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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狐貍窩

    從  這幾株幾乎連在一起的老槐樹下鉆過去, 眼前的景色稍微變得開闊了一些。秦時和賀知年都認出這正是通往隔壁那座碉堡的方向。秦時曾讓胡四郎給他帶路,去檢查鐵頭和如娘的住處,他們還在那里收繳了一只狡猾的、會主動示弱的小白蝴蝶。

    “狐貍窩!辟R知年遲疑了一下, “他們未必會幫我們。”

    雖然胡四郎表現的好像知無不言, 但他到底也是姚家寨的居民,跟風有司他們是有著共同利益的——姚家寨安穩, 他們一窩狐貍才能在這里繼續過安穩日子。

    身后的老槐樹盤根錯節,馬兒是過不來的, 那些追逐他們的巡邏兵必須下馬步行,這樣一來他們的速度就會大打折扣。但他們是妖族,體能只會比他們強,不會比他們弱。所以秦時也不會抱有太過樂觀的態度。

    “我們沒別的選擇,總要試一試!鼻貢r還記得順著這個方向往前跑, 狐貍們居住的圓堡周圍都是平緩的坡地,壓根沒有合適的躲藏地點。任憑自己暴漏在敵人的視野中, 這種局面想一想就讓人很暴躁。

    秦時心里發狠的想, 實在不行就搶下狐貍窩, 打它們一個出其不意。他上次來的時候觀察過這個圓堡里的居民, 大多都是普通的狐族,沒有能力特別出眾的修行者——制服一窩沒什么戰斗力的狐貍,可比留在荒野里跟身后那些巡邏兵對打簡單多了。

    兩人對視一眼, 賀知年便明白了秦時的想法。

    秦時用最快的速度畫出第三道引雷符, 將剛剛從那一叢槐樹里鉆出來的巡邏兵們又劈翻了一地。

    為了給他們爭取更多逃跑的時間, 這一次秦時使用了更充沛的靈力,于是雷電劈出來的大坑也格外的深。至少那個沖在最前方的黑袍人就被直接劈暈過去了。直到秦時和賀知年跑得沒影了, 他都沒能從坑底爬出來。

    這么大的動靜,自然吸引了不遠處的碉堡里居住的狐貍們。

    狐貍這種動物在野外生活的時候是非常警覺的, 修煉成精,幻化人形之后,這種警覺的天性也依然存在。在感覺到地面震動,又聽到巨大的雷聲,狐貍們都驚慌失措的從房間里跑了出來,還有心急的直接跑上了圍墻,或者直接跑到碉堡的大門外查看。

    兩座碉堡之間相隔不到千米的距離,此時此刻卻成為了擺在秦時和賀知年面前最大的障礙。除了最開始的那一叢茂密的槐樹,剩下的路段都是較為開闊的山路,人工開出來的土路兩側有植物,但都是低矮的灌木,絕對無法讓一個成年人躲藏起來。

    他們的身影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了巡邏兵們的視線中。

    秦時一邊狂奔一邊忙著在前方平緩起伏的山坡上尋找可以遮掩身形的障礙物,忽然聽到身后的小黃豆短促的驚叫了一聲。

    秦時警覺的回頭,就見遠處的大坑里,黑袍人已經爬了出來。他不知道使出了什么招數,一片黑褐色的潮水似的霧氣就那么十分突然的從他的腳下鋪展開來,仿佛山洪暴發一樣,朝著秦時和賀知年所在的位置疾速卷了過來。

    “什,什么東西?!”秦時完全驚呆了。

    就這么一下回頭張望的時間,黑褐色的潮水已經以一種超出了他們預料的速度卷到了近處,潮頭高高揚起,仿佛下一秒鐘就要將它們卷入其中。

    秦時一驚之下,完全依靠身體的本能做出了反應,快速的在他們面前制造了一道能量結界。

    下一秒潮頭就迎面撞上了能量結界。

    秦時腦海里嗡的一聲響,腦仁劇痛,結界也瞬間碎裂,在他的眼皮底下化成了漫天飛舞的亮點。

    但緊接著,又一道新的結界擋在了他們和黑煙之間。

    秦時松了一口氣,轉頭去看賀知年,就見他眉頭微蹙,大約也是頭一次在實戰中使用法術,他也顯得有些緊張。

    潮頭拍碎了秦時布下的結界,來勢不減,轟然撞上了賀知年布下的第二道結界。

    賀知年的臉色白了一下,但結界堅定的守住了。反而是這一股潮水在撞上了結界之后有些后繼無力,沿著結界的外圍軟綿綿地滑了下去。

    所謂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它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當它們從賀知年的結界上滑下來之后,仿佛再也沒有辦法凝聚力氣沖上來了,就那么慢悠悠地向后退去,顏色也由濃厚的黑褐色開始變得稀薄。

    秦時和賀知年抓緊時間往前跑。

    剛才的交鋒有驚無險,讓兩個人心里都有種十分興奮的感覺。這也許是緝妖師們頭一次在戰斗中加入了法術,事實證明,他們自己會使用法術來抵擋妖族們的進攻,遠比指望隊伍里搭配一個追云觀的幫手來的實用。

    但難就難在修習法術,還要看天賦和悟性,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學會的。

    黑袍人接二連三的發動進攻,但隨著他們與巡邏兵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身后的攻擊也越來越弱了。

    狐貍們居住的那座圓堡終于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之中。

    圓堡的大門開著,門口聚了不少人在看熱鬧。秦時眼尖的注意到圍墻上方也有人在朝著這邊張望。

    它們鬼鬼祟祟的樣子讓秦時不合時宜的想起曾在小說里看到過的一句話:狐貍聽到雞叫聲會飛快地跑過來,但并不是為了救它。

    秦時炯炯有神的想:形容的還真是貼切啊。

    聚在門口看熱鬧的狐貍們注意到被巡邏兵追捕的人正朝著他們的方向跑過來,頓時有些慌神。他們有的開始呼兒喚女的往回跑,有些則拎著棍棒菜刀一類的兵器,推推搡搡、色厲內荏地沖了出來。

    被他們推到最前方的是一個面容清雅的青年,他穿一身短打,模樣看上去文質彬彬,手里卻提著一把長劍,仿佛一個威武的俠客——如果不是他握著劍柄的手指骨節都泛起了白色,秦時和賀知年可就真要相信了。

    “你們從……”青年話沒說完就卡殼了,他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你們不是昨晚來過的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人都嘀嘀咕咕的議論起來了,懷疑會不會是秦時背著的孩子生病了。還有人記得背孩子的緝妖師是胡四郎帶過來的,扯著嗓子喊胡四郎。

    秦時和賀知年看著他們幾乎眨眼睛就放下戒備的樣子,有一種十分無語的感覺。明明他們手里都還提著刀,身后又有巡邏兵追趕,但這些狐貍們一旦認出他們是熟人,竟然眨眼功夫就將警戒心都拋到腦后去了。

    胡四郎很快跑了出來,看見他們這副樣子也吃了一驚。但他顯然要比他的同族們精明一些,這大約是因為他經常在人類社會里行走的緣故。他抬手做了一個阻攔的動作,兩只眼睛懷疑的在秦時和賀知年身上掃來掃去。

    “他們,”胡四郎不確定看著這兩個人,“……是在追你們?”

    秦時點點頭,“對!

    胡四郎挑眉,“為什么?”

    秦時反問他,“為什么,你們不知道?”

    胡四郎眼神閃爍,一時間有點兒不知道這句話要怎么反駁。

    看到胡四郎這個模樣,秦時也收起了拐彎抹角的那一套,直接跟他開門見山了,“胡四郎,我們要代表官府,臨時征用你們身后的碉堡。”

    胡四郎,“……”

    他身后的一眾狐貍,“……”

    狐貍們面面相覷。

    胡四郎咬著后槽牙,眼冒怒火的盯著秦時,“兩位大人,你們這么做,置我們全族于何地?”

    秦時和賀知年可沒功夫跟他們講道理,他們提著刀就走了過去,亮出自己的腰牌給他們看,“官府辦案,臨時征用你們的院子!

    緝妖師的腰牌,這些狐貍們都是認識的。于是又開始嘀嘀咕咕,說這兩人確實是緝妖師沒有錯,但為啥辦案子還要帶個娃……

    胡四郎額角青筋直跳,抬手攔住了他們,“我們不同意!”

    秦時心想巡邏兵馬上就要追上來了,誰還有時間管你同意不同意?!

    他刷的揚起了手中的寬刀,架在了胡四郎的脖子上,“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官府辦案你也要阻撓?怎么,想造反啊?!”

    第242章 思想工作

    巡邏兵追到近處, 看到的就是兩扇轟然合攏的大門,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姚家寨每一座碉堡都修建得非常堅固耐用,關鍵位置還有法術加固過。尤其最外面的兩扇大門, 連門栓用的都是百年以上的血鐵木。況且還有結界術的加持, 要想破開這樣的大門,只靠他們幾個巡邏兵,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這種程度的防御標準,也符合姚家寨修建的初衷:抵擋災禍, 抵擋外來入侵,讓膽小的、與世無爭的弱小妖族們有一個安全的地方過安穩日子。

    巡邏兵脫下鎧甲也是姚家寨的村民,平時自然對這樣堅固的設施毫無異議,但當這些設施抵御的目標變成了他們自己,這滋味兒就沒有那么愜意了。

    被一道大門擋在碉堡里面的狐貍們也沒有那么好受。他們從來沒有經過這樣的事, 都有些抓瞎。還有膽小的狐貍抱在一起,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秦時, “……”

    賀知年, “……”

    他們確實想強占狐貍窩, 但提前預備好的一肚子說辭壓根都沒用上。沒等到狐貍們來質問他們, 先成了狐貍們眼里的惡霸,秦時和賀知年一時間也有些難以接受自己被擺放在了這樣的位置上。

    之前提著劍的青年這會兒也掛著一臉惶惶不安的表情偷偷摸摸地拽胡四郎的袖子。

    胡四郎認命的在一眾狐貍們期盼的眼神里走了出來,沖著兩個強盜……兩個官差拱了拱手, 強作鎮定的問道:“兩位大人, 如今這情形……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秦時和賀知年都松了口氣。這局面好歹算是走上了正常的軌道了。

    秦時抬手, 將大家嗡嗡嚶嚶的議論的聲音往下壓了壓。狐貍堡里的情況跟他之前預想的有些不一樣,給狐貍們做一做思想工作是非常必要的。

    “你們的寨子里有壞人!鼻貢r一句話給整件事定下基調?粗倐兓蝮@慌, 或詫異的表情,滿意的繼續說道:“之前那個鐵頭, 是不是就搶過你們的銀錢?”

    狐貍們紛紛點頭。

    別說,因為狐族的相貌普遍都非常俊美,這場景看上去還有些賞心悅目。雖然美人們都帶著惶惶不安的神色。

    秦時又說道:“鐵頭搶走的銀錢,都跟風有司分贓了。他們招兵買馬,組建外面那些專門給他們跑腿、充當打手的巡邏隊,他們是想把整個姚家寨占為己有,當土皇帝!跟朝廷對著干!”

    狐貍們嚇傻了。

    賀知年嘴角抽搐,不知道該不該撲上去捂住他的嘴。

    胡四郎也目瞪口呆的看著信口開河的緝妖師大人,這么扣帽子……真的可以嗎?!

    但是單純的狐貍們顯然都被嚇住了,提著長劍的青年聲音都發顫了,“大人是說,他們要謀反?!這……謀反是要誅九族的!大人明鑒,我們在寨子里這么多年下來,雖然多多少少都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可是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我們真的是冤枉的啊……”

    胡四郎,“……”

    如果胡四郎知道有一個詞叫做豬隊友,大約就能明白自己此刻糟心的感覺了。

    胡四郎咬著后槽牙上前一步,十分不滿的瞪著秦時,“大人,你這樣……合適嗎?”

    你這么欺負傻子,真的合適嗎?!

    你的良心都不會痛嗎?!

    秦時有些心虛,但時間緊迫,外敵當前,他也沒那么多時間去哀悼他早就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良心了。

    “鐵頭與風有司有勾結,這是事實。”秦時認真的回答胡四郎,“另外,你們自己想想,姚家寨周圍田地不多,朝廷的賦稅一向都不高。官府從來沒有給你們加過稅,也從來沒有收繳過你們的私人財產吧?”

    胡四郎啞然,秦時說的確實是事實。

    “那你們自己想想,”秦時不止是在說服胡四郎,他更是說給所有的狐貍聽,“風有司和鐵頭收繳你們的銀錢、家里的銅鐵制品是要做什么?”

    胡四郎和他的族人們面面相覷。銀錢還好說,但之前秦時說了“占山為王”這樣的字眼,大家很容易就聯想到了制造兵器這一類的事情上去了——這不是更加坐實了謀反的罪名?!

    胡四郎和身邊提著長劍的青年對視一眼,額頭都冒出冷汗。

    秦時見猛藥下的差不多了,便語重心長的勸道:“官府派出的援兵此刻就在路上。風有司已經跟我們撕破臉,等官兵趕到這里,你們說,風有司會主動投降嗎?!”

    應該是不會的。幾乎所有的人都這樣想。

    風有司既然派出了巡邏兵來抓捕秦時和賀知年,那就已經態度鮮明的站在了官府的對立面上。但公然與官府的人開戰,這不就是明晃晃的謀反嗎?!

    “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們狐族再跳出來說自己并不是同伙,且毫不知情,”秦時反問他們,“你們說,還有人信嗎?!”

    風有司和鐵頭到處搶東西是事實,巡邏兵捉拿這兩位大人的情形,狐族的人也都是親眼看見的。秦時的話,有一半兒的狐貍都已經深信不疑了。

    拿著長劍的青年更是心急如焚,“那可如何是好?我們狐族不愛惹事,所以遇見麻煩總想著息事寧人……但我們從來不敢跟反賊同流合污!”

    周圍的狐貍們七嘴八舌的附和,有的說家里的綢布都被鐵頭給收走了;有的說住在其他碉堡里的誰誰誰,家里也被劫走了銀錢;還有誰誰誰不服他們的安排,腿都被打斷了……總之大家都是可憐無助的受害者。

    胡四郎自己也有些動搖了。聽起來事情確實挺嚴重,或者這兩個人并不是在危言聳聽?!

    胡四郎看看賀知年,目光又回到了秦時臉上,“依兩位大人之見,我們現在應該怎么做呢?”

    秦時斬釘截鐵的說:“姚家寨出了反賊,官府不會置之不理。你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協助官府,把這些反賊都抓起來。唯有如此,姚家寨才會真正變成你們期望之中安穩、安全的家園!

    胡四郎也是在人世間行走過的人,對人類社會里的很多事都有所了解。他也知道朝廷都是怎么處罰那些叛將的。

    秦時的話沒有說錯,一旦出了反賊,朝廷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在胡四郎身后,一個年齡略大的狐族輕輕咳嗽了一聲,對他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大約不知道幾十年前的姚家寨是什么樣子。那時候,沒有鐵頭這種人在寨子里橫行霸道,也沒有風有司這樣欺壓村民的里長,寨子里的日子過得非常安穩逍遙……跟那個時候相比,現在的寨子實在是烏煙瘴氣。”

    與他年齡相仿的狐族們紛紛抱怨起來。

    “寨子里這兩年來了很多陌生人,”一位狐族說:“都打著誰誰誰的親戚、朋友這樣的名義,但實際上,他們好像并沒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反倒是很能惹是生非!

    “對,對,我早就這么覺得了!绷硪晃缓逭f:“好幾個碉堡里老實的村民被攆了出來,都是這些后來的家伙鬧出來的事!”

    “原來的老居民,好多都搬走了……”

    “要不是我們一族一直生活在一起,還不知被人欺負成什么樣子……”

    “……”

    胡四郎看看身旁拿著長劍的青年,這是他們狐族年輕一輩中身手最好的一個,年齡比他略小一些,叫胡白。

    跟他相比,胡白對人類社會沒有那么多了解,遇事會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這個時候,他也正在看著胡四郎。

    而胡白身后那些上了年輕的狐族也同樣看著他,目光殷切,好像在等著他拿主意。

    胡四郎注意到這一點,腦子有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狐貍堡里平平無奇,甚至也不怎么受重視的一個路人甲,什么時候他竟然成了可以替大家拿主意的那個狐族代表?!

    胡白催促他,“四郎,你說!

    胡四郎咬了咬牙,“我們一族不愛惹是生非,只想過安穩日子……你們也看到了,我們能力有限……我是說,你們清理這些狗東西的時候,我們會力所能及的幫忙……我們也想讓姚家寨重新變回一個安穩過日子的地方!”

    秦時和賀知年一直提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胡四郎帶著胡白很快去召集圓堡里的年輕人,把他們分成了幾個不同的小隊,各自把守一段圍墻。那些上了年紀更有經驗的狐族,則被他安排去巡視圓堡周圍的陣法,看看這些陣法在外力的攻擊下有沒有出什么問題。

    當他們有條不紊的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圓堡的外面,巡邏兵已經聚集起來了,領頭的人正是里長風有司。

    第243章 狐族的家

    風有司已經不是秦時和賀知年之前看到的那副謙和的模樣了, 他騎在馬上,緊緊板著臉,眼含戾氣, 直接點名道姓的要狐族的長老胡遠山出來說話。

    胡四郎趴在圍墻上, 壯著膽子跟他叫板,“風里長, 你有什么話就說吧。我們長老說了,有什么事都由我們這些晚輩商量著決定, 不用他點頭!”

    風有司冷笑,“你們幾個毛都沒長齊,能做什么主!”

    秦時和賀知年就站在胡四郎的身旁,見風有司這般做派,就知道他已經被他的娘子說動了, 打算掩人耳目,趁著官府的援兵未到, 先把他們兩個官差給滅了口。

    秦時就扯著嗓子喊他, “風有司!你個耙耳朵!事事都要你家婆娘做主!你不會是她養的一條狗吧?!她就沒教你, 做人留一線, 日后好相見?!”

    風有司臉色青紅交加,扯著嗓子喊:“胡遠山!出來說話!”

    不等秦時接著挖苦他,就聽身后有人輕聲的咳嗽了一聲,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大人, 且容我跟這老小子說幾句話!

    秦時回頭, 就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被胡白扶著胳膊,慢慢地走了過來。秦時看不出他的年紀, 只覺得他看上去面色紅潤,雙目有神, 只看他的臉孔,說他四五十歲也是有人信的。

    胡遠山沖著秦時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扶住了圍墻的墻垛子。從這里望出去,只見圓堡門外的空地上,隔著一射之地,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姚家寨的巡邏兵。尤其最前面的一排青年人,每一個都穿著薄甲,看上去威風凜凜。

    胡遠山咳嗽兩聲,朝著風有司遠遠的拱了拱手,“風里長,你這般大張旗鼓的包圍了我這里,難道是我們狐族的小子們闖了什么禍?”

    風有司拽著馬韁往前踱了兩步,眼露兇光的喝道:“胡遠山!讓你的狐子狐孫把那兩個人交出來!”

    “你說的是官府來的兩位大人嗎?”胡遠山十分驚訝的反問他,“你不是說這是官府的人,是姚家寨的貴客,要我們以禮相待?怎么,這才一夜過去,你就變卦了?”

    風有司一噎。

    胡遠山看上去虛弱得不行,走路也得孩子扶著,但說起話來卻中氣十足,“風里長,你給我們透個底,可是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讓大人們抓住了尾巴?我聽兩位大人說,你和你家娘子想要把他們滅了口……哪有把客人迎進家門,又下手算計人家性命的?這般駭人聽聞之事,簡直聞所未聞……該不會是真的吧?”

    風有司氣得眼睛都瞪了起來,“胡遠山!咱們好歹都是一個寨子里住了多少的老鄰居,你可想好了,你是要站在他們那一邊,還是站老街坊這一邊?”

    “站隊也得分什么事。”胡遠山慢條斯理的問他,“你先說,他們到底怎么惹了你?”

    風有司自然知道這老狐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也不跟他浪費口水,直接說道:“你把人交出來,以往從你們狐族的圓堡里收走的糧食、布匹和銀錢,我都讓人給你們送回來……咱們打了這么多少年的交道,我的話,你總該信得過吧?”

    秦時聽到風有司說要把他們從狐貍們這里收走的財物還回來,心里暗暗罵了一句卑鄙無恥。以利誘之,只怕是狐貍,也免不了要動心了。

    誰家的銀子都不是大風刮來的,狐貍們掙點兒銀錢也不容易呢。

    果然這話一說出來,他們身后的狐貍們就嗡嗡嗡的開始了熱烈的討論。有的說真能還回來就好了,他家的銀錢攢了好久。也有的人念叨起了他從某處費了好大功夫才得來的珍貴的綢緞。還有人說家里被收走的銅壺是祖上傳下來的,要是能還回來,也算對得起祖宗了云云。

    秦時把小黃豆往上托了托,轉頭看了看賀知年,兩個人心里都暗暗著急。

    正鬧哄的時候,就聽胡遠山陡然拔高的聲音怒斥一聲,“都閉嘴!”

    這人在狐貍們當中大約極有威信,喊了一聲之后,狐貍們都老老實實的閉嘴了,一個一個乖乖站在那里,等著老狐貍發話。

    胡遠山拍了拍手底下的墻垛子,冷笑著說:“風有司啊風有司,你竟然跟狐貍耍心眼?我們還沒有修成人形的時候,去野外抓雞抓兔子,也會哄騙它們說,乖乖聽話,我們就把你窩里的崽子還給你……”

    胡遠山舉了這么一個貼近生活的例子,狐貍們臉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就連玉樹臨風的胡白都沒忍住,嘁了一聲,小聲嘀咕,“原來是誆騙我們啊……”

    這一套把戲,哪一只狐貍捉兔子的時候沒用過啊。

    胡遠山又道:“再說,你這回還了東西給我們,以后呢?誰能保證你不會再帶著人來搶?你干這事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我可怎么信你?”

    風有司怒罵胡遠山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

    胡遠山則擺了擺手說:“虛話就不用提了。如果這一回,我們借著官府的手能把你們這些賊子都滅掉,以后也能帶著兒孫們在姚家寨過安穩日子。若是老天無眼,讓你們這些賊人得了勢,我心甘情愿帶著兒孫們退回山里去過日子,再不來這人世間蹚渾水了!”

