋琲捻了一些,放在鼻下輕輕地嗅了嗅,還沒有嗅出什么所以然來就聽到門鎖輕動,于是在門開的一瞬間躲進了衣柜里。
看著柳儀溫燃碳火,熬藥,燒水,蝦子和青菜炒了一道菜,就著熱氣騰騰的饅頭吃掉。
然后打水洗腳,脫了鞋襪,露出了白嫩嫩的腳趾,像是籠著一層熒光,白得晃眼,可連彎腰都很難做到,最終放棄了,翹著兩只小腳丫子放碳火旁邊烤,等水汽干了才穿上鞋子。
看著他辛勤忙碌著洗碗涮鍋,聽著他愜意地哼著小歌,侍弄著自己的花花草草。
收拾好屋子,脫了厚重的棉服,隆起的肚子便越發(fā)的明顯了,像個小山丘,宋琲緊緊地盯著那處凸起的地方,手緊緊握拳,不小心發(fā)出了細微的響聲。
被發(fā)現(xiàn)了。
小兔子豎起了耳朵,整個人都機敏了起來,目光在屋子里流轉。
躲在柜子里的宋琲看見柳儀溫即將要下床就有些急了,什么怒火,什么怨懟,什么樣的情緒通通都拋之腦后了。
這里比不得王府,哪怕有碳火,可都是便宜的碳火,夜間還是有些涼的,他不想柳儀溫起身著涼,于是打開了柜門。
在小兔子的震驚中走到了床邊,按住了他的手,黑沉沉地壓了上去,“柳儀溫,你真是好樣的。”
他不想嚇到柳儀溫的,可是也忍不住地想要出來,想要好好地親一親抱一抱他,可是他還是很生氣。
柳儀溫愣怔地看著宋琲,手里的小藥瓶“咕嚕”一下滾到了地上,不敢相信竟然會在這里、在自己的屋子里看見他,像是做夢一樣,不可思議著,“殿下……”
宋琲的現(xiàn)在的形象說不上好看,雙眼是熬夜熬出來的猩紅,胡子拉碴顧不上刮,他緊緊地抓著柳儀溫的手臂,生怕這個失而復得的寶貝再次跑掉,“柳儀溫,你跑了整整一個月,我找了你整整一個月。”
他快找瘋了,他怕柳儀溫是不是生病,是不是被人擄走了受虐待了,是不是跑走以后就再也不回來了,然而這只小兔子卻愜意自在得很。
柳儀溫的眼眸瞬間一紅,眼角沁出了淚花,原來不是做夢,他情緒激動地想要摸一摸宋琲的臉。
卻被宋琲一把按下,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掐住了柳儀溫的下巴,惡狠狠道:“為什么要跑?我是什么毒蛇猛獸嗎?”
柳儀溫的眼眸中氤氳著淚水,很是狼狽,胡亂地搖著腦袋,極力地想要解釋著,“我……我沒有……”
可是宋琲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質問著,“沒有什么!沒有要跑嗎?你和李攜言借錢,用蒙汗藥迷暈他們,難道不是要跑嗎!”
柳儀溫被說得啞口無言,因為他是真的想跑,盡管翻了個窗戶就想回去,可是他起了想要逃跑的念頭,根本無法反駁。
這樣的沉默被當成了默許,宋琲自嘲地一笑,手上的力氣越發(fā)的用力,將柳儀溫整個人抱在了懷里,落下了一滴清淚,喃喃著,“你竟然,真的就這么跑掉了……”
淚水從眼眶滑落,滴在了柳儀溫的脖頸上,一片滾燙,愣怔了許久。
他從來沒有見過宋琲哭,他竟然這么害怕失去自己……
“柳儀溫,你是騙子,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騙子……”宋琲的力氣越來越大,恨不得將這只小兔子融進自己的骨血,讓他永遠不要離開自己。
于是不斷親吻著他的臉頰與脖頸,各種情緒雜糅在一起,一瞬間噴涌而出,無法宣泄,伸手解掉了他的腰帶,剝掉了褲.子,好像只有肌膚相貼才能緩解他心中的不安與焦慮。
時隔一個月,柳儀溫也很想宋琲,想與之親近,便任由著他動作,可是他狠狠地揉著自己的腰身,讓他感覺到一絲不適的反應,隆起的肚子忽然傳來一陣微動,讓他瞬間驚醒。
柳儀溫立刻驚慌失措起來,宋琲這樣急色又發(fā)狂的狀態(tài)會傷到寶寶的,于是奮力地推開了他,縮到了墻角,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喃喃著,“不……不要……”
宋琲沒想到柳儀溫會推開自己,抬眸死死地盯著他,雙眼赤紅,宛如夜間伺機而動的餓狼,盯上了一只可口的小白兔一樣,一伸手就連人帶被子一起拖了過來,困在身上,再次吻了上去,手上的力氣絲毫不減。
“殿下,殿下,宋琲!”柳儀溫雙手揮舞著掙扎起來,嘴里胡亂地喊著想要宋琲停手,他害怕極了。
越喊越急,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整張小臉兒都掛滿了淚痕,忍不住哭出了聲,“嗚嗚嗚嗚………”
聽到哭聲的宋琲才漸漸地恢復了一些神智,微微一頓,抬起頭,喘著粗氣,身下的小兔子已經哭成淚人兒了,他的心臟一抽一抽地疼,顫抖著手去幫他擦眼淚。
宋琲在懊悔,在自責,在恨自己怎么可以嚇到自己的寶貝,他明明是不想傷到柳儀溫的。
于是將他抱在懷里,憐愛地親吻著他的額頭,輕聲地哄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怕再失去你…………”
柳儀溫只是哭,好像很是委屈,淚水止都止不住,但還下意識地護著自己的肚子,不想讓自己的寶寶受一點傷害。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寶寶身上,根本沒有聽到宋琲說了什么。
兩個人就這么抱在一起哭著,宋琲漸漸地察覺到柳儀溫的身體再細細地發(fā)抖,這才注意到他捂著肚子的動作,方才隔著柜門看不大真切,現(xiàn)在圓鼓鼓的肚子就呈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是怎么一回事,原來他想說的事情就是這個……
宋琲拿開了柳儀溫的雙手,隆起的小肚子越發(fā)的清晰起來,一股不知名的情緒涌上了心頭,似乎有喜悅有驚訝有心疼還有別的……
“誰的?”宋琲捧住了柳儀溫的臉,急切地想要柳儀溫親口說出來,“寶貝,你告訴我,它是誰的?”
柳儀溫吸了吸鼻子,眼前霧蒙蒙的一片,全是水汽,面前的宋琲也是模模糊糊的一團,沒有聽清宋琲在說什么。
“誰的!”宋琲越來越迫切,聲音不知不覺地大了幾分。
柳儀溫的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緊緊地抓著宋琲的手,狼狽又無助,“你……你的,嗚嗚嗚嗚……”
第47章
宋琲一把抱住了柳儀溫, 將他摟在懷里心臟一抽一抽地疼,“這一個月你都窩在這個小破地方, 你是怎么過得,懷孕了也不告訴我,我擔心死了,我好想你了……”
“如果是擔心母妃不同意,沒關系,我已經書信與她說過了,非你不可, 有什么事情我們都可以好好商量的,為什么要跑呢?”
柳儀溫是沒有理由跑的, 宋琲想破了腦袋也就只有他母妃做出的棒打鴛鴦之事, 想明白之后他立刻就寫了一封信發(fā)回京城, 明確地告訴她自己不會娶任何人, 唯有柳儀溫。
可柳儀溫卻搖了搖頭, “我沒想跑,不,我是想跑的, 可是我跑到一半就后悔了,想回去, 可是……可是我被擄走了,他也不是壞人, 我就幫了他, 可是官府在追他,我和他一起, 肯定也不會放過我的,我害怕, 不敢回去,我懷孕了,很奇怪,我沒有孕痣不是小哥兒,我不知道怎么懷孕的,我怕別人發(fā)現(xiàn),我不敢回去,我不是故意想跑的,我……我不想跑……”
柳儀溫顛來倒去地哭訴著,緊緊地抱著宋琲,眼淚鼻涕流了一把,全部蹭在了他的衣襟上,好不可憐。
“我……我給你寫信了,我給你寫了很多信,可是一封都沒有回,我以為你生氣了,對不起……”柳儀溫緊緊地攥著宋琲的衣襟,一個勁兒地道歉,畢竟是自己一時興起,想要一走了之,是他的錯,他認。
但宋琲卻見不得他這般,心疼地厲害,輕輕地拍著他的后背,輕聲細語地哄著,“對不起的是我,是我沒有及時地看見你的書信,讓你擔驚受怕了這么多天,對不起。”
“嗚嗚嗚……嗝……”柳儀溫說不出話來了,哭得太兇了,止不住地打嗝。
明明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最后還哭得這般委屈,又難過又羞恥,臉色通紅一片。
宋琲連忙去倒水,這小破屋里就沒有一個好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能看的,倒了一些壺里還剩的溫水,慢慢地喂給了柳儀溫,打嗝這才好了一些。
今天一天哭得實在是太多了,兩只漂亮的眼睛現(xiàn)在都腫成一顆核桃了。
宋琲微微蹙眉,在小屋里搜索著,翻出了一顆雞蛋,支起爐子煮雞蛋,煮完雞蛋,燒熱水,手忙腳亂的。
柳儀溫盯著一雙腫泡眼看著宋琲笨拙地忙碌著,吸了吸鼻子,想要下去幫他,然后又對方手機手快地按回了床上,“你好好待著。”
“柜子……嗝……柜子里有換洗的衣服,你換上……嗝……”柳儀溫還在打嗝,看著宋琲被自己哭聲衣襟,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你的衣服太小了,我穿不下。”說著就將外衣脫了。
柳儀溫擔心他著涼,連忙道:“不小,我懷孕了,買的都很大的……”
宋琲望向柳儀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面前,坐在床邊,將他再一次擁進了懷中,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上,宛如一個找到家的孩子,呢喃著,“太辛苦了。”
“嗯?”
