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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2 章   保密

    姜荔雪在坑底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那個小廝才帶著車夫終于回來了。

    劉媽媽急得沖他發脾氣:“你這磨蹭鬼,怎的現在才回來?”

    “下山的時候迷了路,耽誤了些時間……”小廝邊解釋著,邊往坑里續繩子,探頭往底下一瞧,姜荔雪正坐在下面吃棗,謝奇則背對著姜荔雪,坐在一個新刨的坑里“面壁”不語,周身縈繞著莫名的幽怨。

    小廝驚訝道:“姜姑娘怎的也掉下去了?”

    “你久去不回,三公子又哭鬧得厲害,我們姑娘是主動下去陪著三公子的……”

    “怪我怪我……”小廝續好繩子后,便叫劉媽媽和車夫握著繩子的一端,他則跳下去,準備把兩個小主子救上來。

    “三公子……”他小心翼翼地喚道,“奴才來遲了,奴才這就背您上去。”

    謝奇慢慢地轉過身子,原本白皙細嫩的小胖臉如今沾滿土塵,隱約可見幾條被淚水沖刷的溝壑,紅彤彤的眼睛瞪得溜溜圓,癟緊的小嘴昭示著他現在正憋著滔天的大火。

    “你怎么才來,打你,打你……”他撲騰著兩只小胖手就往他身上招呼。

    小廝平日里被他打慣了,并不反抗:“是奴才的錯,奴才領罰,只是眼下奴才還是先背您上去吧。”

    小廝將謝奇背了上去,又下來將姜荔雪抱了上來。

    謝奇還在拿小廝撒氣,姜荔雪卻盯著深坑若有所思。

    那會兒她滑下去的時候,腦海中似乎隱約想起了什么,或許是她丟失了的三年中的記憶。

    為什么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呢?

    她聯想到自己是從山崖上跌落傷了頭才失去記憶的,是不是只要從高處跳下去,就能喚回一點點記憶呢?

    這般想著,姜荔雪又挪到深坑旁邊,躍躍欲跳。

    待她擺好姿勢,準備縱身一躍時,剛騰空而起就被一旁的劉媽媽一把抱住:“姑娘,這可不興鬧著玩啊……”

    說著便將她抱得遠遠的。

    跳坑未遂的姜荔雪不知道該怎么和劉媽媽解釋,只好一臉看著自己離那深坑越來越遠。

    下山回到馬車上后,謝奇仍舊背對著她,窩在角落里不肯言語。姜荔雪主動同他講話,他也不搭理,弄得姜荔雪也不高興起來,索性也不理他了。

    回到王府后,謝奇一溜煙沒了人影。

    姜荔雪肚子餓得不行,拉著劉媽媽要去煙雨院吃飯,可因為在山林里耽誤了許多時間,眼下已經錯過了午飯的時辰。而且姜荔雪現在身上臟兮兮的,劉媽媽只得帶她先回木香院洗漱換衣,再去廚房給她找些吃的來。

    才洗凈了身上,換了衣服,謝珣便來了,說要帶她出去逛一逛。

    這本是早上就約好了的,可姜荔雪這會兒卻已餓得前胸貼后背,看那蠶寶寶吃的姜葉都恨不得塞兩把解餓。

    “世子哥哥,我好餓……”說話都沒了力氣。

    “中午沒吃飯?”

    “嗯。”

    “正好,我給你帶了好吃的,”說著,將手中的油紙包打開,遞到她身前,“水晶糕,嘗嘗。”

    午時父親在酒樓里定了飯菜送去軍營,酒樓送了幾盤點心,這水晶糕便是其中之一。謝珣想著小姑娘大都喜歡這種亮晶晶的模樣好看的東西,便提前拿了兩塊包了起來。

    姜荔雪見那油紙上面是兩顆晶瑩剔透的、如同花朵一般的糕點,花瓣中間點了一抹玫紅,愈發襯得點心可口誘人。

    “這真的能吃嗎?”太好看了完全不舍得下嘴怎么辦?

    “能吃的,你嘗嘗,若是喜歡,我帶你出去再買些。”

    姜荔雪帶著好奇拿了一個,沒想到兩個水晶糕黏在了一起,她手里捏著一個,扯了老長,兩個水晶糕登時不成樣子,再無方才可人的感覺。

    不過這并不妨礙姜荔雪往嘴里送,一口就咬去了大半,香香甜甜,又軟又糯,韌韌的還很有嚼頭:“好吃!”就是點黏牙。

    謝珣看著她將兩個水晶糕都吃了,然后意猶未盡地嘬手指,便去院里給她打了盆水,幫她挽起袖子,讓她洗去黏在手上的殘留的糕點。

    姜荔雪乖乖地去洗手,可那糕點遇水變得滑溜溜的,十分不好清洗。

    她正笨拙地跟自己的手指頭較勁,水中光影一暗,隨即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沒入水中,覆在她枯黑干瘦的小手上,順著她的每一根手指,動作溫柔又不失力度地搓洗起來。

    姜荔雪看著盆中一黑一白的對比,難免有些自卑:“世子哥哥,你的手真好看,我的手好像一只雞爪子……”

    謝珣噗嗤笑道:“哪能這般形容?你自小做粗活,風吹日曬的,自是粗糙了些。不過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只要從現在起好生保養著,以后自會變好看的。”

    “怎么保養啊?”

    “我見過宮里的娘娘用花瓣和牛乳洗手,再厚涂些手膏,日子長了,手自然就細膩白皙了。”

    “花瓣和牛乳!”姜荔雪驚訝道,“那都是極珍貴的東西,怎能用來洗手呢?”

    “是有些奢侈,所以咱們不學她們……”謝珣洗凈了她的左手后,又將她吊著的右手也一并小心翼翼地洗了,然后用毛巾捂干了,問她,“手膏放哪里了?”

    姜荔雪從旁邊的抽屜里找出來,只有小小的一瓶。姜荔雪以前沒用過這樣的好東西,還是劉媽媽挨個兒給她介紹她才知道的這世上還有專門涂手的手膏和抹臉的面膏。

    謝珣接過來,打開之后曲指挖了一大塊,姜荔雪看著直心疼:“用不了那么多,一點點就好……”

    謝珣笑笑:“既然花瓣和牛乳不舍得用,手膏還是要管夠的,伸手……”

    姜荔雪聽話地將小黑爪伸了過去,一臉肉疼地看著謝珣將挖出的那塊手膏全都涂在了她的手上……

    劉媽媽端著熱好的飯菜匆匆趕回木香院時,謝珣正要帶姜荔雪出去。

    院中遇見,謝珣同她交待了一句:“劉媽媽,我帶荔雪出去吃,這些飯菜留給你了。”

    劉媽媽忙屈膝行禮:“多謝世子。”

    待她起身時,謝珣已經帶著姜荔雪行至院外,十三歲的少年身形挺拔,連背影散發清冽的溫潤。他身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滿是被寵溺的天真無邪。

    第 73 章   癖好

    阮氏正沉浸在與兒子重逢的喜悅中,驀地懷里忽然拱進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摟著她的腰喊她“娘”……

    阮氏一時有些懵,但母性使然,她還是輕輕撫著小姑娘的頭發,然后疑惑地問:“這小姑娘是……”

    “母親,她是孩兒的救命恩人,孩兒在錫州遇刺時,虧得遇見了她,才僥幸撿回了性命。”謝珣邊說著,邊給姜荔雪騰了空兒,將自己的母親讓給她抱著。

    她應該是觸景生情才會想起她的娘親。

    “你在錫州遇刺?什么時候的事?”阮氏大驚,一手抱著姜荔雪,一手抓著謝珣的胳膊打量,“你傷到了哪里?嚴不嚴重?”

    “已經沒有大礙了,母親不要擔心。”

    安平王走上前來,與她解釋:“先前珣兒來信說在錫州出了事,我怕你承受不住,便暫時瞞了你。幸好珣兒有驚無險,平安歸來了。”

    “那是珣兒命大福大遇到貴人才能僥幸脫險,”阮氏聽著后怕,便埋怨了幾句,“你這個做父親的若是有心,也該早些派人去迎接,興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謝珣不想父親母親因為自己吵架,便勸解道:“母親莫要責備父親,是孩兒思家心切,等不及父親派人來接便早早上路,如此才給了那些刺客機會……”

    阮氏也不好在兒子回來的第一天就當著他的面與安平王爭吵,便暫且作罷,打量著謝珣確實已經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轉而將注意力移到懷中這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姑娘身上。見她頭上有傷,胳膊也折了一只,瞧著比兒子傷得還重……

    “她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嗎?”阮氏問。

    謝珣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得空我再與母親細說……”

    “那她為何……叫我娘親?”

    “她父親去的早,母親也離世了……”謝珣自然清楚姜荔雪的身世,只是后面她被繼父繼母苛待的事情,畢竟她已經忘記了,便不好當著她的面說給母親聽,“母親你且先抱抱她,以后我再與你細說……”

    阮氏聽他這樣說,便知這孩子身世一定很悲慘,心里便先軟成一片,又因她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心中更添好感:“可憐的孩子,莫要哭了,”她輕聲哄著,“你既喚我一聲‘娘親’,那以后我便像你的娘親一般疼你好不好?”

    姜荔雪那會兒也是哭得腦子發懵了才過來要抱抱,這會兒在阮氏輕言細語的安撫下才慢慢平復情緒……

    她從阮氏懷中抬起頭來,兜著兩泡眼淚去看阮氏……

    “好不好呀?”阮氏的聲音溫溫柔柔,綿綿軟軟的,和娘親的聲音也很像。

    “好……”她癡癡地就應下了。

    阮氏拿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那不哭了,笑一笑好不好?”

    “嘿……”姜荔雪咧嘴一笑,吹了老大一個鼻涕泡泡。

    阮氏“撲哧”一聲,被她這滑稽的模樣逗笑了。

    “憶南,帶荔雪下去洗洗臉。畫水,你去小廚拿些點心過來,待荔雪回來后吃……”阮氏對房中的兩位婢女吩咐道。

    “是。”那兩位婢女領了吩咐,一個去領姜荔雪,一個轉身出門去了小廚。

    說起吃的,安平王才想起來:“琴兒,妙茹那廂已經備好了膳食,待會兒咱們去前面一起用飯吧?”

    阮氏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身子不好,飲食諸多忌諱,便不去前面了。”

    謝珣此時也已經察覺母親對父親的冷淡,猜想大抵與那位茹夫人有關,母親應該并不想見茹夫人,于是道:“父親,我想留在這里陪母親一起用飯。”

    “既如此,那我便讓人將飯菜送來這里,我陪你們娘倆在這里吃……”安平王遷就著,又給自己找個留下來的理由,“珣兒終于回來了,咱們總得吃一頓團圓飯不是?”

    阮氏雖未應聲,但也算是默許了。

    安平王讓人換了一張大桌子,前院準備好的飯菜都端到了這里來,茹夫人和三個孩子并沒有過來一起用飯。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并未提及茹夫人他們。

    偌大的桌子上擺著十幾道佳肴,大多是葷菜。疆北多草原和牛羊,并不缺肉,青菜倒是個稀罕的,幾盤素菜大都擺在了阮氏那邊。

    姜荔雪打小就沒吃過幾塊肉,在來疆北的途中大著膽子要了骨頭湯,已經是她難得能嘗到的美味,如今看著這一大桌子的肉,燉炒烤炙,各有各的香法,單是聞著味道,口水已經止不住了。

    四四方方的大桌子,安平王與王妃坐在主位,謝珣坐在阮氏的那一側,姜荔雪挨著他坐,到底年紀小,不會掩飾自己的食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的盤中肉。

    因著姜荔雪右手不便,阮氏特意讓憶南給她添菜,小姑娘吃得頭也不抬,只瞧見兩邊的小腮幫一鼓一鼓的,煞是喜人。

    阮氏今天本就因為兒子回來而歡喜,又見小姑娘吃相可人,竟不覺吃了許多,久違得感到腹部慢慢變得充實。

    先前她病得下不了床,送來的飯菜她只動幾筷子便沒了胃口,余下的都賞給給憶南她們吃了。

    今日難得胃口大好,飯菜下肚,身上也比往日多了幾分力氣。

    她吃得差不多了,便叫畫水換了雙干凈的筷子,特意給謝珣夾菜吃。

    看著兒子清瘦的臉龐單薄的身子,不免心疼:皇宮里縱有珍饈萬千,卻沒有養胖她的兒子,畢竟他不是皇家的兒女,那里又怎會有人真心疼愛他呢。

    “瞧你瘦的,男孩子要多吃一點,長得壯壯得才好……”她邊說著邊給他夾菜。

    “謝謝母親。”謝珣習慣了只吃七分飽,今日是十年來第一次與父親母親一起吃飯,沒了宮中諸多規矩的束縛,他這會兒也已經吃得八|九成飽了。

    但母親一直給他夾菜,謝珣不忍掃了母親的興,便多吃了幾口,直到實在吃不下,才攔住了母親的筷子:“母親,我已經吃好了。”

    “這便吃好了?”阮氏還想多給他夾幾筷子,畢竟十年來第一次和兒子安安心心坐在一起吃飯,恨不能一直給他夾菜,怎么喂都喂不夠。

    可謝珣確實吃不下了,阮氏只好堪堪收回筷子,轉眼一瞧,兒子身旁那個小姑娘還在埋頭苦吃呢。

    阮氏滿腔的母愛找到了寄托,她將筷子里的菜往荔雪那邊送去:“荔雪,嘗嘗這個……”

    憶南見王妃親自給姜荔雪夾菜,忙要去拿姜荔雪的碗去接,沒想到姜荔雪卻將碗摟緊了,將臉遞了過去,嘴巴張得大大的:“啊……”

    阮氏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臉上登時笑逐顏開,將筷中的菜喂到了姜荔雪的口中,然后問她:“好吃嗎?”