    這話說的十分溫和,但一言既出,他們身后的狐貍和圍墻外面的巡邏兵都愣住了。

    狐貍一族向來都把出山作為修煉的目標。如今胡遠山竟然發話要帶著狐貍們退回深山里,這就表示整個隴右一帶的狐族,百年內都不會再行走世間了。

    對狐族而言,這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風有司見胡遠山撂下這樣的狠話,也不再費心游說了。他抬起一只手,朝著狐貍堡的方向一揮。站在他身側的黑袍人縱馬而出,馬蹄下仿佛踏著陰云,每落下一個蹄印,蹄印都會化為黑色煙霧。

    黑褐色的煙霧漸漸匯聚在一起,如同海浪一般朝著狐貍堡的大門洶涌奔去。

    秦時心想怎么又來這一套……

    他指尖聚起靈氣,在虛空中畫下一道召風符。

    這是秦時頭一次在實戰中使用召風符,他感覺無論是畫符的過程還是符成之后靈力匯聚的過程都與之前使用引雷符的感覺有所不同。他的靈力在畫符的過程中有一種滯澀之感,好像要花更大的力氣去推動一架機器。

    秦時不知道這是不是凝聚風元素的符更耗靈力的緣故。他開始覺得剛才不如還用引雷符好了,直接瞄準那個陰魂不散的黑袍人,劈他娘的一下子。

    一股旋風慢慢的從他們身旁拂過,它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在半空中盤旋著,開始朝著黑霧襲來的方向移動。

    塵土碎石和地面的枯草被卷起,旋風終于在眾人的視線里成型。風柱也在旋轉中不斷地加粗。

    秦時的眼睛無意識的睜大了。難怪他會覺得推動起來那么吃力,這樣的威力……他之前確實沒有想到。

    龍卷風在天地之間搖擺著,像連通天空與大地的一根柔軟的管道,順著起伏的地形慢慢地靠近它的目標,黑霧前進的勢頭似乎變得遲疑起來。但這個時候,風柱前進的速度已經越來越快,很快就撞上了黑霧側翼的位置。

    似乎只在一眨眼的功夫,整條風柱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黑色。

    秦時難以置信的轉頭去看賀知年,“你看到了嗎?!”

    賀知年忍著笑意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的小秦真厲害……比我預期的還要厲害,比咱們小組里其他兄弟都厲害!

    秦時,“……”

    雖然他也想聽肯定的回答,但還是覺得這么夸張的贊美,是不是……有些太浮夸了。

    小黃豆也在他背后拼命拍它爹的馬屁,“爸爸好厲害!最厲害!”

    秦時臉上浮起笑容,忽然間很想把李玄機請到這里來看一看,看看他們家捂著不讓人隨便學的法術,在實戰中由緝妖師使出來,是多么的有用。

    龍卷風像是被上了發條似的,越旋越快,它將所有的黑霧都吸入其中,然后拖著變胖了一圈的身體,朝著遠處的樹林移動,旋轉的速度也漸漸放慢,終于在沖進了樹林之后,徹底散開了。

    樹林中糾結在一起的干樹枝一陣劇烈的搖擺,片刻后有黑煙裊裊升起,消散在了半空中。

    秦時還在回味剛才的攻擊方式,就聽身后胡遠山的聲音正在指揮幾個族中年老有經驗的人去大門的位置,將整個大門都用結界來加固。

    狐貍們在胡遠山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秦時無比誠懇的沖著胡遠山行了一個禮。

    胡遠山卻嘆了口氣,“狐族戰斗力不強,所以遇事都是能忍則忍,生怕招惹是非。但我們退了一步又一步,也沒見別人對我們手軟。再忍下去,我怕這些兒孫們會連著一塊棲身之地都保不住了!

    秦時掃了一眼跟在老人身邊跑前跑后的胡白,心想兒孫若都是這種單純的性子,那確實是挺愁人的。

    “大人或許不知道,”胡遠山說:“姚家寨在修建的最初,就有我們老祖宗的參與。隴右道所有的狐族,在修煉成人之后,若是不喜在人世間生活,都可以來這里定居……這里是狐族真正的家。”

    第244章 細草

    秦時和賀知年跟在胡白身后, 沿著圓堡的圍墻巡視了一周之后,發現狐貍們雖然居住在姚家寨的外圍地區,但他們選擇的圓堡無疑是地理上最為便利的。

    圓堡的正前方是起伏的山坡, 側面和整個后方幾乎都延伸到了森林里去。在森林和圍墻之間的空地上, 狐貍們有意無意的種植了成片的荊棘。那是一種秦時從未見過的深紅色的植物,枝條上探出的尖刺比成年人的手指還要長。

    無論是人, 還是普通動物形態的妖族,哪怕是身形細小的蛇族, 都很難從穿過這一片荊棘,潛入圓堡。

    只是這一項防御措施,就可以阻擋絕大部分的地面襲擊。

    荊棘對面的森林里,很大的范圍內都是一種特殊的鳥類:橘鷹的棲息地。這種感覺敏銳的兇禽喜歡食用荊棘上結出的紅色果實,而且它們有非常強烈的地盤意識。一旦有其他鳥禽進入它們的地盤, 它們會立刻群起而攻之。

    哪怕無法抵御前來挑釁的對手,它們發出的刺耳的叫聲也足夠驚動圓堡里的狐族。

    唯一讓他們有些擔憂的, 就是圓堡外面朝向中央方向那一帶的地勢。

    秦時和賀知年之前躲避風有司的時候, 從圓堡的圍墻上方看到了外面的一片山石嶙峋的坡地, 坡地一路向下, 延伸到了一片籠罩著陰影的山谷。

    而此刻,從狐貍們居住的圓堡望出去,有將近三十多米的一段距離, 外面正對著那個黑乎乎的山谷。秦時和賀知年之前看到它的時候, 還以為那時天色未明, 那種黑乎乎的顏色是夜色殘留的陰影。但此刻再看到它,才驚覺那就是山谷本來的樣子。

    山谷上方盤旋的, 或者就是之前在風有司的圓堡里看到過的那種被稱為怨氣的東西。

    秦時不會感性的把它們當成是一個人,或者是什么活物。在他看來, 從修行者死去,他們殘留的意識也好,靈氣也好,都已經不再屬于這個世界了。被各種秘術強行留在世間的,不過是一種類似于喪尸那樣的怪物。

    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上。

    但棘手的是,他們都對這種東西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要消滅它們該從何處下手。

    秦時和賀知年跟胡白打聽山谷的情況,胡白也只是搖頭,說那里從他很小的時候就存在了,但圓堡里的長輩們從來不讓他們靠近那里。他們也不清楚那里頭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山谷橫貫整個寨子,最里頭一直延伸到了中心圓堡的外面。

    賀知年從黑霧繚繞的山谷收回視線,拉著秦時繼續往回走。不管山谷里藏著什么樣的秘密,現在都不是他們最亟待解決的問題。

    胡遠山指揮狐族的老人們加固圍墻外圍的結界的時候,風有司也帶著他的巡邏兵們做整頓。

    被風娘子輕描淡寫的評價為“不過兩個人類”的緝妖師,卻遠比他們預料中的實力更加難對付。

    更糟糕的是,他們現在有了狐族的協助,局面開始變得有些棘手了。

    “一定要速戰速決!憋L有司有些神經質的在巡邏兵面前走來走去,他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落在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身上,“清源,你有沒有什么好辦法?不能讓他們一直在里面躲著!

    時間越長越是對我們不利。這句話有點兒破壞己方的士氣,他強忍住了沒說。

    “我試試!鼻逶袋c了點頭,起身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他說話時的神情語氣沒有身旁射箭的黑袍人那么傲氣,但不得不說,這種篤定從容的態度反而更讓人信任——黑袍人十分不服氣的承認了這一點。

    趴在秦時背后的小黃豆忽然哆嗦了一下,從睡夢里驚醒了過來,他有些緊張地拍了拍秦時的肩膀,小聲說:“爸爸,有什么東西過來了!”

    進了狐貍堡,秦時就把捆著孩子的布帶解開了。但非常時期,他并不能放心把兩個孩子安置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因此還是走到哪里都背著小黃豆和他的挎包。

    聽到小黃豆的提醒,秦時才察覺到他的意識海里有一種極為輕微的觸動——輕微到仿佛微風拂過臉頰那般自然。

    對秦時來說這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感觸。他正在琢磨這種似曾相識的觸動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見墻垛子的外面,似乎有什么東西晃動了一下。

    秦時還沒有看清楚,賀知年卻猛然將他擋在身后,向圍墻的內側退了兩步。胡白也警覺的提著劍,隨著他們一起后退。

    秦時被賀知年拽了一把,忽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木靈力波動的時候給他的感覺嗎?他時常守在賀知年身邊,他修煉的時候,秦時的意識海里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木靈力?!”

    隨著秦時的低語一起飄起來的,是一根細長的、碧綠色的細草,大約有成年人的二指寬,又細又長,在墻垛子的空隙里飄來飄去,仿佛搖曳在溪流中的水草。又像是一條受到驚動的蛇,正要伺機發動攻擊。

    秦時覺得它正在窺視著他們。

    這種古怪的感覺還沒來得及跟同伴們說,秦時就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驚呼,“什么東西?!”

    就在秦時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分散開來的一霎間,溫柔飄動的細草莖就像一根巨大無比的鋼針一樣,徑直朝著他的心口扎了過來。

    胡白動作最快,一劍挑開了細草。劍鋒掃過細草莖的邊緣,幾個人都聽到了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這不是兵器切割植物的聲音,更像是兵器碰撞發出的鏗鏘的銳響。

    遇到抵擋,細草莖飛快的退后,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再一次抽了過來。它看上去質地柔弱,抽打到墻垛子上,卻像一根迅猛的皮鞭,發出了令人心驚的聲音。

    秦時和賀知年在自己周圍布下結界。像這樣柔韌迅猛的攻擊方式,他們都是頭一次遇到,對付它們,用刀劍顯然不是什么好辦法。

    秦時試著抽取自己的精神力,將它們拉長成為觸手的形狀去捕捉飛速移動的細草莖。

    在精神力凝聚的觸手將一根細草莖扭絞起來的時候,秦時心頭一動,觸手的形狀也隨著他的心情發生變化,凝聚成了鋸齒的形狀。

    秦時有一種恍惚感,好像他也變成了一株懷抱著殺意的植物。

    鋸齒狀的觸手迅速絞緊,細草莖簌簌發抖,終于抵擋不住這兇殘的攻擊,被秦時攔腰斬斷了。

    細長的草莖脫離了根莖后迅速枯萎,很快就收縮成了不足手指長短的干草,飄飄悠悠地落了下去。

    原來不是精神力凝出的武器,而是被木靈力激發的真正的野草。

    秦時額頭冒出冷汗,他頭一次遇到這樣富有攻擊性的木靈力修行者。與他相比,賀知年的攻擊方式要顯得過分溫和了。

    賀知年放出了妖網。

    妖網順著圍墻的外圍張開,像一只靈活的大手,將一簇野草薅在手里,做了一個向上拉扯的動作。

    細草莖在妖網的掌控中拼命掙扎,但很快,隨著草莖被扯斷,它們在半空中迅速萎縮,毫無生氣地飄落下去。

    秦時毫不意外的發現賀知年對妖網的控制更精準了。他初見妖網的時候,這東西還給他一種憨實的、不大靈活的印象,但現在,看它像一只蝴蝶似的,靈巧地呼扇著自己扁平的身體在圍墻外面飄來飄去,秦時簡直有種……女大十八變的感覺。

    而且它還進化出了在攻擊之前,隱藏自己身形的神奇功能!

    秦時發現了妖網的變化,心里油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驕傲。賀知年也在不斷的進步,說不定某天一覺醒來,就發現他的精神體已經降生了。

    秦時一邊展望著美好的未來,一邊跟在賀知年身后,和胡白一起往前方院門處跑去。剛才他們離開的時候,胡遠山和狐族的老人們都在那里。那里不但是此刻狐族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木靈力的修行者主要的攻擊目標。

    果然跑到院門附近,就見狐族已有受傷的子弟,有人肩膀上被那細草如刀尖一般鋒利的葉尖穿了個洞,還有人手臂、脖子都被草莖刮傷。不過,除了肩膀被開了洞的那一位,其他的人都只是輕傷。

    木靈力修行者的殺傷力其實并不算兇猛,但姚家寨位居深山,對木靈力的修行者來說,要施展自己的能力卻是最為便利的場所。周圍繁茂的草木,更是令人防不勝防。

    胡遠山心有余悸,“我都不曉得風有司何時在寨子里網羅了這般厲害的人。”

    周圍的老人們連連點頭,心有戚戚。

    果然姚家寨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甚至寨子里都進來了什么牛鬼蛇神,他們都不知道了!

    第245章 狗急跳墻

    幾乎緊貼著圍墻的墻根生長的一片野草, 終于在妖網的圍追堵截之下,徹底失去了靈力的支持,變回了干枯不起眼的模樣。

    但站在圍墻上的人卻并沒有什么特別高興的感覺。因為圍在狐貍堡外面的人, 看上去更多了。

    “風有司有幫手。”胡遠山的兩道濃眉緊緊皺了起來, “這些人里頭有一大半我都沒見過。”

    胡遠山說著,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幾個年輕小輩。

    胡白搖搖頭, 神情有些懵懂,“爺爺, 這些人我也沒見過。”

    胡遠山知道這個小孫子一心沉迷武技,很少跑到外面去跟同齡人廝混。之前鐵頭召集了寨子里的年輕人跟著他到處打家劫舍,胡白一次也沒有參與過。一方面是胡遠山對他要求嚴格,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喜與人周旋。

    胡四郎見秦時和賀知年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心里就有些悻悻的,“我知道的也不是那么清楚。不過這里頭那些面生的, 一多半兒都是鐵頭從外面帶回來的——具體是哪里來的, 他沒說過, 我們也不知道。”

    按理說寨子里來了新人, 風有司作為里長,是需要跟全寨子的居民都打一聲招呼,把消息給大家放出去的。

    但風有司卻省略了這個環節。

    秦時和賀知年小聲商議, 都覺得刺史派出的援兵最快也要到今天傍晚才能趕過來, 此刻才剛到辰時, 一整個白天就這么對峙,風有司未必有那個耐心。他們最想做的, 應該就是速戰速決。

    如今兩方拉扯不下,僵持下去對風有司一方可沒什么好處, 他們很可能會狗急跳墻。

    秦時把胡遠山拽到一遍,直截了當的問他,狐族居于此地已過百年,不知族里可有什么應對危機的方案?

    狡兔尚有三窟,狐性多疑,又將姚家寨的圓堡當成了族人們棲居的老巢,秦時覺得它們理當不會傻乎乎的,什么后路都沒給自己預備。人類尚有“居安思!敝Z,秦時覺得狐貍們的警戒心肯定要比人類更強。

    尤其還是成了精的老狐貍。

    胡遠山聽見他這樣問,眼神微微有些游移。

    秦時掃一眼不遠處一邊收攏妖網,一邊給眼露驚奇的狐族子弟們介紹妖網的賀知年,微微一笑。

    賀知年的水平也在提高。這么短的時間里,他能把妖網控制得這樣純熟,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狐族的子弟雖然也都習武,但像胡白這樣身手的不多。而且秦時始終沒有看到他們一族有什么特別獨特的法術攻擊,除了加固一下大門外的結界。

    秦時猜測他們是顧及到雙方同是姚家寨的人,故而出手的時候打了折扣。

    “我知道胡先生大約對風有司還心存幻想!鼻貢r說:“但在我這個旁觀者來看,狐族與他原本也不是一條心。他在跟其他人爭奪姚家寨的掌控權,對狐貍堡下手,不過是時間問題——他拿不下狐貍堡,也絕不會放任你們去支持他的對手。”

    胡遠山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了。

    “姚家寨大約在很久之前,確實是一塊避世之地,妖族的桃花源。狐族早早選擇了在這里安家,想來也是愛它遺世獨立,不惹塵煙。” 秦時嘆了口氣,心里也有些感慨,“但它已經變了,不再是早年間的樣子,您沒發現嗎?”

    他相信以胡遠山的閱歷,不會看不出風有司這些人明里暗里的爭斗,只不過他心存僥幸,所以從不叫破。但他心里不會沒有危機感,更不會什么準備都不做。

    “人有野心,妖也一樣!鼻貢r把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胡遠山還是不表態,秦時心里也有些沮喪,“大約很久之前,就有人看中姚家寨了……您老好好想想吧。”

    秦時覺得,老狐貍以為的歲月靜好,或許從來不曾真正存在過。

    秦時轉身要走的時候,被胡遠山喊住了,他迎上秦時暗含期許的目光,露出了一個苦笑,“大人,不知可否告知風有司背后之人的身份?”

    他也需要對狐貍堡面對的危機有一個客觀的評估。

    秦時有些遺憾的搖搖頭,“我們也正在查,只知道這人所圖非小,整個隴右都有他布下的棋子。不光姚家寨,其他地方也有異動!

    胡遠山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點了點頭說:“如此說來,風有司這是明目張膽的要跟官府對著干了?”

    “這倒未必。”秦時說:“他正是不想現在就驚動官府,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才不得不對我們下死手——滅了我們的口,金州來人之后,就可由著他說黑說白了!

    胡遠山掃一眼乖乖地趴在他背后,張著大眼睛好奇打量他的小黃豆,心里暗嘆一聲造孽。

    風有司并沒有打著姚家寨的旗號公然反對官府,這個消息讓胡遠山松了一口氣。風有司暗地里做了什么不要緊,只要不是公然謀反,姚家寨的地位就還有挽救的余地

    這里是他們的家,他絕不希望有朝一日,人類的官府會發下公文要將它連根鏟除。

    胡遠山見賀知年也走了過來,心中拿定了主意,沖著兩位官差拱了拱手說:“姚家寨混進奸人作亂,但寨子里大多數居民都生性良善,從不惹是生非。上面的大人們查起來,還望兩位大人替草民們多多辯解幾句!

    秦時一聽“奸人作亂”幾個字,頓覺這老頭不愧是老狐貍,腦筋轉的還挺快。

    兩個人連忙回禮,秦時十分欣慰的說道:“這是自然,老人家盡管放心!

    胡遠山這邊剛剛下定決心,就聽大門的方向傳來一陣躁動,一個狐族小子跑過來找他,嘴里嚷嚷,“爺爺!他們放箭了!”

    胡遠山暗暗罵一句,果然狗急跳墻了!

    胡遠山吩咐身邊的人,“把人都喊下來。”

    圍墻高度對妖族來說并不高,防御能力有限,妖族中又不乏騎射高手,他們留在圍墻上實在太被動了。

    秦時把小黃豆抱在身前,將他的小腦袋按進懷里。他不是怕自己的結界會護不住背后,而是擔心長箭如雨,會驚嚇到孩子。

    他隨著狐族的小子們一起,貓著腰從圍墻上跑下來。從臺階轉彎處下來的時候,他回眸望向身后,賀知年和胡白守在最后,妖網在他身前張開,成為了繼結界之外的另外一道保障,將圍墻外面飛來的長箭盡數收入了網中。

    就這么一晃神的功夫,秦時注意到擠在他身前的幾個人都不見了。

    “秦大人!”胡四郎的聲音在斜后方喊他,“這邊!”

    秦時回頭,這才發現圍墻下方,靠近墻根的地方打開了一道小門,之前走在他前面的狐族年輕人們都已經從這里鉆進去了。

    秦時快步走過去,就見圍墻里面果然如他之前所料的那樣,里面是暗道,先進去的人已經順著暗道進去了,站在門口可以聽見里面傳來的隱隱的腳步聲。

    “這是……通向哪里?”秦時問胡四郎。

    胡四郎猶豫了一下,“我只知道圍墻下面有這么一條密道,但具體通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闭f完又補充一句,“長輩們不讓我們打聽這些事的。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

    秦時心想其他的那些碉堡,應也該是有自己的密道的。比如藏在風有司家后院的那個小門,他就很好奇。

    小黃豆在秦時懷里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小聲喊他,“爸爸!

    秦時站在小門外,抬手護在小黃豆的腦后輕輕揉了揉,“爸爸在!

    他猜想是暗道里黑乎乎的環境讓小黃豆感到不安了。小黃豆是飛禽,對明亮的光線和開闊的空間的熱愛是根植于骨血的。

    秦時開始考慮不進入密道的可行性。

    胡遠山從暗道里走了出來,抬頭看了看臺階上方,問秦時,“胡白和賀大人還沒下來?”

    秦時側過臉,貼了貼小黃豆的腦門,隨口應道:“他們殿后。對了,老先生,這條暗道通向何處?”

    胡遠山指了指正北方,“林子里。”

    秦時點點頭,知道狐貍們是要暫時性的躲避到深山老林里去,等官府的人處理完了姚家寨的麻煩,他們才會再遷回來。

    既然是狐貍一族的密道,他和賀知年繼續跟著似乎不大合適。狐貍們也并不一定樂意它們的行蹤被人知道。

    “你們走吧。”秦時作出決定,“我和老賀留下。狐族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剩下的事,就讓我們自己來解決吧!

    他們原本的計劃也是依托狐貍堡的地形,堅持到金州城的救兵到來。狐貍們雖然撤走了,但他們在大門外布下的結界已經幫了他和賀知年的大忙。

    “還有,之前我們想拿下你們的圓堡……”秦時在胡遠山的注視下,臉頰微微有些發熱,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但有些話,他不說的話,以后或許沒有機會再說了,“后來又拖累你們,讓你們也成了這些人對付的目標……抱歉老先生!

    胡遠山深深看了他一眼,對于這兩個莽撞地沖進他們的家里,把他們這一窩狐貍都拖下水的官差,他心里其實是有怨氣的。但他們畢竟也只是兩個年輕人,而且若不是他們揭開了寨子里的這一層真相,只怕他們這一族的人都還在繼續縮著脖子自欺欺人呢。

    故而,這兩個莽撞的青年雖然討厭,但對狐族也不算全無益處。胡遠山在心里暗想,若是沒有他們這樣一鬧,他也不會痛下決心,帶著族人們表明立場。

    寨子里妖風涌動,對狐族這樣戰力不強的族類并不是什么好現象。

    這個時候避開麻煩,同時也在官府面前洗清狐族的嫌疑,對他們來說,或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第246章 風箏

    賀知年和秦時一起將原來堆放在這里的柴火堆都抱了回來, 把洞口重新遮擋起來。

    小黃豆伸出一只短胖的小手指了指頭頂,悄聲說:“有東西飄過來了!