“一個人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還懷著小娃娃,這樣的環(huán)境一個成年人都尚且艱難,你是怎么過來的呢。”越看這個小破爛的地方越是讓宋琲感到愧疚難過與心疼。
假如自己再對柳儀溫好一些呢,再讓他有安全感一些呢,再早些看見書信呢,他就不會害怕地跑掉了。
“不艱難,我覺得很好,我喜歡這里,小娃娃它很乖,他不吵不鬧的。”柳儀溫怕宋琲不相信,還握著他的手放進了被窩,貼在了自己安安靜靜的肚皮上,“你看,它很乖的,乖乖的睡覺,就算是動,也只動一會兒,我不辛苦。”
小娃娃確實很乖,哪怕是自己許久未見的阿爹撫摸著它,它也只是輕輕地動了兩下,做個簡單的互動,然后又沉沉睡去。
可是宋琲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他知道柳儀溫過得不錯,地方雖小但五臟俱全,東西破舊,可還能有閑情逸致侍花弄草,好像有沒有他都無所謂。
“你應該覺得辛苦的,”宋琲握柳儀溫的手,不安地磨搓著,“讓我覺得自己還能被你依靠,你這樣的話好像一點都不需要我,又好像沒有我也能能過得很好一樣。”
柳儀溫一怔,然后軟了下來,“其實也不好的,我行動不便,做什么都不方便,做事慢吞吞,效率不高,”他將另一手附在了宋琲的不安之上,緩緩道:“我想有個人幫我做飯,幫我熬藥,幫我燒水,接送我去醫(yī)館,這樣我就什么煩惱都沒有了,我也需要幫助的,這個幫助也不是什么人可以的,我只想要你。”
宋琲的眸子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雙眼通紅的望著柳儀溫,這一刻才真正的感覺到自己是特殊的,是被柳儀溫所需要的存在,于他而言不是可有可無的。
“我有點餓了,我想吃炒雞蛋。”他是孕夫,情緒體力大起大落,自然容易累又容易餓。
“哦哦哦,好。”宋琲嘴角瘋狂上揚,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麻溜地下床去隔壁的廚房燒火炒雞蛋。
金尊玉貴了一輩子的宋琲哪里做過這些事情,但干不亦樂乎,沒一會兒就炒了個雞蛋回來,沒有控制好火候,有一點點焦了。
宋琲焦的部分咬掉,剩下嫩嫩地給柳儀溫吃,還不忘得到評價,“好吃嗎?”
“好吃。”煎雞蛋再怎么做都難吃不到哪里去。
得到了好的反饋,宋琲屁顛屁顛地把涼了一些的白煮蛋剝了殼,輕輕地貼在柳儀溫紅腫的眼皮上滾著。
“火熄掉了嗎?”柳儀溫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熄了,這我還是知道的。”宋琲收拾好東西,然后三下五除二地脫了衣服鉆進了被窩,將失而復得的寶貝攬進了懷里,“這次,你不許再跑了,我沒辦法再經歷一次了。”
“不跑了,”柳儀溫一頭埋進了宋琲的懷抱,“對了,陛下那邊是怎么交代的?”
“就說你被人賊匪擄走了,他也沒表現(xiàn)得太過關心,倒是你師父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昏過去。”
柳儀溫心中一緊,將頭埋得更低了。
“我已經寫信告訴他們了,我找到了你,想必可以放心些了。”
柳儀溫松了一口氣,可對師父又是滿滿的愧疚,忽然抓住了重點,抬眸望向宋琲,“他們?”
“還有你哥,許懷清。”
柳儀溫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你是不知道,許懷清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居然要沖過來打我,要不是三哥攔著,就真的一拳頭揍在我臉上的,后來才知道他是你哥。”宋琲沒有生氣,反而輕輕一笑,感慨著,“你竟然是許世仁的兒子,這世界可真是小啊。”
“對不起……”對不起他讓師父與哥哥擔心了,對不起不能早早地告訴宋琲,對不起宋琲差一點被打……
宋琲吻了吻柳儀溫的額頭,“怎么又在道歉了,我說過,你永遠不要自責,這又不是你的錯。”
“你不能一味地慣著我的……”柳儀溫悶悶道。
“這不是慣,是事實,始作俑者是誰,我們都心知肚明,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宋琲不太想在重逢的時刻提到這些事情,他還有些真相沒有說出口,怕再影響到柳儀溫的情緒,孕者最忌諱情緒波動了。
宋琲只將手搭在了柳儀溫的肚子上,圓鼓鼓的小肚子讓一時有些不習慣,但感覺很溫馨,這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家的溫暖。
“幾個月了?”宋琲眷戀地摸著柳儀溫凸起的肚子。
“六個月多點。”
宋琲眼底的笑意與幸福感都要溢出來了,嘴角上揚的弧度一點都沒有消減,“那就是七夕那日,我們表明心跡時懷上的,真是個合時宜的小家伙。”
柳儀溫也噙著一抹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懷孕。”到如今他還是覺得很奇怪。
“那一定是我太厲害。”宋琲沾沾自喜著,畢竟這只小兔子每次都爽到了,還淚眼朦朧的討?zhàn)埬亍?br />
然而此話一出,意料之中地得到了柳儀溫的一記飛刀,又羞又惱地狠狠錘了他一下。
“啊,”宋琲忽然一個激靈,“我想起來了,你那里有顆小痣。”
“哪兒?”柳儀溫歪頭,他都已經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找了個遍了,都沒有看見孕痣。
宋琲不說話,只是瞇了瞇眼睛,被子里的手亂動著,自小腹往下滑,探入了隱秘之處。
柳儀溫被冷不丁地碰了一下,整個人都打了一個顫,“唔!”
宋琲湊近一些,附在柳儀溫的耳邊,“只要我知道的地方。”聲音又輕又淺,宛如一根羽毛劃過,只留下癢意。
“你!”柳儀溫的臉色瞬間爆紅,一把抓住了他作亂的手,要抽出來。
偏偏宋琲還反握住了他的手,碰了碰,聲線微啞低沉,充滿誘惑,“但我上次看得不是很真切,是什么顏色的呢?”
“宋琲!”柳儀溫惱羞成怒,低吼了一聲,一錘子狠狠地錘在了宋琲的胸口,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毫不手軟。
宋琲都被錘得顫了顫,笑得嘴都合不攏,“哎呀哎呀,謀殺親夫啦~”
第48章
因為宋琲的出現(xiàn), 柳儀溫睡得很晚,又陪著他胡鬧了半天, 真正睡著時都快子時了,第二天早上根本醒不過來。
宋琲陡然從睡夢中驚醒,額間冒出了豆大般的汗珠,懷里的溫暖才讓他反應過來自己的寶貝已經回來了,他憐愛地親了親懷里的小兔子,一刻都舍不得放開。
柳儀溫被他親得別開了臉,但還是沒有清醒的跡象, 只是努著嘴巴揮了揮手,轉了個身繼續(xù)睡著。
宋琲被他可愛的小動作逗得笑呵呵的, 然后起身穿衣服, 看看屋里有沒有什么能吃的, 簡單的做一頓, 然而什么都沒有。
無奈之下, 宋琲只得打開窗戶吹了吹哨子,一個暗衛(wèi)落在屋頂上,輕聲地吩咐完兩聲就走了。
這里別的沒有, 雞蛋倒是不少,恐怕都是周圍的人送的, 宋琲從水缸里打了一些水,燃氣爐子煮了兩顆雞蛋。
忽然,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宋琲過去打開了門,發(fā)現(xiàn)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 臉圓圓的,一團孩子氣, 是館主的小女兒,醫(yī)館里打打雜,“柳……”
小莫沒看見柳儀溫,只有一個陌生的男人,長得高大威猛,都快有門框那么高了,微蹙著眉頭,冷峻著一張臉,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令人有些膽寒,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問道:“你……你誰啊?怎么在柳大夫家里?”
宋琲倚在門框上,擋住了小莫有意無意往里瞥的目光,慵懶一笑,“我是他夫君。”
尚在睡夢中的柳儀溫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夫君。
小莫是出了名的小喇叭,兜不住話,沒一會兒就傳遍了大街小巷,說柳大夫那個“拋夫棄子”的夫君回來了。
柳儀溫一覺睡到了中午,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才悠悠轉醒,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fā),眼睛尚且不能完全睜開,用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窩在床上有些不想起來。
接著一道黑影籠罩了下來,親親蜜蜜地親了自己好幾口,柳儀溫這才反應過來,沒什么力氣似的推著眼前的人,“唔,不要……”
宋琲見好就收,把柳儀溫抱了起來,細無巨細地給他穿衣服,握著纖細的腳裸套上棉襪與鞋子。
今日陽光很好,透過有些破舊的窗戶,照亮了整間小屋,整個兒都明亮了起來。
宋琲拿去梳子幫柳儀溫梳一梳亂糟糟的頭發(fā),手指很輕,動作很緩,生怕扯疼了他,“我準備了午飯,待會兒多吃一些。”
柳儀溫忽然一個激靈,驚訝道:“中午了?”