    姜荔雪香得一臉蕩漾:“好吃好吃!”

    她這般模樣給了阮氏莫大的滿足感,很快便又夾了一筷:“來,好吃就多吃些……”

    姜荔雪亦是沉浸在她終于又有娘疼的幸福中,一口接一口,吃得根本停不下來。

    吃罷了飯,阮氏強打起來的精神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謝珣親自扶她回房休息,母子倆順便再說一說話,姜荔雪則由憶南帶著去茹夫人給她準備好的木香院午休一會兒。

    阮氏瞧著這個小姑娘委實合眼緣,本想留她在自己院子里養著,可思及自己這病懨懨的身子,也不好叫小姑娘沾染了病氣,便只好由著憶南將她帶走了。

    姜荔雪捧著飽飽漲漲的肚子跟在憶南身后慢悠悠地走著,憶南手中還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一盤糕點,那是王妃娘娘先前吩咐拿給她吃的,這會兒端到木香院去,待她消消食再吃。

    憶南是個待人親切的姑娘,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邊笑便與姜荔雪聊天:“世子一回來,娘娘的病就好了大半,奴婢伺候娘娘這么多年,今天還是頭一次見娘娘這般高興。姑娘您是世子帶來的,奴婢能看得出來娘娘很喜歡姑娘您,日后保不準要認做干女兒呢,可見姑娘您是個有福氣的,日后在王府有娘娘的照拂,姑娘您定會過得稱心如意……”

    “謝謝憶南姐姐……”姜荔雪今日也很是高興,王妃娘娘就像她的娘親一樣溫柔,她也很喜歡王妃娘娘。只是這樣大的福氣突然落在自己身上,她該做什么來報答呢。

    她想不出來,便抬頭去問憶南:“憶南姐姐,王妃娘娘待我好,那我該做些什么來報答王妃娘娘呢?”

    憶南見她有這份知恩圖報的心,便問她:“那你會做什么呢?”

    “我會洗衣服,會撿柴,會……”姜荔雪有些羞于說出口,因為她僅會做的幾件事并不值得一提,王妃娘娘身邊有那么多人伺候,哪里輪得到她來做這些活,更不必說報答了。

    憶南見她如此真心實意,便也認認真真給她出主意:“奴婢瞧著娘娘很喜歡和姑娘你一起吃飯,不若以后你多陪娘娘吃飯,若能勸得娘娘多吃一些,便是最好的報答了。”

    “吃飯也算是一種報答嗎?”

    “算啊,奴婢記得大夫說過藥補不如食補,娘娘若是能多吃一些飯,說不定身子就能快點好起來了……”

    “哇哦……”姜荔雪忍不住感嘆了一聲,又能吃飯又能報答王妃娘娘,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了。

    第 74 章   遇蛇

    上午的授課結束后,有一個半時辰的休息時間。

    陳夫子讓他們中午必須午睡至少半個時辰,因為下午要教他們算學,須得攢足精神,保證頭腦清醒。

    姜荔雪準備去煙雨院吃飯,再回自己的木香院午睡,而謝奇則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姜荔雪奇怪問道:“你不回依翠園,跟著我做什么?”

    “我不想回去,”謝奇悶聲道,“萬一父親還在那里……”

    “那你要跟我去煙雨院嗎?”姜荔雪有些猶豫,“可王妃娘娘喜歡安靜,你卻喜歡胡鬧,我怕你會惹王妃娘娘不高興。”

    “你放心,我不進煙雨院,我在外面等著你!”謝奇保證道。

    姜荔雪以為他是故意這樣說,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會乖乖在煙雨院外面等她,說不定又在打什么別的主意。

    “你早上沒吃東西,中午也不吃,難道你不餓嗎?”

    “反正我就是不想回依翠園,”謝奇可憐兮兮道,“王妃娘娘喜歡你,總是給你許多好吃的,你分我一些不就好了?”

    可謝奇一直跟著她,她又不好開口趕他走,畢竟他是王爺伯伯的兒子,依著主母為大的規矩,也要喚王妃娘娘為母親,他若非要去煙雨院,自己并沒有資格阻攔。

    不過讓姜荔雪沒有想到的時候,謝奇屁顛屁顛地跟著自己去了煙雨院,進門之前竟真的站在門口不動了。

    “你真的不進去啊?”姜荔雪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我真不進去……”謝奇擰著自己的小胖手,竟是十分緊張的模樣。

    在他的心里,住在煙雨院的王妃娘娘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在他的記憶里,她幾乎沒有出過煙雨院。

    他有一次耐不住好奇,偷偷攀上樹偷看過王妃娘娘。王妃娘娘長得很美,就是身體不太好,很柔弱的樣子,瘦得像楊柳枝。

    高大魁梧的父親與她站在一處時,愈發襯得她瘦弱。父親待她像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可她似乎并不愿搭理父親,隔了那么遠,都能察覺出她臉上的冷淡。

    那副景象讓謝奇就大受震撼:原以為父親是府中最厲害的人,原來父親也有害怕的人,那個人就是王妃娘娘。

    如此謝奇對王妃娘娘油然而生一種敬畏。

    憶南姜荔雪下課的時間,準備叫人去廚房傳膳,一偏頭看到了站在院門口的姜荔雪。

    “姑娘下課了,怎的不進來?”憶南邊問著,邊去院門口迎她。

    走近了,才發現靠在墻邊磨鞋底的謝奇。

    “三公子?”這位小主子今天怎的來這里了?莫不是姜姑娘邀請他過來的?

    憶南眼神有些為難地看向姜荔雪:王妃娘娘怕是不喜旁人來打擾,合該提前說一聲才是。

    但人現在已經站在這里了,憶南只好現在去請示王妃,于是轉身又進了院子。

    姜荔雪看了謝奇一眼,也跟著憶南進去了。

    憶南不好責怪姜荔雪,只好低聲勸說:“姑娘帶三公子來這里,該叫阿蘭提前過來說一聲才是,如這般突然過來,委實有些不妥……”

    她這么一說,姜荔雪更忐忑了,忙同她解釋:“憶南姐姐,不是我要帶三公子過來,是因為今天早上王爺伯伯罵謝奇了,他不想回依翠園,怕再挨一頓罵,才來了這里。他說他不進來,他就站在門口等我……”

    “原來是這樣,”憶南思忖片刻,“三公子到底是小主子,怎好真的叫他站在門外?咱們還是去問問王妃……”

    入了廳堂,憶南便將這件事稟明給王妃。

    阮氏看著一臉緊張的二人,嫣然而笑:“來便來了,叫他進來一起吃飯便是。”

    姜荔雪緊繃的心一下子放松下來,噠噠跑到阮氏面前,摟著她的胳膊撒嬌:“王妃娘娘,我好擔心你會生氣……”

    阮氏摸摸她的小臉:“我是長輩,怎會跟孩子置氣呢?”

    得到王妃的允許后,姜荔雪跑去外面將謝奇領進來。

    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再三和她確認是王妃親口讓他進去的,忸怩了好一會兒,才束手束腳地走了進來。

    進了廳堂,到了王妃的面前,更是像只小鵪鶉似的,手腳不知往哪里放,眼睛也不知看哪里。

    阮氏隨意打量了一眼:先前聽過不少他渾天渾地的事,還以為長了副囂張跋扈的模樣,沒想到眼前這孩子看著比姜荔雪都乖巧……

    “坐吧,待會兒就開飯。”阮氏輕言一句,那個拘謹的孩子才敢坐在凳子邊邊上,脊背繃得直直的,好似隨時都能彈跳起來。

    這會兒飯菜還未傳過來,阮氏便問起姜荔雪上午所學的東西,聊以打發時間。

    姜荔雪將自己認的幾個字憑空比劃給她看,然后又磕磕絆絆地背了一長段的《三字經》。

    阮氏夸她背得不錯,要給她獎勵,問她想要什么?

    姜荔雪正在認真思考要點什么好的時候,一旁的謝奇忽然“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紅著臉頰道:“王妃娘娘,我也會背《三字經》,而且我背得比荔雪好。”

    “是嗎?”阮氏嗓音清柔,含笑看向他,“那你背來聽聽。”

    謝奇挺起小胸膛,這便大聲地背誦起來……

    ***

    中午謝珣照例來煙雨院陪母親吃飯,安平王也來了,父子倆在路上相逢,邊聊著天邊往煙雨院走去。

    兩人進院子的時候,便瞧見謝奇正在廳堂里背《三字經》,小胸脯挺著,小腦袋昂著,呱呱背得十分流暢。

    十分不似他平日的熊孩子做派。

    安平王心中暗想:這孩子……中邪了嗎?

    謝奇把自己會的《三字經》全部背完,便聽到身后傳來一句夸獎:“背得不錯。”

    是父親的聲音?

    謝奇臉色一變,身體比腦子快的轉身撲通跪在地上:“孩兒給父親請安。”

    “起來吧,”安平王心情很是不錯,這次竟彎腰將他拉了起來,“以后不必行這么大的禮。”

    謝奇站到姜荔雪身邊,低著頭不說話,比方才更拘謹了。

    這更讓安平王感到奇特。

    他摸了摸謝奇的額頭,又捏了捏他身上的幾處脈門:“這孩子……是不是被什么東西附體了?平常可從來不這樣……”

    阮氏淡淡看向他:“王爺是說我院兒里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嗎?”

    “琴兒莫誤會,我是說奇兒這孩子今日跟換了個人似的,他以前可從未這般老實過。”

    “是么?”阮氏隨口應了他的話之后,便轉過臉又去看姜荔雪,“荔雪,奇兒背的比你好,方才允諾給你的獎勵,怕是不能給你了呢。”

    姜荔雪也沒有想到上午一直跟陳夫子抬杠的謝奇竟然腦袋瓜子比自己好使,那么長一段的《三字經》一口氣就背下來了。

    既然比不過他,姜荔雪自然不好意思向王妃討賞,心里暗暗憋了一口氣,想著以后一定要學得再認真些,不能一直被謝奇比下去。

    是以下午學算學的時候,姜荔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認真聽陳夫子授課。

    原本若是六歲開始啟蒙,初時學識數,辨方向,九歲數時令,十歲以后學算法,但謝奇已經八歲,姜荔雪十歲,陳夫子便加快了授課的進程。

    如此學了幾天,謝奇表現得還算好,畢竟之前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上課,也多少學進去一些。姜荔雪卻是腦中白紙一樣,學起來比較費力,這讓她有些受打擊。

    原本她不想麻煩謝珣的,但如今憑自己的悟性已經很難跟上陳夫子的課程,她不得不去找謝珣開小灶。

    謝珣幫她溫習了一遍白日里所學的內容,識字背書倒是難不倒她,唯獨她對算學很不靈敏。

    今日陳夫子布置的作業,是要她理順五十以內數的順序。

    謝珣先是讓她從一數到五十,姜荔雪不加停頓一口氣就數完了。

    謝珣適時夸了她一句,然后挑出一個數字,問她十六后面是多少。

    姜荔雪的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就是答不上來。

    謝珣耐心道:“一時想不起來沒關系,你可以從頭再數一遍。”

    于是姜荔雪便從一開始數,數到十六后,興奮地答道:“十七!”

    “不錯,”謝珣又挑了一個,“三十二后面是多少?”

    姜荔雪又開始從頭數,一直數到三十三才作答。

    這個時候謝珣覺得雖然她的辦法笨,但也不能說不可取,只是數起來多費些嘴皮子罷了。

    于是謝珣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那二十九前面是多少?”

    不出意外的,姜荔雪又是從一開始數,數到二十九停頓了一下,然后響亮作答:“三十!”

    謝珣搖搖頭:“我問的是二十九前面是多少?”

    姜荔雪:“三十一?”

    “不對。”

    姜荔雪于是又數了一遍:“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是二十!”

    “不是。”

    “十九!”

    “不可胡亂作答!”

    “那……二十!”

    “方才已經說了,不對!”