    這個時候,守在外面的人似乎察覺狐貍堡里的人都撤走了。弓箭手也停了攻擊, 無論是圓堡內外, 都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安靜。

    秦時抱緊他,緊挨著賀知年一起縮到了柴火堆的后面。他將身體周圍的結界打開, 將賀知年也兜了進來。

    從頭頂上方探出的幾根長短不一的木柴的縫隙里看出去,起初什么也沒有看到, 片刻之后,一只紙鳶從圍墻上方飛了起來,飄飄搖搖的來到了圓堡的上方。

    那是最常見的燕子風箏,拖著兩條長長的尾巴,兩邊的翅膀上用藍色的顏料畫著海浪紋, 正當中則畫著兩只紅色的圓眼睛。從下方看過去,兩只眼睛好像是活的一樣, 正緊緊盯著下方的院落街道, 一寸一寸的掃描。

    秦時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什么東西?”

    賀知年搖搖頭, 他也沒見過這種詭異的招數。

    “似乎有靈力附著,”賀知年小聲說:“是木靈力!

    他自己就是木靈力的修行者,他對木靈力的波動最為敏感。察覺到秦時想要引出靈力來加固一下他們周圍的結界, 賀知年連忙制止了他。

    “勿動!彼嵝亚貢r, “這東西有可能注意到有靈力波動。”

    秦時忍著不動, 按著小黃豆背后的那只手忍不住輕輕撫摸兩下。小黃豆拿臉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在意識中跟他撒嬌, “我不怕的!

    秦時莞爾。

    風箏在他們頭頂上方盤旋片刻,拖著兩條長尾巴朝著遠處游了過去。

    它是一個居高臨下的俯視的視角, 風箏上還畫著眼睛,秦時懷疑它不僅能感知靈力,很可能還具備“看”的功能。

    見它們飄遠了,秦時稍稍松了口氣,對賀知年說:“胡老先生走之前,告訴我一句話,他說狐貍堡的結界雖然結實,但攔不住風有司。我們若是不跟他們走,便從圓堡西側的小門進山谷,沿著山谷一路向西,去看看寨子中心的那座圓堡和它旁邊的山谷。”

    賀知年挑眉,“看什么?”

    秦時搖搖頭,“他沒說。”

    賀知年兩道濃眉就皺了起來,心里有些埋怨著老狐貍有話不直說,非要賣這關子做什么。他們從前并未來過姚家寨,中心圓堡有什么玄機自然也不知道,如今就算摸過去了,也無法與它以前的情況相比較,無法知道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變化……

    賀知年忽然心中一動,覺得胡遠山的意思,莫非是說那個地方從來沒變過?一直都保持著一個模樣,只是從來沒有被人注意到?

    秦時一根手指按上他的眉尖,小聲數落他,“別皺著!”

    賀知年微微一笑。

    其實這只是他自己都沒注意過的小動作。他并不曾為心里正在思索的事犯愁,也并不覺得它有多么棘手——自從進了鎮妖司,棘手的事情多了去了,反而是安生日子難得。

    “好。”賀知年望著他,目光溫潤,“不皺了!

    秦時的心里微微一軟,忽覺眼下處境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他身邊還有一個賀知年陪著他。

    他低下頭在小黃豆的腦門上親了一口,若是請明成巖送信的時候,讓他把孩子也一起帶回去,就完美了。

    他剛想到明成巖,就見小黃豆嘻嘻一笑,兩只小手抱住了他的臉說:“爸爸,小叔叔要回來了。”

    秦時一愣,隨即又驚又喜,“你能感應到?”

    孩子長本事了?還是明成巖格外的會教育孩子?或者他們重明一族中有什么教育孩子的特殊方式?

    小黃豆眨巴著大眼睛,認真的點頭。

    “我家豆子可真厲害啊。”秦時就像所有看到自己家孩子考試有進步的家長一樣,一下子就忘記了自己的困境,眉梢眼角都樂開了花。

    賀知年無奈。這父子倆相對傻樂,一個只顧著夸孩子,另一個沉浸在贊美之中忘乎所以,都把重點忽略過去了。

    “你小叔叔還離得多遠?”賀知年咳嗽一聲,不得不充當這個潑冷水的壞人。

    小黃豆樂滋滋的說:“快啦!快到山腳下啦!”

    兩個人心頭一松,秦時忙又問他,“你小叔叔一個人來的?”

    小黃豆露出一個有些茫然的表情,“他是飛回來的呀。”

    秦時這才反應過來,明成巖應當也是擔心小黃豆的安危,故而送完信,又一路飛了回來。這個時候,刺史帶著援兵應該還在后頭。

    秦時抬頭看了看剛剛升到了頭頂上的太陽,嘆了口氣。

    賀知年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后背,將話題轉移開來,“胡老先生說的中央圓堡……去看看嗎?”

    秦時的注意力果然迅速轉移開來,眼中露出思索的表情,“援兵少說也得兩個時辰之后才能趕過來,咱們一直躲在這里不行……去看看吧!

    話音未落,就見賀知年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的映著天空中飄搖的風箏影子,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兩個。

    秦時駭然,抬頭看時,果然天空中四面八方都有風箏升起。無數只血紅的眼睛自半空中俯視著下方空落落的狐貍堡。

    秦時拉著賀知年不敢動了。

    他們都感覺到了那種微妙的、仿佛微風從皮膚上拂過的感覺。不是真的有風,而是有人在用自身的靈力在狐貍堡的上空拉網排查。

    這種招數,秦時和賀知年也曾經使過,比如回長安的路上,經過山間密林的時候,他們會用靈力探一探遠處的路,檢查一下附近是否藏著猛獸。

    秦時不知道妖族的能力能達到什么樣的程度,從他自己的體驗來看,在離開一定距離之后,要想通過靈力“看”周圍的情形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感應到附近有沒有靈力波動——人、野獸、花草樹木、山石土地,都帶有靈力,但有些是靜態的,有些則是動態的。

    修行者的結界可以將自己完全包裹起來,隔絕旁人的探查。但在這個過程中,如果結界上有靈力波動,仍有可能被捕捉到。這也是剛才他下意識的想要加固自己的結界時,賀知年制止他的原因。

    從秦時自己的經驗來講,只要他們此刻表現出了“靜態”,就不會引起那些探查者的注意。

    看來風有司也不確定狐貍堡是不是真的空了,唯恐他們在唱一出“空城計”,于是百般小心。

    “不會很久的!辟R知年輕聲說。

    秦時點了點頭。這樣的法術會耗費靈力,也不知風有司手底下木靈力的屬下到底有幾個。估計這一輪的排查過后,應該就會消停了。

    果然沒過多久,頭頂上方的風箏一只一只沉了下去。

    秦時抱緊了小黃豆,朝著胡遠山所示意的方向潛了過去。賀知年手腕上纏著妖網,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

    狐貍堡的結構與之前風有司居住的那個圓堡略微有些不同。在之前的圓堡里,所有靠近圍墻的院落,后院都緊貼著圍墻,就好像那些院子也是外圍圍墻的一部分。

    但狐貍堡不同,在居民的后院和圍墻之間還保留了一條巷子。

    巷子的寬度在五到六米之間,最窄的地方也可容兩匹馬并行。不少人家還在后門外搭了小棚子,堆放一些雜物。如今這棚子也成了秦時和賀知年最好的遮擋物。

    秦時想起胡遠山說過,狐族的先祖也參與了姚家寨的修建,他覺得或許在修建的最初,狐貍們就已經設計好了家園的布局,包括通向外面森林里的密道,甚至包括狐貍堡緊挨著森林的地理位置。

    “這里是隴右一帶所有狐族的家!崩虾側缡钦f。

    如今在看到了狐貍堡與上一個圓堡在結構設計上的不同,秦時也不由得對狐族的先祖生出了敬意。這位先祖的的確確在用心為兒孫后代籌建家園,方方面面都考慮的很周到——有朝一日,他們真的到了遇到外敵,狐貍堡的結構跟風有司那邊的結構就能比較出高低了,無論是向圍墻上方輸送物資,還是人員上下調配,都要更加方便。

    難怪狐貍們一個一個的都這么單純,秦時心想,都是被長輩保護的太周到了。

    他們沒走出太遠,小黃豆又一次把他們喊住了。

    “那個怪東西又來了!”他抱著秦時的脖子,在意識里說悄悄話。

    果然話音未落,又有兩只風箏從圍墻外面升了起來,仿佛只是兩只單純的風箏,在狐貍堡的上空飄來蕩去。不知是施術者想看的更清楚,還是他的靈力在施展了一次之后有些后力不足,這一次的風箏飛的比前一次要低很多。

    高度放低,能夠觀察的面積縮小,但地表的情況無疑會看的更清楚。秦時和賀知年緊靠在一起,躲在一戶人家后門外的老槐樹下,透過頭頂上方縱橫交錯的干樹枝,緊盯著上方陰魂不散的風箏。

    第247章 回信

    兩只風箏活像兩個小怪物, 張大了血紅色的圓眼睛,在他們頭頂上方忽高忽低的盤旋。

    一只黑黃花的貍花貓忽然從墻頭跳了下來,瞟了一眼躲在樹下的人, 高傲的翹著尾巴朝著巷子對面走去。

    一只風箏猛然降低了高度, 懸停在了將近三米高的半空中,兩只眼睛緊緊盯住了巷子里那個正在移動的目標。

    貍貓有些受驚, 后背弓了起來,嗓子眼里擠出威脅的低吼。

    貍貓距離秦時和賀知年的藏身之處不足十米, 風箏幾乎就掛在了槐樹的樹頂上。秦時和賀知年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喘——因為無法預估被它發現的后果,因而格外的緊張起來。

    片刻之后,風箏像是看清楚了這個活動目標到底是什么東西,也對它的危險等級做出了評估, 于是慢悠悠的重新升高了。

    貍花貓快步繞回了巷子的這一側,鉆進了不遠處一戶人家堆放在門外的柴火堆里。

    秦時和賀知年也松了一口氣, 就見兩只風箏在狐貍堡的上空低低飛過, 依次沉了下去。

    這一次觀察的時間似乎要比上一次更短一些, 所以施術者很可能就是后繼無力了。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 他們再沒遇到什么阻撓,順順利利地摸到了狐貍堡的西門。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胡遠山口中“從未開啟過”的西門, 遠比風有司那個圓堡的后門看著要光鮮一些。門扇的木料看上去很厚實, 門上的油漆也是不久之前才重新刷過的, 還泛著亮光。

    掛在門栓上的銅鎖看著也新,鎖眼還沾著油, 秦時拿出胡遠山給他的鑰匙,毫不費力的就打開了這扇門。

    這扇門沒有用法術加固過, 似乎就在等著有人能悄無聲息的拿著鑰匙來打開它,推開它,將它掩藏在后面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秦時伸手推開門的時候,心里驀然生出一種“或許胡遠山老早以前就謀算著讓一個合適的人發現這里的秘密”這樣的感覺。

    而他們就是無論身份還是立場都非常合適的人。

    難為老頭子了,之前還硬是擺出了那么為難、那么情非得已的模樣……

    秦時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老狐貍!

    兩扇木門一推開,一股潮濕的氣味兒便撲面而來,仿佛他們即將走近的不是山谷,而是沼澤。

    潮濕的水汽里混雜著淤泥和動植物腐爛的腥臭味兒,厚重凝實,不像是輕盈的氣體,反而給人一種……厚厚的毛毯蓋了過來的錯覺。

    秦時收回之前的猜測。他想狐貍堡的這一道后門肯定還是有法術加持的,否則這樣明顯的氣味兒,沒道理一點兒也飄不進圓堡里去。

    門外是一片荒地,但地勢較為平坦,長著一簇一簇灰綠色的野草,有點兒像秦時他們在西北的時候看到的戈壁荒灘,并沒有之前那座圓堡外面那種嶙峋陡峭的山石。

    荒地的地勢朝著遠處黑乎乎的籠罩著一團霧氣的地方傾斜,那里估計就是胡遠山他們所說的山谷了。

    秦時和賀知年卻并不打算去勘察這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安穩地方的山谷,這里頭彌漫的如同游蛇一般的黑霧,讓他們心生忌憚。

    姚家寨情況復雜,如今敵我未明,并不是讓他們滿足好奇心的好時機。

    兩個人分辨了一下方向,朝著中央圓堡的方向摸了過去。

    姚家寨的整個地形就好像樹木的年輪,一圈一圈的分布,將中央圓堡護衛在了中心位置。寨子中的山谷呈狹長的形狀,從中央圓堡的附近一直延伸到了最外圍的狐貍堡附近。因此從狐貍堡摸過去,這一路上至少要經過三四個圓堡。

    比較幸運的是,因為內部的幾個圓堡也是按照特定的規律分布的,并不在狐貍堡通向中央圓堡的這條直線上,因此它們與山谷之間的距離都不會太近。只要他們小心一些,應該不會露了行跡。

    結界可以隱藏他們的靈力波動,不讓修行者察覺他們的行跡,但它并不能隔絕空氣。于是這一路走過來,秦時和賀知年被山谷里冒出來的氣味兒熏得簡直生不如死,但時間長了,大約是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被臭味兒浸透了,神經也漸漸麻木起來,連小黃豆都開始嘀咕,好像沒有一開始那么臭了。

    秦時苦笑,再一次后悔自己非要把孩子從明空山上帶出來。留在明家多好,好吃好喝的,還有爹媽親戚們疼著,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美。

    等他們走到已經看不見狐貍堡的位置時,秦時和賀知年發現山谷附近的情況太復雜,不用結界似乎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們。

    因為山谷周圍的靈力分布情況太雜亂了,有地脈本身逸散出來的靈力,也有人為在這里布下的聚靈陣,這是為了困住那些怨靈。他們只是不明白山谷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非要擺出這么大的陣勢來守著。

    他們還在風有司的圓堡里時,曾懷疑遠遠看到的山谷和那些聚靈陣是為了守護外圍的圓堡,但現在看來,這些聚靈陣或許只是要保護山谷,以防止外面的人隨意進入。

    在經過了兩個相隔較遠的圓堡之后,路開始變得不那么好走了,石頭變多了,從地底冒出來的礁石也開始變得稀奇古怪,但它們朝上的一面都參差不齊,帶著十分尖銳的尖角。走路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他們的進度開始放慢了。

    糟糕的是,這里與山谷之間的距離也縮短了。從山谷里飄出來的黑霧變得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濃厚,濃厚到甚至讓人分辨不出穿行在黑霧里的那些怨靈。

    “怨靈是修行者殘留的靈力,那么山谷里冒出來的這些霧氣又是什么東西呢?”秦時小聲的問賀知年,“不會也是怨靈吧?另一種形式的怨靈?”

    賀知年搖搖頭,他以前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

    除了路變得更加不好走,他們還發現山谷邊緣可容人通過的地方變窄了。但這樣的環境也讓秦時和賀知年有了新發現。

    因為怨靈多少還保留著修行者生前的意識,對于危險也有一定的感知能力,所以當他們走到近處的時候,黑色的霧氣開始有意識的朝著遠離他們的方向,也就是山谷的方向退縮了。

    “它們是在躲避小黃豆。”賀知年篤定的說:“重明鳥一族最大的天賦能力就是辟邪,克制邪祟。它們怕它!

    秦時簡直驚喜。他正在擔憂這樣的環境會傷害到小黃豆稚嫩的身體,要知道人類幼崽的身體還是很嬌嫩的。結果就發現他兒子竟然百毒不侵!

    還有什么比這個發現更令人高興的呢?

    秦時很快就發現,比起小黃豆可以克制邪祟的體質,更讓人驚喜的,就是他們的隊伍里除了小黃豆之外,還有另外一只成年的重明鳥。

    明成巖趕回來了。

    秦時頭一次覺得這個總是冷著臉、看見他就像看見小偷似的大重明鳥竟然這么的可親可愛,看看它這一身華麗的、仿佛鍍了一層金似的炫目的羽毛,看看它這長長的、錦緞似的尾羽,還有這睥睨萬物的矜持的眼神……

    簡直像一位端坐在寶座上,等待臣下來叩拜的王者。

    秦時覺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賀知年明顯比他淡定一些,他的眼神在出神了一下之后,很快就恢復了清明,“明先生辛苦了,不知刺史大人可有回信?”

    明成巖在他們頭頂上方盤旋了片刻,似乎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停下來。然后他收攏了翅膀,十分矜持地落在了秦時的肩膀上。

    秦時的肩膀頓時僵硬了。

    小黃豆卻興奮的不行,伸著兩只胖爪子在明成巖身上摸來摸去,口里嘻嘻笑著說:“小叔!你回來啦!你的尾巴好漂亮!”

    明成巖十分克制的在他腦門上蹭了蹭,轉頭看著賀知年說:“刺史大人早就察覺了姚家寨的情況不對,但他們軍務繁忙,再說姚家寨跟外界一直少有來往,閉塞得很,他們沒有抓到他們的把柄,所以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賀知年和秦時對視一眼,又問道:“刺史大人派了何人來支援?”

    “刺史大人麾下的左都尉馮成賢!泵鞒蓭r回憶了一下,是叫這個名字沒有錯,“馮成賢率領兩千精兵,寅時三刻就出發了。這個時候,他們大約已經過了白家灣了!

    白家灣是他們來時經過的一處河灣,過了白家灣,馮成賢的精兵距離姚家寨最多還有四分之一的路程。

    聽到這個消息,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第248章 小侄子

    秦時和賀知年湊到一起商量如何與馮都尉里應外合。

    賀知年問他, “胡老先生說的寨子中心的山谷……你還想去看看嗎?”

    援兵大約還有兩個時辰才能趕過來。兩個時辰,按路程來算,足夠他們趕到寨子中心的圓堡去一探究竟。

    寨子的外圍有風有司帶著那些巡邏兵, 但他們更擔心寨子中心的圓堡里到底藏著什么玄機, 又會在對戰中給風有司這些人提供什么樣的援助。

    秦時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時間和路程的問題,點了點頭說:“想看看。我們先去那里看看, 等馮都尉到了山腳下,跟我們聯系上了再動手……到時候, 還要勞煩明先生替我們兩頭傳信!

    明成巖瞟了他一眼,矜持的點了點頭,“可!

    秦時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自從他們到達金州,這只傲氣的重明鳥對待他的態度就變了許多,搞得他心里還有些毛毛的……關鍵是他找不到促使明成巖改變態度的那個原因。

    小黃豆見大人們說完話, 便歡天喜地的伸出小胖手,將明成巖整個撈進懷里, 嘴里不住的贊美他, “小叔你好好看啊!

    明成巖象征性的撲騰了兩下, 就在他懷里窩了下來。小孩子的懷抱香香軟軟, 再說它飛了那么遠的路,就算是神鳥,也是會累的。至于讓小侄子摸兩把的問題……那不是小侄子嗎?想摸就讓摸吧。

    秦時和賀知年知道援兵快要趕過來了, 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就算他們不能在馮成賢趕到之前就徹底解決了中央圓堡這個后患, 但至少也要搞清楚姚家寨的妖族們在這里藏了什么秘密。

    胡遠山提醒過他這里不同尋常, 秦時自然不敢馬虎。他對這只老狐貍還是比較信服的。

    隊伍里有了兩只重明鳥,辟邪的效果自然翻了倍, 那些從山谷中冒出,盤旋在半空中的黑煙還不等他們走到近處就翻卷起來, 朝著山谷內側避讓,好像遇見了厲害的天敵一般,恨不能離開他們越遠越好,連那股根深蒂固的腐臭味兒都仿佛變得稀薄了許多。

    明成巖正昏昏欲睡,忽覺屁股上一痛,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原來是小黃豆正在幫他打理尾巴梢的毛。

    他的包子臉板著,看得出對手里的工作十分認真。

    明成巖不自在的在孩子的懷抱里蠕動了一下,對秦時說:“中間那個地方不對勁,有靈力,但又不像是天然地脈誕生的聚靈之地,更像是人為布置的陣法。你們要當心了!

    話還沒說完,明成巖便覺得自己的身體猛然一墜,待他條件反射的開始呼扇翅膀,想讓身體騰起,卻發現自己已經跌在了地上。

    神駿的重明鳥大人在他不喜歡的人類面前丟臉的摔了一個屁股墩,還是兩腳朝天的姿勢。

    明成巖惱火的抬頭,卻見一只圓滾滾的小重明鳥站在秦時的手臂上,腦頂上朱紅色的翎毛還在一翹一翹的。它目瞪口呆的低著頭與明成巖對視,好像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怎么小叔叔忽然就掉到地上去了呢?!

    片刻之后,小黃豆反應過來它自己就是那個干了壞事的人,于是一頭扎進了秦時的懷里,哭喪著臉向它爹求助,“爸爸!”

    秦時看著腳邊明顯被摔懵了,正像一只雞似的撲騰著的重明鳥大人,忍俊不禁的彎下腰將它抱了起來,順手在他背后撫摸了幾下。這完全就是哄孩子哄習慣了,身體下意識的自然動作。

    秦時摸了兩把,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把明成巖和小黃豆一起攏進了懷里。

    賀知年將腦袋扭向一邊,生怕自己憋笑的表情讓苦主看見。他們一路同行,明成巖的性格他們也都有所了解。

    小黃豆討好的拿腦袋蹭蹭垂頭喪氣的小叔叔,“小叔,你疼嗎?”

    明成巖被自己一向不喜歡且看不起的人類抱著,心里雖然還有些窩火,但闖禍的人是自己的小侄子,他能怎么辦呢?

    明成巖閉著眼睛,悶聲悶氣的說:“沒事,不疼!”

    想了想,他又提醒小黃豆說:“無論是化人,還是變回原形,身體中妖丹都會有所感應的,自己留意些,就能有所準備了!