“對啊。”
柳儀溫一下子急了起來,慌慌張張地要站起身,“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我還得去醫(yī)館呢!”
“坐下坐下,”宋琲按住了柳儀溫,笑道:“我已經和醫(yī)館的人告過假了,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不行的,我又沒病沒災的。”無論刮風下雨,只要不是自己身體有恙,他都會按時去的。
這只跳腳的小兔子真是讓宋琲沒轍,只得趕緊哄道:“反正都要中午了,就算你過去了,他們都要吃飯了,不如吃完午飯再去,我送你。”
柳儀溫細細一想,宋琲說得對,況且中午醫(yī)館里也沒什么病人的,于是點了點頭,“好吧。”
破舊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大堆菜,蘆筍鵪鶉,青椒小炒雞,荷葉蝦仁等等,細數之下大概有十幾種,柳儀溫都驚呆了,不可置信道:“這……哪兒來的啊?”
“我做的。”宋琲撐著下巴,笑瞇瞇地望著柳儀溫。
柳儀溫一臉的不相信,“你昨天做的炒雞蛋里面還有蛋殼呢,今天就能做得堪比大廚了?那以后玉福樓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不對,這些菜分明就是玉福樓的手藝,全是那兒的招牌菜,“殿下,說謊不是好孩子。”
“哎呀哎呀,本想著要討賞呢,沒想到被我們聰明的阿溫給識破啦,”宋琲立刻笑成了花,夾了一塊小炒雞喂進了柳儀溫的嘴巴里,“這是我讓人一大早就去訂的,沒想到這犄角旮旯小城里的客人比十里春風樓還要多,等了許久呢。”
宋琲一邊喂,柳儀溫一邊張嘴,連手都不要抬一下,“這里自然比不得京城繁華,酒樓統(tǒng)共就這么幾家,當然生意紅火了,我不吃這個了,我要吃……”柳儀溫環(huán)顧了桌子,鎖定在荷葉蝦仁上,“吃蝦,我喜歡蝦子。”
“好。”宋琲寵溺地揉了揉柳儀溫的頭發(fā),把所有帶蝦的食物都放在了他面前,喂了幾口蝦仁,又開始剝蝦,“張嘴,我親愛的主人。”
柳儀溫一愣,臉色爆紅,“你……你別這么說,這樣不好……”
宋琲滿不在乎,他與柳儀溫在一起從來沒有覺得有什么身份地位上的差別,他們是平等的,只不過是相愛的兩個人罷了,“這里又沒別人,我的阿溫這么辛苦,我得好好照顧阿溫,把阿溫喂得飽飽的。”
柳儀溫心中一暖,張開嘴巴,叼走了河蝦。
半晌之后,大部分的盤子都空了一半了。
“吃飽了嗎?”
柳儀溫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滿足地點了點頭,“嗯。”
宋琲視線下移,落在了柳儀溫的肚子上,眼底的溫柔都要溢出來了,輕輕地摸了摸,“你吃飽了嗎?”
肚子里的小娃娃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在回答宋琲的問題,不過回應就又不動了,像是敷衍一樣。
“真可愛,和你爹爹一樣可愛。”
吃完飯,宋琲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是把所有的飯菜連同碗一起扔掉,被柳儀溫數落了太浪費了。
宋琲聽著柳儀溫的喋喋不休,把人抱了起來,輕輕地放在床上,撈起來褲腿,露出了一截粉白的小腿,“我昨夜摸你的腳和小腿,發(fā)現(xiàn)都浮腫了,去醫(yī)館還都自己走路去,你怎么走得動的?不是和李攜言借了不少銀子呢?”
柳儀溫的碎碎念念瞬間偃旗息鼓,“啊?我……我還能走走啊,孕夫也是要鍛煉一下的,不能總是躺著坐著,這樣會血液不循環(huán),而且我也不累,我身體很好的。”
還有一些心虛,因為那些銀子都被用來救助沒錢看病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了。
“你總有那么多的說辭。”宋琲輕柔地揉著他的小腿,語氣有些責備,又自責,“回家吧,這里不是很好。”
“我現(xiàn)在還不能走。”柳儀溫低下了頭,他心中很是不舍。
雖然才在月城待了一個月,但也是他十分快樂的時光,他每天和各色各異的人打交道,和他們說話,開玩笑,拉家常,是在宮中從未有過的自由與快樂,他在這里還可以實實在在地幫助到需要幫助的百姓,況且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事情。
“大叔說幫我和城主說說的,打開許府的大門,我想去故居瞧一瞧。”
“好,我去和月城城主說一聲。”
但舍不得歸舍不得,他也必須要回去的,大仇未報,又怎么可以獨善其身。
柳儀溫的視線又落在了圓鼓鼓的肚子上,陷入了沉思。
宋琲看出了他的想法,寬慰道:“沒事,我會安排好一切,沒有人會知道你懷孕了,更不會有欺君之罪,累及家人。”
柳儀溫這才松了口氣。
下午,宋琲驅著小毛驢,坐著灰撲撲的馬車,一點都不上檔次,不由得憋著個嘴,有點不滿意。
原本宋琲是打算騎高頭大馬,駕駛華貴的馬車的,但這樣太引人注目了,被柳儀溫一票否決,還揚言要是不坐驢車 自己寧愿走著去,最后他妥協(xié)了。
不過宋琲長得魁梧,相貌堂堂氣宇軒昂,哪怕穿著簡樸的服飾,驅著憨憨的驢車,還是在街道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
到達地方后,柳儀溫掀開簾子,宋琲伸手扶他下來。
宋琲實在是太扎眼了,柳儀溫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他們望過來,他恨不得將頭埋進毛領里,連忙一個閃身就跨進了醫(yī)館。
只聽得一個厚重響亮的聲音,“他要是敢欺負阿知,就一刀砍了!”
柳儀溫腳下一歪,嚇得差點兒絆了一下,還好宋琲在身后扶了一把。
原來魏伯增剛從館主口中知道了柳儀溫“夫君”的存在,已經忿忿地罵了他一遍了,“阿知給他寫了那么多封信,他是一封不回,現(xiàn)在倒是找來了?”
“大叔,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找我,那些信沒有送到他的手上。”柳儀溫連忙上去解釋。
自從認了柳儀溫,魏伯增已經完全那他當成了自己的小輩來疼著,護短得很。
魏伯增看了一眼宋琲,瞧著還有些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對他就沒個好臉色,“你可別又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沒有沒有,大叔,他……他是個好人,對我很好的。”柳儀溫將宋琲拉了過來,想給大叔介紹,可又不知道怎么介紹他的身份,有些為難著。
魏伯增將宋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家住何方,家里幾口人,做什么生計的……”
宋琲對眼前這個疾言厲色的大叔,有些不耐煩,可這是柳儀溫認的大叔,不能沒有禮貌,打算回答一二。
然而再仔細看看大叔的相貌又覺得他甚是眼熟,漸漸地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師父?”
全場瞬間噤聲,柳儀溫一時愣怔,魏伯增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宋琲,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能稱他為“師父”的人,這世上僅有一位。
魏伯增迅速做出反應,將宋琲帶到了后屋,宋琲拉著柳儀溫一同進去。
柳儀溫捧著熱氣騰騰的茶碗捂手,視線在他們兩人身上流轉著,忽然想起來了,朝宋琲道:“我記得你說過你的師父在西域待過,會□□,知道西域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與東西,大叔也會的。”
宋琲笑了笑,“是,他會很多東西,我的武藝也是他教的。”
魏伯增還是有些不可置信,“你是……是六殿下?”
“是,我是宋琲。”
“竟然都長這么大了。”魏伯增感慨萬千,盯著宋琲上上下下地看,露出了笑容。
“您已經離開快十年了,沉冤得雪之后我曾去找過你,但一直沒有找到。”宋琲眼中有些失落。
“京城已經沒有值得我留念的,倒不如遠走高飛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不用應付官場的爾虞我詐,不用擔心被奸詐小人誣陷暗害。”魏伯增忿忿道,已經快十年了,他依舊無法釋懷當年之事,每每提起都是無比的憎恨。
但人不能總是活在憤慨之中,得見故人他還是很高興的,“不過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沒想到還能遇見這么多的故人。”他用力地拍了拍宋琲的肩膀,眉開眼笑起來,“好小子啊,把這么好的阿知都拐到手了,他可是我的好侄兒,你可得好好對人家,就算你是我徒弟也不可以欺負人家。”
“我會的。”宋琲緊緊地握住了柳儀溫的手,柔和一笑。
“晚上來家里吃飯,我親自下廚!”魏伯增爽朗地笑著,是發(fā)自內心的開心。
醫(yī)館閉館之后,宋琲準時來接他,架著小驢車“咕嚕咕嚕”地滾著。
“今天要去大叔那里吃飯呢,殿下你能不能他不要做刀口舔血的生活了,他身上有很多傷。”
“師父原來是禁軍首領,卻被小人陷害,父皇沒有查明緣由,就定了他的罪名,全家抄斬,自己被流放千里,后來與師父交好的大臣查明了真相,最終還了師父清白也無濟于事了。”
聽到事情的始末,柳儀溫也不免生氣起來,“難怪大叔說他最討厭貪官污吏,奸詐小人。”
“師父為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也很倔強,凡他決定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改變的。”
宋琲自小就跟著魏伯增學習武藝,盡管后來落水“重病”也沒有荒廢,他清楚他的心性,自己也無能為力,
柳儀溫嘆了一聲氣,“若是這世上沒有奸佞小人就好了。”
宋琲輕輕一笑,“怎么可能呢,大多數人都是利己主義,唯利是圖,不可能真正的做到無愧于心,我們只能要求自己保持初心,提高警惕去規(guī)避被人所害。”
魏伯增做了一大桌子菜,與之交好的人都來了,他隆重地向眾人介紹了一下宋琲,說是柳儀溫的夫君。
柳儀溫羞紅了臉,埋下了頭,倒是宋琲樂在其中處之泰然毫不拘束,挨個兒敬酒敬了一遍,順利地打成一片。
周圍的人紛紛起哄著讓他們成親,宋琲的臉都要笑成花了,然而瞥見了一旁赧然的柳儀溫,這才收斂些。
酒過三巡之后,宋琲也有了一些醉意,與柳儀溫手牽著手走到狹小的巷子里,一束月光照進甬道,照亮回家的路,“阿溫啊,其實這里也挺好的。”
“你不是說這里不好嗎?”