    姜荔雪腦子里一塌糊涂,開始想到哪個數就報哪個數。

    謝珣搖頭,嘆息,抿嘴,扶額,捏鼻梁,按太陽穴……

    不生氣,不生氣,生氣傷神又費力,況且她之前摔到了腦袋,不夠靈光很正常,她開心就好了,作甚一定要知道二十九前面是什么呢?瞧,這小丫頭還有心情吃糖呢……

    “世子哥哥……”小姑娘一臉無辜,從小布袋里掏出一顆糖霜,“吃糖。”

    謝珣深吸一口氣:“不吃!”

    盡管已經努力克制了,但語氣仍比平常重了幾分。

    小姑娘似乎也看出他生氣了,煞是很委屈的樣子:“你跟糖生什么氣?”

    謝珣:“……”我是在跟糖生氣嗎?

    第 75 章   纏著

    “欺負了一個小丫鬟?”姜荔雪看向阿蘭,“說的是阿蘭嗎?”

    謝珣不知情況:“嗯?”

    “就今天,阿蘭去廚房給我取雞湯,回來的路上被人撞倒了,雞湯全灑了,三公子替阿蘭攬下過錯,說是他撞的,”姜荔雪解釋道,“其實不是他撞的,王妃娘娘說,是嫉妒阿蘭的人撞的。”

    “原是這樣,”謝珣唔了一聲,“這也算是三弟做了一件好事,若是父親知道,興許會手下留情些。”

    姜荔雪一聽,著急道:“那我和阿蘭現在去告訴王爺伯伯還來得及嗎?”

    謝珣鼓勵她:“去試試吧。”

    話音剛落,便見姜荔雪叫上阿蘭,兩個人像兩只小麻雀似的,撲騰著跑了出去。

    “慢些跑……”謝珣叮囑了一句,也不知她們聽沒聽見。

    他轉回身子,見母親正凝神看著自己,嘴角隱隱含笑,似有深意。

    謝珣心中微微一緊:“母親為何這樣看著我?”

    “我兒心地善良,我心里歡喜。”

    “母親可是在說反話?”

    “怎的這樣問?”

    “三弟一直養在茹夫人身邊,母親是不是不喜我幫他……”

    阮氏見他有些緊張,笑意才從嘴角蔓開了:“珣兒想多了,我是討厭胡妙茹沒錯,但并不討厭她生的那孩子,更不會討厭謝奇。不管是謝瑞、謝奇還是謝苡,他們與你是親兄妹,榮辱相生,休戚與共,你與他們平常心處之便是,不必顧忌我們長輩的恩怨……”

    “那母親……”謝珣趁著今日和母親聊到這個話題,問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個問題,“如今我回來了,你和父親會和好如初嗎?”

    阮氏眉眼閃動了一下,溫婉秀麗的面龐并未有所波動,只是沉默了許久,才道:“珣兒想聽實話嗎?”

    謝珣聽母親這樣說,心里便有了猜想:“嗯。”

    阮氏輕輕吐了一口氣:“不會。”

    雖然這個答案在謝珣的預想之中,但親耳聽到,心里難免還是五味雜陳。

    “珣兒你如今長大了,有些事情我不想瞞你,也瞞不過你。”阮氏憐愛地看著他,將心中的悵惘緩緩道與他聽,“你離家十年,我與你父親就置氣了十年。我怨你父親心腸心腸冷硬,你父親道我婦人之見,我心里其實明白你父親送你入京是迫不得已,可若是要我選,我寧愿要你留在身邊,也不要這位高權重的三州之王……”

    謝珣心中酸澀:“母親……”

    “十年磋磨,感情已是積重難返,如今幸好你回來了,我便只求你一生順遂無憂,我希望能看著你長大,及冠,娶你喜歡的人,做你喜歡的事情,其他,我再無所求……”

    ***

    依翠園,是茹夫人住的院子。

    旁邊有一座閣樓,姜荔雪聽說二公子謝瑞就住在那里,他喜好清凈,旁人輕易不會去打擾他。

    姜荔雪和阿蘭飛奔道依翠園門口時,閣樓上的謝瑞也拈書走了出來,臉上滿是被人打擾的不悅。

    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瞳孔,看起來比旁人的眼眸淺了許多,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叫他散發出一種莫名的疏離感。

    這是姜荔雪第二次見謝瑞,第一次是她剛來府中的時候,那時她被王府恢弘的氣派震懾得幾乎魂魄離體,只對他有個模糊的印象,后來幾乎記不起他長什么模樣。

    這次也只是匆匆一瞥,心里對他這雙與旁人不一樣的眸子驚訝了一下,便與阿蘭閃身進了院子。

    謝瑞在她們后面也走了進來。

    院里的謝奇正要挨板子,被小廝按在長凳上嗷嚎,褲子褪了一半,露出兩瓣白花花的……

    姜荔雪驚得立正站好,趕緊捂住了眼睛。

    阿蘭的兩只小手也啪嘰往臉上招呼,把眼睛捂了個嚴嚴實實。

    “王爺伯伯!”姜荔雪喊了一聲,然后將手從緊閉的眼睛上拿下來,在身側打探著撈了撈,終于撈到了“阿蘭”的兩根手指,然后拉著“阿蘭”,憑著方才進來時的記憶,往安平王那邊走去。

    “王爺伯伯,您先不要打三公子,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姜荔雪拉著“阿蘭”的手一邊走一邊說,“三公子今天沒有并沒有欺負別人,他做的是好事,我叫阿蘭跟您說……”

    “是什么事?”

    聽到安平王的聲音近在咫尺,姜荔雪才停下腳步,然后拽了拽“阿蘭”的手:“阿蘭,你同王爺伯伯說一說……”

    身旁的人卻沒有說話。

    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阿蘭的手很細很小,而她手里現在攥著的兩根手指,好像并不纖細……

    她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往旁邊看去:額地娘,怎的是二公子?

    姜荔雪一下子把眼睛全睜開,回頭掃了一圈,發現阿蘭還老老實實地站在院門附近,兩只手捂著眼睛一動不動……

    “對不起,我方才閉著眼睛,牽錯了。”姜荔雪羞赧著道了歉,趕忙跑回去找阿蘭。

    途中難免用余光掃到那抹不該看的風景,姜荔雪用手擋在臉側,氣得謝奇捶凳大罵:“臭丫頭你把眼睛閉上!閉上!”

    姜荔雪將一直捂著眼睛的阿蘭領到了安平王面前,讓阿蘭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安平王。

    安平王方才在府門口聽到夫子說謝奇又是逃課又是欺負人的,確實非常生氣,想著自己幾天沒在府中,這熊孩子又開始犯渾,必須得打一頓。

    可聽到阿蘭的解釋,原來謝奇不僅沒有欺負人,竟還做了一件好事,不由得十分驚詫。

    再三確認后,怒火便去了一半。

    原本要打謝奇十個板子的,現在減去一半,只打五個板子就好了。

    謝奇唯一一個優點,就是認錯賊快。他聽父親說還要打自己,便趕忙哭喊著認錯:“父親我錯了!我再也不逃課了!我保證!我發誓!別打我!”

    “你保證?”知子莫若父,安平王自是不信,“你如何保證?”

    謝奇腦子轉得也很快,他見父親很是信任姜荔雪,便有了主意:“父親若不信我,就叫荔雪姐姐與我一起上課,叫她看著我就是了!”

    這倒是個好辦法。

    之前安平王就聽說過,上次謝奇逃課跑去了姜荔雪的院兒里想躲起來,姜荔雪硬是沒讓他多,還敢與他叫囂……

    如此想來,姜荔雪委實是個監督謝奇上課的好人選。

    “荔雪,你可愿意幫我監督他的學業?”安平王詢問她的意愿。

    姜荔雪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愿意啊。”

    這有什么不愿意的,既可以學知識,又能和謝奇一起玩,這不挺好的嗎?

    見姜荔雪爽快答應,安平王心情轉好,叫小廝放開了謝奇:“今日便不打你板子了,若是下一次再犯,便把今日的板子一起算上,打足十個!”

    謝奇從凳子上爬起來,飛快地提起褲子,然后撲通跪在安平王面前:“父親,孩兒以后一定好好上課,再也不逃課了。”態度看起來無比的真誠。

    “男子漢要說到做到,”安平王低頭瞧了一眼他渾圓的小腦袋,和伏在地上可憐兮兮的模樣,終是喚回了一些父愛,“起來吧。”

    謝奇兜著褲子站起身來,頭也不敢抬,難得乖巧道:“父親,孩兒現在就回屋讀書認字。”

    一旁的茹夫人見安平王終于消氣了,便上前喊住謝奇:“奇兒,讀書認字也不急在這一刻,等吃完飯再回去用功也不晚。”

    說著,便含情望向安平王:“妾身已經備好了飯菜,王爺既然都過來了,今晚便留在這里用飯可好?”

    安平王本是打算去煙雨院的,聽胡妙茹這樣說,不禁有些為難。

    胡妙茹見狀,便摸了摸身旁謝苡的頭,將她推到了安平王面前。

    謝苡立即抱住安平王的腿,撒嬌道:“父親父親,您好久沒有陪苡兒一起吃飯了,您不來,苡兒吃飯都不香了……”

    在謝珣沒有回來之前,在王府的這三個孩子中,安平王最寵愛的就是他的小女兒謝苡。

    先前因為謝珣在京城為質子,安平王每每看到謝瑞和謝奇兩個兒子,便不由會想到謝珣,對他們寵愛一分,對謝珣的愧疚就多一分,所以便很少寵著他們。

    可謝苡是女孩,他不必顧忌太多,便將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

    眼下他最寵愛的小女兒軟乎乎地與他撒嬌,安平王心里也軟成一片,彎腰將女兒抱了起來:“好好好,今晚為父陪你一起吃飯。”

    謝苡摟著安平王的脖子,去蹭他臉上的胡虬:“父親最好了,我最喜歡父親啦!”

    謝瑞執書上前:“父親,孩兒今日讀書遇到些不懂的地方,待會兒用罷晚飯后,可否請父親為孩兒指點一二?”

    安平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書,見他拿的是《文心雕龍》,驚嘆道:“瑞兒已經開始讀這本書了么?”

    “是,正在讀第二卷。”

    安平王夸獎道:“你才十歲,能讀進這本書已是非常難得……”

    胡妙茹適時說道:“是啊,夫子也常夸瑞兒穎悟絕倫,說是再過兩年,怕是教不了瑞兒了……”

    “此番我帶珣兒去巡查三州,在遂州時拜訪了一位大儒,他今年才從朝中退下來,閑不住,想辦一個學堂,每年只收十個學生,”他看著謝瑞,“三個月后學堂就能建成,到時候你和你大哥一起過去試試……”

    這對于喜好讀書的謝瑞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驚喜,那雙淺褐色的琥珀眸子里隱隱有了期待:“多謝父親。”

    “因為只有十個名額,所以到時候須得先考核一番,入了先生的眼才有資格做他的學生,”安平王騰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幼聰慧過人,為父相信你一定能通過考核。”

    謝瑞自信不疑:“孩兒一定不叫父親失望。”

    謝苡扯了扯安平王的胡子:“父親,苡兒肚子餓餓,咱們快去吃飯吧。”

    “好,這便去吃飯,莫餓壞了我們苡兒……”

    他們有說有笑,其樂融融,誰都沒有注意到謝奇在默默地攏好褲子后,小聲抽噎了一下。

    姜荔雪看到了。

    “給你這個吃……”一顆瑩白透亮的小石子一般的東西忽然遞到了他的面前,謝奇抬頭一看,是姜荔雪。

    “這個叫糖霜,是世子哥哥給我的,很甜,很好吃。”見他愣愣地沒有接,她便將糖霜直接塞到了他的口中,“甜不?”

    小小的一顆糖霜在舌尖滾了一圈,謝奇忍住眼眶中的淚水,沖她扯起嘴角:“甜……”

    第 76 章   同命

    謝珣給姜荔雪連著幾日補習功課,雖然每次都以憋得內傷結束,但好歹也有幾分成效,姜荔雪漸漸開竅了,課業上也跟上了夫子授課的進程。

    謝奇也不甘示弱,一改之前把陳夫子當仇人的態度,不逃課也不抬杠了,像一只求知若渴的小咸魚,等待著知識的甘霖。

    兩人在課堂上你追我趕的互相攀比,中午放課之后就一起去煙雨院,在王妃面前爭前恐后地顯擺上午學的東西。

    姜荔雪右臂的木板拆除之后,也慢慢能拿起筆和謝奇一起寫字了。

    一個月下來,兩人的進步都很大,不茍言笑的陳夫子的臉上偶爾會流露出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容。

    安平王也把兩人的進步看在眼里,直言當初不過是隨便下了決定讓姜荔雪和謝奇一起讀書,沒想到這個決定竟然讓謝奇有了這么大的改變。

    對于謝奇的變化感觸最深的,莫過于茹夫人。

    不過她覺得,這件事姜荔雪固然是有功勞的,但作為啟蒙授課的陳夫子功勞更大。若非陳夫子教學有方,謝奇也不會進步這么快。

    既然陳夫子如此厲害,怎能只教謝奇和姜荔雪?