    小黃豆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乖巧的不得了。

    明成巖一肚子怨氣又不能發作,憋得夠嗆。還好兩個人類識趣,并沒有對他摔下地的事情多加關注……

    走出一段路之后,明成巖又覺得,被一個人類這樣走到哪里都抱著,感覺好像還不錯。他可以閉上眼睛睡一會兒,也篤定遇到危險的時候,這個人類不會置他于不顧,等于身邊多了保姆+保鏢。

    年幼時候的事情雖然明成巖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但這一刻,明成巖忽然就跟家里那些幼崽們感同身受了。難怪他們那么喜歡讓人抱著,有時候不抱還要哭鬧……

    確實舒坦吶。

    明成巖在心里哼唧了一聲,閉上了眼睛,怡然自得的窩在人類的懷抱里開始補覺了。

    一覺醒來,明成巖發現抱著它走路的人已經停了下來。他拍拍翅膀從秦時的臂彎里探出頭,發現他們停在了一道幾乎與地面直立的石壁之下,前方就是那個黑煙繚繞的山谷。

    這里像是山谷起始的地方,或許也是山谷的最深處。黑煙看上去要比他們經過的任何一段路都要更加濃郁。他們無法透過黑煙看清楚山谷對面以及山谷下方到底是什么情形。順著石壁向上看,山峰走勢更為陡峭,半山腰云霧彌漫,再向上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按照他們出發前看過的地圖來對照,石壁向上,大約在頂峰的位置,就是姚家寨最中心處那座圓堡了。

    他們只是沒有想到這里的地勢這樣的險峻。

    明成巖美美的睡了一覺,精神和體力都得到了極大的恢復,感官也更加敏銳了。他提醒兩位同伴,“上方有禁制。是非常厲害的那種。我們大約是上不去的!

    秦時倒也不是非要上去不可。因為胡遠山提醒他的時候,說的是圓堡周圍的山谷,所以無論是他還是賀知年,都對山谷的警戒心更大一些。

    明成巖問秦時,“你剛才說的那個人,胡老先生,他有沒有說山谷里有什么?”

    秦時搖搖頭。

    他問胡遠山的時候,老狐貍只是搖頭,說自己從來沒去過寨子中央的圓堡。還說他聽老輩的人說那里其實是沒人住的。早在寨子剛剛建好的時候,各個圓堡里的長老會定期在那里開會,協商解決寨子里的各種問題。

    但從幾十年前開始,這個傳統漸漸變得沒人重視了。各個圓堡里出了事,也都是自己人商量著解決,或者直接去請示里長。長老們聚在一起協商問題這種事,胡遠山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到,各個圓堡之間的來往也變得越來越少了。

    “胡老先生也沒提上面有禁制,”秦時說:“他只說老輩的人里頭,可能有人知道些什么,于是告誡族中晚輩。這些告誡一輩一輩傳下來,大家只知道那個地方是不能去的,具體怎么回事兒都說不清楚了!

    賀知年總覺得胡遠山知道的或許要比他自己表現出來的更多一些,但胡遠山想保住姚家寨,就必須立場鮮明的站在官府這一邊。他沒有害他們的心思,這一點還是可以信任的。

    山谷里黑煙太濃,雖然有重明鳥經過的地方,黑煙會自動向旁邊避讓,給他們讓出一塊空地,但稍遠一點的地方還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秦時在指尖逼出少許靈力,畫了一道召風符,將前方的黑煙推開少許,幾次三番,終于看清楚了山谷中的羊腸小道,似乎經常有人從這里經過。

    賀知年帶頭往里走。

    腳下的泥土松軟,像是經過清理,將硌腳的石塊都推到了小路兩邊。山谷里到處都長著一叢一叢干枯的野草,但小路上卻干干凈凈,確實是經常有人走動的模樣。

    沿著山路往山谷里走,黑煙漸漸變得稀薄,他們也終于能將谷底的景色看個七七八八。

    如果沒有這些濃郁的黑煙,秦時覺得這里就是一處普通的山谷,山石嶙峋,隨處長著荊棘野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枯樹順著山坡的走勢慢慢朝著谷底聚攏,在山谷的底部形成了一片茂密的樹林。

    枯樹樹干筆挺,干枯的樹枝在半空中交織在一起,將谷底嚴嚴實實的遮擋了起來。

    那些籠罩了整座山谷的黑煙就是從密林中升起的。

    黑色的煙柱像一片密密麻麻的煙囪,又像是一道一道龍卷風。漆黑的風柱盤旋上升,在即將到達山谷出口的時候如煙花一般四下散開,黑煙如游蛇一般到處亂竄,跟彌漫在谷口的煙霧糾纏在了一起。

    第249章 石像

    越是靠近谷底的樹林, 秦時一行人就越是心驚。

    這會兒正是午后,一日之中天光最盛的時候,但谷底卻因為頭頂上方黑煙彌漫的緣故, 暗沉得如同黃昏。

    秦時和賀知年雖然都用靈力做了護體結界, 但結界畢竟不能隔絕空氣,山谷中是有毒, 只怕他們也免不了要中招。還好有重明鳥在,被它們認定安全的環境還是比較能讓人放心的。

    這個時候, 明成巖已經站到了秦時的肩膀上。樹林里不知會不會有什么埋伏,兩個人手里要提著刀,他一個成年重明鳥,實在不好意思跟小侄子一樣,賴在人家懷里了。

    但別說, 有人給自己當坐騎,這感覺……還真不賴。

    明成巖心里暗爽, 又慶幸自己此刻是個鳥兒的樣子, 有毛擋著, 誰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秦時和賀知年誰也沒分心去揣度重明鳥的小心思, 實在是密林中的景象超出了他們的預料。而且乍一看,似乎并沒有什么危險,只是……詭異。

    順著樹林中高低起伏的地勢, 也不知是什么人, 在這里安置了無數的雕像。有盤膝打坐的人類, 也有各式各樣的獸形,但無一例外都擺出一副入定的模樣。尤其是他們臉上的表情, 讓人看了,會身不由己的回憶起靈力沖刷過經脈的舒爽感。

    秦時看到這種畫面, 腦子里最先浮起的念頭就是:這些雕塑若是活的,那就肯定是因為這里風水好,所以大家都來這里修煉了。

    秦時又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覺得這些雕像看上去哪里不大對。

    秦時一把拉住了賀知年,臉色微變,“雕像能這么逼真嗎?!”

    秦時在后世的時候也見過各景點的石雕,還參觀過有名的蠟像館,但哪怕是比石塊更易雕琢的蠟像,也很難真正做到栩栩如生。

    賀知年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抬手示意秦時站在原地不要靠前,自己順著山路向前走了幾步,在一座麋鹿的身側蹲下。

    這是一頭成年麋鹿,加上頭上如樹枝一般叉開的長角,幾乎快要趕上了成年男人的身高了。它從頭到腳呈現出一種灰白色的石質感,仔細看,皮毛上那種細膩的紋理也都清晰可辨……他心頭也生出同樣的疑慮:雕塑能細膩到這般地步?

    秦時已經走了過來,跟他一起端詳這頭麋鹿的石雕。片刻后,強忍著心中訝異,走向下方的另外一座石雕。

    這座石像雕的是一位年輕的小道士,手指掐著指訣,看他的姿態不像是在修煉,更像是在對敵的時候被人施了定身咒。他的年齡在十五六歲之間,五官清秀斯文,眉宇間帶著一抹驚訝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秦時也走了過來,視線落在石雕的手指上,目光凝住了。

    這個指訣他和賀知年剛好是認識的,這就是修行者在遇到不確定的情況時,給自己周圍布下護體結界的小法術。看石雕的指訣,小道士的這個法術還沒有徹底完成就停了下來。對于制作這個雕塑的匠人來說,這人手指的姿勢簡直抓的太精準。

    秦時心中一頓,忍不住又湊近一些。

    雕塑的質地是灰白色的石頭,雕塑上任何一點兒紋路在落下灰塵之后,都會顯得更加明顯一些——有高光有陰影,就好比剛才那頭麋鹿身上皮毛的紋路。

    好比這個小道士手指上的指紋。

    制作雕塑會細致到將指紋一比一還原嗎?!

    秦時覺得不會的,因為這種對細節的追求,從藝術塑造的角度來說毫無意義。

    一旦確定了這一點,無論他們多么不愿意承認,真正的答案都只剩下了他們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一個:這些雕塑都曾經是活物。

    賀知年和秦時對視一眼,心中浮起的駭人的念頭讓他們的心情都有些躁動。

    “胡遠山讓我們看的就是這個?”秦時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明先生剛才說這里是有人刻意布置的陣法……什么人布下的陣法,讓胡遠山連提都不敢提?!”

    秦時親眼見過胡遠山不閃不避的跟風有司對罵,印象中這人雖然能屈能伸,既能權衡利弊,在必要的時候也能忍氣吞聲,卻并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

    明成巖也隨著他們的思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這位胡老先生,別是自己也不知道吧?!”

    賀知年和秦時都愣了一下。

    “這么說,倒也解釋得通。”秦時若有所思,“他或許因為某種原因,見到了這樣詭異的陣法,但又不了解底細……”

    賀知年接口說道:“于是心中惴惴不安。這一次見我們要掀開姚家寨的老底,就勢將這個難題拋了出來,交給我們去解決!

    秦時點了點頭,“先不說這個陣法是什么人布下的,關鍵是……這東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這個問題,才剛剛接觸道術沒多久的兩個人都無法回答。

    明成巖在秦時的肩膀上不大自在的來回踱了兩步,長長的尾羽披散在他的背后,打遠看,好像他肩上披著一塊極絢麗的金色綢緞。

    明成巖這會兒倒是沒有心情欣賞自己的美貌,他有些不大確定的對他們說:“我以前曾聽家中長輩提過一樁舊事,是說前朝的時候有魔修抓了修士做生祭,用來提高自己的修為。據說那些被陣法吸干了靈力的修士,看上去就好像石頭一樣……不知真假。”

    秦時看了一眼賀知年,賀知年也是一臉懵圈的表情。

    “沒有聽說過。”賀知年很老實的說:“什么魔修……我一直以為那是話本里的描述……”

    他說著,搖了搖頭,“在我們的認知里,修行的人是人類修士,妖族是妖修,這是有明確分類的。魔修,魔……又是什么東西呢?”

    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賀知年撓撓頭,“魔修,這種說法我只在話本子里看到過。”

    秦時心想,我也只在話本……只在小說和影視劇里看到過。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是魔修也只是一個稱呼,究其本質,也只是一個修行者,只不過修行的方式,或者為人處世的手段不同尋常,不被主流社會認可,才得到了“魔”這樣一個標簽。其修行者的本質,與他、老賀和明成巖,應該是沒有什么區別的。

    明成巖隨聲附和,“是這個理!

    賀知年也跟著點頭,“有道理。”

    秦時無語了,“你好歹還是修行者,從小開始鍛煉靈力的,怎么理論水平好像跟我這個文盲也差不多啊。”

    都是一問三不知。

    “我們其實也不算什么修行者,”賀知年想了想,對秦時解釋說:“只不過體質要比普通人特殊一些。鎮妖司一旦發現我們這樣的半妖,會安排人對我們進行教導,這里頭也包括教授一些拓展經脈、修煉靈力的方法!

    秦時好奇的看著他,“李神仙一直反對把道術教授給緝妖師,那么你們修煉靈力有什么用呢?”

    秦時想不通這一點。如果只是想提升緝妖師的戰斗力,不是應該像訓練特種兵一樣,增加他們的訓練量嗎?

    賀知年知道秦時對鎮妖司和追云觀的事情知道的還太少,倒也不意外他會這么問。

    “緝妖師身體中有妖族的血脈,”賀知年說:“淬煉自身的靈力,不但可以改變緝妖師的體質,提高我們的戰斗能力,還可以通過靈力來分辨妖族!

    “只是容易分辨?”秦時覺得這種能力就很雞肋,“你們沒有法術去轄制妖族,就算分辨出來,又有什用呢?”

    “也不能這樣說。”賀知年經過的事情多,也更有感觸,“還是有用的。而且我懷疑李神仙其實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傳授道術給緝妖師!

    秦時也沉默了。賀知年所說的這種可能性,他其實也是有一點兒感覺的。否則魏舟教他們法術,李神仙的反應不會這么平淡,好像早就心中有數一樣。

    明成巖不大高興的咳嗽兩聲,把已經跑遠的話題拉了回來,“我們在說這里是不是一處陣法!

    賀知年便問他,“這種事,我們倆都沒聽說過。你好好回憶回憶,看看還記得什么?”

    明成巖開始搜腸刮肚的回憶。

    秦時就覺得一只大公雞似的神鳥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十分的可愛,忍不住抬手在它背后摸了兩把。

    重明鳥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著嫌棄,十分矜持的在他肩膀上踱了兩步,讓開了他那只不老實的手。

    “想不起來也沒關系! 秦時忍笑岔開話題,指了指山谷的上方,“你們說,布下陣法的人會不會就藏在上邊的圓堡里?

    這個問題,明成巖也說不好了。但是依照常理來說,布陣的人應該不會距離太遠才對,而且把這么喪良心的陣法布置在這里,圖的不就是沒有外人打擾?

    這樣一想,這附近的兩三個圓堡都有嫌疑。

    “不過這個陣法應該已經被廢棄了!泵鞒蓭r分析說:“陣法中的祭品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哪里還能給布陣的人提供靈力呢。沒有靈力就不說了,還源源不斷地產生怨氣……說不定陣法從布下的時候就是失敗了的。布陣之人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錯,更不懂如何補救,只能這樣廢棄在這里。”

    第250章 付良的玉佩

    秦時比較認可這種陣法失敗的理論。他覺得, 若是陣法成功了,靈力被布陣的人源源不斷地抽取,哪里還能轉化為這么濃厚的怨氣。

    “這個布陣的人, 很可能只是拿這里做試驗!鼻貢r說:“姚家寨遠離城市、村寨, 又與人類社會沒什么往來,自成一國。而且寨子里都是妖族, 出了什么事,他們也輕易不會驚動人類的官府!

    或者胡遠山也是在無意中發現了寨子里有怨氣, 于是尋找怨氣產生的根源,最終發現了隱藏在山谷中的詭異陣法。他琢磨不出陣法的玄機,心存疑惑,于是趁著這一次的機會將難題拋給了官府。

    秦時和賀知年都只是剛剛開始學習道法,像這樣復雜的陣法別提解決辦法了, 之前都沒有聽說過。

    這個難題他們解決不了,只能上報鎮妖司, 請追云觀的專業人士來解決了。

    行走在林間, 秦時幾個人都沒有從那些詭異的石雕上察覺到有靈力的存在, 明成巖的推測應該是對的, 這個陣法確實是廢棄了。

    賀知年懂得比秦時略多一些,開始試探的找陣眼所在的位置。

    但沿著荊棘叢中的羊腸小道往樹林中央走,他們漸漸發現樹林中的地形比他們之前看到的更加奇怪。地形一路向下, 有一種越走越深的感覺。

    “好像天上降下來一根柱子, ”秦時形容了一下, “在這個山谷里戳了一個洞。這里已經不是谷底了,是谷底裂開的一個洞!

    谷底密林中發現的洞口直徑約莫十數丈, 這樣大小的地洞,又有樹木做遮掩, 站在山谷上方是很難被發現的。

    發現了這里地勢的奇特之處,他們也終于意識到整個陣法就是以這個地洞為中心,一層一層盤旋向下。而且越往下走,安置在洞壁上的祭品也不斷的發生變化。

    “這些祭品不是隨機擺放的!鼻貢r示意它們注意不遠處的一頭豹子,“樹林里那些有人類、麋鹿,還有狐貍,都是種群數量大,且生性溫和的物種——如果把人類也當成這布陣之人的一種獵物的話。”

    “正是!泵鞒蓭r連連點頭,“從上往下,祭品換成了兇獸。狼、豹子……再深處不知道還有什么!

    他們從山谷往下走的時候,起初只見山谷口彌漫著黑煙,幾乎看不清周圍的景物。等他們一路向下到達了谷底樹林里,因為黑煙升上去,光線反而變得明亮了許多。但沿著谷底的石洞往下走,隨著地勢越來越低,光線也重新變得幽暗起來。

    地洞之中潮氣重,光照也不足,生長在這里的植物變成了幾乎緊貼地表的苔蘚。沒有了植物的遮掩,附著在洞壁上的那些兇獸的骸骨都顯得十分醒目。詭異的是,他們行走在地洞之中,除了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談話聲,什么聲音都沒有。周遭安靜得不同尋常。

    這里沒有鳥鳴,也沒有昆蟲出沒的痕跡,按理來說,這樣濕冷幽暗的環境最適合蛇蟲生存。但在這里,所有的活物都像是被吸干了生機,只留下灰白色石質的骸骨。

    明成巖從秦時的肩膀上飛了起來,周身金色的羽毛在一片暗色的背景之上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我來給你們照亮。”明成巖在他們頭頂上方盤旋一周,拍打著翅膀飛到了前方,“這里暫時沒發現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走吧。”

    重明鳥沒有發現有邪氣,秦時和賀知年也跟著多了幾分安心。他們借著從它身上散發的光芒,沿著腳下的小路摸索著往下方走。

    沒有聲音,甚至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氣味,除了潮濕的水汽彌漫在整個空間。

    他們像是行走在一個巨大無比的墳場里。

    再往下走,豹子和狼不見了,出現在路邊石壁間的祭品變成了一些他們認不出名字的野獸。

    “這是朱猿。上古兇獸。”明成巖輕飄飄地落在一尊灰白色的骸骨上,轉過身對他們說:“這種東西別看長得跟猿猴差不多,但性子殘暴得很,吃起人來簡直就是一口一個。不止它,這附近的都是極為兇猛的野獸。有些甚至已經很少在野外見到了!

    秦時還真是頭一次見到朱猿這種兇獸,看它的外表確實與普通猿猴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個頭更高些,肌肉也更加壯實一些。

    等他走到近處,看清楚了朱猿的正臉,就發現朱猿與普通猿猴還是有差別的。至少普通猿猴的面相要平和得多,絕不會像這樣透著滿臉的兇悍戾氣。

    再往下走,秦時不由得咦了一聲,“這個我認識,狍鸮!

    《山海經》中有記載的食人兇獸,好像也沒有那么厲害。之前野羊坡陷阱里的那頭狍鸮從小被人控制,又被“師弟”那樣的人擺布,最后兩敗俱傷的死在了陣法里。如今這里又有一頭受人控制的……

    “怎么這些東西都這么好抓嗎?”秦時百思不得其解。

    賀知年也頗無語,想不通這些兇獸都是怎么落到這種地步的。按理說它們不是應該遠遠地避開人類社會,在深山老林里稱王稱霸嗎?!

    明成巖想了想說,“成年狍鸮極兇猛,抓不到的。這些被抓住的,還是幼崽的時候就落進了人類的陷阱!

    秦時想了想野羊坡的那頭狍鸮,覺得當兇獸也不保險,人類當中的有些人實在是把自己聰明的大腦利用到了極致了。什么喪心病狂的壞事都敢做。

    當然當祥瑞也不保險。秦時低下頭親了親睡得肚皮朝天的小黃豆,想想這孩子小時候的遭遇,忽然就對這頭不知死去多久的狍鸮產生了些許的同情。

    上古兇獸算什么,還是人最壞。

    再往下走,他們便察覺了一點空間上的擠壓感。

    這個仿佛被一根巨大無比的棍子在山谷底部戳出來的地洞,其內部的結構原來是一個肚腹寬大、底部縮小的花瓶的形狀。他們很快就走到了洞底。

    洞底的面積大約有籃球場大小,地面鋪著一層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這樣的布置大約是為了隔開地底的濕氣。石灘正當中擺著一個藤草編織的蒲團。年深日久,蒲團吸飽了地洞里的潮濕水汽,呈現出一種腐朽的灰黑色。

    空空蕩蕩的石灘上只擺了這么一件東西,大家想不注意它都很難。秦時引著靈力裹著自己的手,試探地將它掀開。

    他雖然用力不大,但架不住這東西已經朽壞了,被他一碰就散了架。亂七八糟的黑草絲之間,還散落了幾件小東西:兩三塊圓溜溜的石頭,還有一塊火彩盒大小的玉佩。

    明成巖“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靈石!這是靈石!對修行者來說,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

    秦時腦子里懵了一下。靈石不是修仙小說里頭才有的東西嗎?!

    明成巖卻十分興奮,它圍著那幾塊雞蛋大小的圓石頭轉來轉去,還試探著輸了一點兒靈力進去,但靈石始終都是那個灰撲撲的樣子,質地跟一路過來看到的洞壁上那些兇獸的骸骨也差不多,并沒有什么變化。

    明成巖簡直痛心疾首,“靈力都已經耗盡了,是廢石!

    秦時連忙問他,“你說這里頭原來是有靈力的?”

    “對!泵鞒蓭r不愧是大家出身,見多識廣,說起這些秘事來頭頭是道,“靈石乃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內蘊靈力,有些靈石還能將修行者的靈力灌進去存貯起來,等到用時再自行抽取。但靈石這種神奇的功能也不能無限制地反復使用,超過一定的次數,就成了廢石了!

    明成巖見秦時點頭,便又說道:“美玉也是一樣,也算是靈石的一種。質地優異的美玉也有靈石一樣的功效,可以存貯靈力。所以那些修行門派都喜歡搜集美玉。這塊玉佩之前的質地肯定也是很好的!

    他說的是蒲團里調出來的那塊玉佩。

    玉佩仍然保持著原本柔潤的湖綠色,只是細膩的質地之上布滿了成片的灰白色花紋,仿佛一面干凈的墻壁上爬滿了苔蘚,將好好的一塊美玉給破壞了。

    秦時尋思這些都是證物,他得找塊布,或者騰出一個錢袋來將這些掉落的小東西都收集起來。

    或者小黃豆剛才脫掉的衣服也可以湊合著用一用,救救急。等他回到城里,再給他買新衣裳好了。反正按照重明鳥一族的發育規律,短時間內小黃豆應該不會變出人形來了。

    秦時正在尋思怎么收集證物的問題,就見賀知年彎下腰,從滿地的草莖中撿起了那塊玉佩。他舉著玉佩湊近了明成巖仔細端詳,看著看著,他的手就抖了起來。

    “這玉佩我認識!辟R知年聲音發澀,好像每一個字都說的十分艱難,“這是付良的東西!”

    秦時聽的一頭霧水,“付良是誰?”