宋琲搖了搖頭,“這里熱鬧淳樸,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瞇瞇,可比宮里好多了。”
在宮里,每個人也都是笑著的,可是不知道他們笑容的背后隱藏著多大的陰謀,總是要猜他們的心思,令人心力交瘁。
“月城很好,只是我關于它的記憶并不是很多。”
“我記得,在盛夏是最美的,月城是水鄉(xiāng),路兩道都是小河流,開滿了嬌艷的荷花,鮮花遍地,走在街道上都能接到落英……”宋琲繪聲繪色地描繪著月城的美景,“還有許家的小少爺也甚是可愛。”
“嗯?”柳儀溫抬眸望向宋琲。
宋琲咧嘴一笑,“他還給我捉了一只漂亮的蝴蝶。”他的記憶向來不差,那是他們在許府見的第一面,也是唯一的一面。
可是柳儀溫不記得了,他不記得家里來了什么人,不記得給一個哥哥捉過蝴蝶,唯一的記憶都是與爹爹他們的。
“沒關系,我記得就好了,”宋琲捧著柳儀溫的臉,親了親他的面頰,輕輕地捏了捏一團肉,“我還記得那時候阿溫胖嘟嘟的,像只小豬,好像抱在手里還是軟軟的,時光真是匆匆,怎么一只小豬豬長成一個漂亮的美人兒了呢。”
柳儀溫立刻努起了嘴巴,瞪著宋琲,咬了他作怪的手一口,“你莫不是故意打趣我?”
宋琲笑呵呵地將人抱了起來,坐在自己的臂彎中,聲音都提高了一些,“怎么會呢,我家阿溫是最最好看,最最可愛噠!”
早已經入了夜,周圍都是靜悄悄的,宋琲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的突出,嚇得柳儀溫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巴,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沒人開窗查看才小聲道:“你……你小聲些,這都是人,還有快放我下來。”
宋琲輕輕地將柳儀溫放了下來,穩(wěn)穩(wěn)地站好,嘿嘿一笑,“我下午收到了京中的回信,許懷清要過來看看你。”
柳儀溫的眼眸陡然一亮,“真的?什么時候!”
“三五日吧。”
柳儀溫仔細想了想,“城主已經同意將許府交還于我,去完許府之后我們就可以回京了,我可以回去看看哥哥,還是師父,不必勞他辛苦再跑一趟的。”
“不急。”宋琲將腦袋擱在柳儀溫的肩膀上,“阿溫啊,我的頭有些暈呢。”
柳儀溫沒來得及去想為什么宋琲忽然不急了起來,連忙抱住他,怪嗔道:“誰讓你喝這么多酒了。”
“我開心啊。”宋琲緊緊地擁著柳儀溫,喃喃道:“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柳儀溫嘴角一翹,“我也開心,等這個小娃娃出生了,我更開心。”
“對哦,還有我們的寶寶。”宋琲直起身子,目光下移,然后“唰”地一下蹲在了柳儀溫面前,將耳朵貼在了肚子上。
“殿下!”柳儀溫一陣赧然,連忙去拉扯宋琲,“隔著棉衣怎么能聽到啊!”
小娃娃在肚子踹了宋琲一腳,宋琲當成了回應,笑道:“能啊,他還跟我說阿爹你好呢。”
“騙人。”柳儀溫笑罵著。
“真的啊,不信你聽。”
“好啦好啦,我們回家,回家慢慢聽,好不好?”
“好!”宋琲開心地將柳儀溫橫抱了起來,“回家嘍!”
***
許府大門被打開的那一刻灰塵揚起,險些迷了眼睛,這里已經許久都不曾有人來過了,到處都是蜘蛛網,雜亂的枯草,但還是很整齊,與記憶中的模樣別無二致。
柳儀溫拿起一把掃帚,掃走了灰塵與蜘蛛網,一步步地往前,宋琲同樣跟在他身邊打掃。
室內的小物件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大型家具與搬不走的瓷器擺件,可都有被大火焚燒的痕跡。
許府家大業(yè)大,遭此橫禍,有不少人趁火打劫,撲滅火的同時也順走了不少東西,不然有些物件不會流通到市場上。
柳儀溫每到一個屋子都能勾起一些回憶,快樂的、溫馨的、美好的,似乎都歷歷在目。
父親的書房還完好無損,書架上堆放著很多書,有名人傳記,有各類醫(yī)典,還有自己記錄的手記,柳儀溫一一翻過,發(fā)現(xiàn)了從前宋琲帶回來的那本書籍的下冊,里面關于針灸之術的記載更為詳細,還有一勞永逸的金針之法。
柳儀溫來到了許家祠堂,父親與爹爹的牌位赫然在目。
許氏祖上就是宮中的御醫(yī),才掙下如今的家業(yè),子孫后代又各個爭氣,將許氏的醫(yī)術發(fā)揚光大,若無遭人暗害,許氏依舊是如此盛景。
柳儀溫擦拭著牌位上的灰塵,又一一放了回去,跪了下來叩首,宋琲跟著一起跪下,一待就是半日。
許府經年維修,很多東西都破舊不堪,不能再用了,宋琲找了人來修繕與打掃。
柳儀溫還帶著宋琲去雙親的墳前祭拜,“阿爹,爹爹,我今天帶了一個人來見你們。”
“岳父在上,小婿有禮。”宋琲十分上道地磕了三個頭。
柳儀溫努了努嘴巴,眼底卻是笑意,“你……你還不是呢。”
“你都帶我來見許家長輩了,自然就是了。”
柳儀溫垂眸一笑,摸著自己的肚子,眼中盡是溫和,“他是這個小娃娃的阿爹,我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是小哥兒,忽然就有了,怪嚇人的。”
“我以前以為自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但是遇到了很好的師父,后來找到了哥哥,找到了阿爹昔日的結拜兄弟,我一時之間又多了好多好多的親人……”漸漸地,柳儀溫就淚眼朦朧了起來,他越說越是想念自己的兩位爹爹。
如果他們還在,他都不想象自己會是多么幸福快樂的小孩。
宋琲見柳儀溫哭了,心里一陣抽疼,扯出袖子小心翼翼地給他眼淚,輕哄著,“沒關系,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我們也擁有一個家,有父親有爹爹,還有寶寶。”
柳儀溫破涕而笑。
是啊,他也有家了,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有孩子,他不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小孩了。
宋琲對著墓碑,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會照顧他,保護他,不會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阿爹,爹爹,你們放心,我會很幸福的。”
第49章
宋琲雷打不動地接送柳儀溫進出醫(yī)館, 每日一來就往醫(yī)館里一坐,什么事也不干, 就靜靜地看著自己家的阿溫幫人看病,臉上掛著和諧的笑容,如同謙謙君子一般,宋琲很喜歡。
很多人聽聞柳大夫的夫君找過來了,紛紛地過來瞧一瞧,有病沒病的都來醫(yī)館走一遭,被館主轟了出去。
有幾次柳儀溫都頂不住這樣熱切的目光了, 把他拉到了里屋,“你怎么還不回京呢?”
宋琲環(huán)著柳儀溫的腰, 隔著衣服親了親他的肚子, 狡黠一笑, “我請了病假啊, 我和父皇說柳太醫(yī)不在, 我的舊疾復發(fā),需要好生休養(yǎng)一段時間。”
柳儀溫一聽就著急了,連忙去抓宋琲的手, “你哪里不舒服了?”