    謝苡如今也正是啟蒙的好時候,先前一直是由她親自啟蒙,想著等大些的時候送去肅州知州夫人辦的女學那里,在那里不僅能教姑娘讀書識字,還能教授琴棋書畫和女工。

    不過眼下府中既然有陳夫子這般善于啟蒙的夫子,便不能錯過了這樣的機會,該叫謝苡也一起去書房學習才是。

    她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安平王,安平王欣然同意:“明日我同陳夫子說一聲,畢竟教兩個也是教,教三個不多,再給他添一份月薪便是了,想必他不會拒絕的。”

    胡妙茹依偎在安平王胸前:“苡兒以后就能和奇兒一起學習了,兄妹倆做個伴兒,互相督促,說不定學得更好。”

    “奇兒現在有荔雪督促著,已經表現得很不錯了,”說到謝奇,安平王也有件事要同她商量,“茹兒,這些日子奇兒經常去王妃的院兒里,想必你也知道……”

    “王爺是怪奇兒擾了王妃的清凈嗎?”胡妙茹忙道,“妾身其實早就和奇兒說過,叫他不要去打擾王妃,可他總不聽……”

    “你莫著急,我不是要怪奇兒,”安平王摟著她圓潤的肩頭,一時有些遲猶,“我是要同你說旁的事情……”

    胡妙茹一向表現得最是名花解語:“王爺有話,但說無妨。”

    安平王低頭看見她盛滿是柔情蜜意的白玉臉龐,想著她最是善解人意,通情達理,便將這幾日心里一直揣摩的事情說了出來:“再過兩個月,珣兒和瑞兒便要去遂州讀書了,王妃只珣兒一個孩子,他一走,到時候難免清冷,我見奇兒似乎能得王妃歡心,不若到時候叫他去王妃院兒里住,也能添些熱鬧,你覺得呢?”

    胡妙茹的表情有過一瞬的僵硬:她萬沒想到王爺竟然要將謝奇送去王妃院兒里養著。

    謝奇雖非她親生,但這幾年一直由她養著,也算是對她的一種認可。如今突然變了主意,難道王爺看出她并非誠心教導謝奇了嗎?所以才借故敲打她?

    “王爺,您是不是怪妾身沒有將奇兒教導好,才要把他帶去王妃那里?”胡妙茹小心翼翼地問。

    倘若真是這個緣由,她倒是有言辭應對。

    “你莫多想,我沒有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緣由。

    “是王妃說想親自撫養奇兒嗎?”

    “她未提過,是我做的打算,所以先與你商量……”

    胡妙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卻難免悲涼起來:原來煙雨院的那位還沒開口,眼前這個男人就已經做好打算了,為了討好那個女人罷了……

    這不是一個好苗頭。

    自從世子回來后,王妃的病情大有好轉,今日可以要將奇兒送過去,那明日是不是要把苡兒送過去,改日是不是也要把掌家的權力也還回去?

    若是哪一日他們夫妻二人修舊如初,琴瑟和鳴,這府里豈還有她的立足之處?

    胡妙茹心中惶恐,實在無法維持柔情似水的目光,便從他胸前離開,低下頭掩飾面上的怨恨與嫉妒,聲音委屈:“若是王妃愿意親自撫養教導奇兒,妾身自是感激不盡。不過此事王爺還是先問過王妃的意見后,再將奇兒送去為好。否則萬一王妃不愿意,貿然送奇兒去打擾,怕是會惹得王妃不高興……”

    “你說的是,我也是想著你答應之后,我再去同王妃說這件事……”安平王看出她情緒低落,以為她是舍不得謝奇,便將她重新攬入懷中安慰,“茹兒,我知道你對奇兒好,讓奇兒離開你去王妃院里,也是委屈你了。”

    “奇兒能入王妃的眼,是他的福氣,妾身……不委屈。”她咬著銀牙,美眸寒光乍略。

    次日姜荔雪照例去依翠園叫謝奇一起去書房讀書,卻被告知謝奇早就過去了。

    姜荔雪同阿蘭抱怨,謝奇怎么都不跟自己說一聲就先去書房了呢?太不把她當朋友了。

    等到了書房才發現不僅謝奇在那里,謝苡竟然也在。

    書房里原本僅有一張大大的案桌,陳夫子坐在一側,姜荔雪和謝奇坐在另一側,案桌寬闊,兩個人并排坐著也很寬裕。

    眼前的謝苡就坐在姜荔雪的位置上,姜荔雪走進去,正要問問是怎么回事,里面的齊嬤嬤便先迎了過來,同她說:“姜姑娘,這邊請,您的位置在這里。”

    姜荔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在角落里擺放著一張小桌子和一把小凳子,她先前所用的筆墨紙硯也一應俱全的擺放在那里。

    姜荔雪不高興,回頭看向謝苡坐的位置:“可是我先前一直坐在那里的,為什么現在要讓我坐在角落里?”

    齊嬤嬤笑瞇瞇道:“這不是苡兒小姐也要過來讀書嗎?他們兄妹倆感情好,非要坐在一起,姜姑娘你向來懂事的,想來也不忍拆開他們,對嗎?”

    姜荔雪鼓著腮幫看向謝奇,謝奇立馬從凳子上跳下來:“不是我非要和苡兒坐在一起的,你別不高興,要不你坐我這里,我們交換位置吧?”

    姜荔雪還沒表態,一旁的齊嬤嬤便趕緊將謝奇攔了回去:“這可使不得,苡兒小姐今天初來乍到,您得坐在小姐旁邊多照顧她才是。再說苡兒小姐可是您的親妹妹,怎能為了外人連親妹妹都不顧了?”

    齊嬤嬤這么一說,謝奇難免猶豫了:一邊是自己的親妹妹,一邊是自己的好朋友,幫誰也不是。

    姜荔雪多少能聽出齊嬤嬤方才那話既是說給謝奇聽的,也是說給她聽的。

    畢竟他們是府里的小主子,而自己只是個外人而已,怎么有資格和他們爭呢。

    看到姜荔雪如自己預料的一般底氣不足,沒再繼續與謝苡爭奪位置,齊嬤嬤做出慈善的面容,引著姜荔雪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姜姑娘,這書房也不大,只要一心想學,不管坐在哪里都能學,對不對?”

    姜荔雪低著頭,不與她應聲。

    齊嬤嬤又拿出一只嶄新的毛筆來,放到姜荔雪的面前:“姑娘你看,苡兒小姐還給您準備了禮物,這可是上好的羊毫,可貴了,要好幾兩銀子呢。您看苡兒小姐多大方,想當初您剛來府中的時候,苡兒小姐還送過您好幾套衣服呢,這事您應該還沒忘吧?”

    姜荔雪的頭埋得更深了。

    “所以苡兒小姐對您那么好,您也應該對苡兒小姐好才是,”齊嬤嬤循循誘導,“那個位置就當是您對苡兒小姐的回報,以后你們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互相謙讓是一種美好的品德,若是王妃知道您心甘情愿地讓出這個位置,一定會夸姑娘你懂事善良……”

    隨后,齊嬤嬤話鋒一轉,又道:“當然,如果您心里是不愿意把位置讓給苡兒小姐的,那便現在敞亮地說出來,苡兒小姐也是通情達理的姑娘,不會強占著位置不讓,您切莫憋在心里,回頭再告訴王妃,這樣就把小事鬧成大事了,那可就不太好了……”

    姜荔雪情緒更加低落了:齊嬤嬤說的這些沒有一句重話,可偏偏就壓在心頭叫她喘不上氣來。她覺得齊嬤嬤說的都對,又好像有哪里不對,她又找不出哪里不對……

    “好了你別說了!”謝奇沖過來,推開齊嬤嬤,“煩死了,就你長嘴了叭叭叭說個沒完,你快走吧,夫子馬上就來了。”

    齊嬤嬤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卻也不敢惱:“老奴話都說完了,想必姜姑娘也全都聽進去了,那老奴就先出去了,不過茹夫人讓老奴今日守著苡兒小姐,”而后又同謝苡說道,“苡兒小姐,老奴就在院子里,有什么需要隨時招呼老奴……”

    謝苡點點頭,謝奇便迫不及待地將齊嬤嬤趕了出去。

    “這老婆子真煩人!”他瞪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齊嬤嬤,然后回到姜荔雪身邊,“你別不開心,等回頭我給你帶好吃的。”

    姜荔雪這才輕輕“嗯”了一聲。

    因著位置這件事,姜荔雪一整天的情緒都不好,思緒也無法集中,夫子提問的時候連連出錯,挨了夫子兩記戒尺。

    姜荔雪心里愈發難受了,中午去煙雨院吃飯時,阮氏和謝珣看出她情緒異常,詢問過她,她只說挨了戒尺,并未說換位置的事情,阮氏和謝珣便只安慰了她幾句,叫她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樣堅持到了下午放課,姜荔雪實在忍不住,哭著回了木香院,叫阿蘭去煙雨院同王妃娘娘說一聲,說她不餓,晚上便不過去吃飯了。

    謝珣覺得不對勁:姜荔雪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孩子,單只是挨了兩記戒尺,應該不會難受這么長時間。

    他問阿蘭,姜荔雪在書房讀書的時候是不是還發生別的事情了?

    阿蘭搖搖頭:“姑娘不讓奴婢說……”

    謝珣便站起身來:“我瞧瞧她去……”

    他來到木香院的時候,姜荔雪正坐下檐下抱著兔子抽抽搭搭的哭,鼻子眼睛皺成一團,哭得一點也不好看……

    看起來是真的傷心了。

    謝珣走到她身旁坐下,問她為什么哭?

    姜荔雪抽噎著不說話。

    謝珣耐心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不肯說,便摸摸她的頭:“你不是最喜歡吃炙羊肉了嗎?城南新開了一家食肆,里面的炙羊肉很是不錯,要不要去嘗嘗?”

    姜荔雪止哭了一下:“嗯。”

    “吃完我們去朱橋,那里有夜市,有賣小兔子燈籠的,我們去逛一逛好不好?”

    “嗯。”

    “然后你順便告訴我,你為什么哭,好不好?”

    “……嗯。”

    第 77 章   不信

    謝珣帶姜荔雪去了那家酒樓,要了一盤水晶糕和兩盤特色小菜。

    姜荔雪餓極了,吃得狼吞虎咽,謝珣一邊給她倒水一邊讓她慢點吃。

    風云殘卷后,姜荔雪將最后一口菜咽下,一不留神打了個飽嗝,捂著嘴巴害羞地看了一眼謝珣。

    她在煙雨院第一次吃飯時,就察覺大家的吃相都很優雅,她也在努力學著吃飯的時候盡量不發出聲音,沒想到方才因為太餓而忘了注重吃相,甚至還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委實丟人了。

    好在謝珣并未對她嫌棄,反而將她捂住嘴巴的手拿了下來:“府中規矩多,在外面就不必拘著了。”

    他雖這樣寬慰她,但見她仍有些尷尬,便與她轉移了話題:“對了,你還未講完今天和謝奇發生的事情呢。”

    方才在來的路上,他問起她為何這么晚了還沒吃午飯,姜荔雪便同他說了去采姜葉以及謝奇掉進坑里去的事情。

    提起這個,姜荔雪不免又郁悶起來:“他掉進坑里后,我見他哭得厲害,便跳下去安慰他,還幫他吹眼睛。可他轉頭就不理我了,連句謝謝都沒有說……”

    “這樣啊,”謝珣認真聽她講完,思索片刻后,先是夸了夸她,“首先要夸夸你講義氣,在朋友遇到困難的時候,力所能及內給予朋友幫助,這件事你做得很對……”

    聽到他對自己的肯定,姜荔雪立即支棱起來:“對啊,我也覺得自己做得對,可他為什么不領情呢?”