    賀知年胸膛起伏,竭力壓抑著劇烈翻滾的情緒說道:“兩年前,他在金州刺史手下任軍曹一職。鎮妖司向當地刺史求援的時候,刺史派了他來支應我。我和他一起下古墓。后來進去的人都被困在了機關里,各自分散,我便再也沒見過他……”

    第251章 踏骨成仙

    賀知年將玉佩攤平在掌心, 果然見玉佩中央細膩的云紋卷著一個清雋的“付”字。

    “進古墓之前,”賀知年冷不防見到與兩年前那場慘敗相關的線索,一時間情難自禁, 聲音都有些發抖, “我們在野外扎營,付良曾給我看過這塊玉佩, 這是付家的傳家寶。他說等他完成這一次的任務回去之后,玉佩就要作為付家的信物, 隨著聘禮一起送去女方家里……他回去之后就要定親了。他還邀請我們一同去喝他的定親酒……”

    賀知年眼圈一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秦時心中也有些難過。他也經歷過失去戰友的痛苦,完全能理解賀知年此刻的心痛。

    他走過去拍了拍賀知年的肩膀。手掌接觸他的身體,秦時才發現賀知年的身體也在發顫,或許不僅僅是想起了曾經并肩作戰的戰友, 而是兩年前古墓一行的慘痛經歷帶給他的傷害,在此時此刻, 被一塊玉佩盡數喚醒了。

    “這也不是壞事!鼻貢r笨拙的安慰他, “咱們早就懷疑西北一帶的異動與關外古墓有點兒關系, 如今也算是找到了一條新的線索!

    明成巖雖然無法體會賀知年激蕩的情緒, 也跟著點了點頭說:“這塊玉佩想來質地是極為出色的,所以被這個布陣的人當做靈石收集了起來,直到不再好用了才丟棄在這里。”

    “關外古墓距離這里并不近, ”秦時問賀知年, “這人從古墓中逃出, 竟然會跑到姚家寨來布陣……”

    賀知年雙眼仍然泛紅,情緒卻已經平復了許多, “古墓中設下機關的人當日受到我們的圍攻,也受了重傷。但他比我們更加熟悉機關的排布, 逃出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你們說,他選中這個地方,布下這樣的陣法會不會是為了想方設法攝取靈力給自己療傷?”

    秦時覺得這個想法還是很有可能的。

    明成巖也點頭說道:“這個陣法并沒有成功,反而制造出了這么多的怨氣,還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或許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補救,只能舍棄了這里,匆匆逃走!

    秦時若有所思,“若是說,這人兩年前從古墓中逃出來,躲藏在了姚家寨,那么陣法失敗,他會不會再逃回古墓里去?”

    所以最近一段時間,整個隴右道的妖怪們才會發生那么多不同尋常的動靜。

    “這里已經廢棄一段時間了,”賀知年的目光掃向周圍的石壁,那些隱沒在黑暗中的點點骸骨,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這人在這里的試驗未能成功,白白折損了這么多的試驗品……刨除這個原因,姚家寨還真是一個可以容他藏身的好地方!

    “你說,”秦時問他,“如娘被送到這里,會不會就是來掩護,或者說是解決那些怨氣的?”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么做下這些事的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如娘口中的那個“老鬼”了。

    賀知年思索了一下,問明成巖,“你可知道,如果這個陣法成功,布陣之人可以得到多大的好處?”

    “這個我說不好!泵鞒蓭r知道他這樣問是想推測布陣之人到底受了多重的傷。他有些猶豫地晃了晃頭頂的紅翎,“在我聽來的故事里,布陣的前朝魔修是為了踏骨成仙!

    秦時聽的直皺眉頭。成仙是歷朝歷代喪心病狂的修士們終極的夢想。是否有人真的通過修煉成仙,秦時不好說的太過絕對。但“踏骨”兩個字,卻道盡了這陣法的血腥狠辣。

    成仙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讓人泯滅良心,殘殺無辜生靈來成全他自己的野心?用這樣的方式成仙,就不怕遭了雷劈嗎?!

    秦時心里突然間特別不服氣,他只是碎嘴了幾句,老天就拿雷來劈他,但是這些人傷害了這么多的生靈,結果還好好的?!

    作為天地間的規則,咋能這么欺軟怕硬呢?!還是說,這些魔修技術太高超,可以避開世界規則的巡視?!

    賀知年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明成巖的回答并沒有解開他心里的疑惑,反而讓他想到了另外的一種可能:當初古墓之中騙進去那么多的妖修和緝妖師,會不會也是為了布下另外一個踏骨成仙的生祭陣法?!

    有沒有可能,在兩次布陣都以失敗告終之后,西北一帶的妖族狀況頻出,又有大批的妖族朝著關外行進……這是為了第三次布陣?!

    賀知年心跳如鼓,直覺關外之行不可再拖延,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團在秦時懷里睡得正香的小黃豆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哼唧一聲,“爸爸,飛天哥來了!

    秦時不由一樂,看他家孩子多乖,跟誰都喊哥……秦時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驚訝的看著孩子,“你說誰?李飛天?!”

    小黃豆從他臂彎里鉆了出來,拍拍翅膀,踢踢小爪,興沖沖的說:“是飛天哥!它在喊我呢,哎呀,它來的好快呀!

    李飛天是器物成精,已經修出了器靈,哪怕是在追云觀,也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能有幸得到它的認可。在它的生命之中,多一半兒的時間都是在沉睡中度過的。這一次它醒來是在魏舟進了宗門之后,李飛天自己選了天資出眾,但當時道術還只是剛剛入門的魏舟。

    魏舟得到了追云觀傳家寶的認可,從那之后幾乎就是宗門里橫著走的人物了——在整個宗門里,能使喚李飛天的也就只有李玄機和魏舟兩個人。

    秦時和賀知年不敢揣測老神仙的行蹤,故而只能猜測魏舟作為鎮妖司的外援被派來了金州,給他們幫忙了。

    他們不清楚小黃豆說的“好快”到底有多快,但小黃豆顯然已經陷入了與好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悅里,情不自禁地拍打著翅膀從它爹懷里飛了起來。

    明成巖看到小黃豆的動作,一個俯沖托起了小黃豆,叔侄倆一起朝著洞口飛了上去。

    沒有了光源,地洞里一下就變暗了。

    黑暗中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秦時朝著賀知年的方向靠了過去,抬手抱住了他,兩只手在他背后輕輕地拍了拍。

    賀知年微微一僵,隨即身體便放松了下來。他靠在秦時的肩膀上,極輕的嘆了一口氣。

    在他的沉默里,有一種如巨濤澎湃一般讓人心驚的感覺。秦時也閉上眼,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下一下地拍著賀知年的后背,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是否能夠安撫他的不平靜。

    秦時猜測兩年前古墓一戰在賀知年的心里留下的創傷絕不是他表面上表露出來的這般云淡風輕。

    賀知年抬手回抱著他,腦海中的波濤洶涌仿佛在一剎間,在另外一個靈魂之上撞擊出了回響。

    他終于可以在除了他們之外空無一人的黑暗里放任自己,讓自己流露出軟弱和面對慘敗的不知所措。

    “他們,”賀知年在這全然的黑暗與寂靜之中忽然間淚如雨下,“他們還被困在古墓里……不管他們死去多久,他們都還在那里……他們在等著我……”

    “我知道。我會陪你一起去!鼻貢r知道他的靈魂有一部分始終被困在那座古墓里,從來不曾離開過。

    他和那些死去的戰友的靈魂被困在那里,等待著賀知年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去……救他們,也救他自己。

    當重明鳥金色的光芒和日光燈管一樣的拂塵從半空中落進地洞里,賀知年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那些在黑暗中情不自禁流出的淚水,那些瞬間隱沒的脆弱,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秦時的手掌從他背后收了回來,接住了興奮不已的從半空中降落的傻兒子,和它一起望向頭頂上方那個少說也有六十瓦的日光燈管,唇邊浮起笑意,“好久不見,小飛天。你不會是自己來的吧?老魏呢?”

    李飛天清脆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了起來,“他在后面陪著師父呢!

    秦時吃了一驚,“老神仙也來了?!”

    這對他們來說雖然是個好消息,但不得不說,還是驚嚇的成分更多一些;蛘呶鞅币粠а宓漠悹畋人麄冎邦A料的還要糟糕一些?要不怎么能驚動李玄機的大駕?

    魏舟說過,李玄機如今已經不過問道觀里的瑣事了,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后山閉關。長安城里多少達官貴人跑到明空山想求見他一面都見不到呢。

    李飛天不是很懂人類這些復雜的心理,聽見秦時問它,便大模大樣的答道:“對啊,師父說了,許久沒有出來走動,世道越來越不像話啦……”

    后面這句話它還是學著李玄機的語氣說的。

    秦時不由一笑,轉頭去看賀知年,見他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

    “我們也出去。”賀知年攬住秦時的肩膀,推著他往上走,“先把外頭的事情解決了,再請老神仙看看這里的情況!

    山谷外面靜悄悄的,等他們沿著原路回到狐貍堡,就見后門大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邊朝外張望,看見他們回來,還埋怨一句,“怎么才回來?等你們好久了!”

    秦時上下打量他,“你們不是都去樹林里了?”

    胡白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辯解道:“那不是……爺爺說我們不走的話,外面那些人就不會走。四郎也說,大家都守在這里,反而拖了大人們的后腿……”

    秦時就笑了,這些小狐貍都是單純的乖孩子,胡遠山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但信歸信,就這么丟下他們自己撤走了,心里也會有點過意不去。

    “胡老先生和胡四郎他們呢?”

    胡白忙說:“爺爺在前面看著呢,四郎從后山那邊出山了。爺爺讓他去山下,替他迎接一位老朋友!

    秦時心里一動,“官兵也來了?”

    第252章 傀儡而已

    官兵顯然沒有那么快的腳程。但李飛天都來了, 李玄機和魏舟自然也已經上了山。

    秦時猜測他們與刺史派來的士兵并不是同時出發的。有可能馮成賢那些人壓根都不知道李玄機帶著人來了姚家寨。

    秦時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想知道老神仙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追云觀有什么特殊的消息來源?

    他剛一動,眼角的余光就瞥見有什么東西從前方的矮墻上飛竄了過去。毛茸茸的一團, 竄過去之后竟也不怕人, 還停在了矮墻轉彎的地方,回過頭盯著他們看。一雙圓溜溜的貓眼顯得極為有神。

    據說貍花貓要比一般的貓兒野性更重, 秦時覺得眼前這個小家伙就很有些膽氣,長得也胖乎乎的, 很是肥壯。而且看上去還好像有些眼熟?

    秦時盯著它看了兩眼,懷疑它會不會是之前他們躲避風箏的時候遇見的那一只。不過野貓看上去好像都差不多,秦時也不能肯定。

    胡白也看見了墻頭的小貓,他從腰間的荷包里摸出一塊肉干,朝著小貓走了兩步, 輕聲喚道:“初五,來, 給你吃肉。”

    小貓大約被他們喂熟了, 也不怕人, 胡白舉著肉干走過去的時候它也調轉方向朝著胡白走了過來, 大模大樣地低頭嗅了嗅胡白的手指,叼起肉干轉身跑了。

    秦時隨口問他,“是你們養的?”

    胡白搖頭, “這小東西不知道從哪里跑來的, 初五那天爺爺要去祠堂上香, 在祠堂門口發現的,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初五。初五平時就在祠堂那一片活動, 性格老實得很,喂它吃東西也不挑嘴, 很好養的!

    秦時腦海里冒出一個想法:狐貍們都有自己的祠堂?!

    也不知這些狐貍之間原本就存在親戚關系,還是成了精之后受到人類社會的影響,因而改變了生活方式?

    頭頂上方,重明鳥叔侄倆跟李飛天不知去哪里繞了一圈,又優哉游哉地飛了回來,還離得老遠就聽小黃豆喊秦時的聲音,聲音里透著孩子特有的歡快勁兒,讓人聽了整個人都跟著愉悅了起來。

    “爸!”小黃豆圍著秦時的腦袋轉了兩圈,嘰嘰喳喳的叫喚起來,“李爺爺把壞人都抓起來啦!”

    秦時知道李玄機作為追云觀的老祖宗,自然是有真本事的,但厲害到這種程度嗎?

    他們跟在胡白身后快步朝著前院大門的方向走去。他們走得急,誰也沒注意到墻頭上一只圓滾滾的貍花貓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圓溜溜的貓眼里滿是深思的神色。仔細看的話,似乎還有一點兒不安。

    從狐貍堡的前門出去,秦時和賀知年一下就明白了為什么李玄機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壞人都抓起來。

    因為來人并不是只有李玄機和魏舟,還有十數名同行的弟子。之前將他們折騰得東躲西藏的那些家伙,如今都已經橫了一地。

    還能看出個人樣兒的唯有一個風有司。

    風有司被一根銀色繩索困住了手腳,跪在李玄機面前,李玄機一手捏著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不知在比劃什么,似乎在畫一個極為復雜的符紋。片刻之后,就見風有司臉上有一層模糊透明的東西浮了起來,就像是他臉上罩著一層半透明的面罩似的。

    風有司雙眼空洞,被捆著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就在李玄機抬手抓住了那一層面罩的時候,一旁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嚎叫,“喵嗷……”

    李玄機一把抓住了面罩。

    秦時看到有什么半透明的東西在他的手心里拼命扭動,迎著光的視角,好像老神仙手里抓了一條透明的八爪魚。

    風有司的身體像是失了魂兒,軟綿綿的倒在了李玄機的腳邊。

    就在這時,那只從后門處一路跟了過來的貍花貓從他們身后繞了出來,四肢小爪子倒騰得輕快,一溜煙就跑到了李玄機的腳邊。

    它先是拿爪子撥拉撥拉躺倒在地,生死不知的風有司,然后抬起頭沖著李玄機喵喵喵的叫喚起來。

    秦時有些莫名其妙,轉頭去看周圍的人,不論是魏舟還是胡白,都是一臉懵圈的表情,顯然并不知道這只貍花貓到底在喵喵些什么。

    但李玄機顯然是聽懂了,他彎下腰,單手抱起了那只胖貓,就那么舉著它,讓它的毛臉湊近風有司。若不是風有司看上去神志不清,一人一貓保持著這么面對面的姿勢,還真像是在深情對望。

    秦時眼前花了一下,覺得貓臉上也有什么東西浮動了一下。還不等秦時轉頭去看賀知年,向他求證自己是否眼花了,貓臉上那一層透亮的東西就像是受到了什么神秘的吸力一樣,嗖的一下貼在了風有司的臉上。

    眾目睽睽之下,那一層透亮的東西就那么毫無滯澀地融進了風有司的身體,自然得像是一滴水滲進了沙土里一樣。

    秦時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心里隱隱浮起一個猜想。

    貍花貓毛茸茸的小身體顫抖起來,片刻后手腳耷拉下來,軟綿綿地癱在了李玄機的手里。它對面的風有司卻動了動,掙扎著從地上坐了起來。

    李玄機將貍貓抱進懷里,另一只手里抓著的東西卻揚手向半空中拋了起來。李飛天一個俯沖,將那東西吸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師徒倆的動作純熟得好像排演了千百遍。

    李玄機摸了摸懷里的貍花貓,轉過頭對他們說:“傀儡而已,帶回去慢慢審……這個才是真正的風有司!

    秦時吃了一驚,“您怎么知道的?”

    一句話問出口,才想到自己的反應是有些失禮的。連忙拉著賀知年一起給老神仙行禮。

    李玄機點點頭,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屑,十分矜持的解釋了一句,“外入的魂魄與它奪舍占用的身體之間存在不協調的地方……小法術,很容易看出來。”

    秦時,“……”

    這可真是凡爾賽。秦時心想,在場的這些人,除了老神仙,大約也沒有誰看出來這樣一個“小法術”了——包括魏舟,別看這小子一臉淡定的表情,但秦時覺得他大約也做不到他師父這種程度。

    秦時看看躺了一地的那些風有司的跟班,問李玄機,“這些呢?”

    李玄機垂眸,宛如仙人俯視塵俗間螻蟻一般的眾生,不帶感情的點了點頭說:“這些只知道聽從風有司的命令行事,知道的不多,也不是姚家寨的居民……我毀了他們的妖丹。如果能活,就自己去找一條活路吧。”

    秦時呆呆看著他。他還是第一次從印象里那個溫和的、仙風道骨仿佛不染塵埃的老神仙的臉上看到這樣的殺伐氣。

    風有司從地上爬了起來,又是羞愧又是感激的沖著李玄機行禮,又跟周圍的人拱了拱手,“風某羞愧,心智不堅,讓邪物鉆了空子。”

    胡白身后,胡遠山被胡四郎扶著走了過來,他上下打量風有司,嘆了口氣說:“這回總算是想清楚了吧?”

    風有司羞愧的點頭。

    胡遠山沖著李玄機拱了拱手,有些感慨的笑道:“多年不見,老神仙還是這般模樣!

    李玄機嘆了口氣,“老了……人類壽命有限,不經活……”

    “可不能這樣說,”胡遠山的情緒像是受他感染,也跟著嘆了口氣說:“妖族在人世間立身不易,又有這么些不安分的東西惹是生非。我倒是活得長,不也一樣擔心兒孫們沒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李玄機聽出他是在試探他的態度,不由一笑,“你呀,說話還是喜歡拐彎抹角的……真有這么焦心,怎么不見你給明空山送個信兒?”

    胡遠山訕訕一笑,“我這不是想著,都是寨子里自己的事,鬧到你們那里,反而把事情搞大了……”

    說白了,還是狐族多疑又膽怯的性格占了上風,遇到什么事都想著躲一躲、再看看……總之就是最好能關起門來,讓妖族自己解決。

    他怕的就是姚家寨反復出事,人類的官府會最終將這個地方收回去。不再讓妖族聚集在一處惹是生非。

    “再說這兩年官府也不怎么管妖族的事,”胡遠山說的半真半假,“金州城里的緝妖師我們倒是見過,只不過他一人也干不了什么,只說會上報朝廷,讓我們回去等消息……”

    這兩年金州城里的鎮妖司分部基本上就是處于一個癱瘓的狀態,姚家寨出事,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風有司檢討,“都怪我,是我聽人說金州城里再沒有緝妖師了,心里生了疑惑……后面遇到有人跳出來妖言惑眾,我就上了鉤……”

    上了鉤,卻又不夠果斷,搖擺不定的拿不定主意,反讓人對他下手,然后借著他這個里長的身份蠱惑族里的人,最終生出這些事。

    胡遠山到底顧念著他們同住一個寨子的交情,在旁邊提點他,“什么人來蠱惑你,這些事都仔仔細細給大人們講清楚。以后寨子里的年輕人也要好好管束起來,可不能再由著他們胡來了!

    風有司連連點頭,“來找我的那人也不是外人,跟我家娘子還沾親。他當時只說有人看中了我們這個地方,想租下來給族里的孩子們做一個訓練場,又許給我許多好處。我就鬼迷心竅,同意他們借用寨子里的山谷,在里頭訓練自己族中的子弟……后來見面次數多了,他又說外面時局不穩,到處都有事,鼓動我們自己也把守衛訓練起來……”

    秦時聽他顛來倒去的說那個來游說他的人,心里想的卻是風有司的娘子。那個女人當時在“風有司”耳朵邊說的那些話,聽起來可沒有那么純良。

    第253章 和師兄的秘密

    寨子里雖然不至于亂成一團, 但住在附近幾個圓堡里的妖族都察覺了這邊的動靜,紛紛派人過來打聽情況。

    至于那些被李玄機收走了妖丹的小妖怪,對他們來說反而不是什么棘手的問題。因為據風有司和狐貍堡的居民辨認, 這里頭一大半兒都不是寨子里的居民。也就是說, 他們屬于風有司嘴里說的“借用寨子里的地形練兵”的那些人。

    這些人的頭領已經不見了,留下的這些家伙妖丹已經被毀, 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了——失去了戰斗力的妖族,就算回到了幕后之人那里, 也沒什么利用價值了。

    風有司找了空屋把它們都關在一起,尋思著若是問不出什么新鮮內容就干脆把它們放回野外好了。

    妖活一世也不容易。沒有了妖丹,就是尋常的野獸。野獸才有多長的壽命呢?就讓它們在野外自由自在的過幾天清凈日子吧。

    風有司帶著胡白和胡四郎去做這一場戰斗的后續工作去了。李玄機也終于有機會跟他的熟人們敘敘舊。

    秦時和賀知年這才知道,追云觀的人并不是跟刺史大人的手下一起來的。他們甚至沒有進金州,而是沿著和庸一路留下的記號, 順著黃河的分支玉泉河,找來了這里。

    “和師兄醒來之后, 就說自己有了一些解開古墓結界的想法, 想去試一試。”魏舟瞟一眼李玄機的臉色, 吭哧吭哧的說了實話。他有些抱歉的看看秦時和賀知年, “師父也拗不過他,就派人陪著他出來看一看!

    秦時和賀知年都呆了一下,沒想到和庸那么早離開長安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賀知年強忍著心里的忐忑問他, “和師兄現在在何處?”

    李玄機搖搖頭, “離開長安之后, 他一共讓青鳥送過兩封信,一封信是說他到了姚家寨, 說這個地方不對勁,有當初古墓里的人在這里出沒, 讓我們過來看看!

    秦時的目光掃向胡遠山,胡遠山微微一笑。

    他既然認識李玄機,自然也有可能認識李玄機的弟子。風有司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那么多不明身份的人帶進姚家寨,胡遠山自然也可以悄咪咪的把和庸帶進來。秦時覺得,大約和庸也看出了姚家寨的問題,但他沒有那么大權限能給狐貍們一個準話,所以胡遠山見了李玄機才會這么賠小心吧。

    而且和庸信里所說的話,也再一次證實了秦時和賀知年的猜想:這里確實和關外古墓有關系。

    “等等,”秦時一個激靈,忽然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和師兄是怎么找到這個地方的?”

    姚家寨雖然不是什么與世隔絕的地方,但它的位置也是比較偏僻的,而且生活在這里的妖族有意識的讓它跟人類社會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就導致它的存在是較為閉塞的。秦時敢打賭,金州城里一多半兒的居民從小到大甚至不曾聽說過姚家寨這樣一個地方。

    秦時這個問題一問出口,就感覺自己觸雷了。因為李玄機臉上的表情一下就陰沉了,他身后的那些弟子們也都流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

    “這個問題還是我來解釋吧。” 魏舟嘆了口氣說:“和師兄當日在古墓里,曾被設下陷阱之人抓住。那人不知用了什么邪術,曾將靈力探入和師兄的意識海,試圖攝取他的修為!

    賀知年大吃一驚。他陷在古墓里的時候只是不停的與各種機關對戰,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并不是時刻與和庸在一起,脫困之后他們又不曾見過面,他還真不知道和庸曾經經歷過這樣的事。

    魏舟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的看他一眼,繼續說道:“和師兄說,那個人放出自己的靈力,如觸手一般探入他的意識海,意欲勾取他的靈力向外拖拽。和師兄用盡全力才掙脫了這種控制——他斬斷了這人的靈力觸手。就這樣,這人在他的意識海中留下了一小團靈力。”

    “這一小團靈力被困住和師兄的意識海中,大約屬性相同的緣故,待和師兄醒來,才發現它竟然融進了自己的靈力之中。因此他對許多先前不知道的事都有了模糊的感應!