“我騙他的,我身體康健的很呢。”宋琲把手伸了出來大咧咧地讓柳儀溫把脈。
柳儀溫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這才松了一口氣,“那你就待在這里, 不許出去了, 你……你太惹眼了。”
“可是看不見你我會難過的。”宋琲沖著柳儀溫眨巴眨巴著眼睛,好像很可憐的模樣。
但柳儀溫不吃這一套, 甩開了宋琲的手,佯裝生氣道:“那你就回家吧。”
宋琲一下子就不行了, 妥協(xié)著,“好好好,我待在這里。”
沒了宋琲的注目,柳儀溫自在了許多。
時間過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中午了,柳儀溫一般中午都在醫(yī)館吃飯,不回去了,誰知道宋琲安排了人,去玉福樓訂餐,每日中午都送來醫(yī)館,動不動就是一大桌子菜,又是一陣騷動。
柳儀溫說過幾次,但宋琲堅決不退讓,說一定要讓自己的媳婦兒孩子吃飽了,最終隔壁擰不過大腿,柳儀溫只能被迫同意。
宋琲給醫(yī)館的每個人都訂了一份,還有其他的糕點小食兒,見者有份,小莫還分到了一塊軟糕,她知道是玉福樓的手藝,那些東西可都不便宜,輕易還吃不到呢。
“柳大夫的夫君可真好,每日來接送他不說,中午還送好吃的,咱們都跟著沾光呢。”小莫吃了一口軟糕,滿足地不行。
旁邊吃了好東西的醫(yī)師與病患都附和著,柳儀溫心善友好,對他們都多加照顧,他們都很喜歡他,連帶著他的夫君也一起喜歡,況且還給他們送好吃的,就更加喜歡。
不過總有那么一個異聲,“他們又沒有成親,怎么能算是夫君呢。”男人瞥了一眼里面高大威猛的宋琲,癟了癟嘴。
方大夫說道:“人家柳大夫還懷著他的娃娃呢,早晚會成親的。”
男人是隔壁雜貨鋪的老板的兒子,幫忙送貨,給醫(yī)館送紙張,不屑道:“肚子都那么大了,要成親早就成了,還用得著等到現(xiàn)在,娃要是出生了就更沒有時間了。”
小莫蹙著眉頭,察覺到這人的惡意,立刻道:“不是,你這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嗎?我爹是有意撮合過你和柳大夫,可柳大夫沒那個心思啊,也說清楚了的,而且現(xiàn)在看看你這樣可比不上人家,人家那穿衣打扮,舉手投足的氣派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柳大夫說不準日后還是少奶奶呢。”小莫越說越生氣,不過也慶幸柳大夫和他沒成,不然多膈應啊。
男人被他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也說得急了,“大戶人家那也是要清清白白的姑娘哥兒的,當初柳大夫來的時候可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誰知道是不是被趕出來,。”
“你這人怎么回事啊,是在貶低柳大夫嗎?柳大夫多好啊,心地善良又醫(yī)術高明,來這里才一個月就幫了很多人了,有時候還分文不取,我可不允許有人這么說他,”小莫立刻跳腳,手里的糕點都不吃了,數了數銀子,然后拽著男人就往外走,“去去去,別在這里待著了,拿著銀子趕緊走,下次我們不買你家的紙了,什么人啊。”
小莫雖然是個姑娘,個子小,但力氣大,可不慣著這人的臭毛病,直接拽了出去,還“呸”了一聲。
男人“嘁”了一聲,瞪了柳儀溫那個方向一眼,忿忿地離開了。
“下次他要是來,不許他進來!”小莫叉腰氣呼呼地吩咐著家里的兩個伙計。
“你嘗嘗這個,說是玉福樓的新品。”宋琲一個勁兒地柳儀溫加菜,看他吃飯自己就美滋滋的,好像就飽了一般。
又對著柳儀溫的肚子說,“寶寶啊,你也要好好吃飯,快快地長大,我瞧著它好像又大了一些。”
柳儀溫嘴里叼著一塊排骨,邊嚼邊低頭看了一眼,他倒是沒有注意看,好像也差不多,不過才幾天,也看不出什么區(qū)別來。
“我看不出來,你別老盯著我的肚子看,吃你的飯吧。”柳儀溫往宋琲嘴里塞了一根雞腿,讓他乖乖吃飯。
“算算日子,哥哥要來了吧。”
宋琲一頓,點了點頭,“嗯。”
柳儀溫眼底染上了笑意,盤算著,“我得給哥哥定一個大一點的屋子,不能讓他和咱們擠在一起了,太委屈他了。”
“你怎么不怕委屈我呢,你那張小床確實小了一些,都把我擠壞了,而且屋子也太小了,大床都搬不進來。”宋琲有心要把柳儀溫的一應用具都換一遍,茶碗這些很容易,柜子床這些的需要量好尺寸,大不了一點,但勝在精致。
柳儀溫挑了挑眉頭,眼眸晶亮,嘴角一揚,甚是嬌俏,“又不是我強迫殿下的,是殿下自己樂意的。”
宋琲輕輕地剮蹭了一下柳儀溫的鼻尖,笑道:“是啊是啊,誰讓我的阿溫這么喜歡這條小巷子呢。”
第二日許懷清就抵達了月城,為了與哥哥見面,柳儀溫特意像醫(yī)館告了假,不過前一天就將病患的藥包好了,名字都一一寫好,過來拿走就行了。
許懷清看見了柳儀溫,眼睛瞬間一紅,“你怎么能跑掉呢,我都要急死了,我還以為……還以為……”還以為什么,許懷清說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出了什么意外,幸好是有驚無險,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可是視線落在不能忽視的肚子上時還是心疼與難過,“怎么都這么大了啊,看起來都六個月了,你藏的也太辛苦了。”
“也不是很辛苦的,我到五個月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平時也不吐也不難受的,就是有些累有些困而已。”若是能有些妊娠反應,也就不會這么晚才發(fā)現(xiàn)了。
“不可以掉以輕心的,一定要好好養(yǎng)著,不可操勞,不能受驚受涼,不然生的時候會很艱難,還會落下病根的。”許懷清忍不住叮囑著,事無巨細,生怕遺漏了什么。
面對哥哥的關心,柳儀溫笑瞇瞇著,“我知道的,怎么哥哥比醫(yī)師還要擔心緊張呢,像是自己生過一樣。”
許懷清的眼神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掩飾了過去,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自然要關心的,這個還是我的小侄兒,我希望它平安出生,更希望你不要遭罪。”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柳儀溫活得好過得好,不受一絲痛苦與煩惱。
當年,許懷清從暗殺中活了下來,不能作為“許瑞知”而活,沒有辦法將許府要回來,只能偷偷摸摸地回去祭拜,但如今已經回到了柳儀溫手中,可以正大光明了。
許懷清與柳儀溫一起祭拜了許家的列祖列宗,一起為雙親掃墓,和他們說了好些話。
這次,許懷清還帶來了一個消息,吳伯的神智恢復了一些,他常常抱著的棍子里藏著一份書信,拼湊出了許家遇害的全過程。
原來當年宋琲落水,太醫(yī)還沒有趕得過來,便由父親醫(yī)治,皇后想要買通他直接治死宋琲一勞永逸。
但父親沒有同意,可皇后已經告知了他真相,就不能留著他,于是借濟城疫病,流民到處逃竄又落草為寇為由滅了許家滿門,吳伯的那封信就是皇后當年寫給殺手的。
而放火時被方昭儀看見,皇后令張之勇給她下了慢性毒藥,讓她以為她是病死的,那個宮女看見了一切,接受不來這一系列的事情最終瘋了。
當時,許懷清順著線索查了下去,不久之后宮女就被人滅口,他就不敢再輕舉妄動,打草驚蛇,才執(zhí)意不想讓柳儀溫也參與進來。
柳儀溫紅著眼睛,情緒有些激動,“這個交給陛下不就是證據了嗎?”
許懷清搖了搖頭,“不行的,沒用的,你知道陛下為什么在太子犯了那么多的錯之后還不廢黜嗎?”
柳儀溫不明白,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
“太子的背后是萬氏,三朝元老,外戚勢力龐大,當初陛下被立為太子靠得就是這個。”
當今皇上非嫡非長,就是斗垮了嫡子,自己的母妃成為了皇后,前期的萬氏狠狠地將皇帝拿捏,這么多年來萬氏也再日益壯大,皇帝擔心有朝一日會凌駕于自己之上,這光廢一個太子可不行,仍有卷土重來的機會,必須要徹底的鏟除,
所以太子為被廢黜,也是被架在風口浪尖之上,皇后善妒,后妃無一人交好,都害怕太子登基之后會被遭到報復,有人安分守己不敢出頭,有人就要奮力一戰(zhàn),為自己掙個好前程,譬如宋琲與宋珩,譬如端王,想要越過萬氏而直接動太子是不行的,除非他犯下謀逆造反的大罪。
柳儀溫聽得一愣一愣的,但也慢慢地理解了。
其實總而言之,就是他們犯的錯還不夠大,一個許府在上位者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死掉就跟弄死螞蟻沒什么兩樣,皇帝連痛都不會痛一下,怎么會要了皇后與太子的命。
而許懷清他們如今要走的路就是對付萬氏,可這又談何容易。
柳儀溫一把抓住了許懷清的手,有些急切,“哥,我們一起回京吧,趕緊回去,原本你不來,我就打算回去的,我回去也可以幫你們的。”
許懷清移開了眼神,“這事不用你管,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月城。”
柳儀溫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什么叫做讓他留在月城,“為什么?”
“宮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凡是有我們就行了。”其實許懷清不必來一趟的,但他知道柳儀溫的性子,必不可能稀里糊涂又安安分分地留在月城,只有自己來說明緣由才行。
柳儀溫情緒激動地想要說些什么,“但我也是許家人,我知道你們此行不僅僅是為報仇,可是……可是我也不是那么沒用,陛下頭風發(fā)作,我能治,我待在陛下身邊,也很便利啊……”他極力地說著自己的好處,希望哥哥不要丟下他。
“柳儀溫,你明不明白,許家沒了,總得留一個的。”許懷清的態(tài)度堅決,但眼眸中卻克制不住地閃爍著淚花。
柳儀溫明白的,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許懷清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一個人身上,保他一條命,保下許氏的一條血脈。
原來哥哥此次來不是來探望自己,不是來帶他一起走,只是要告訴他利害關系,留著月城,也怪不得前一天還急切著讓他回家的宋琲忽然說了“不急”。
原來他們都知道。
可是讓他獨善其身,如果最后失敗了,自己能受得了嗎?