    “大抵是男孩子的自尊心作祟吧,”謝珣同她分析道,“作為一個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哭鬧得不成樣子,他該是覺得很丟臉,不曉得該怎么面對你,才會不理你的……”

    姜荔雪不理解:“這有什么好丟臉的呢?若是我不小心掉下去受了驚嚇,我也會哭鬧的。”

    “對啊,所以這件事從頭到尾你都做得沒有錯,對于朋友你盡心盡力,他應該對你說一聲謝謝。但是他礙于自尊不肯面對你,更沒有感謝你,說明他一則不知感恩,二則看輕了你,那么你下次可以選擇不再幫助他,或者哪一日他有求于你的時候,你可以選擇拒絕他……”

    “那若是我真的拒絕了他,以后是不是就失去這個朋友了?”畢竟是她在府中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心里還是有些不舍的。

    “會有這個可能,但也不能說是絕對,你若不舍失去這個朋友,又不想一直慪著這口氣,可以在拒絕的時候不那么直接,先與他說聲不好意思,再婉拒……”

    姜荔雪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哦,我懂了。”

    從酒樓出來后,謝珣帶著姜荔雪出去逛街,循著一條熱鬧的街巷挨個鋪子進去逛。

    姜荔雪年紀小,尚不用佩戴諸多首飾,更不用胭脂水粉,于是謝珣便多買了些潤膚的膏脂,雖然府里按例份每月都會發放一些,但姜荔雪畢竟皮膚底子差了些,自然要多用些才能養得好。

    而后又去布莊給她扯了幾塊上好的布做衣裳。眼下她身上穿的還是謝苡的舊衣,府中要過幾日才會采買布匹,屆時必定會先送去旁的院里,等各個院子選完了,送到姜荔雪院子里的還不曉得是什么成色的,若是再等著做成衣服,又不曉得要等到幾時,謝珣索性先帶她來布莊挑幾塊布先做著衣服。

    途中逛累了便找了家糖水鋪子,謝珣給她點了一碗牛乳甜茶,自己要了碗百合蓮子湯,配了兩道點心,邊吃邊喝邊聽著隔壁茶館里有人說書,說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孤身一人去外地探親,途中遇到惡人的故事。

    姜荔雪聽得津津有味,謝珣卻對此興趣了了,想著故事的走向大抵會來一個英雄救美,沒什么出奇的地方。

    可聽著聽著,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那說書先生先是滔滔汩汩講了惡人如何調|戲貌美女子,言辭中愈發不加掩飾的露骨,甚至形容起了那惡人扯落了女子半邊肩膀的衣裳后的情形,茶館內不時傳來幾聲委|瑣笑聲……

    姜荔雪剛悶頭喝了一大口牛乳甜茶,方一抬頭就被謝珣捂住了兩只耳朵。

    姜荔雪不明所以,問他:“你怎的不讓我聽了?”

    “小孩不宜……”

    姜荔雪被他捂著耳朵,也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謝珣皺著眉頭,忍耐著等到那說書先生終于講到了英雄出場,他的眉頭這才紓解,放下手來。

    姜荔雪又興致勃勃地聽了起來,一番懲奸除惡的打戲講得煞是精彩,姜荔雪聽得很是下飯,一會兒兩塊糕點就下了肚。

    可誰知那說書先生話鋒忽的一轉,說那英雄打跑了惡人之后,那女子登時就要對英雄以身相許,言辭形容又曖昧起來……

    謝珣只好重新將姜荔雪的耳朵捂起來,冷聲命令高橋:“叫隔壁的人閉嘴!”

    高橋得令,立即大刀闊步地進了茶館,隨即起了吵嚷,但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姜荔雪從他的手中掙脫開來,問他:“又咋了?”

    謝珣嚴肅地告誡她:“那說書先生講的不好,你別往心里記。”

    姜荔雪不解:“我覺得很有趣啊,是哪里不好?”

    謝珣手指敲了敲桌子,在想怎么跟她解釋。

    那廂高橋將那說書先生從茶館中拽了出來,跟著一起出來的還有茶館的掌柜。

    高橋將人帶到謝珣面前,問道:“主子,要怎的處置?”

    謝珣道:“送衙門去,如實稟明,依律法處置。”

    那說書先生和掌柜的自是不依:“這位小公子,我們在茶館說書做生意,礙著你們什么事了?”

    謝珣冷覷他們一眼:“你們若正當說書引客,自是無礙,可你們卻私摻腌臜穢語,荼毒孩童,污染風氣,我如何能坐視不理?”說罷便擺擺手,讓高橋將人帶走。

    高橋將那兩人交由其他護衛送去衙門,姜荔雪瞪著眼睛一臉驚愕:“荼毒孩童?什么意思,給小孩下毒嗎?”

    謝珣:“……這么理解……也行……”

    義憤填膺的姜家小文盲一錘桌子:“太可惡了,他們竟然給小孩下毒!什么時候下的毒?才下的么?那小孩在哪里?咱們趕緊去救救他呀……”

    謝珣終于被她這東一句西一句的話逗得忍俊不禁:“別著急,已經救下了。”

    第 78 章   詐死

    謝奇被姜荔雪捂住嘴巴摜到樹上之前,他是絕對沒有想到如此瘦弱的一個小丫頭會爆發出這么大的力氣。

    不僅他沒有想到,他身邊侍奉的丫鬟小廝也沒有想到,故而才沒有將小丫頭放在眼里,以為她沖過來是自取其辱,沒想到她竟將自家小主子按在樹上動彈不得。

    謝奇倒也不是不能動彈,只是因為太過錯愕而懵住了。

    “我不是騙子!”眼前的小丫頭眼睛瞪得圓圓的,毛茸茸的碎發似乎都豎了起來,隨著氣得發顫的身體微微晃動,她咬牙切齒地同他說話,“我真的救了世子哥哥,不信我帶你去找他問個清楚!”

    這時下人們圍過來手忙腳亂地將姜荔雪拉開,姜荔雪在混亂中抓住了謝奇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放開:“走,跟我去找世子哥哥。”

    謝奇雖然年紀小,但是他不傻,若是真去了世子那里,世子肯定要護著這個小丫頭。

    他是個欺軟怕硬的,雖然對于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世子大哥,他并不害怕,但是他瞧得出來父親很是看重大哥,此事若是再叫父親知道了,到時候要挨板子的可就是自己了。

    父親對他們一向嚴格,上次他拿蟲子捉弄一個小丫鬟,嚇得那小丫鬟跳了湖,就因為這么一件小事,父親就拿戒尺逮住他好一頓打,到現在屁股還疼呢。

    想到父親打他時的毫不手軟,謝奇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夫子教導說過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況他還是個小孩子,所以當即決定和姜荔雪道歉,免得再遭一頓打。

    “姐姐……”他一歪頭,甜甜地喊了姜荔雪一聲姐姐,順便沖她賣了個萌。

    雖然這個丫頭比自己矮一頭,但他聽娘親提過,說她和二哥哥一般大,有十歲哩。

    姜荔雪萬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向自己示弱,從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老虎變成了一只軟乎乎的小胖貓。

    這般迅速的態度逆轉給她整不會了,一時愣在了原地。

    謝奇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充滿了無辜與可憐,甚至多了幾分波光粼粼,看起來格外的真誠:“姐姐,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說你是騙子,你原諒我吧?”

    見姜荔雪還是沒有反應,他又去扯她的袖子,哼唧著與她撒嬌:“原諒我吧姐姐,求你了,原諒我吧……”

    試問誰能拒絕這樣一只軟萌可愛的小孩子的撒嬌呢。

    姜荔雪心思單純,也不會想到他這樣一個小孩子的心思都多深,到底還是被他這般純良的模樣迷惑了過去,不好再與他置氣,只好訕訕地放開了他:“好吧,我原諒你了。”

    “姐姐心腸軟,我喜歡,”他扯開嘴角笑了起來,露出一顆小虎牙,臉頰上的軟肉將眼睛擠得瞇了起來,剛好掩住了險些泄出的幾分邪氣,“我以后會經常找姐姐玩的……”

    姜荔雪并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以為他是想和自己做朋友,便也真誠地回應了他一個笑容:“好呀。”

    在去往煙雨院的路上,姜荔雪問過劉媽媽之后,終于得知了謝奇的名字。

    劉媽媽在府中做事多年,聽聞過許多謝奇的事情,對這位三公子也算有些許的了解。

    三公子聰明且調皮,心思不用在功課上,總以捉弄別人為樂。若是小打小鬧也便罷了,偏三公子年紀小,做事不知分寸,遠的不說,單是這半年,就作了兩次孽了。

    一次是把曬干的烏頭草混在上好的茶葉里送給了在府中授課的夫子,夫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了近半個月,險些把自己喝癱了。

    為此三公子被王爺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床,才消停了沒些日子,前幾日又往一個丫鬟身上扔蟲子,那丫鬟正走在湖邊,被那蟲子嚇得落了水,連受驚帶嗆水的,到現在身子還沒好利索……

    三公子自然又挨了一頓打,瞧今日這般欺負人的勁頭,許是又好了傷疤忘了疼。

    不過今天他居然這么快就向認錯道歉了,這倒是頭一回,還說以后會經常來找姜荔雪玩,劉媽媽差異之余,心里頭總有股說不出奇怪的感覺。

    她想提醒姜荔雪不要與三公子走得太近,可是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況且她這做奴才的,不好在背后說主子的壞話,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姜荔雪還沉浸在自己交了一個朋友的喜悅中,雖然一開始鬧得不愉快,但結果還算好的,這可是她來到王府后交的第一個朋友呢。

    她正想著把這件事告訴謝珣和王妃娘娘,可到了煙雨院,憶南笑融融地迎接她,邊走邊與她說:“姑娘來的正巧,王妃正與世子說起姑娘你呢……”

    “在說我什么啊?”

    “世子同王妃說姑娘你夜里怕黑,房里不能熄燈,正商量著要給姑娘你再選一個丫鬟,負責夜里給姑娘點燈……”

    “啊?”姜荔雪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夜里大家都是要睡覺的,怎么能讓別人熬夜給我點燈。雖然我夜里怕黑,但是讓劉媽媽和我一起睡覺就好了,真的不用再給我添丫鬟了……”

    “姑娘先別忙著拒絕,待奴婢細細與你解釋,”憶南早就猜到她會拒絕,也早早準備好了說辭,“前些日子府中買進來幾個小丫頭,小的七|八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眼下正由嬤嬤教導著學規矩的。王妃與世子商量著,讓姑娘從這幾個小丫頭中挑一個,不全然做丫鬟使喚,還可以做朋友,這樣姑娘在府里也有個可以說悄悄話的小姐妹不是?”

    “這樣啊……”這樣一說,姜荔雪還真有點心動。

    “是啊,王妃與世子真心為姑娘思慮周全,生怕姑娘在府中住的不開心,請姑娘不要拂了王妃與世子的心意,好不好?”

    憶南這幾句話說的既不失分寸,又不好讓人拒絕,果然將姜荔雪說服了。

    “好。”姜荔雪覺得,自己若是再不答應,就有點不識好歹了。

    憶南將姜荔雪送入前廳見了王妃和世子后,便親自去調那批剛入府的小丫頭過來,叫姜荔雪憑著自個兒喜好挑選。

    廳堂中備著瓜果,已經被謝珣吃得沒剩多少了,姜荔雪進來后,阮氏又吩咐畫水再去取些新鮮的瓜果來。

    那些瓜果一直在深井的水中鎮著,帶著絲絲的涼氣又不傷腸胃,咬一口汁甜肉脆,滿口生津,再一次驚呆了沒吃過什么好東西的姜荔雪。

    她咬一口,震驚一臉,再咬一口,還是震驚。

    這般可愛的模樣叫旁邊的阮氏和謝珣看得目不轉睛,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待姜荔雪在難以置信的神情中吃完了一大塊瓜,又在王妃寵溺的眼神中去揪那盤子里的黑葡萄吃。

    不多會兒,憶南領了五個的小丫頭回來了,教她們磕磕巴巴行了禮,然后讓她們站成一排給姜荔雪看。

    姜荔雪剛揪了一顆又大又圓的葡萄,占了她半個手掌心,圓潤誘人惹得她舍不得吃。她捧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虔誠地將它填進嘴里,然后一抬眼瞧見了一個眉眼漆漆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的皮膚不算白皙,一張圓圓的小臉平平無奇,唯獨那雙眼睛比盤子里的黑葡萄還好看。

    她盯著那小姑娘的眼睛看啊看,甚至忘了去看別的小姑娘。

    阮氏問她:“喜歡這個嗎?”