    比如姚家寨的存在,再比如對于破開古墓結界有什么想法……

    魏舟身后一個看著很面生的小道士哀切的說:“和師兄當日意識海受損,師祖說他修煉恐怕再難以有進步了了。”

    一群聽眾都沉默了。

    魏舟覺得這種沉痛的情緒沒有什么意義,便轉移了話題說:“和師兄說,他剛醒來時,感應到暗算他的人就在這個方位,所以他央求師父過來看一看。”

    秦時和賀知年對視一眼,兩個人想到的都是山谷里那個失敗了的陣法。

    魏舟跟他們倆都熟得很,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秦時本來也沒打算瞞著他,便將他拽到一邊,將山谷里的事說了。

    “是得過去看看!蔽褐埸c點頭。最近一段時間發生在和庸身上的事對他有著不小的觸動,秦時覺得一段時間沒見,他看上去沉穩了不少。

    李玄機顯然已經被有關和庸的話題影響了心情,跟胡遠山走到一邊去敘舊了,直接把狐貍堡門口的一攤子事兒丟給了徒子徒孫。

    魏舟知道金州刺史已經派了援兵,很快就會趕到,他也不想跟地方官府打交道。他更像知道的是,和庸都感應到了什么,千里迢迢要跑到這里來。

    “咱們現在去看看你們說的山谷,”魏舟說: “這事最好趕在官兵到來之前!

    秦時跟賀知年商量了一下,他留下等援兵,同時也協助風有司和狐貍堡處理后續的問題。秦時帶著老神仙師徒去山谷里看看。

    賀知年點點頭,若是老神仙在,山谷上方的禁制估計攔不住他們。他雖然對老神仙的水平很有信心,但這件事到底還是存在風險的。

    他握住秦時的手腕緊了緊,小聲提醒一句“小心!

    秦時點點頭。已經走了一遍的路,他心里其實沒有那么緊張,但賀知年的關心還是讓他很受用的。

    “把它們都帶著!辟R知年抬頭,望著在他們頭頂上方撒歡的重明鳥和李飛天。不管李飛天有什么用,重明鳥至少可以用來驅趕一下山谷里的怨氣。

    秦時從善如流,把小黃豆和他叔叔都喊了下來。

    他發現自從變了一回人類幼崽,小黃豆對于自己的鳥類形態的身體有一種異乎尋常的驚喜,完全就是飛不夠的感覺。

    雖然被它爹抱著也是美滋滋,但向往天空是鳥類的天性,誰能拒絕這樣自由飛翔的感覺呢?

    小黃豆落在秦時肩膀上的時候歡快得不得了,一個勁兒的抖毛,還拼命蹭秦時的臉撒嬌,充分表達出了自己對于重新變成個鳥樣兒,又能滿天飛是多么的開心。

    秦時被它逗笑了。跟他兒子歡脫的小模樣相比,明成巖就穩重太多了,他在落在秦時的肩膀上之前,甚至還很紳士的征求了一下秦時的意見。

    秦時簡直受寵若驚。

    但姚家寨里的這一道山谷的情況顯然不是那么樂觀的。因為從狐貍堡的后門一出來,李玄機的兩道濃眉就緊緊皺在一起了。

    和庸在信里簡單提了提姚家寨的情況,李玄機心里已有準備,剛才到達寨子外面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了寨子里那些不安分的涌動的黑煙。

    怨靈形成的煙霧,沒有繼承到修行者生前的理智,卻保留了瀕死時候對于暗算之人的仇恨,它們會不顧一切的攻擊所有遇到的活物。

    這是修行界一種非常麻煩且陰損的招數,李玄機也很多年沒見過有人這樣做了。

    “這些怨氣必須想辦法處理掉,”李玄機對魏舟和身后的兩名徒孫說:“你們現在都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

    魏舟還好,兩個年輕的徒孫立刻如臨大敵,開始絞盡腦汁的想辦法。

    秦時懷里抱著小黃豆,肩膀上架著明成巖湊到魏舟面前,“有辦法?”

    “有。”魏舟說完就跟著嘆了口氣,“但是要把禁錮怨靈的陣法都破壞掉……很麻煩啊!

    秦時自動忽略了后半句話,“有辦法就好!

    魏舟,“……”

    秦時不知道他們對姚家寨的情況了解多少,耐心解釋說:“住在這個寨子里的都是胡老先生他們這種很……很純良的妖族,你懂的吧?”

    他給魏舟使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色,繼續說道:“這里留下這么一個隱患,如果解決不好,后面被什么東西利用,這些妖族都落不著好。要知道,他們現在是站在官府這一邊的,想的就是在官府的許可之下安靜過日子。一旦被脅迫站到官府的對面,也會是很麻煩的事!

    比如被奪舍的風有司,只靠他一個人就能在寨子里拉起一支隊伍來跟官府作對。且不說他身后可能還有更加強大的后援。

    秦時看著魏舟,鄭重的表達自己一方的看法,“姚家寨結構復雜,易守難攻,一旦被心懷叵測之人占據,官府的人要想打下這個據點,會非常非常的麻煩。所以,它一定要在官府的管控之下才行!

    第254章 想要飛

    李玄機見到山谷里的情形, 并沒有露出什么驚訝的神色,只是點了點頭,認可了明成巖的推測。

    “確實是個廢棄的陣法。”李玄機說:“在前朝, 這個陣法有一個十分霸氣的名字, 叫做‘天工聚靈陣’,取了巧奪天工之意, 暗指將天道之力奪為己用!

    秦時聽的無語,心想什么巧奪天工, 還不就是修行者利用自己的本事掠奪天地之間原本屬于眾生的資源?這說起來也難怪李神仙對于給緝妖師傳授道術心存疑慮了,這肯定是因為修行者當中的敗類他見的太多了!

    李玄機似乎察覺秦時在吐槽什么,瞥了他一眼說:“不過,這個陣法確實是失敗了。想奪取天道之力,哪有那么容易。不是什么人都有這樣的能耐。光有野心也是不成的!

    秦時覺得后面這句話像是在說給他聽, 在反駁他的那些猜測。秦時摸了摸下巴,厚著臉皮假裝什么也沒聽出來。

    李玄機在地洞里轉了一圈也沒有什么新發現, 就帶著他們往外走, 一邊給他們解釋說:“這個布陣之人也是一知半解。首先這個地點選的就不對……”他停頓了一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再細說陣法之事,而是抬起頭望向山谷外面那一座陡峭的石壁。

    秦時認定了李玄機是可以解開這里的禁制的,但他剛想著要認真觀察一下老神仙是如何破解禁制, 就感覺挎包里一動, 然后傳來了富有節奏感的振動。

    這是水蘭因醒了, 又察覺外頭的情況比較安全,所以要求出來透透氣。

    秦時打開包蓋, 水蘭因十分敏捷地纏上他的手腕。秦時覺得眼花了一下,他怎么感覺一覺睡醒, 小東西好像長大了一圈?

    他把手腕舉到眼前仔細打量,見小蛇一對黑豆眼亮閃閃的,小尾巴尖兒還在身后僵硬地搖來擺去,顯然精神頭足得很。

    或許真是這一覺睡得太好,于是又長大了一點兒?外皮都要從XS碼給撐開,變成S碼了,這樣看的話,它很快又要蛻皮了吧。

    秦時摸摸它的小腦袋,雖然尾巴甩起來沒有小狼那么毛茸茸,但幼崽總是可愛的……尤其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幼崽。

    就這么一分神的功夫,秦時聽到魏舟在前面喊他,“小秦!走了!”

    秦時抬頭,就見那座幾乎直立的石壁竟然已經憑空消失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雜草叢生的山坡,坡上間或長著幾株矮樹,看上去與他們剛剛出來的山谷差不多。

    原來石壁本身就是禁制。秦時恍然,如今這個樣子才是寨子里本來的模樣。

    秦時心里多少有點兒遺憾,要不是他分神端詳小蛇,他就能看到李神仙是如何破開禁制的了。但換句話說,他大概就沒有這個機緣吧,所以不管怎么打算,都會冒出一個原因來干擾他的注意力。

    秦時在小蛇的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將他放在了肩膀上。這里的位置比較高,能看到的東西也多,對幼崽的大腦發育應該是有好處的。

    小蛇盤住秦時肩膀上的一只扣袢,仰著頭美滋滋的東張西望,還時不時的吐出信子分辨空氣里的氣味兒。

    秦時記得蛇類的眼神都不怎么好,也不知道這小東西都能看到什么。不過水蘭因能夠修成人形,能通過人類的眼睛來觀察周圍的世界,秦時覺得它與普通的野生動物還是有區別的吧。

    沿著山路向上走,地勢漸高,視野也變得更加清楚。

    秦時看到了不遠處的兩座圓堡,對照記憶中姚家寨的地形圖,在心里描摹了一下這里的地形分布。

    站在這座山坡上,不僅能看到近處的幾座圓堡,更遠處的圓堡也都隱約可見。秦時覺得若是站在中心圓堡的最高處,借助一些器具,或者法術的幫忙,將整個寨子收入眼中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再往上走了一段,他們看到了位于寨子中心位置的那座圓堡。

    胡遠山曾說中心圓堡沒有住人,從外面看,確實也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墻體很多地方都斑駁了,死氣沉沉的,甚至沒有看到在這里搭窩的鳥雀。

    秦時把他從狐貍那里聽來的有關中心圓堡的消息都告訴了李玄機,包括以前姚家寨里各個圓堡的長老們協商解決問題的傳統,包括寨子里近些年各種習慣的改變,以及他和賀知年在這里的經歷。

    李玄機若有所思,“他第一次感應到這個地方,我就知道這里不同尋常!

    他這里說的是和庸。

    “狐貍們可沒提和師兄來過的事!鼻貢r小聲嘀咕,不滿狐貍們的厚此薄彼。

    魏舟推著他往前走,半真半假的安慰他,“和師兄常年在外面跑,他跟好些人都熟得很,別說你,我們師兄弟都趕不上他呢!

    一大一小兩只重明鳥拍打著翅膀從他們頭頂上方掠過,箭一般飛向了山巔廢棄的圓堡。金色的身影在半空中劃過令人愉悅的弧度。

    秦時雖然已經看過無數次,仍心馳神往。

    就在這時,他聽到意識海中一個細小的聲音嚶嚶嚶的說道:“想要!”

    秦時,“……”

    秦時內視意識海,掃了一眼團成一團閉目打盹的秦團子。他就知道這種細弱的聲音絕不會是這個憨貨發出來的。

    他轉頭看了看窩在他肩膀上的水蘭因,“小水?”

    水蘭因的小腦袋轉過來,兩只黑豆眼盛滿了委屈,“想要。”

    秦時,“……想要飛?”

    秦時一下覺得棘手得不行,該怎么跟孩子說呢?說你別想了,學不會?!還是……你雖然不會飛,但是可以在草叢里出溜?!

    傻爸爸逼著自己想辦法,然后他摸了摸小蛇的小腦袋,跟它商量,“讓李飛天帶你飛一圈,但你可要聽話,不能松開它。”

    水蘭因的兩只黑豆眼一下就被點亮了。

    秦時沒辦法,只好在心里拼命呼喚李飛天——他總不能讓小蛇纏到重明鳥身上去,只能求助不怕被纏住的拂塵。

    李飛天慢悠悠的在他們后方盤旋,聽到他們的對話,倒也沒有特別不耐煩,晃了晃尾巴說:“那你可別松開我!掉下去我可沒辦法!”

    它飛到秦時身前,示意秦時把水蘭因給纏上來。

    秦時就好像一個第一次帶著孩子玩過山車的家長似的,心情又是激動,又有些不放心,叮囑的話說了一籮筐,到后來李飛天都聽不下去了,嚷嚷說:“小秦你就不要啰嗦了!它就算掉下去,我也能接住它!”

    說完,囂張的器靈就帶著它的小伙伴飛上了天,去追趕前面的兩只重明鳥。

    魏舟看的簡直無語,“你真當自己是個孩兒爹了?”

    秦時攤手,“那能怎么辦呢?”

    魏舟搖搖頭,拉著他往前跑。李玄機都快走到圓堡的臺階下了,他們還跟在后面磨蹭,簡直不像話。

    圓堡的門外有鎖,因為周圍有禁制,鎖頭看上去并沒有銹蝕或者灰塵。墻體和木門看上去卻實在是有些老舊了,靠近邊緣的地方,木門上甚至有兩條長短不一的裂縫。

    門鎖打開,露出里面空無一人的庭院。

    似有風聲從圓堡深處卷了出來,低沉的嗚咽聲,仿佛在那無人居住的庭院深處,盤踞著什么可怕的猛獸。

    秦時覺得這一趟的任務有些棘手。中心圓堡雖然空無一人,但也畢竟是一個可以容納一族居住的城堡,房屋加起來至少也有四五百間,難道要一間一間地搜查過去?!

    李玄機低著頭在院子里走了走,然后問魏舟,“看看。”

    秦時沒聽明白老神仙要魏舟看什么,但魏舟自己顯然是明白的。他低下頭跟在他師父的身后,亦步亦趨地往前走了一段,點點頭說:“至少最外圍的這一部分,是一樣的!

    跟在他們身后的兩個小道士一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表情都有些茫然。

    秦時暗暗疑惑,低下頭在腳下找線索。他忽然意識到庭院里鋪的地磚是有紋路的。他腦海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紋路。

    秦時腦海里閃過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想起了他們在陽豐觀的藏書樓上看到過的那個由復雜卷曲的紋路組成的陣法。

    “是一樣的嗎?”秦時對陣法一類的東西本來就是個外行,又是只見過一次的陣法。

    他只記得陣法大概的紋路,以及藏書樓附近的地面被嵌入了許多靈石,差點兒把秦團子從他的意識海里拽出去。

    “幾乎一樣!蔽褐鄱帽人啵吹囊哺宄。他知道秦時問的是什么,頭也不抬的解釋一句,“這里的陣法要比陽豐觀的那一個晚幾年,自然技巧上也要更成熟一些……簡而言之,比陽豐觀的那一個更厲害!

    秦時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要照魏舟的話來看,這個到處興風作浪的家伙,原來是從長安城里逃出來的?!

    而且陽豐觀藏書樓的地下室里有蛇皮,宮里的那口枯井里也有……這個養著大蛇的家伙,竟然還曾在天下最富貴權威的地方生活過?!

    秦時不知道若是宮里的貴人們知道這件事,以后還會不會睡著覺。危險曾經相隔那么近,他們竟然毫無察覺。

    “這里也有靈石!蔽褐塾媚_尖踢了踢腳下鋪滿碎石的小路,“不過也是廢石!

    秦時湊近一些,果然在碎石拼起來的花紋里看到了零零星星排布其中的灰白色的圓石頭。要不是石頭的質地與他們在山谷里見到的那些骸骨一樣,恐怕他也不會注意到它們。

    第255章 亮燈

    在秦時的意識海中, 熟睡的秦團子像做了噩夢似的,圓滾滾的身體哆嗦了兩下,后腿抽搐著睜開了眼睛。它疑惑的左右看了看, 對秦時說:“這是什么地方?好奇怪啊。”

    秦時正在留神打量腳下碎石的紋路, 聽到秦團子的話,也有些警覺, “什么奇怪?”

    他知道秦團子是純精神體,對外界靈力變化的感應要比他這個肉體凡胎要靈敏得多。

    秦團子一下跳了起來, “有什么東西過來了!好大的東西……像海邊卷起來的那種海浪一樣……快走!快走!”

    秦時吃了一驚,連忙喊住走在前面的李玄機和魏舟,“這里不對!先退出去!”

    李玄機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作為在場這幾個人當中修行程度最深的一個,他的感覺也非常的不舒服。

    但他在走進圓堡之前明明掐算過, 圓堡里應該是沒有危險的……

    不等他再次掐算,就見半空中, 幾個小萌物幾乎是緊貼著房頂, 火燒尾巴似的飛掠過來。明成巖護著小黃豆飛在后面一點兒, 李飛天帶著水蘭因沖在前面, 還離得老遠就扯著脖子喊道:“離開這里!”

    李玄機當機立斷,帶著身邊的人往回走。還好他們走進圓堡沒多久,都停在大門附近研究地面的紋路, 這會兒掉頭出去也不會特別困難。

    就在這時, 腳下傳來一陣震動, 伴隨這震動一起傳來的,還有一種低沉的嘯叫, 像冬夜里寒風乍起,卷起了荒野里的積雪, 一路呼嘯著越過田野、穿過樹林、沖進了人類居住的村莊和城池。

    它們撲掉廊檐下倒掛的冰柱,掀起屋頂的茅草和瓦礫,將熟睡的生靈盡數喚醒,恣意的向他們展示天地之間駭人的威力。

    就在秦時還什么都沒有看到的時候,內心已經生出了一種面對大自然的威力時,與生俱來的敬畏感。

    在他的頭頂上方,李飛天十分流暢地畫了一個八字,然后喊了起來,“它要下去!”

    秦時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水蘭因細細一條,從半空中掉了下來。細細小小的一條,尚在半空中時,便有意識地游動起來,仿佛在試探空氣這種陌生的載體。

    秦時連忙上前兩步,撈住了從半空中掉下來的水蘭因。他暗罵這小東西簡直就是膽大包天!但他通過意識感應到從它身上傳來的興奮愉悅是如此的鮮明,又不忍心呵斥它了,只好在它小腦門上彈了一下,警告它下次不可以這么亂跳。

    秦時心里發愁的不行。它明明是一條蛇,結果跟著狼王學會了搖尾巴,又跟著小黃豆學會了在半空中瞎撲騰……

    這么一算下來,周圍的壞榜樣可真不少……這孩子還能正常成長么?!

    小蛇可不知道秦時心里都在糾結什么,歡快的通過意識向他表達自己的開心,“我記住了,爸爸!”

    秦時腳下一個趔趄。他想起了初見時水蘭因那副仙人一般的模樣,有一種“不會被他宰了滅口吧”這樣的苦逼感。

    但這事兒又能怪誰呢?他們身邊有一個天天爸爸長、爸爸短的小黃豆,作為家里的另外一只幼崽,會跟著它學說話,實在是太正常了!難道秦時還能對它說“它可以叫爸爸,但你不能叫”?

    秦時仰天長嘆,這算是送命題吧?!

    但他能怎么辦呢?小蛇現在還是個幼崽啊。

    秦時點了點它的小腦門,把它放在手腕上纏好,破罐子破摔的想,想叫就叫吧,至于以后……還是再說吧。

    明成巖帶著小黃豆很快追了過來,小黃豆一邊奮力拍打翅膀,一邊嘰嘰喳喳的跟它爹通風報信,“城堡中心突然間出現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然后就開始刮旋風了!”

    秦時眼角的余光瞥見遠處出現了一團灰蒙蒙的東西,連忙喊明成巖,“帶著豆子趕緊走!到外面去等我們!”

    明成巖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個俯沖托起了小侄子,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向了圓堡的外面。

    秦時松了一口氣,轉頭望向身旁攙扶著李玄機往外走的魏舟,問道:“是地震了?”

    “不是地動!蔽褐蹞u頭,“應當是事先布下的陣法!

    說話間,旋風已經掠到了他們身邊。砂礫灰土被旋風卷了起來,幾乎就在眨眼之間,周圍的世界就變成了霧蒙蒙的一團。秦時回頭,卻只看見圓堡深處騰起的漫天塵土,好像那里剛剛破開了神秘的封印,釋放出了一頭兇性大發的猛獸。

    李玄機周圍有護體結界,倒是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大風破壞了形象。他一邊催促身后的兩名徒孫加快腳步,一邊給他們解釋,“外面的禁制與圓堡里的陣法是相關聯的,禁制解除,觸動了圓堡里的陣法……這是不想讓人發現布陣之人留下的痕跡。”

    一行人匆匆忙忙跑到了圓堡的門外,就聽身后地動山搖一般,黑漆漆的風柱已經旋轉著,追到了他們身后。

    地面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裂紋。它們從風暴的中心延伸出來,像一只誕生在風暴里的怪獸,探出無數條觸手朝著圓堡的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追逐著一切可疑的活物。但奇怪的是,在他們邁出了圓堡的大門時,這些裂紋也停止了追逐,就好像有人給它們下了命令,告訴它們那里存在一道邊界,而它們不可越界。

    秦時心有余悸。但圓堡里的風柱也的的確確,沒有無限擴大的跡象了。它只是圍著整座圓堡不停地旋轉,任由灰塵將風柱染成了臟污的灰黑色。然后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風柱開始向內收縮。

    圓堡的外墻和大門屹立不倒,但地底的震動卻在不斷的傳來。這樣的動靜也引起了附近幾座圓堡里居民的注意。很快,就有好奇的居民三三兩兩地趕了過來,有的干脆站到李玄機他們身旁,跟他們聊了起來。

    “你們看著面生,是剛從外頭來的吧?”一個有些自來熟的中年人跟他們閑聊,“中心城堡好些年沒有打開過了。早年的時候,各個圓堡的長老會來這里開會,商討寨子里的事,后來不知怎么的,長老們也不走動了,各圓堡里出了什么事,都是自己關起門來解決。這里也就沒人來了……大約是里頭的房子年久失修,塌了吧?”

    他身旁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搖了搖頭,反駁這種說法,“這動靜可不像是房子塌了,倒像是地動……肯定有人加固了圍墻周圍的結界,所以地動沒有影響到外面!

    先前的中年人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啥陣法能擋住地動?那么大能耐,得是天神下凡了吧?!我看啊,就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腳,不想讓人進去。這里頭還不知道藏著什么鬼祟呢!

    書生倒也沒有生氣,猶豫了一下問周圍的人,“不是都說這里頭沒住人嗎?我怎么記得看到過這里頭亮燈?”

    這話一說出口,立刻就有一個老太太叫了起來,“哎喲,我也看到過!但我家七郎非說我是看花眼了!”

    說著,她伸手去推身旁的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看上去性格頗為溫和,也不惱,笑呵呵的解釋說:“老夫確實未曾親眼見過,只是聽鄰居們說過……路家的大郎不是也說看到過?”