柳儀溫忍著的淚水最終還是從眼角滑落下來,“我知道了,哥。”
柳儀溫送走了許懷清之后就悶悶不樂的,宋琲怕他把自己憋壞了,變著花樣地逗他笑,可都無濟于事,他知道再多安慰的話都是沒有用。
宋琲也有私心的,他與許懷清一樣希望柳儀溫能夠好好地生活著,不要摻和進這些污遭的事情,可看著他這般模樣,心里始終不是一個滋味兒,只能等他自己想通了關卡。
柳儀溫抓住了宋琲手忙腳亂的手,一把拉了過來,將頭埋在宋琲的懷中,吸了吸鼻子,悶悶道:“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就毒死太子吧,太子死了,他就不會成為皇帝,不會去傷害你們了。”
可是柳儀溫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天方夜譚,只能是嘴上說說。
宋琲一愣,隨即淺淺一笑,“不會的,我們阿溫只會治病救人,不會傷人。”
他不想純潔的小兔子身上沾滿血跡,因為他知道柳儀溫的理想,是天下再無病痛再無苦楚,若是親手害死一個人,哪怕對方是仇敵,也會一輩子活在不安之中。
柳儀溫抹了抹自己的淚水,又用袖子擦拭干凈,道:“不過我不會自怨自艾,一切都還沒有結果。”太子會不會倒臺,哥哥他們會不會全身而退,現(xiàn)在誰都不知道。
繼而深吸了一口氣,“哥哥讓我好好活著,我就要好好活著,我不止有許家的仇恨,我還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我要好好地活著的。他摸著宋琲的臉,繾綣又不舍,“宋琲,你也要好好地活著。”
爭權奪位之事,宋琲亦在漩渦之中,脫不開身,更是危機重重。
“我會的。”宋琲用臉頰輕輕地蹭了蹭,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笑著,“不過我還會再多待上一段時間,好好地陪陪你。”
柳儀溫玩著宋琲骨骼分明又修長的手指,“嗯,其實我一個人也會很好,館主、大叔,鄰居,還有城主,這里的人都對我很好。”他有些擔憂京城的事情,怕宋琲在這里待得太久會引起懷疑,對他不好。
宋琲知道柳儀溫的顧慮,寬慰著,“沒關系的,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現(xiàn)在太子他們的注意力都在三哥與四哥身上,可無暇顧及我了。”
太子如今可是忙得熱火朝天,朝中有不少對他不滿的臣子,時常找麻煩,他要廢很大的精力去料理,宋琲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宋琲親了親柳儀溫的嘴角,將人抱了起來,坐在自己的腿上,貪戀著他身上的溫度與香氣,“我也知道月城很好,城民很好,但我舍不得,我還要看著寶寶出生呢,他越來越大了。”他的手摸上了柳儀溫的肚子,感受著里面?zhèn)鱽淼臏囟扰c輕動,“我回去之后會想辦法讓柳慶過來,他經驗豐富,有他在,我會很放心。”
柳儀溫有了反應,抬眸望向宋琲,“師父年歲大了,受不了舟車勞頓的,來來回回很耗體力,我自己也沒……唔……”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宋琲“啵”地親了一下,輕柔地將柳儀溫落下的碎發(fā)別到了耳后,“你也要體諒他擔憂你的心,知道你失蹤的時候他差點兒嚇暈過去,至少也要讓他看見你平安無事。”
愧疚之心油然而生,當初一個錯誤的決定害得那么多人為他擔心受怕,柳儀溫咬了咬嘴唇。
宋琲環(huán)著柳儀溫的腰,“不過你別擔心,到時候我會找機會和他一起過來,我可不想錯過寶寶的出生。”
柳儀溫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還早呢,都沒有七月。”
“也快了,時光匆匆如流水,一眨眼一瞬間的事情,”宋琲盯著圓溜溜的肚子看,眼目光軟得如水一般,暢想著美好的未來,“等小寶貝出生了,我要把我所有的愛都給它,讓它無病無災無憂無慮,我們春天賞花,夏天摸魚,秋天,冬天堆雪人。”
他要將自己從未得到過的生活全部給予這個孩子。
“好,我們一起。”
***
上次那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男人到處散播柳儀溫不檢點的流言,但還沒有傳播多少就被宋琲掐斷了,那家雜貨鋪也被強制關門,一家子被丟出了月城。
不過確實提醒了宋琲,他與柳儀溫之間除了感情與孩子連接沒有任何保障,萬一哪天他家的小兔子忽然心血來潮又跑掉了呢,這樣他心不安啊。
“殿下,再過幾日,咱們就要回京了,時間太長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就不好了。”
林之盛往柳儀溫的小屋送東西,宋琲撐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連自己和他說話,似乎都沒有聽見。
“本王想成親了。”宋琲忽然語出驚人。
但林之盛沒有多大的驚訝,能讓自家主子提出想要成親的對象是誰不言而喻,也是真心地為他高興,笑道:“殿下快要弱冠了,柳太醫(yī)年歲也不小了,還有一個小寶寶,不出三個月就要出生,確實要負責,可以立個側妃。”
宋琲微微蹙眉,對“側妃”根本不滿意,直接道:“不,本王要娶他為正妃。”
這次林之盛沒有猜中他的心思,或許猜中,了,但他不敢說,甚至嚇得一驚,“這……這宮里怕是不會同意的,陛下已經有意要將孫將軍的女兒賜婚給殿下了,柳太醫(yī)的身份地位是夠不上正妃的。”
雖然這話不好聽,主子也不樂意,但這是事實,皇命不可違。
“本王才不管什么將軍不將軍的女兒,什么配不配的,本王只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宋琲目光堅定,壓根不在意林之盛的話,他才不管什么困難,要是有阻礙,那就全部剔除好了。
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宋琲就忍不住翹了翹嘴角,神情中是壓抑不住的喜悅,“你去給本王辦件事,辦好了重重有賞。”
幾日之后,柳儀溫發(fā)現(xiàn)了醫(yī)館旁邊的那家雜貨鋪變成了茶室,起先還以為是店家有事沒有開門,不曾想竟然是將店鋪轉讓了,不禁問了一嘴。
自從上次的那件事兒,小莫對那家雜貨鋪就沒有好臉色,癟了癟嘴巴,“可能倒閉了吧。”
然后小莫把柳儀溫拉進里屋,眨巴眨巴著眼睛,期待著看向柳儀溫,“柳大夫你有沒有想過成親啊?”
柳儀溫沉默了,他原本就是打算一輩子不成親的,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后來有了宋琲有了寶寶,似乎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若是與宋琲成親的話,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糟糕吧,現(xiàn)在的他也很渴望擁有一個溫馨的家。
可是宋琲是皇子,他是御醫(yī),不,他連御醫(yī)都不是了,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yī)館醫(yī)師,他們之間的身份地位有著云泥之別。
柳儀溫從不會懷疑宋琲對他的心意,但他不能忽視身份地位所帶來的差距。
小莫瞧他沉默著不說話,一下子就急了,“那可不行啊,不能……不能沒名沒分的啊,就算他是大少爺,家里不容,咱也不能做外室的。”
“啊?”柳儀溫愣了愣,疑道:“你都是從哪兒聽到的這些啊?”
“哎呀,這個你別管,”小莫打著哈哈過去,又把話題扯到了孩子身上,將柳儀溫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瞧你的氣質就像個小公子,比起他來應該也差不離吧,若是孩子出生了就是私生子,這樣很不好,什么家產繼承權都沒有的,將來他再娶一個正房夫人,被她知道了你的存在,她更不會放過你了。”
柳儀溫越聽越想笑,輕輕地敲了敲小莫的腦袋,“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少看一些小人書吧。”
“嗷,我說的是真話嘛,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小莫揉了揉的自己額角。
柳儀溫并不將小莫的話放在心上,他不覺得宋琲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可是事關孩子,確實要多考慮一分。
宋琲接柳儀溫回到小屋后,踟躕了許久,最終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殿下,我想過一件事,孩子出生了跟我姓,姓“許”。”
這是他是我的孩子,冠于他的姓氏。
“好。”宋琲不在乎孩子的姓氏,只要是他和柳儀溫的就行了,況且許氏那樣的門楣也該要傳承下去的。
柳儀溫倒是沒想到宋琲竟然答應地如此干脆,又提到了小莫所說的成親一事,“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的身份不太對等,成親一事更是難上加難,什么名分地位我是不要的,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
宋琲一怔,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只覺得柳儀溫簡直是乖順地讓人心疼,他什么都不為自己謀求,永遠在為別人考慮,“阿溫,你太好了,你什么都不掙,什么都不要,將來我要是不愛你了呢,不要你了呢?”