    她點點頭:“喜歡。”

    “那便要她了。”阮氏替姜荔雪做了決定,又去問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是這里年紀最小的,沒想到規矩學的竟然還不錯,方才進來行禮的時候數她最像樣,這會兒聽見王妃問她話,便又怯生生地行了個禮,聲音細細軟軟的:“奴婢叫阿蘭。”

    “規矩學的不錯,”阮氏對她愈發滿意,只是到底年紀太小,太過露怯,卻也不是什么壞事,“再回去受幾日教導,便來荔雪身邊伺候吧。”

    “是。”

    才挑好了人,安平王便過來了,憶南領著人退下,姜荔雪面前的盛瓜果的盤子被端去一旁,轉而飯菜便被擺了上來。

    落座時,阮氏讓謝珣挨著安平王坐,自己則坐在了謝珣和姜荔雪之間。

    她給謝珣和姜荔雪各夾了菜,溫柔道:“趁熱吃,多吃些……”

    謝珣和姜荔雪便也趁著筷子干凈,齊齊去給她夾菜,一派其樂融融。

    安平王被晾在一旁顯得格外凄涼。

    他知道阮氏是故意不理自己的,姜荔雪是外人無須在意,可是兒子也忽略了自己,只給阮氏夾菜,這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他正惆悵著,忽聽一聲“王爺伯伯吃這個……”

    他抬頭一看,見姜荔雪正夾著一大塊炙羊肉,顫巍巍地向自己盤中伸過來。

    他心中一暖,拿起自己面前的盤子欲接。

    哪知姜荔雪左手用得不太熟練,到底隔了些距離,她把持不住筷子的重量,手上一個不穩,那塊炙羊肉落在了桌子上。

    她忙伸筷去夾,那塊羊肉就像是長了腳似的,總能從她的筷中逃脫,她不死心,硬是圍著桌子追著羊肉轉了大半圈,終于將這塊調皮的羊肉成功夾起來,然后滿意地放到了安平王的盤中。

    安平王啞然失笑,正猶豫著吃還是不吃的時候,忽見阮氏一個忍俊不禁,掩唇笑了一下,眼睛雖沒看他,卻也似在拿余光偷瞥……

    便是沖她這個笑,安平王樂呵呵地吃下那塊炙羊肉,還夸姜荔雪:“荔雪真是個好孩子……”

    第 79 章   皇嬸

    姜荔雪恍恍惚惚地隨著謝珣進了這諾大的府邸,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震撼,以至于她只記得門前的臺階很高,院里的大樹很粗,假山巨石很多……

    還未走到前廳,便見有許多人浩浩蕩蕩迎來,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威風凜凜,謝珣與他有些相似的眉眼,姜荔雪猜想那便是柿子哥哥的父親。

    疆北的陽光太烈,照得謝珣眼睛酸脹流淚,讓本就模糊的視力雪上加霜。饒是這樣,他還是能看見父親大步向自己走來,隨即自己被一雙鐵臂攬入一方橫闊的胸膛……

    “吾兒受苦了!” 安平王攬著兒子單薄的肩膀,言帶哽咽。

    “父親……”十年的宮中生活讓謝珣少年老成,性格隱忍內斂,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只是眼睛更為酸澀,淚水也充盈了許多,“兒子以后可以在您跟前盡孝了。”

    “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安平王松開謝珣,扶著他的肩膀細細打量:“聽聞你在途中遇到了刺殺,為父心中甚是著急,你身上的傷怎么樣了?”

    “已經并無大礙了。”

    “沒事就好,這些天你的母親也擔心壞了,走,快去給你母親瞧瞧去……”

    “好。”謝珣越過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看去。

    他身后站著一個女人,因為隔了幾步的距離,謝珣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辨出衣服的顏色和端莊穩重的發髻,她的身邊還縈繞著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高矮各不相同。

    初時謝珣還以為那是他的母親,但方才聽父親這樣說,母親應該不在這里。

    那她是誰?

    安平王察覺到謝珣的視線,便與他介紹起來:“珣兒,這是茹夫人,你該喚她姨娘……”而后又介紹了她旁邊的三個孩子,“他們是你的弟弟妹妹,睿兒,奇兒,還有苡兒……”

    他方一介紹完,那位茹夫人便笑呵呵地教孩子們喊人,不卑不亢的音容氣度,宛如一位正室夫人。

    三個孩子便乖乖地喊謝珣“哥哥”,聲音并不是很整齊,滿是好奇與陌生的語氣。

    方才父子重聚的暖意在謝珣的心中逐漸消散,轉而籠上一層淡淡的失落與失望。

    在京中十年,與父親見過九次,與母親見過八次,他們從未告訴過自己父親還有一位夫人,以至于他一直以為父親母親故劍情深,只彼此一人。

    萬沒想到府中還有一位夫人,與父親生了三個孩子,且這三個孩子年齡相差并不大,想來這位茹夫人一直很受寵愛。

    而母親卻只生了他一個,十年前他被送去京城后,母親再未給他添弟弟妹妹。

    他心中幾許波瀾,面上也并未顯露半分,面對他們的問好,禮貌地點了點頭。

    暗里,手卻不由他控制的稍稍握緊了幾分。

    姜荔雪正被王府的一切恍得云里霧里,忽覺被謝珣握著的左手多了幾分力道,些微緊箍的疼痛將她的意識拽回幾分。

    她下意識地看向謝珣,對方也在下一瞬轉過頭來看她,給她一個清清淺淺的笑容,然后將她從身后拉到身側:“父親,這是荔雪,先前我在信里同您提過的,在錫州她救過孩兒的性命……”

    安平王這才注意到這個躲在謝珣身后的小姑娘。

    先前謝珣曾派人送了一封信回來,信里說了這個小姑娘救人的事情以及她的身世,安平王對她是有印象的。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雖說有十歲了,但看起來還沒七歲的苡兒個頭大,頭發亂蓬蓬的,愈發襯得巴掌小臉一點點,腦袋上頂著傷,右胳膊還吊著,像只可憐的貓兒,眨著圓溜溜的眼睛,帶著怯意喊了他一聲“王爺伯伯好”。

    王爺伯伯?

    這還是安平王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

    雖然這個稱呼挺接地氣了些,但卻透著孩子純真的感情。

    “荔雪,好孩子,以后就當這里是你的家……”

    有他這句話,茹夫人便十分自然地將安置姜荔雪的事情攬了過去:“王爺放心,妾身早就讓人將木香院收拾妥當了,待會兒再挑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鬟婆子過去,定會好好照顧荔雪姑娘……”

    安平王點點頭:“你做事我向來放心……”

    謝珣淡淡地道了聲謝:“有勞茹夫人了。”他并未喚她作“姨娘”,客氣之余,難免有幾分疏離。

    相比于他的平淡,姜荔雪的反映就顯得熱烈許多。

    她目前的心智與閱歷并不足以讓她察覺出謝珣對茹夫人的不喜,她只覺得這位茹夫人又漂亮又溫柔又心善,不僅給她安排住的地方,還要給她挑丫鬟婆子,這讓她這個鄉野來的丫頭著實受寵若驚:“謝謝茹大娘!”

    她這一聲“大娘”,生生將風姿綽約的茹夫人喊老了十歲不止,叫得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氣氛一時凝結,有人鄙夷暗笑,有人面帶譏誚,還是茹夫人先打破了這份尷尬。

    她將心中的不悅掩飾得很好,笑容依舊和煦溫柔:“荔雪,我還沒那么老哦,你可以叫我茹娘娘,我會更開心的……”

    雖然姜荔雪心思不夠細膩,但從大家十分明顯的集體沉默,以及茹夫人說的這句話,還是讓她反思起來,她剛才好像不該叫那聲“大娘”。

    在村里,大伯大娘的叫習慣了,她以為在這里也一樣,所以她方才叫王爺伯伯,叫她“大娘”。

    她腦袋轉的慢,想通這件小事花了有一小會兒的功夫,這期間大家都沒有說話,茹夫人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她正要和茹夫人道歉,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身旁的謝珣說:“父親,不是要去見母親嗎,我們這便去吧……”

    “好。”安平王口中應著,隨即看向茹夫人,“王妃身體虛弱,受不得吵鬧,你先帶孩子們下去吧。”

    茹夫人依舊眉眼含笑,盈盈一拜:“是,妾身順便去廚房看看飯菜準備得怎么樣了,世子難得回來,待會兒定要好好嘗嘗疆北的美味……”

    安平王很是滿意她的善解人意,從她身上收回目光,轉而對謝珣說: “走吧,為父帶你去見你的母親。”

    謝珣牽著姜荔雪的手一直沒有放開,拉著她隨父親一起走了。

    姜荔雪沒來得及說出的話,只好咽回了肚子里。

    謝珣三歲離家上京,一去十年,已經記不起當初王府的樣子了。

    疆北之地多風沙,雨水少,所以府中多的是一些耐旱扛風的大樹及灌木,山石點綴其中,一如父親粗獷的性格。

    但入了母親的庭院,景色一換,與一路走來的荒疏大不一樣。

    院中竟有一方小小的水池,花草臨水而栽,白墻綠柳,石橋水榭,謝鈺的眼睛不好,乍一眼看上去頗有江南煙雨的氣息,難怪取名叫“煙雨院”。

    謝鈺想到,母親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女子,嫁給父親之后便很少再回家鄉,許是因為這個,父親才會在這飛沙走石的地方硬是打造了這處小橋流水的江南水墨小院。

    只是走近了才發現,池中的水不夠鮮活,岸邊移來的花草也都懨懨的,大抵快要枯萎了。

    “你母親喜歡花,”安平王見他在盯著花看,便同他解釋道,“我叫人買了許多種在這里,可這里水土不好,早晚的天氣也不一樣,所以總也養不活,每隔幾天就要換一批……”

    “父親有心了。”花是好花,只是不適合這里罷了。

    穿過石橋走了幾步,藥香便代替了花香,撲入鼻中。

    早有婢女等在房門外,見他們走來便趕忙推開了房門,歡喜地朝屋里喊:“王妃,王爺和世子來啦!”

    謝鈺加快步伐,大步往房中走去。

    房中雕花木床上,王妃阮氏正強撐著身子要下床迎接自己十年未曾回家的兒子,只是雙腳還未落地,人已經來到房中,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順勢跪在了她的面前……

    “母親,孩兒回來了。”

    一句話,就讓阮氏鼻頭酸澀,淚水簌簌而下,伸手抱住自己朝思夜想的兒子,心中萬千思念猶如洪水破堤:“珣兒,娘的好兒子,娘想你想得好苦,娘真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母子相擁而泣,哭得又悲又喜,惹得房里的其他人也跟著抹眼淚,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安平王有著他們母子倆哭了一會兒,才上前安慰道:“琴兒莫要哭了,你身體不好,受不住這樣哭。珣兒回來是天大的喜事,要高興才是……”

    琴兒是阮氏的閨名,安平王以前一直這樣喚她。

    只是十年前將謝鈺送去京城后,阮氏與他的感情就不太好了,后來他又納了茹夫人,兩人更是連話都很少說了,更別提像現在這般喚她的閨名了。

    大抵是看在兒子的面子上,阮氏今日并未對他冷臉相待,也聽了他的安慰,慢慢止住哭泣,但也未正眼看他,只一心捧著兒子的臉,怎么也看不夠似的……

    此情此景,姜荔雪難免想起了自己的娘親,曾經她也經常窩在娘親懷里撒嬌耍賴,若是在外面摔疼了,就撲到娘懷里哭一哭,娘就會捧著她的臉親啊親……

    嗚嗚嗚好想娘,好想讓娘抱抱自己……

    房間里其他人見王妃不哭了,便也跟著收拾情緒,轉哭為笑,唯獨一個小姑娘哭得越來越厲害,淚眼滂沱的哭得眼睛睜不開,一邊哭一邊往王妃和世子那邊走去,然后硬生生擠進了王妃的懷里……

    “娘親,抱抱……”

    第 80 章   送別

    “快來幫忙!”謝瑞抓著姜荔雪的衣服,吃力道。

    小廝趕緊沖過來幫忙,兩人欲將姜荔雪拉回來,可奈何她根本不配合,甚至還反過來撥他們的手:“你們別拉我,快放開我,我要下去!”

    此時謝奇和阿蘭也來到了這里,看到這般場景,登時嚇傻了。

    “不是找猴子嗎?怎的又要跳樓?”

    謝奇反應過來后,兜起兩只小胖胳膊在窗戶下面來回跑,準備隨時接住掉下來的姜荔雪。

    謝珣此時姍姍來遲,瞧見這般狀況也是心頭一緊。

    偏姜荔雪看到了他,愈發興奮:“世子哥哥!”

    好在他身邊的高橋人高馬大,又有武功傍身,沉穩冷靜:“世子不必擔心,倘若姜姑娘落下來,屬下也能接住。”

    不過樓上謝瑞和小廝并未給他這個機會,兩個人費了好大的力氣,終于將姜荔雪從窗戶外面拉了進去。

    樓下面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唯獨謝珣盯著那扇未闔上的窗戶看。

    他怕姜荔雪萬一再跳下來,便叫高橋暫時不要放松警惕……

    樓上的謝瑞和小廝經過這般折騰,兩人都累得不輕,姜荔雪被他們摔了個屁股墩兒,跟個沒事人似的站起身來,同他們說:“我看到世子哥哥了,我要下去找世子哥哥……”

    謝瑞沒好氣道:“趕緊走!”

    他見姜荔雪朝房門的方向走去,便松懈下來,沒想到姜荔雪忽然調轉回來,咕噥了一句:“我覺得還是走這里比較快……”

    然后熟練地攀上窗戶,兩手一張就跳了下去。

    一向性情寡淡斯文儒雅少年老成的謝瑞:“……這死孩子!”

    耳旁有風肅肅刮過,在失重的那一瞬,姜荔雪的腦海中恍惚閃過了一些畫面,遮住了下面謝珣謝奇他們驚慌的臉……

    蒼翠陡峭的大山,熟透卻稀疏的野棗,從灌木叢里鉆出一個女孩……

    “荔雪,你又來采藥了嗎?”那女孩的面容聲音好生熟悉,該是她的朋友。

    姜荔雪腦中浮現出一個名字,叫“蘇葉”。

    “你鉆灌木叢那里面里做什么?”

    “我在找東西。”

    “找什么?”

    “一個方方正正的……”

    “荔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什么秘密?”