    被點名的路大郎是個外貌十分敦厚的青年漢子,他撓撓頭,很老實的說:“確實看見了。年前最后一個月圓之夜……日子特殊,所以記得清楚!

    秦時正想問問魏舟月圓之夜有啥特殊之處,就聽先前自來熟的中年人小聲嘀咕一句,“可不是么,他們猿族修煉,每到月圓之夜都要拜月的!

    秦時頭一次知道猿族還有這樣特殊的修煉形式。他忙問中年人,“這位大叔,中心城堡里有人,這種事你們里長知道嗎?”

    中年人還沒說話,旁邊的書生就十分不屑的哼了一聲,“他?他屁事都不管的。要不是先前的幾位長老推舉他,誰會選這么一個窩囊的里長……還不如直接選他婆娘出來好了!”

    秦時頗無語,心想原來風娘子這般厲害,不管是原來的風有司,還是被奪舍之后的風有司,都被她掌控在手心里。這樣一想,這女妖就很可疑了。作為風有司的娘子,她真的沒看出來丈夫的軀殼里換了一個靈魂?

    還是說,風有司換成了另外一個人,正是她的手筆?!

    剛才在狐貍堡,到處都兵荒馬亂的,秦時也沒顧上特別提醒賀知年有關風娘子的事,不知他還記不記得寨子里有這位一位運籌帷幄的女妖。

    秦時覺得這女妖八成已經跑了。

    就在眾人不著邊際的議論聲中,中心城堡里的震動終于平息了下來,城堡上空的旋風也開始減弱。灰土沒有了旋風的牽引,開始朝著四面八方彌漫開來,不少感官敏銳的妖族都被嗆得只打噴嚏。

    自來熟的中年人和路大郎都跑到前面去看熱鬧,但他們還沒邁進大門,又一臉驚悚的向后退開,路大郎更是直接掉頭跑了回來。

    “不得了!”路大郎一邊跑一邊比劃,“啥都沒了!就那么老大的一個坑,直接把后墻都震沒了!”

    待秦時跑到近處,才發現他們說的“什么都沒了”并沒有絲毫夸張的意思。圓堡里確實什么都沒有了。

    在圓堡的大門之內,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洞,下方黑漆漆的,還彌漫著未散開的塵煙。之前存在過的街道房屋,此時此刻都成為了坑中的瓦礫。而靠近山谷一側的圍墻也不見了,深坑從圓堡之中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了外面的山谷里。

    而此刻,正有不停歇的余震從那里傳來。

    第256章 決定

    李玄機望著山谷的方向, 似乎對這種局面絲毫也不覺得意外。

    “圓堡里的陣法與山下的禁制是相互關聯的,包括山谷。”李玄機指著山谷的方向對他們說:“一旦有人破壞了山下的禁制,這里的陣法就會被觸動, 圓堡、山谷里的痕跡都會被清除掉!

    換言之, 要想進來尋找線索,就必須要破壞掉禁制。但禁制一旦破解, 圓堡里的陣法就會被觸發,布陣之人留下的所有痕跡都會被清除干凈。

    秦時覺得, 若是按照尋常人的心理來判斷,走到這里看到有禁制,大概率會想法子破開禁制。像他們這樣掉頭去山谷的,恐怕也是少數。如此一來,山谷里那個稀奇古怪的生祭陣法也不會被人看到了。

    此時此刻, 圓堡和山谷里所有與陣法相關的痕跡都已經被掩埋,只有付良的玉佩算是一條與古墓相關的線索。

    秦時蹲在坑邊, 嘴里吊兒郎當的叼著一根干草莖, 滿腦子都是報告要怎么寫。還有關外的古墓, 這么多的事情都與那里有了牽扯, 按理說他們應該馬上去那里看看才行。但古墓兇險,鎮妖司也不知道能派出多少人手。若是有追云觀的人跟著……

    秦時剛把主意打到老神仙的頭上,就見魏舟溜達過來, 學著他的樣子在坑邊蹲了下來, 還隨手揪了一根草, 很沒形象的叼在嘴里。

    秦時覺得他好像有心事,便問他, “老神仙怎么說?”

    魏舟的眉頭皺了起來,清秀的面容透出了一絲煩惱的神色, “他說要盡快去古墓!

    秦時心頭一跳,一剎間腦子里冒出的念頭是:剛才心里的那點兒小算計,莫非被老神仙給看出來了?!

    魏舟沒有注意到他古怪的表情,垂眸望著坑底黑沉沉的煙霧,嘆了口氣說:“鎮妖司人手不夠,還遠未從兩年前的重創之中恢復元氣。要我說,準備的還不夠。”

    但他們彼此都清楚,古墓之中布陣之人不停的做各種生祭的嘗試,興風作浪,如今又引得整個隴右道的妖族蠢蠢欲動。這不是什么好事。難道他們還坐視他不斷地發展壯大自己的實力,反復去嘗試那個兇險的生祭陣法?!

    秦時也發愁,“那怎么做才好?”

    這個問題魏舟也無法回答。無論是鎮妖司,還是追云觀,都不可能在短時間里大幅提高實力,若是召集其他宗門的修行者、或者其他道觀的道士們來援助……說實話,想一想水月觀和陽豐觀,這想法就難以實現。

    誰知道哪些道觀是真正的修行之地,哪些又是這古墓中布陣之人的手下、甚至是盟友呢?

    “還是要去吧!蔽褐蹏@了口氣,“給自己一方充分的準備時間,同樣也是給了對方準備的時間!

    “這話說的有理!鼻貢r忙說:“事情哪有可能完全按照你我的意愿來發展?情況也是在不停變化的。說不定我們以為的準備充足,上了戰場也未必就真的是萬無一失了!

    魏舟的眼神有些空洞,“既然現在讓我們撞破了這些事,或許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吧!

    魏舟見李玄機帶著徒孫往山下走,連忙拉著秦時起來,“走吧,回去跟老賀好好商量一下。若是刺史派來的人到了就更好了。咱們西行去尋找古墓,也是需要官府的援助的!

    秦時對這種說法產生了一點兒遲疑。古墓這種對修行者來說尚且非常危險的幻境,尋常士兵去那種地方,真的合適嗎?

    魏舟回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你想什么呢,不會讓他們進古墓的。放心吧!

    秦時稍稍有些心虛,他也就是這么想了一下,并不是質疑其他人的決定。事實上,他對這個時代的戰爭幾乎還一無所知,也不清楚打前鋒的士兵們跟后勤的工作人員之間到底是怎么配合的。

    魏舟所說的這些援兵,應該就是后勤的意思吧?!

    魏舟倒沒說那么多,只是提醒他說:“我師父可是修行的人,道家也是講因果的,我師父不會罔顧人命,徒造殺孽。放心吧!

    秦時訕訕的不吭聲了。

    看熱鬧的人還圍著中心圓堡,研究那個因為突然間發生的地動而產生的坑洞,秦時和魏舟則跟著李玄機,快步走下了山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再一次從山谷旁邊經過的時候,他覺得山谷上空彌漫的黑霧似乎散開了些許。

    秦時心頭一動,“禁錮這些怨靈的陣法都被地動給破壞了,是嗎?”

    魏舟點點頭,“怨氣沒有陣法的補充,很快就會散掉。這里以后不會再有怨靈聚集了。寨子里的風水也會變好一點兒!

    “這些怨靈,應該不止是胡老先生發現了吧?”秦時想了想說:“其他的妖族,或者能力有限,或者跟狐貍們一樣,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敢多管閑事。于是這些在寨子里興風作浪的家伙,就越來越猖狂!

    魏舟搖搖頭,“人和妖,有時候也沒什么差別。對于普通的妖族來說,沒有能力,也沒有地位財勢,想管閑事……拿命去管嗎?!”

    秦時沒有出聲。

    他想的是,或許這就是鎮妖司存在的意義吧。

    往山下走的時候,秦時才發現已經是黃昏時分了。金烏西墜,彩霞滿天,正是一天之中最為靜謐美好的時刻,空氣都仿佛被染成了淡淡暖暖的金色。

    而在這流淌著蜜糖似的光線里,兩只金燦燦的重明鳥正在盡情翱翔,旁邊還陪伴著一根閃閃發光的拂塵。它們像是吸飽了太陽的輝光,全身上下每一根線條都閃著光,飛翔的姿態傲然又自得。

    秦時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問纏在手腕上的水蘭因,“小水要跟它們一起玩嗎?”

    水蘭因晃了晃腦袋,乖巧的在他手腕上蹭了蹭,“我陪爸爸!

    秦時聽到小東西喊爸爸的感覺,就像過了電似的,又愉悅,又心驚,最后仍以“孩子就是孩子”這樣的話輕輕松松的麻痹了自己。

    他摸了摸水蘭因的小腦袋,“你以后會有自己的本領,或許不能飛得很高,但可以在山野間御風而行,你會成長起來,成為令人望而生畏的王者!

    水蘭因聽的似懂非懂,但也知道這是在夸贊它,夸它長大以后會很厲害。于是小東西驕傲地揚起了頭。

    秦時看看它,再看看遠處飛來飛去的小重明鳥,終于下定了決心,他要把它們都交給明成巖帶走。明家的族長算是欠了他一個人情,看在他把小黃豆帶回來的份兒上,請他們照顧一下水蘭因,這應該不算什么非分要求吧。

    而且水蘭因跟明明成峰之間還有私交。秦時之前也是想到水蘭因沒有之前的記憶,若是帶著這樣的水蘭因去見明成峰,總有一點兒硬攀交情的味道,所以才一直沒讓他們見面。如今大敵當前,這些小心思自然也都要放下了。

    不管怎么說,孩子們平安成長才是最重要的。

    下山之后,秦時他們發現金州刺史派來的人已經到了。賀知年帶著領頭的馮成賢馮都尉去見風有司,并且分派人手統計各個城堡里的居民信息。

    胡遠山請了追云觀的道士們在狐貍堡小住。秦時作為官府的人,這個時候就只能跟著馮成賢的手下去了軍士們扎營的地方。

    這些軍士們都是行軍布陣的老手,短短一會兒功夫,已經有條不紊的忙碌開了。巡邏的巡邏,搭帳篷的搭帳篷,還有人專門挖了土灶,燒火做飯。秦時就著熱水吃完一塊干餅子,就看見明成巖風度翩翩的從狐貍堡的方向走了過來。

    小黃豆大約也被他提醒過,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不分場合的大聲嚷嚷,于是鬼鬼祟祟地落到它爹的肩膀上,通過意識告訴它爹,“胡爺爺家里的肉肉可好吃啦!我要給你帶,小叔不讓,他說在別人家里做客,不能那樣做!

    秦時親親這個暖心的寶貝,拉著明成巖到一邊商量,讓他把孩子們都帶回長安去。

    明成巖跟了他們一路,也下過山谷,上過圓堡,對之前賀知年去古墓的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秦時這是拿定主意要去古墓了,所以不想讓孩子們涉險。

    小黃豆聽了半天,就聽懂了一句,它爹想讓它跟著小叔離開這里!它立刻跳著腳嚷嚷起來,“不行!我不走!我要跟著爸……”

    它的小嘴巴被秦時給捏住了。

    小黃豆目瞪口呆的看著它爹,直到他低下頭,在它腦門上溫柔的親了一口。

    小黃豆,“……”

    好吧,看在這個親親的份兒上,它立刻就原諒他了……誰讓他是爸爸呢。

    第257章 幫手

    明成巖在一邊看著這對父子的互動, 眼里染上笑意。

    “我也有事正要和你們商量!泵鞒蓭r說:“你們和追云觀的人一起出發去關外古墓的時候,可否容明家派幾個人跟著?”

    秦時吃了一驚,“為何?”

    明成巖不知想到了什么, 眼神有些冷, “當初我們族里發生了一些事,內賊作亂, 導致小黃豆還未孵化就被賊人偷偷帶出了明空山……這事兒你聽說過吧?”

    秦時點點頭,“聽老神仙提起過。是你們的小叔叔干的, 對嗎?”

    李玄機曾跟他們說過,重明鳥一族現任的族長明成峰,他父親在閉關之后,族里的長老們推舉了明成峰作為下一任的族長。這讓他的小叔叔明肅心生不滿,于是鉚足了勁跟明成峰作對。

    明成巖眼中流露出嫌惡的神色。那種敗類, 誰要管他叫叔叔?!

    “就是他。”明成巖皺著眉頭說:“我大哥查了很久,查到他在出事之前跟陽豐觀、水月觀的道士們走的很近!

    水月觀、陽豐觀, 或許之前名聲還不錯, 但現在, 在他們的心目中, 已經就是古墓中布陣之人布置在塵世中的眼線了。

    秦時沒有想出一個拒絕的理由。但古墓一行,又確實兇險無比。他無法替明成峰拿主意,但潛在的危險總要說清楚。

    秦時指了指山谷的方向, 又指了指中心圓堡, “這些……你也都看過了。就這么說吧, 老賀是曾經從古墓死里逃生的人,他也不敢打包票說他再一次進去, 一定還能活著從里頭出來。”

    明成巖知道他這么說的用意,點了點頭說:“這些話, 我一定會轉告我大哥!

    秦時說完了危險,開始商量孩子的問題,“等明家人過來,你們能不能分出人手把孩子送回去?”

    明成巖沉吟不語。他不確定這個時候,讓人帶著兩個幼崽單獨上路是否安全。

    其實秦時話說出口,自己也有些遲疑了。他心里也沒有那么信任明家的人,小黃豆小時候可就是在他們手里被弄丟的,誰知道如今的明家還有沒有當年明肅留下的暗鬼呢?。

    不管怎么說,勘察古墓的計劃,就這么被老神仙拍板定下了。緊接著,追云觀的人就開始了十分緊張的各種籌備工作。

    秦時親眼看到有青鳥從老神仙的屋子里飛出來,非常靈敏地越過城堡周圍的樹林,箭一般的消失在了遠方。

    而且據魏舟說,他們師門里還有一種非常神奇的類似于“縮地成寸”的法術。比如他們之前要請明成巖去金州送信,來回要一天的時間,但若是用這種法術來互傳信息,大約只需要一個時辰。

    秦時對這種法術非常推崇,無奈道術的底子太差,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只腳挨著了修煉的大門。魏舟講了兩遍,見他還是一臉白癡相,干脆就不再講了。

    秦時悻悻然。

    學不會復雜的法術,但該有的訓練還是要每天堅持做的。除此之外,他和賀知年還要各自帶著人,將姚家寨的各個城堡做好統計工作。

    這個時候,許多姚家寨的居民舉報的可疑分子都已經銷聲匿跡了,這里頭也包括風娘子。

    風有司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只是愣了愣,便苦笑著說:“走了就走了吧。她一開始找上我,也不是為了跟我過普通人那樣平平淡淡的日子。那個人啊,想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我也沒辦法滿足她!

    “她的來歷,你清楚嗎?”秦時問他。

    風有司說:“她的老家在九原。生活在萬里草場上的一只山鷹,機緣巧合之下,吞食了靈草,踏上了修行之路……認識她的時候,我也只是一個剛剛化形的小妖,很多不知道的事情都跑去問她,她也很少擺架子,什么都肯告訴我……”

    風有司說著,眼底漫上淺淺的一絲潮紅。

    “妖的修煉過程,總是免不了要到處走走看看,”風有司自嘲的一笑,“但在游歷的過程中,我見過了太多殘殺同類的事情,于是……離開她越久,我就越是覺得她難得。后來我在姚家寨落腳,跟著前一任里長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再后來……她也來了這里……”

    秦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旁人眼里的一地雞毛,在當事人的眼里,總有許多閃光的、美好的存在。

    “我們分開的那幾十年里,她都經歷了什么,她從來不說!憋L有司搖搖頭,語氣有些傷感,“妖族的一生要比人類的一生更加漫長,我們也會感覺寂寞。于是,我們也想要學著人類的樣子,跟什么人一起生活,一起度過這漫長余生……”

    秦時唏噓,心想這不就是報團取暖嘛。

    不管是妖還是人,都會渴望有人聽見自己的心聲。那種一心向往修煉大成的,估計也是少數。對于普通的妖族來說,大約生命越漫長,孤獨感就會越沉重吧。

    話題打開,風有司一直回避的態度也終于破開了。

    “我剛開始修煉的時候,一直把她當成半個師父來看待,”他的眼睛發紅,流露出崩潰的神色,“我是比較笨、人又沒有主見,遇到事情總是拿不定主意……但她想要做什么,可以跟我明說啊,為什么要暗中這樣算計我……”

    風有司似乎想要強忍住哽咽,可這種壓制卻讓自己的表情都猙獰起來了。

    秦時點點頭,“所以,是她干的對嗎?”

    那種類似于奪舍的法術,讓另一個聽話的魂魄驅趕了風有司的魂魄,鳩占鵲巢,然后讓這個假冒的“風里長”來替她做事。

    秦時聽到身后有腳步聲踏過干草的聲音,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后說道:“我猜風娘子在對你下手之前,一定曾對你進行過各種暗示,但是你沒有聽明白,沒給她一個明確的答復。于是她把你的態度理解成了拒絕。”

    風有司抹了一把臉,悶聲悶氣的發出了一聲苦笑,“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秦時也覺得這些猜想沒有什么用,他問風有司,“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風有司搖搖頭,什么也沒說。秦時和賀知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者只是不想在那個女人離開之后,做出背棄她的事。

    秦時在他肩上拍了拍,“多想想你自己,想想寨子里那些沒有背景勢力的普通居民吧。他們需要這個地方,需要這個家!

    風有司目送他們離開,嘴唇抖了抖,擠出一句話,“她以前總是念叨,說以后肯定還是要回草原去!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什么線索,或許不算。但這個時候,他就是想讓他們聽到這樣一句話。

    秦時和賀知年擺了擺手,表示自己聽到了。

    秦時問賀知年,“草原,應該是風娘子的出生地吧。那里跟古墓之間有什么關系嗎?”

    賀知年說:“從這里往北走,都是草原。古墓周圍也都是草原,那里與風娘子的老家有沒有關系,我不知道!

    或許等他們到了那里,很多問題就有了答案。

    明家的人來的比秦時想象的更快。

    看到明成峰夫婦的時候,秦時心里于惆悵之余,也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釋然。別人家的孩子,總還是要讓它回家去的。小黃豆給了他那么多幸福的體驗,對他來說,這已經是上天額外的恩賞了。

    小黃豆見到他們也很高興。拋開血緣關系不說,這些人都是疼愛它、關心它的人,誰會不喜歡疼愛自己的人呢?

    明成峰稀罕了孩子一會兒,帶著族人去見李玄機了。秦時借口自己還要巡崗,把陪著明夫人參觀寨子的任務交給了小黃豆。明夫人知道秦時這是想讓她有機會跟孩子多相處,心中感激,沖著他含笑頷首。

    明成巖看著秦時的眼光也頗有些復雜。唯有小黃豆什么也沒感覺到,抱著秦時的臉頰興沖沖的表示,“我對寨子的地形可熟啦!我帶親娘往樹林那邊走,那邊地勢高,又沒有黑乎乎的臟東西……還有一棵樹已經結了花骨朵啦!”

    秦時滿心惆悵,蹭蹭這個暖心小寶寶,“去玩吧!

    小黃豆高高興興的帶著它親娘去看它最喜歡的花骨朵。

    秦時揉了揉自己的臉,大約是想轉移一下心里酸溜溜的感覺,他跟一旁的明成巖沒話找話說:“看來追云觀在江湖上的聲望還挺高啊,這些天趕來的幫手都是沖著追云觀的名號來的!

    明成巖看著他,嘆了口氣,溫聲說道:“也不一定啊。我聽說黑石山的狼族也要趕過來。它們跟追云觀可沒什么交情。”

    秦時頓時又驚又喜,“真的?!”

    明成巖點頭,眼中浮起笑意,“明家有人是從西邊趕到金州來的,路過黑石山的時候,見過夜琮。這話也是夜琮親口說的!

    第258章 看桃花

    重明一族是妖族當中根基深厚的大家族, 狼族久占黑石山,大約也算得上隴右一帶一支不容小覷的勢力,彼此有來往也是正常的, 只是秦時原來沒想過這一點。

    秦時心想, 夜琮做出這樣的決定,固然有維護西北一帶局勢安穩的考量, 但這里頭也一定有想要幫他這個哥哥一把的意思。

    秦時想到夜琮,心里就有些酸, 又有點兒暖暖的。

    就在夜琮帶著黑石山的壯勞力趕到姚家寨的時候,李玄機也接到了從長安發來的密旨,令李玄機總攬這一次的古墓之行。隨著密旨一起送來的,還有已經開始上朝理政的端王李恪親手寫的一封書信。

    信中,端王對于李玄機一心為社稷操勞的高尚情操表示贊賞, 也誠懇的表達了他本人對于追云觀行事作風的好感:他已經上書為追云觀請封“護國追云觀”的稱號。

    李玄機一把年紀了,又是方外之人, 對虛名是不在乎的。但他在意掌權者對于追云觀的態度, 在意追云觀的百年聲譽。

    這里是李淳風一手建起的道觀, 他們不能讓祖師爺的威名折損在他們手里。而且, 作為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掌權者的端王,他對追云觀的態度決定了追云觀是否還有機會為社稷、為天下蒼生繼續做事。

    李玄機也想在有生之年扭轉世人對于道門中人的刻板印象:他們的修煉不僅僅是為了渡自己的肉身,也渡世人, 渡這受苦受難的天下。

    除此之外, 還有一封來自鐘鉉的書信, 他告訴李玄機,鎮妖司已經集結人手, 經云州前往西寧以北一個名叫望風峽的地方。他們會在那里扎營,做好前期的勘察工作, 隨時預備著與他們匯合。

    秦時與夜琮分別不過數月,卻感覺分開了許多年。乍一看到這個器宇軒昂的青年頭領,秦時沒忍住,眼圈都紅了。

    他伸手擁抱了一下狼王,舉止很克制,內心里卻恨不得變成一個絮叨的老頭子,上上下下的拍打一遍他的小身板,說一句“廋了”“黑了”之類的毫無意義的廢話。

    還好總算是克制住了。畢竟夜琮是一行人的頭領,他總得維護他在手下面前的形象。

    這個時候秦時就很羨慕小黃豆了,可以不講面子地圍在狼王身旁嘰嘰喳喳,可以轉圈,也可以貼著他的臉撒嬌,東一句西一句的給他講他們分別之后的經歷,而不必在意夜琮身后的人會怎么想。

    夜琮看著秦時,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但他也有意識的克制著自己,沒有表現的太嬌氣。他現在可是狼王,不是那個啥也不懂的狼崽子。秦時的視線一直圍著他轉,他當然感覺得到。于是他拿出狼王的派頭,給他介紹族里的長老和族人們,再由秦時帶著他們去見李玄機。

    夜琮有意識的表現出自己成熟穩重的一面,他想讓秦時知道他是很能干的,是可以給他當靠山的。

    他不想讓秦時擔心他。

    李玄機正在做出發之前最為重要的準備工作:研究他們在陽豐觀里得到的那份古墓地形圖。

    或者說,疑似古墓地形圖。

    陽豐觀、水月觀已經接連被搗毀了。那么古墓之中布陣之人很可能也猜到這份地圖已經落進了他們手中。他不會坐等他們拿著地圖上門來圍剿他,必然也會做出相應的準備。

    “這張圖只能做一個參考。”李玄機把各族的頭領召集起來介紹情況,“在看過了寨子里的陣法之后,我想這個人有七、八成的可能會再回到古墓中去。因為在山谷中布陣所不具備的條件,在古墓里都能得到滿足!