如果宋琲不愛他了,要棄了他,柳儀溫也不會怎么樣,他不會哭天喊地地死死糾纏,不會自怨自艾到活不下去。
他只會坦然地放手,繼續(xù)過自己的日子,他會一門手藝,可以養(yǎng)活自己,就算是一個人也會活的很好,根本不需要依賴任何人。
但他知道這些話是宋琲不愛聽的,所以他也不會說,同樣的,他不相信宋琲會棄了他。
“不會的,殿下會永遠愛我。”柳儀溫的眼眸晶亮,明媚陽光,朝著宋琲甜甜一笑。
宋琲被這樣的笑容晃了眼睛,有一瞬間的愣神,他怎么會讓沉靜在幸福之中的小兔子失望呢。
于是蹲在柳儀溫面前,溫柔地握住了他的雙手,眼含深情,柔和地笑著,“阿溫,我們成親吧。”
第50章
柳儀溫僵了一下, 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聽錯了, 眨巴了兩下眼睛,發(fā)愣地望著宋琲。
宋琲瞧他這樣,不由得紅了臉頰,“原本……原本不該這么倉皇地說出來的,但氣氛烘托到這里,我忍不住了。”
緊接著,宋琲掏出了一塊玉佩, “這個玉佩是自我出生起就佩戴在身邊的。”
白玉鏤空雙獅環(huán)佩,雕花精致栩栩如生, 整體籠著一層如同月光般的光澤, 握著手里還有微微的暖意。
“這是我讓林之盛快馬加鞭回去取回來的, 這塊玉佩我從不示人, 但我的親信都知道, 見玉如吾,獨一無二,你可以支配我所擁有的一切, 我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給你。”宋琲握著柳儀溫的手,無比虔誠。
柳儀溫只覺得手心滾燙, 比玉還要暖上幾分,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珍貴的承諾, “可我……我沒有能給你的東西……”
“你已經給了, ”宋琲輕柔一笑,“你的愛, 你的信任,你的依賴, 還有這個孩子,都是你給與我的,我也只要這些。”
柳儀溫拉起了宋琲,緊緊地擁在懷里,說出了他最想要聽到的話,“我答應與你成親,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宋琲回抱著柳儀溫,恨不得揉進自己的骨血,永遠不要分離,可以他們終究是要分離一小會兒的,“阿溫,宮中的事情瞬息萬變,我暫時也無法娶你做我的王妃,我更不能委屈了你,所以我決定嫁給你,入許氏族譜。”
柳儀溫驚得猛地站起身,“你……你瘋了嗎?哪有皇子入百姓家族譜的。”
宋琲能將象征身份地位的玉佩交給自己已經讓柳儀溫感到震驚與感動,現(xiàn)在竟然提出這樣的請求。
“為什么不可以,皇子也好,太醫(yī)也罷,再者平民百姓,那都是一個身份罷了。”宋琲不在乎什么虛名,他只要柳儀溫一個,柳儀溫的忽然逃跑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他不能忍受再一次失去他,他想要一份保障,一份除了孩子以外能夠連接他們的保障。
娶一個皇子……
他……他能娶了宋琲嗎?
柳儀溫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心跳猶如打鼓一般,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宋琲的話與行為總是能讓他出乎意料。
管他呢!
他與宋琲相愛,誰都離不開誰了,娶與嫁本就沒什么區(qū)別,皇家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就只有進許氏族譜了。
柳儀溫的目光越來越堅定了,嘴角輕輕一揚,眼眸明媚笑道:“好。”
宋琲大喜過望,臉都要笑爛了,將柳儀溫橫抱了起來轉了好幾個圈圈。
“但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許家還留有后人,以免讓人知道,所以我們不能明目張膽的。”
宋琲將柳儀溫穩(wěn)穩(wěn)地放下,“沒關系,讓城主幫忙就行了,用不著很多人知道,等寶寶生了等事情辦成了,我們再真正成親。”他早就想好了一切,也讓林之盛去辦成了一切,就等著柳儀溫同意了。
“太好了,阿溫,日后我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
城主與魏伯增知道這事的時候臉上都掛著笑,嘴角都要咧到太陽穴了,由于事情的隱蔽性,他們親自操持著入族譜之事,一系列流程走下去,最后在許善知名字的旁邊寫上了宋琲二字,最終禮成,他們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夫了。
宋琲在月城擺了一場流水宴,雖然大家都不知道柳大夫的夫君究竟是何方人物,但都為他們的結合感到開心,紛紛送上了祝福。
小莫是最開心的一個,他最喜歡柳大夫了,討厭一切說柳大夫壞話的人,如今終于堵住了那群小人的嘴巴。
柳儀溫喜歡那條小巷子,不想搬走,許府也不能久待,宋琲干脆讓人將他所在的樓層所有房間合并到了一起,組建了一間大屋子。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七個月的肚子已經不小了,宋琲也到了要回京的日子。
室內燃著暖爐,哪怕穿著薄衫都不覺得寒冷。
宋琲窩在柳儀溫的懷里,手搭在圓鼓鼓的肚皮上,并不想從溫柔鄉(xiāng)中離開。
柳儀溫揉了揉宋琲的頭發(fā),低頭親了一口他的額頭,“等殿下辦完事,我們就可以再見面了,殿下還可以給我寫信,就像從前那樣,我會一封不落地給你回信的。”
宋琲笑了笑,可笑容并沒有多開心,他一點都不想走,不想離開柳儀溫,更舍不得他,可是自己又不得不離開,這次他在月城待的太久了,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宋瑄已經寫信催過他好幾次了。
“最多一個月,我會再來月城的,我還要看著寶寶出生呢。”宋琲親了一口肚皮,然后起身穿衣服,將想要直起身子的柳儀溫按了下去,“你好好休息,我把南越塵留給你,有什么事情就找他,他對你絕對服從。”
“好。”柳儀溫躺在溫暖的被窩中,可心中卻有一絲絲的涼意,他也不想宋琲離開的,緊緊地盯著他轉身的背影悵然若失。
忽然,宋琲又轉過身來狠狠地吻上了柳儀溫的嘴巴,又急又兇,恨不得將人拆卸入腹,難以忘懷。
宋琲已經離開三天了,若是教程夠快差不多要到京城了,柳儀溫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家與醫(yī)館兩點一線,只不過接送他的人換成了南越塵。
柳儀溫在許府找到了父親的手記,他一直在學習金針之術,尋求可以根治頭風之癥的方式。
時光悄悄地從指縫中溜走,轉眼間柳儀溫的肚子已經八個月大了,號脈號出了性別,是個健康活潑女寶寶,宋琲給取名為“諾”。
千金一諾。
八個月大的肚子,胎動越來越明顯,行動也有些不便,宋琲每三日寄一封信來,事無大小什么都往里寫,哪怕是窗邊飛過一只小鳥,只是從不提朝堂之事。
大叔去解決一些成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宦,廢了一腿,差點兒沒能逃出來,奄奄一息地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月。
柳儀溫紅著眼睛給大叔上藥,小腿骨生生地斷裂了,將養(yǎng)了一個月才好了一些。
“大叔,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吧,你這樣……這樣總是干這些事情,已經上了官府的通緝名單,這次是僥幸,那……那一次呢?”柳儀溫的眼淚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魏伯增心疼地很,同樣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是做不了什么了,嘆了一聲氣,“看來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傷筋動骨一百天,魏伯增這樣的情況還要嚴重一些,但他不想整日躺在床上數星星,于是南越塵打了一副輪椅給他,讓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柳儀溫在院子里搗藥,魏伯增“咕嚕咕嚕”地滾著輪椅過來,拿起他研制的藥丸輕輕嗅了嗅,立刻就知道了里面的成分,“給我的?”
“嗯,看看能不能讓你的骨骼長起來。”
魏伯增搖了搖頭,“不行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你能保住這條腿就可以很厲害了。”
柳儀溫的手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聽聞西域是個神秘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會不會有法子治療你的傷。”
魏伯增不像一開始那樣對西域之事閉口不提,很樂意和柳儀溫分享,干脆利落地道:“沒有。”
柳儀溫的希望徹底熄滅了。
而魏伯增繼續(xù)道:“我小時候就是在西域長大的,我的師父是名巫醫(yī),所以我才會一些旁門左道的奇術。”
什么人皮面具,化骨散,令人頃刻斃命的毒藥,魏伯增都能信手拈來。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種藥可以讓人改變脈象又不傷害身體的?”
其實這些天,柳儀溫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宋琲為了保命吃著師父研制的藥丸,讓身體變差,雖然不會傷了根本,但終究對身體有所損傷,需得后期好好調理,畢竟若有不慎,所造成的后果是不可逆的。
“你怎么會想到這個?”魏伯增好奇道,魏他并不知道宋琲假裝生病之事。
柳儀溫面不改色,“藥能救人亦能殺人,若是能隱藏豈不是更無敵了?”
魏伯增仔細想了想,“確實有這種藥,西域上一任皇帝的母親,為了避免被人迫害,隱藏有孕之事,而服用了巫醫(yī)研制的藥物,改變了脈象躲了過去,我偶然去西域獲得了此方,只是一直沒有復刻出來,若是感興趣,我把方子給你。”
柳儀溫大喜過望,很是感激,如果真的能夠研制成功,說不定將來能夠幫到宋琲。
“嘶——”魏伯增捂著太陽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柳儀溫連忙走了過去,擔憂地詢問著,“頭又痛了嗎?”