    熟悉而陌生的畫面呼嘯而止,在高橋騰空一躍將她接住的時候,那些畫面又如卸了力的潮水一般匆匆退去。

    高橋抱著姜荔雪穩穩落地,謝珣伸手要了過來。

    小姑娘這會兒顯然醉得厲害,窩在他懷里不肯下來,揪著他的衣襟含糊不清地說話:“世子哥哥,我想起來一件事……”

    “什么事?”謝珣抱著她往回走。

    姜荔雪努力將方才腦中的畫面拼湊起來:“我有一個朋友,叫蘇葉,我上山摘野棗,她在找東西,她告訴我一個秘密……”

    謝珣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眉頭皺起,并未將這幾句支離破碎的話聽進去,只是順著她的話問著:“嗯,什么秘密?”

    “她告訴我,她說……”姜荔雪揉揉腦袋,“她說的什么來著?頭好疼……”

    “頭疼便不要想了,”謝珣輕聲安撫她,“既然是秘密,你便幫她繼續保守,不用告訴我。”

    “是嗎?”姜荔雪只覺得頭越來越疼,記憶也越來越模糊,方才還覺得必需要告訴他這個秘密,可是現在卻實在想不起來了。

    謝珣將姜荔雪抱去了近一點的煙雨院,小丫頭胡言亂語了一路,這會兒已經睡著了。

    謝奇和阿蘭跟著過來,同王妃和謝珣講了姜葚的事情。

    不出一刻鐘,大夫便趕了過來,仔細查看之后,表示眼下并無大礙,但也不敢做出保證:“小孩喝酒,最怕傷腦,眼下身體看著大抵無礙,服下藥之后應該很快就能解酒醒來,就是不知這頭腦會不會有損傷……”

    謝奇也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給她弄來好吃的會害了她,愧疚得眼犯淚花:“我不是故意的,我見她昨天不開心,特意找來了姜葚給她吃,我只是想讓她開心一點……”

    阮氏和謝珣知他是好意,便也不好太過斥責,聽他說他和阿蘭也吃了幾顆,便叫大夫也給他們診一診。

    大夫給兩人探過脈后,表示他們沒什么事,多喝些水排解一下就好。老太醫從醫幾十年了,第一次見中了雷公藤之毒還能活蹦亂跳的。

    他給姜荔雪把了脈,發現她身上的毒竟然已經去了五六分,可中午給她把脈的時候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那個時候她的情形明明比現在嚴重多了。

    老太醫心中納悶,命令藥童將熬好的解藥只盛了一半過來,然后讓姜荔雪服下。

    “服了解藥,她便沒事了吧?”謝珣問太醫。

    老太醫答道:“沒事了,只不過臣有一事想問問姜侍衛。”

    剛喝完藥的姜荔雪:“啥事?”

    老太醫問:“臣白日里給你看過之后,你可曾服用過什么藥物?”

    姜荔雪搖搖頭:“不曾。”

    “那可曾吃過什么東西?”

    “不曾。”肚子絞痛,哪有胃口吃東西。

    白斂給她作證:“今天下午我一直守著她,她確實沒吃過什么東西,連水都沒喝。”

    “這便是奇事了。”老太醫捋著胡子,奇怪道,“既沒吃什么,也沒喝什么,那姜侍衛體內這毒,是如何去了一半呢?”

    “還有這種事?”謝珣和白斂聽著也是稀奇,而姜荔雪則是一臉無辜,她真的啥也沒干啊。

    這時,上次給姜荔雪看病的太醫走了過來。那時她跳進死人坑里救了阿沁,自己也染了病,便是這位太醫給瞧的病。

    這位太醫姓陳,比老太醫年輕許多。他聽見老太醫的疑問,便湊過來說:“這姜侍衛的體質異于常人,她病情發作得快,但去得也快,想來這雷公藤之毒,便是她自己化解的。”

    姜荔雪驚喜道:“我這么厲害嗎?那我是不是百毒不侵?”

    話剛說完,便被謝珣打了一下后腦勺:“你想什么呢?還想以身試毒么?”

    “想想都不行么?”姜荔雪仰起頭來感嘆了一句,“天底下怎么會有我這么厲害的人?”

    謝珣、白斂以及太醫院一干人等:天底下怎么會有你這么不要臉的人?

    此番雷公藤之毒算是有驚無險,姜荔雪喝了藥,第二天就跟沒事人似的了。謝珣對她的吃食放寬松了一些,但是還是叮囑她,不要自己隨便亂吃東西,想吃什么跟常公公說,想喝奶也不要偷著喝了。

    姜荔雪默默地別過臉去:能不能不要再提偷奶的事情了。

    她也知道自己偷奶喝實在丟人,可謝珣和白斂好不容易逮著個笑話她的機會,哪能輕易放過她。誰讓她之前鼻孔朝天誰都看不起,囂張狂妄言語不羈,這次必須一天三頓地好好揶揄揶揄她,還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偷奶賊”。

    比如謝珣用完膳,神秘兮兮地對姜荔雪說:“今天朕專門讓御膳房給你準備了一道甜品。”

    姜荔雪眼睛登時放光:“什么甜品?”

    “覆盆子羊奶凍。”

    “……”怎么又是羊奶。

    比如白斂和姜荔雪一起值守,看見姜荔雪站在一邊打哈欠,于是關切地問道:“阿雪你這是奶癮犯了嗎?”

    姜荔雪一記眼神殺:“你怕不是想死?”

    再比如謝珣忽然指著天空去姜荔雪說:“你看天邊那塊云,像不像你偷喝的那碗羊奶?”

    “……”這個梗還能不能過去了?

    笑話歸笑話,但是下毒這件事性質太惡劣,還是要深究的。畢竟這是害人性命的事情,若真的是太后命人做的,謝珣也要去找太后討個說法。若不是太后做的,那么下毒之人想要謀害謝珣身邊的人,下一步怕就是要謀害他了。

    常公公去永巷查過李嬤嬤,可是那天李嬤嬤有認證和物證證明她那天確實沒有與那燒火的小太監接觸過。

    而且那小太監到現在都沒有找到,恐怕已經遭遇不測。

    這件事細思恐極,謝珣不敢掉以輕心,只得先讓白斂偷偷在太后的壽康宮中安排幾個眼線。

    姜荔雪無意間聽到了謝珣和白斂的談話,她真的是不小心聽到的,她喜歡趴在謝珣房頂上曬太陽,她真的不是故意偷聽的。

    雖然這次雷公藤之毒對她沒有效果,但這并不代表她打算放過下毒之人。畢竟她若不是體質特殊,恐怕早就被毒死了。

    姜荔雪并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小打小鬧的她可以不計較,但是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她就不得不追究了,畢竟她還得留著這條小命等師父來接她回云蒙谷呢。

    既然謝珣懷疑太后有嫌疑,那姜荔雪便得空就去壽康宮找個地方貓著,看看太后是不是真的有鬼?

    連著在壽康宮貓了好幾天,姜荔雪還真就發現了一些異常。

    她發現李嬤嬤有時候會回壽康宮,到太后的寢室不知道聊什么。姜荔雪扒著窗戶或貼著屋頂偷聽過,可是什么都沒有聽見。以她的耳力,倘若兩人真在房中談話,她不可能聽不見的。

    姜荔雪懷疑太后的寢室可能有一個密室,因為她曾聽到過物體沉重的移動聲音,像是石頭或墻體移動的聲音。

    故而有一天姜荔雪趁著太后去禮佛的時間,偷偷潛進了太后的寢室中,果真叫她在地下找到了一處密室。那密室還有一道門,門上落了鎖。那鎖設計的并不復雜,師父教過姜荔雪開鎖的技藝,姜荔雪嘗試了幾次便打開了。

    門外是一條狹長昏暗的小道,姜荔雪走了一會兒,覺得不妥,萬一太后回來了,看到密室的鎖被人打開了,定然要起疑心的,況且姜荔雪現在還不知道這條小道到底通往哪里。于是姜荔雪又折了回來,將門重新鎖上,而后離開了太后的寢室。

    謝珣和白斂發現姜荔雪最近神出鬼沒的,也不愛湊到跟前要東西吃了,經常揣著兩個饅頭就不見了蹤影,沒過多久又回來了,喝了點茶水又不見了。

    謝珣讓白斂留意一下她的行蹤,白斂跟了幾次,但都被姜荔雪發現了。

    下毒之事還未查清楚,姜荔雪這邊又神神秘秘的,謝珣覺得自己很是心累。

    這一天晚上,姜荔雪又發現李嬤嬤偷偷進壽康宮了。這次她有了經驗,待李嬤嬤進了太后的寢室之后,她便偷偷溜了進去。

    太后每次與李嬤嬤談事情,都把宮女太監打發去外面守著,而太后和李嬤嬤已經去了密室,寢室里反倒沒有人。

    之前姜荔雪進過密室兩次,她把密室上方的一塊地方磨得薄了些,這樣她在上面將耳朵貼在地上,便能隱約聽見里面的說話聲了。

    “過幾天哀家要去白云寺拜佛,皇帝一向孝順,定然會陪哀家一起去。屆時你安排好人,一定要將那丫頭除掉……”這聲音不疾不徐,少了平日的和藹,多了幾分冷厲,正是太后的聲音。

    “奴才明白。如今陛下將她看得周全,確實不好再出手,還是宮外解決的好。”這聲音夾雜著幾分怨氣,是李嬤嬤的聲音。

    “這丫頭一日不除,哀家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寧。”太后憂心忡忡道,“她到底是云蒙谷出來的,哀家總覺得姜堯送這丫頭過來,是存了別的心思。”

    李嬤嬤安慰她:“奴才覺得娘娘不必把事情想得太過復雜,雖說陛下是姜菁的孩子,可當年娘娘您同她情同姐妹一般相處,旁人看了也說不出一點您的不好來。而且當初她離開皇宮也是自愿的,又不是您逼迫的,就算那姜堯想來算舊賬,也算不到您的頭上……”

    “話雖這樣說,可先皇臨終前寫信給姜堯,姜堯將那丫頭塞到皇帝身邊,為的不就是防著哀家、防著蕭家么?”

    “娘娘不要生氣,那丫頭就算有滔天的本事,畢竟是一個人,只要咱們計劃周密,她逃不了的。”

    “待解決了這個丫頭,就讓皇帝趕快娶了秋雨,盡快誕下皇兒,然后輔佐新皇上位……”

    姜荔雪聽得一身冷汗:這倆老娘們不僅琢磨著怎么收拾自己,居然還計劃著把謝珣的皇位撤掉,用心何其險惡?

    她偷聽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來,想趕緊溜走。不成想方才聽得太專注,一個趴著的動作保持了太久,壓得右腿發麻。她拖著右腿勉強從窗戶里爬出去,沒想到翻墻的時候由于動作太慢,被太后宮里的侍衛發現了。

    “有刺客!”侍衛一邊喊著,一邊向她沖了過來。

    姜荔雪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只好拽著不得勁的右腿一路狂奔,十分影響輕功的發揮,只能勉強與侍衛拉開一些距離。好在快跑到謝珣寢宮的時候,她的右腿終于好了。

    謝珣的寢宮簡直就是她的地盤,每個房間她都早已摸得門清。她思忖片刻,覺得還是謝珣的寢室最為安全。

    現在已經快入夜半,謝珣放下奏折,正準備就寢,忽然窗戶大開,一個黑不溜秋的身影翻身進來,然后快速闔上窗戶,一頭扎進了他的龍榻之上,撅著屁股拱進了被子里。

    這身手,一看便知道是姜荔雪。

    “你這是作甚?”謝珣問她。

    姜荔雪將被子掀起一條縫:“有人追我,我進來躲一會兒。”

    “你又惹什么事了?”

    “我偷聽兩個老娘們說話被發現了……”

    既沒什么事,阮氏便讓謝奇先回去上課,等姜荔雪醒了便叫人告訴她。

    謝珣暫時沒有旁的事情,便干脆一直守著姜荔雪,看著她睡得深沉而香甜,還打起了小小的呼嚕。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阮氏見狀,問他:“你看起來好像并沒有很擔心?”

    “也沒有,擔心是有些,不過……”謝珣看著姜荔雪的睡容,語氣輕松,“我本來就打算照顧她一輩子,她不論變成什么樣都有我呢。”

    “唷,”阮氏聽他這樣說,便打趣道,“你這般疼愛荔雪,那等你長大后娶了媳婦,你媳婦吃醋怎么辦?”

    “不會的,”少年青澀俊朗的臉龐上,露出篤毅的表情,“母親,我打算以后娶荔雪為妻。”

    “哦?”阮氏微詫,打量了自己兒子一遍,“怎會突然想到娶荔雪?”

    于是謝珣便把昨天的事情說給了母親聽。

    阮氏聽到兩個孩子“私定終身”的時候,嘴角幾經拉扯,還是沒控制住笑了起來。

    小孩子情竇未開,對感情之事一竅不通,便輕言許諾要娶要嫁的,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么?

    不過阮氏雖覺這件事天真好笑,卻也懂得尊重孩子的心意。

    “珣兒,之前我說過,希望你長大后娶你喜歡的人,做你喜歡的事情。你說長大后要娶荔雪,母親便在心里先替你記著。”阮氏慈愛地看著兒子,“可是長大之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尤其是喜歡誰這件事,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而是要遵從自己的心意。倘若你們長大以后兩情相悅,那我十分愿意荔雪做我的兒媳,定要大張旗鼓地操辦你們的婚事。可萬一你以后喜歡上旁的姑娘,便不能娶荔雪,這是為你好,也是為了荔雪好。反之亦然,若是荔雪長大后喜歡上別的兒郎,你也不可強求留她在自己身邊……”

    直至天黑,姜荔雪才悠悠轉醒,看到謝珣正坐在床邊看書,燭光映襯著少年溫暖沉靜的臉龐。

    “世子哥哥……”

    軟糯的聲音登時讓謝珣的思緒從書中抽離出來。

    “醒了,要不要喝點水?”嘴上問著,事先一直備著的蜂蜜水已經緩緩倒入杯中。

    姜荔雪坐起身來,接過水來咕咚幾口喝下,甜滋滋的還帶著些許花香的味道,叫她意猶未盡:“還想喝。”

    如此接二連三的喝了幾杯,一壺蜂蜜水很快就見了底。

    姜荔雪頭腦漸漸清醒,發出靈魂三問:“我怎么睡了?天怎么黑了?阿蘭去哪里了?”

    謝珣略略給她解惑:“今早謝奇給你的姜葚是泡了酒的,你吃下后便醉了,睡了一整個白天。眼下剛過戌時,天自然黑了。阿蘭年紀小,我叫她先去睡了……”

    “這樣啊……”姜荔雪腦中想起些什么,好像有只猴子來著,她分不清是做夢還是現實,便問,“那我吃醉了之后光睡覺嗎?”

    “倒沒有,你睡著之前去謝瑞那里撒了頓野……”

    第 80 章   送別

    姜荔雪一時不解他為何對自己這般親昵,傻愣愣地看著他將她的帕子揣進了自己的袖袋中,是不打算還給她了嗎?

    李筱兒原本已經走到謝珣的案前,敬酒的話語也早已在腹中演練了好幾遍,驀的被眼前的這一幕打斷,便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姜荔雪先轉眸看向她,而后抬起胳膊輕輕碰了碰謝珣:“殿下,李姑娘過來敬酒了。”

    謝珣的目光這才慢悠悠地從她的臉上轉開,看向李筱兒,隨手執起杯盞,憑空舉了舉,隨之一飲而盡,根本不給李筱兒說話的機會。

    李筱兒張了張口,最后也只得干巴巴地說了一句:“臣女敬殿下,敬良娣……”

    說罷將手中的酒飲盡。

    謝珣似乎醉得愈發厲害了,手臂撐在案桌上,揉著額頭沉默不語。他不給李筱兒面子,姜荔雪卻不好不給,于是與她笑了笑,也喝了一杯。

    李筱兒面色羞赧,轉身去敬其他的長輩貴客了。

    第九盞酒過,謝珣已經醉得伏在案桌上,壽宴也近尾聲,賓客們用完水飯后,便陸陸續續離開了宴席。

    姜荔雪的祖父與父親過來與她說了會兒話。

    父親問她:“這些日子在宮里過得可好?”

    “一切都好,父親不必擔心。”

    祖父亦是一臉欣慰:“方才我瞧著殿下待你體貼入微,也算是放心了,日后你也當賢以事夫,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

    姜荔雪遲疑了片刻,才道:“祖父,孫女知道怎么做。”

    她向來溫順乖巧,祖父也未聽出她言下真正的意思,與她聊了一會兒后,便也醉醺醺地離開了。

    姜荔雪見夜色已深,便俯身去喚謝珣:“殿下,宴席結束了,咱們回宮吧……”

    回應她的只有謝珣綿長的呼吸。

    “殿下,殿下……”她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李老送走了幾位重要的同僚后,便將送客的任務交給了兒子,自己則來到了謝珣這邊。

    “夜深寒涼,殿下又醉得厲害,良娣若不嫌寒舍粗陋,今晚便與殿下一起宿在臣府上吧?”

    “這……”若是今晚宿在李府,豈不是要與謝珣共住一個房間?

    她才不要。

    “李大人少待,我去……”她正想說去找個隨行的侍衛過來,將謝珣背到馬車上,忽而半邊的身子一沉,竟是謝珣醒了過來,抓住她胳膊的同時,整個人也傾了過來,壓得她登時枝不起身來。

    “如此,今晚便叨擾李老了……”謝珣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醉意,沉悶地在姜荔雪耳邊響起。

    “殿下客氣了,臣這就叫人去把客房收拾出來。”

    不止謝珣,另有其他幾位官員醉得走不了路,李老也將人留在府上了。

    府上的下人手腳麻利,不消一刻鐘便跑過來,告訴李老,客房都準備好了。

    李老讓那人將謝珣背去了客房,姜荔雪雖不情愿,也只能跟著一起過去了。

    殘月朦朧,小院闌珊,那人將謝珣放在紅木床上后便離開了,李老雖撥了兩名女使過來,但是她們也只是送了洗漱的熱水進來,并不敢靠近謝珣的身前。

    姜荔雪脫去了謝珣的鞋子和外袍,吃力地將他的腿搬到床上,而后絞干了帕子,給他擦了擦臉,而后便打發女使離開了。

    夜愈發深沉,姜荔雪站在床前嘆氣。

    眼前并不算寬敞的紅木小床,被斜著身的謝珣子占了個滿滿當當,她睡哪邊都不合適。房中并無其它坐榻,只有桌邊兩張小凳子,姜荔雪悻悻地過去坐下,打算伏在桌上湊合著睡一宿。

    廂房外面熏著艾草與菖蒲,然而房內還是有幾只蚊蟲圍著燭火飛。

    不消一會兒,姜荔雪的手背、脖子還有臉上都被叮出了紅包,癢得兩只手撓都撓不過來,心情難免煩躁起來。

    抬頭看向輕紗縵帳里睡得安穩酣然的謝珣,姜荔雪撓著腮邊剛被咬出的紅包,一個大膽的想法蠢蠢欲動。

    今夜他喝得這樣醉,想來這會兒已經不省人事了,不若將他從床上拖下來,換她去床上睡。明日便說是他自己睡覺不老實從床上翻下來的,反正這樣熱的天氣,地上雖涼但也不至于生病……

    愈想愈覺得十分可行,況且他睡得那樣沉,就算被蚊子叮咬也不會醒,不會像她一般被咬得睡不著覺……

    她睡床上,他睡地上,如此兩個人都能睡個好覺。

    委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打定主意后,姜荔雪便摩拳擦掌地走向床邊。

    將紗帳用簾吊勾在兩側后,她抱起謝珣的一條腿,使勁往外拉。

    不曉得是不是所有醉酒的人都這般死沉死沉的,姜荔雪拽著他的腿拉了好一會兒,他依然紋絲不動地躺在床上,一點移動的跡象都沒有,反倒將她累得氣喘吁吁。

    于是她只能擱下他的腿,站在原地休息了好一會兒,待重新攢足力氣后,決定換一種方法。

    褪去鞋子爬到床的里側,卷起袖子,鉚足了力氣去推他的身子……

    第一次雖未成功,但他的身子終于有被推動的跡象,她歇了片刻后,又著手去推第二次。

    這一次幾乎將他大半邊的身子都推了起來,她也順勢將手抄到他的后背,打算將人掀下去。

    就在她以為再用些力氣便能成功的時候,不料他的身子忽然翻轉回來,一下子將她的兩只小臂壓在了他的身下。

    隨即她身子失衡,一頭栽到了他的身上,嘴巴重重地磕在了他的臉上,剛好落在了他的唇角處……

    若有似無的酒氣與清冽的冰麝龍涎香氣沿著唇角一并侵襲著她,她陡然瞪大了眼眸,蠕動著爬起身來,自他身下抽出一只胳膊,起身的同時,本能地朝他的臉上打去……

    “啪!”

    登徒子!

    那張俊臉被她打的偏向一側,她“咻”地又收回手來,忽而想到此事不能怪他,登徒子好像是她自己。

    正懺悔時,便見那張俊臉幽幽轉了回來,方才還閉著的眼眸此時清清明明地睜開著,猶如深潭的黑眸不僅醉意全無,且寒意逼人,甫一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咬牙切齒。

    “你最好給孤一個合理的解釋……”

    “殿、殿下,”她捧著方才打人的那只手,慌亂無措地望著他,“你不是……醉了嗎?”

    “孤醉了,你便能為所欲為么?”他坐起身來,身上寒意愈發迫人,“為何打孤?”

    姜荔雪縮了縮肩膀:要怎么解釋方才她方才的行為?

    她打他是因為不小心親了他一口。

    她不小心親了他是因為想推他下床。

    她想推他下床是因為自己受不了蚊子叮咬……

    蚊子?

    對,蚊子!

    在他冷冽的審視下,她終于想到了一個理由:“妾身不是故意的,是、是……有蚊子,妾身方才是想打蚊子的……”

    “是么?”

    她使勁點頭:“是,這房間內蚊子頗多,你瞧妾身的臉……”她指了指臉頰上那顆碩大的紅包。

    他冷眸微瞇,薄唇緊抿,目光似蛇在她臉上駐留許久,而后嘴角牽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孤甚是討厭蚊子,既然良娣愿意給孤打蚊子,那今晚這房內所有的蚊子,便都勞煩良娣了……”

    “不勞煩,不勞煩……”只要他不繼續追究,打蚊子嘛,都是小事。

    謝珣倚靠在引枕,半躺于床上,看著姜荔雪在房中又蹦又跳地打蚊子。

    她以為他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其實他從頭到尾也只是微醺而已,那副爛醉如泥的樣子不過是裝給李老他們看的。

    他知道她扯過他的腿,知道她爬上床推他的身子,知道她不小心落在他唇角的吻。

    他以為這個女人意欲對自己不軌,熟料下一瞬,一個巴掌打過來,委實叫他震驚且怒。

    她究竟要做什么?

    窗外傳來滾滾雷聲,這幾日的天氣總是這般,白日里晴好,夜里響雷,繼而落上一場驟雨,次日又云銷雨霽,恍若昨夜什么都沒有發生。

    這詭譎的天氣一如眼前的女人,總是在夜里意欲撩撥他,然而每次卻只是雷聲大雨點小,被他拒絕后也絕不糾纏,次日還能笑盈盈地面對他,恍若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天空掠過一道閃電,倏忽將房間照得一亮,也將謝珣的神思打斷。

    他才發覺自己腦中居然一直在想這個女人。

    可眼下委實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安排的暗衛還潛伏在這府中,估算著時間,已近兩個時辰,不曉得他們可查探出什么有用的線索了。

    天閃過后,雷聲緊接著轟隆響起,姜荔雪望向窗邊,發出一聲驚叫:“啊!”

    謝珣循著聲音地朝她看去,以為她害怕打雷,又或許,她只是裝作害怕打雷的模樣,來博取他的注意。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果然,在下一道天閃雷鳴后,她轉頭朝自己跑來。

    謝珣眉頭微蹙,正欲攔她近身,卻見她手腳并用地爬上床,迅速躲到他的身后,小聲道:“殿下,窗戶那里有道黑影……”

    下一瞬,便見那窗扇被人打開,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躍上窗欞滾身進來,臉上蒙布,眼角染血,看起來頗為可怖。

    姜荔雪抓著他的袖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殿下,他是人是鬼?”

    謝珣下意識地將人護住,隨即定睛朝那黑衣人望去,隨著對方將臉上蒙面的黑布扯下,謝珣便一眼認了出來:“是人,是孤的暗衛。”

    那黑衣人此時也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肩上的傷口上前與謝珣稟報:“殿下,屬下在李侍郎的書房中發現了一間暗室,熟料暗室里有高手把守,屬下不敵,被打了出來,還驚動了府中的護院,想必他們很快就追過來了……”

    謝珣環顧屋內擺設,除卻床底和衣柜,并無其他藏人之處,略一思忖,便將人叫上來:“去帷帳后面躲著,把眼睛閉上。”

    床上一層輕紗一層帷帳,天熱時便只落下輕紗,帷帳則被簾吊勾在兩側,倒也能勉強藏一人。

    那人看了一眼姜荔雪,遲疑了一瞬,才默聲跳上來,藏到了帷帳后面,依著謝珣的命令緊緊閉上了眼睛。

    謝珣轉而看向姜荔雪,順便將自己的衣襟敞開許多:“你知道該怎么做么?”

    姜荔雪呆呆地看著對方陡然袒露的一片結實胸膛,小臉羞得通紅:“做、做什么?”

    “先將鞋子與外衣脫了……”他面不改色道。

    “啊?”怎的忽然要她脫衣服?

    依稀有腳步傳來,謝珣不再與她耽擱,徑自除了她的外衣與鞋子,松了她的發髻,而后將人按在身下。

    “待會兒有人進來,便往孤的懷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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