“是啊,離你上次扎針都過了快兩個月了。”魏伯增痛苦不堪,光說話都覺得腦袋一抽一抽地疼。
柳儀溫連忙去室內取出銀針再次施針,魏伯增頓時清爽了許多。
“我一直在學習金針之術,有朝一日定要徹底解決頭風之癥。”
盡管宋琲沒有刻意和他說朝堂上的事情,但總會有只言片語傳至民間,大概拼湊起來就是他們在對萬和如下手了,他的左膀右臂已經被斬除,只要將萬和如徹底地拉下來,那么剩下的人就容易對付多了。
柳儀溫的行動不是很方便,不再出外勤了每日坐在醫(yī)館里為人看病,那些不方便過來的病人,就讓南越塵的手下運送過來。
其余閑暇的時候,他就在看醫(yī)書,不斷地實踐與學習,已經將那本《金針錄》全部消化掉了,就差有人愿意做他第一個試手的對象。
但柳儀溫對自己有些不自信,畢竟他從未嘗試過如此此法,也不敢輕易展示。
到九個多月的時候,宋琲陪同著柳慶來了。
不過才半年未見,師父似乎又蒼老了許多,看來宮中事物繁雜,凡事都要留個心眼子,真真令人心力交瘁。
柳慶忍不住滾下淚來,好好地看著自己的小徒弟,這幾個月來,他已經消化了自家小徒弟是個小哥兒又懷了楚王殿下孩子的事實,只日日盼著哪天有相見的機會。
“坐下,快坐下。”柳慶連忙拉著柳儀溫坐下,上上下下地看著柳儀溫的臉色,又號了號脈象,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才松了一口氣,又忍不住地責備起來,可句句關心,字字心疼,“你這孩子真真是讓人急死了,也是辛苦了。”
“師父能來,我很高興。”柳儀溫眼角泛著淚花,緊緊地握著師父的,“師父能待到多久。”
“待到你生產,我剛剛摸了摸脈象,日子快了。”柳慶面露擔憂,又忍不住要責備,“都這個時候,你怎么還在辛勞,該回家歇著才是,萬一有個磕著碰著了怎么辦?”
“我沒有哪里不舒服的,而且就在醫(yī)館,要是有什么事情也來得及救治。”待在家里才不好呢,太無趣了,而且寶寶很乖,他現(xiàn)在還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總有那么多的說辭,一點都不在乎自己。”
“就是就是,你可一定要好好,看著他,他太不聽話了。”館主在一旁附和著,他想讓柳儀溫休息,但他偏偏不肯,天天挺著個大肚子在醫(yī)館走來走去,任誰看了都心驚肉跳的,這次來了個長輩,定能好好壓制壓制。
當天下午柳慶就給柳儀溫收拾好了東西,通通打包好回家,被勒令在家好好休息,他不敢說出一個“不”字來。
柳儀溫用金針在假人的穴道上模擬著,然后問一旁坐著的宋琲,“這次你又是什么理由過來的?”
“我故意留了個把柄給萬和如,父皇生氣了,罰我禁足兩個月,我都打點好了,沒事的。”宋琲說得很是輕易,好像真的沒什么事情發(fā)生一般。
“嘶——”忽然,宋琲痛呼了一聲,引得柳儀溫丟下東西連忙去關切。
摸了摸他的脈象,有些亂,還受了內傷,又去掀他的衣服,被白布纏繞的地方滲出了絲絲血跡,柳儀溫的眼圈瞬間一紅 ,又氣又急,“這叫沒事嗎?!”
“與他們周旋,難免有些小磕小碰的,真的沒事。”宋琲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想要打著哈哈掩飾過去。
然而柳儀溫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板起了小臉兒,“宋琲,你若不和我說實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琲趕緊拉著柳儀溫坐下,又摸了摸他的肚子,順著毛,讓他不要著急,仔細地解釋著,“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讓萬和如放松警惕的,不受些刑他是不會相信的,你放心,刑罰司的人都有數,沒有下死手,只是皮外傷,沒有多嚴重的。”
柳儀溫拍開了宋琲討好的手,冷冷道:“你騙我,你還受了內傷。”
宋琲忽然覺得媳婦兒是個大夫也不是一件好事,什么都瞞不過他的法眼,不由得嘆了一聲氣,“真的沒有騙你,也確實受了內傷,只不過是在和萬和如的人交手時受得。”
說完又將手大大方方地伸了出來,“不信,你再把一把,已經在慢慢變好了,真的沒那么嚴重,接下來還要有勞柳大夫調理了。”
柳儀溫不需要再探一次脈象,剛剛已經全部摸清了,確實受了內傷,但不是很嚴重,還有身上的那些傷口也得到了處理,他只是擔憂宋琲的處境,“我要給你最苦最苦的藥,一顆蜜餞都不給你。”
“哎呀哎呀,柳大夫可真狠心呢。”
宋琲硬要留下來,柳儀溫也沒辦法把他趕走了,他的身體需要調理一番,由得全權負責,真的用的全是苦藥,感覺都要把苦膽給吐出來了。
喝完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液,嘴里全是苦味兒,嚷嚷著,“好苦啊,親愛的柳大夫,阿溫,賞我一口糖塊吧,實在是苦得不行了……”他胡亂地叫著,連“媳婦兒”“夫人”這樣的字眼都叫了出來。
柳儀溫耳尖一陣發(fā)紅,偏偏對此充耳不聞。
誰知道下一刻,宋琲就攬著他脖子狠狠地親了一口,苦味兒在嘴里翻滾,柳儀溫瞬間皺起了眉頭,一把推開了宋琲,怒道:“宋琲!”
宋琲笑瞇瞇地舔了舔嘴角,一副混不吝的模樣,“這樣就甜啦。”
氣得宋琲又在藥方里加了一些膽汁,苦死他算了,轉念一想,可能遭殃的還是自己,于是又把膽汁換成了其他同等功效的藥材。
待在家里的日子,柳儀溫與師父一同探討醫(yī)術,又給宋琲調理身子,也不算太過無趣,他還從師父那兒得知有一類小哥兒的孕痣并不明顯,可能隱藏在哪里,可能太過淺淡讓人不易發(fā)覺。
宋琲將柳儀溫脫光了,舉著蠟燭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顆淺淡的小紅痣。
“好了,別找了。”柳儀溫用手堪堪遮住自己的身體,雖然和宋琲坦誠相待過,但在燭火的映照與熱切目光的注視下,還是讓人赧然。
“不行,肯定有的。”宋琲依舊不死心,視線逐漸下移,落在了腹下三寸之地,于是俯下身,想要一探究竟。
柳儀溫意識到宋琲想要做什么,立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頭發(fā),最終沒有讓他得逞。
幾日后,柳儀溫收藥材的時候滑了一跤,直直地坐在了地上,起先并沒有感覺到痛,他扶著墻站了起來,忽然察覺到有什么在流淌,腿.間頓時濕.濡了一片。
宋琲聽到這事兒的時候魂都要嚇飛了,馬不停蹄地跑到了小院,就差要起飛了,撲到了柳儀溫的床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比阿溫這個孕夫哭得還要梨花帶雨。
從懷這個孩子的時候,柳儀溫就沒有吃多大的苦楚,所以出生也很順利,洪亮的哭聲震得整間屋子都在顫抖。
宋琲就看了孩子一眼就讓奶娘抱走吃奶了,自己專心致志地守著自己的寶貝阿溫。
盡管孩子出生很快,但柳儀溫還是很虛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就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之中。
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身上都被清理干凈,清清爽爽的。
一睜眼就看見抱著孩子在屋里轉悠的宋琲,嘴里還輕聲地念叨著,“諾諾不哭,不能吵著爹爹睡覺。”
柳儀溫輕輕地喚了他一聲,宋琲立刻走了過來,坐在床邊,“阿溫,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一股腦地問了自己很多話,但他都搖了搖頭,夠著脖子看他懷里的奶娃娃,輕聲道:“我要看看孩子。”
宋琲連忙把孩子抱得更近了一些,寶寶很乖,窩在懷里睡得很香甜。
剛出生的小娃娃都不是很好看,有點皺巴巴的,丑萌丑萌的,可柳儀溫還是很喜歡,這可是他的寶寶啊。
于是伸出手要去抱,但小娃娃的身體軟得跟水一樣,讓人一時無法下手,倒有些手忙腳亂的。
“這樣抱,一手托著頭一手托著屁股,對,就是這樣,”宋琲一邊耐心地指導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直到柳儀溫將寶寶安安全全地抱在懷里,才擦了擦汗珠,笑道:“我剛剛也不會抱呢,還是跟奶娘學的。”
“她好小一只,軟乎乎的,像只小兔子。”柳儀溫的眼睛都笑彎了,滿心滿眼的歡喜,甚至愛不釋手地輕輕吻了吻小娃娃的額頭。
“本來就是小兔子啊,大兔子生小兔子,都是可愛的寶寶。”這樣的小兔子他能擁有兩個耶,人生最大的樂事也不過如此了!
宋琲抱住了柳儀溫,又喜悅又心疼,“我的阿溫太辛苦了,還好你們都沒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其實剛剛猛然摔了一跤,就連他自己也嚇到了,幸好什么事都沒有,柳儀溫安慰似的拍了拍宋琲的手,“沒事的,我和寶寶都很好。”
“對了,師父他們呢?”他從醒來就沒有看見他們的身影。
“在外面煎藥呢。”雖然生產很順利,大人小孩都沒受什么苦,但還需要好好的調理身體。
這奶娃娃的嗓門可不是一般大,只要一哭,恨不得方圓幾里都能聽見,不像別的小娃娃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的。
照顧一個奶娃娃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雖然有奶娘喂養(yǎng),但孩子還是要自己的爹爹哄才能安然地入睡。
小臉兒哭得紅彤彤的,眼角還掛著淚珠,一只小手抓住柳儀溫的指頭乖乖巧巧地睡著,只有睡著的時候才乖順地像只小兔子。
宋琲輕輕地戳了戳諾諾的小臉蛋,“這長大了一定是個混世小魔王,性子這么野,到底像誰啊。”
柳儀溫立刻撇清關系,“我小時候從來不怎么鬧騰。”
“啊,我小時候也不這樣啊。”宋琲撓了撓腦袋,感覺自己小時候還挺乖的呢,也不知道這小娃娃像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