    李玄機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如果說兩年前隴右道的緝妖師在古墓中出事,是這個人第一次試驗‘天工聚靈陣’,那么山谷里的陣法就是第二次。第二次的失敗,讓他意識到選擇地點的苛刻,他要想試驗第三次,就一定會回去!

    坐在李玄機身旁的一位老道士點點頭說:“我們手里有地形圖的事,很有可能已經傳出去了。他必然會做出改變!

    李玄機微微頷首,“改是必然會改的。但古墓原本有自己的結構,這都是依照特定的風水布局而建,他不可能隨心所欲的亂改。若是影響了整座古墓的風水結構,他的‘天工聚靈陣’更別想著成功了!

    眾人臉上都浮起了一絲興奮的神色。李玄機的意思是說,這人最主要的目的是能成功布下“天工聚靈陣”,對付他們只是捎帶。所以對于古墓中的結構地形,也一定會基于“不破壞風水,不影響聚靈陣”這個前提展開的。

    秦時也有些興奮地搓了搓手。他想這就好比做一道題,條件已知,那么這個結果推測起來也不是那么困難了。尤其李玄機還是一位精通道術的行家。

    李玄機給大家喂了一顆定心丸,“所以,老道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在原有地形圖的基礎上,推演它可能會出現的各種變化。以此來做好應戰的準備!

    眾人連連點頭。

    李玄機的目光微微含笑,望著秦時和賀知年說:“老道和這些道友都要忙著推演地形圖。接下來與各族協商、行動調配等等工作,就要交給鎮妖司的兩位大人了!

    秦時與賀知年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圣旨都已經點名讓李玄機總攬這一次的行動,他們自然也要配合老神仙的調度。再說老神仙現在首要任務就是推演古墓的地形變化,這是行動中最為重要的一環,若是再把人事安排一類的瑣事推給老人家去做,也實在有些不像話了。

    而他們出發的日期,也越來越近了。

    出發的日期是李玄機定下來的。

    三月二十八日,據說從風水上講,這一天是整個春季里正氣最為充足的一天,最適合他們出發去征討邪祟。

    山林里那株結了花骨朵的桃花也終于盛放了,在小黃豆的邀請之下,明成峰夫婦、明成巖、魏舟、李飛天,狼王夜琮,以及當天不用巡崗的秦時和賀知年一起來這里踏青賞花。

    于他們而言,這或許是出發之前最為輕松愜意的時刻了。

    不知不覺間,山谷里的草地已經探出了嫩綠的草尖,從山坡往下看,遠處的樹林也泛起了一團霧氣似的薄薄的新綠,其間點綴著一片一片不大明顯的粉白嫩紅。

    寒冬終于過去了。

    秦時雖然自認是一個沒有浪漫細胞的人,但自然美景,自有一番打動人心的力量。于是他也樂呵呵的跟在朋友們的身旁,肩膀上一邊架著嘰嘰喳喳的小黃豆,另一邊是急著插嘴,卻往往被嘴快的小黃豆搶了話頭的水蘭因。

    別說,聽著它們這樣呱噪,秦時心里還真有一種帶娃出來春游的感覺。

    明成峰跟魏舟走在一起,兩個人聊的是人員調配的問題。

    李玄機把緝妖師都編在了最先進入古墓的隊伍里,明成峰覺得這樣的安排不大安全,畢竟緝妖師都只是尋常人,頂多算半妖,而且其中大多數并沒有修習過道術。

    魏舟卻堅持這樣的安排是必須的,因為勘察古墓,解決人類與妖族當中的安全隱患,這原本就是鎮妖司的職責所在。哪怕重明鳥一族本事比他們更厲害,也不該由它們來承擔最重要的一環。

    “妖族,都只是趕來幫忙的!蔽褐壅f:“這種主次關系,不可以打破!

    明成峰不置可否。

    落后一步的明夫人不贊同的說道:“既然大家都是一起行動的同伴,是同袍,行動之中,要考慮的就是誰去執行什么任務更加合適,而不是首先看身份!

    魏舟點點頭,“夫人的意見,小道一定會轉告師父。”

    明夫人點點頭,抬手接住了朝著她飛過來的小黃豆。

    小黃豆撲騰這么一下,主要是為了躲開水蘭因,因為這個連話也說不好的水叔,竟然很急迫的問它要怎么才能飛——是自己飛起來,而不是被李飛天帶著。

    小黃豆拍打翅膀示范給它看,換來了水蘭因可憐巴巴的一個眼神。于是小黃豆也覺得頭疼了,水叔沒有翅膀,這怎么能飛呢?

    它落在了明夫人的肩膀上,因為沒有辦法講清楚飛行的原理(事實上,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就逃避的行為,令它心里有一點兒小小的慚愧。它轉頭去看依舊停留在它爹肩膀上的水叔,下一秒,眼睛卻驟然睜大。

    它看見水蘭因笨拙地晃動身體,仿佛是在回憶自己在水中游動的動作,然后……它真的就飄起來了!

    第259章 生了

    秦時懷疑自己眼花了。

    但小蛇確確實實從他的肩膀上飄了起來, 雖然只有不到兩寸高的距離,而且誰都看得出來小蛇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它大約憋著勁兒的緣故,腦門上就那么在眾目睽睽之下, 裂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

    秦時, “……”

    這可真是把蛻皮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它就那么憋著勁兒,尾巴擺動得也越來越快, 然后……啪嘰一下摔了下來,軟綿綿地掛在了秦時的肩膀上不動了。

    秦時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難道是上次李飛天帶著它飛行, 觸發了它基因之中潛藏的什么神通?!

    蛇族可御風而行,傳說中又有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的說法,水蘭因這一族的本體就是水虺,也是修行界公認的最具備修煉潛能的蛇族。

    所以飛翔也是它們基因之中的潛藏技能吧?!秦時有些敬畏的想著, 伸手把小東西從肩膀上抓了過來,小心地摸摸它的腦門, 確實有開裂的那種不平整的手感。

    “又要長大了啊, ”秦時一邊感慨著, 一邊將筋疲力盡、顯得有些發蔫的水蘭因放回了挎包里。這個時候, 小蛇是不希望有人圍觀的。蛻皮是一個需要它自己突破的過程,誰也幫不了它的忙。

    秦時在挎包上輕輕叩了兩下,告訴它, “有事喊爸爸!

    片刻后, 有什么東西在他手指頭的位置輕輕地碰了一下。這是水蘭因在回答他的話。

    秦時掃了一圈周圍的人, 大多都是跟他一樣,驚訝得不得了。大約從來沒見過修行界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虺化為蛟, 那也要等它具備了數百年的修行之后,才有這樣的可能性。而水蘭因就算加上前一世的修行, 似乎也沒有達到這種程度。

    那么,剛才的情形又該怎么解釋呢?秦時相信此時此刻,在場每一個人的腦子里都有這樣的疑問。

    就在一片詭異的靜默之中,秦時的意識海中傳來了李飛天興高采烈的聲音,“是我教的!哈哈哈哈,小水好聰明啊,這么快就學會了!”

    秦時,“……”

    因為李飛天也是細細一條,所以在飛行的過程中有自己獨特的前進方式嗎?!

    秦時和賀知年小聲嘀咕了幾句,又一起望向魏舟。魏舟也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搖搖頭,對他們說:“我回去問問師父吧。但總歸不是壞事。”

    秦時倒也沒有擔心什么,一個修行者的潛能被激發,這會讓它的修行方向具備更多的可能性,對水蘭因來說不是壞事。畢竟重來一世,如果只是重復前一次修煉的過程,這樣的人生又有什么趣味呢。

    秦時滿腦子還是毛蟲不會飛,但蝴蝶會飛的例子,一轉頭卻見賀知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秦時剛要喊他,就見他額頭上像是有什么陰影閃了過去。秦時下意識的抬頭,見他們的上方晴空萬里,連一片多余的云彩都沒有。

    他們此刻正站在狐貍堡附近的樹林里,這一片山坡因為地勢較為開闊,陽光也格外充沛,所以長在這里的一片桃樹早早就結出了花骨朵。連續的晴天,花骨朵陸陸續續都開放了,但這樣的美景附近除了他們這一伙兒賞景的人,也并沒有其他活物經過。

    秦時有些詫異的打量賀知年,發現他額頭上那一片陰影不是從高處落下的,而是詭異的從他皮膚下面浮現出來的。

    秦時的意識海中,秦團子詫異的叫了起來,“是精神體!”

    秦時距離賀知年最近,這時他也看清楚了他側臉上浮起的一片鱗片狀的暗影,它們越來越清晰的浮現出來,好像他臉上忽然多了一塊紋身。

    秦時心里就慌了一下。他記得秦團子出世之前,他似乎也出現過類似的癥狀,但他的父母都是第六組的工作人員,是行家,又隨時可以向研究所申請梳理精神力的藥劑,因此生孩子……誕生精神體的過程還是較為平穩的。

    如今他們身處荒山野嶺,秦時從哪里去找這樣的藥劑呢?

    精神體誕生的過程是存在風險的,因為這個過程會在意識海中產生極大的能量振蕩,即將成型的精神體為了盡快出世,也會不管不顧的從人體中抽取能量。這個過程若是不能控制好,經脈之中的靈力紊亂,很有可能會損傷到意識海,影響自己今后的修煉。

    秦時只記得在那個過程中,整個人發燒燒到了三十九度,意識海中能量束混亂不堪。還好,在爸媽和一眾工作人員的照顧之下,折騰了一天一夜,秦團子才順利出世。

    別說,還真的挺像生了個孩子似的。

    秦時心有余悸地擼了擼懷里溜光水滑的大貓,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他在緊張之下把秦團子給放出來了。傻吃傻睡了這么久,這小貨好像又長大了一圈,就這么伏在他懷里,已經有了成年猛虎威武霸氣的模樣。

    雖然山野中威武霸氣的老虎一般不會讓人抱在懷里擼。

    秦時還在竭力搜索梳理精神力的藥劑的各種組成成分,就聽不遠處的魏舟急急忙忙的提醒賀知年,“打坐!趕緊打坐!”

    秦時連忙點頭,“對!一定要控制住身體里的靈力!莫讓它們橫沖直撞的傷了自己!”

    他算是現有的半妖當中,唯一的一個有經驗的人。賀知年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聞言立刻就盤腿坐下,開始控制著身體里橫沖直撞的靈力,引導它們像平時修煉那樣,沿著經脈開始運行。

    它們一邊與賀知年有意的控制相抗衡,一邊不服輸地沖進了經脈之中,再順著經脈的運行回到意識海,滋養那一團隱隱約約已經現出了輪廓的精神體。

    這是一條墨藍色的小龍,輪廓與秦時之前遇到的小龍有五六分相似,臉部略短一些,頭頂上一雙龍角只冒出了短短的、樹杈似的一截,看上去稚嫩了許多。鱗片的顏色不是標準的青色,而是一種更加深沉的墨藍色。鱗片上不時有流光閃過,那是它的身體在接受賀知年的靈力沖刷。

    賀知年呆呆的看著它,滿心喜悅。

    靈力在他周圍流轉,仿佛把他和尚未出生的小龍單獨隔離進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他就這么靜靜的看著,連時間的流轉也忘記了。

    不知過了多久,籠罩在小龍周圍那一層似霧非霧的東西開始變淡了,小龍身體的輪廓變得鮮明起來,眼皮也微微發顫。

    賀知年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下一秒,小龍的眼睛就睜開了。這是一雙清澈無比的墨藍色的眼睛,仿佛凝聚了天地之間最純凈的能量,就那么泛著晶瑩剔透的水光,懵懂的與他對視。然后它的眼睛里浮現出親昵的神色,像是感應到了賀知年的喜悅,在他意識海中發出了一聲稚嫩的鳴叫。

    落滿了花瓣的山坡上,秦團子馱著小黃豆圍著靜靜打坐的賀知年又轉了一圈,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疑惑的轉頭望著秦時。

    已經一天一夜過去了,賀知年坐在那里無知無覺,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濕,又被太陽曬干,他仿佛什么都沒有察覺到。

    好在魏舟也守在一邊,說他情況還是比較平穩的。只是外泄的靈力滋養了周圍的植物,在他周圍兩三米以內的野草都長得比其他地方的更加茂盛。

    明成巖被他大哥打發回去給李玄機報信去了,其余的人就在不遠處各自找了地方打坐。夜琮見周圍沒有自己的族人,又變回了狼崽子的模樣,窩進秦時懷里睡覺去了。

    連日奔波,就算是狼王,也會感到累的。

    秦時把秦團子放出來巡邏,自己坐在一旁用靈力梳理自己的經脈,忽覺手底下狼王的毛耳朵抖了一下,一睜眼,果然見懷里的狼崽子支棱起來了。

    “怎么了?”

    夜琮望著賀知年的方向,“老賀的靈體要出來了。”

    “你感應到了?” 秦時精神一振,“你怎么做到的?”

    他記得夜琮這一族都是土靈力的修行者。按理說,對于其他屬性的靈力波動,就算有感應,也不會太過敏感。

    夜琮的毛臉上露出一種得意卻又保持著警惕的表情,“以前黑石山的河溝里長了一株紫藤,這老東西活了兩百多年,都快把整個河溝給填滿了,還會通過根系去捕捉落單的小動物!

    秦時皺了一下眉頭,他其實還挺喜歡紫藤這種植物的,很難想象這么清雅美麗的植物竟然會修煉出食人花的特性來。

    “后來呢?”

    “后來它就欺負到了我們族里的幼崽,”狼王氣哼哼的說:“老子守了它整整半個月,終于搞清楚了它的活動規律,把它的妖丹從河床底下給挖出來了!哥你不知道,這老東西一開始囂張的不得了,傷了我們好些兄弟呢。到后來,它拖著滿地的殘枝敗葉,哀求我手下留情的時候別提有多解恨了!”

    秦時想到漫天飛舞的植物根系,心里惡寒了一下。他忽然意識到他對夜琮的了解還是太少了,至少像這樣曾經的戰斗經歷,大約也是怕他擔心的緣故,夜琮就很少跟他提。

    第260章 知道錯了不

    秦時把狼崽子模樣的夜琮抱在懷里順了順毛。

    他想到夜琮化作人形的時候, 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年齡……當然,妖族的年齡并沒有一個固定的計算方式,有些妖族會從自己修煉小有所成, 能幻化人形的時候開始計算, 有些妖族則會把自己修煉之前的年齡也計算進去。

    秦時不清楚夜琮的年齡是怎么計算的。狼王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時間或許要比他這個普通人類長了很多很多,但在他心里, 夜琮始終還是一個不夠成熟的少年郎。

    這樣一位小少年從狼群中一頭普通的幼狼成長為狼王,這里頭的艱辛與磨難, 絕不是只靠猜想就能知道的。

    秦時有那么一個瞬間,心里是非常心疼夜琮的。但他又要提醒自己,此刻周圍還有別人在,他面對的也不是一頭真的狼崽子,而是狼族的王……他不能夠把這種心疼表現出來, 于是只好掩飾的垂眸,很溫柔的在狼王的背后摸了摸。

    夜琮也沒有想太多, 它只是瞇起眼睛, 舒服的享受秦時的手指在它背后撫過時, 帶給它的溫暖的感覺。

    與秦時復雜的感覺不同, 秦團子卻是非常興奮的,它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遇見它真正意義上的同類。

    它圍著賀知年轉來轉去, 毛茸茸的尾巴甩的飛快。

    秦時只看這條快要甩成了電風扇的長尾巴, 就能感覺到這小貨心里的雀躍。這讓他頗有些無奈, 他從來不知道秦團子也會這么迫切的渴求遇見同類。

    他原以為他和它相依為命,對方就是彼此的歸屬……這就已經夠了。

    現在看來還是不夠的。

    快要甩出花來的長尾巴忽然僵住了。

    秦時的視線隨著它揚起的腦袋向上移, 呼吸也微妙的停頓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條很像小龍的……小龍。

    小龍的長短還不到二尺,細細的身子, 龍角和爪子都還非常的稚嫩。但龍的形象天生就帶著一種神話一般的威嚴,即使是這樣的小東西,也會讓人在看到的瞬間生出一絲對天地的敬畏。

    秦時的呼吸緩慢的恢復了,因回憶而生出的失落惆悵也都被他壓回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對新生的精神體滿滿的喜悅之意。

    小龍頭一次親眼看到這個世界,山峰、草地、風中飄落的花瓣……對它而言都是再新奇不過的存在。當然它也注意到了周圍的人。他們擁有與賀知年一樣的外表,身上卻散發出不同的靈力波動。

    在他們當中,小龍最感興趣的就是秦時和白虎。

    小龍與賀知年擁有相通的意識,它天生就對秦時的存在抱有好感,還有秦團子。小龍雖然還不知道精神體的存在是如何的罕有,但同類之間自有外人無法理解的感應。于是在所有人或驚訝或贊嘆的注視下,小龍圍著白虎輕盈地轉了一個圈,十分親昵的在白虎的腦門上頂了頂。

    秦團子,“……”

    看在這個小東西這么乖巧的份兒上,秦團子心想,就認了它當小弟好了。

    初生的精神體還無法精準控制自己的靈力,像清晨初升的霧氣一般消散了。

    眾人如夢初醒,圍過來向賀知年道喜。

    賀知年的體會自然比誰都更加深刻,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又長出了一條手臂,又比手臂靈活且強大。

    他抓住秦時伸過來的手,從地上站起身。他望著秦時,滿心喜悅都從眼睛里漫了出來。他終于有了自己的精神體,從此以后,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他終于可以憑實力說一句并肩作戰了。

    賀知年的精神體的誕生,算是他們出征之前最好的消息了。唯一的遺憾就是小龍還不能像秦團子那樣長時間的離開意識海,而且它的戰斗技能也還非常的弱。

    秦時急于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賀知年,于是訓練之余的時間都會把他拉到人少點地方去,將自己從秦團子身上感受到的那些體悟一一告訴他。

    “你就是它,它就是你!鼻貢r說:“你有身為人類,從訓練和戰斗中學來的搏殺技巧。它有身為龍族的戰斗天性。我曾在與狍鸮對戰的時候,與團子合體,那種感覺……我和它一起變成了白虎,它的爪子就是我的爪子,撲擊敵人的動作遠遠比人形的時候更加敏捷有力。”

    秦時曾無數次回憶這種體驗,在那種合二為一的情況之下,秦團子作為一團純凈的能量,完全融進了他這個人類的身體當中。這種融合又在他的身體里催生了變異,讓每一個細胞都按照能量的引導,改變了形狀。最終讓他的身體完全呈現出了白虎的形態。

    “所有這一切的變化,”秦時說:“最關鍵的因素就在于能量。也就是你們常說的靈力!

    賀知年若有所思。

    “靈力,我們也叫精神力,”秦時說:“讓身體形態發生改變的根源,就是靈力。所以你修行的目的,就是要有更多的靈力來喂養你的精神體,你強,它就強。反過來,它強,你也更強!

    秦時說到這里,又有些心虛,“說起靈力這個問題,我其實占了很大的便宜,這也是我和團子的運氣吧。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很多次意外的補充。否則,只靠我那三腳貓的修煉,團子可長不到這么大!

    當然,世事皆有兩面性。作為一個修行者,精神體過分強大,他自身的修煉卻沒有達到這種水平,這就意味著他在面對自己的精神體的時候,不會處于一個壓制的地位。一旦他與精神體發生分歧,很有可能會導致精神體的反噬。

    精神體依托人的身體而生,本體受傷,也會對它造成一定的傷害。這種兩敗俱傷的后果雖然罕見,但也并不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半妖的精神體更多的體現了獸\性,它們對一件事的反應會更直接、更沖動。

    而身為人的這一部分,長久的教育會令他習慣于依靠理智來做出判斷。

    可以說半妖身體里的兩種血脈,在本體和精神體上呈現出來的就是人性與獸\性。

    秦團子與秦時意識相通,秦時的想法,它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登時就有些不高興的拿尾巴抽打他,“我也是受過教育的!我在研究所的時候上過思想品德課!知道什么是核心價值觀!什么是戰士的使命!再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么會反過來欺負你?!”

    秦時,“……”

    他剛才想的明明是修煉的原理,這跟核心價值觀有個毛線的關系啊。

    一主一寵對視片刻,秦時在團子憤怒委屈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行吧,”他摸了摸團子的毛臉,“咱倆畢竟也是一起吃過苦患過難的,你對我一直不離不棄的,比檔案里那些叛變的精神體強多了……你情操高尚,不愧是根正苗紅的精神體。是我自己想多了,我以后盡量不這樣想了。”

    秦團子哼了一聲,傲嬌地拍開他的爪子,“知道錯了?”

    秦時無奈了,“我只是在客觀分析別人的本體和精神體的關系,又不是在給你開批判會,你這個反應……我怎么覺得……”

    秦團子心虛地轉了轉眼珠。它也想過要讓秦時聽它的話,比如談談條件,每天必須把它放出來放風幾個小時之類的……這些話現在能說嗎?!

    “哼,”秦團子扭頭,“那你知道錯了不?”

    秦時心想,這還沒完了?

    賀知年站在一邊,含笑看著這主寵倆互相撒嬌,對于自己和小龍的關系,有了一點新的感悟。

    他知道他們倆一起經歷過什么樣的危險,也知道他們之間的聯系有多么緊密。在團子心里,秦時不僅僅是它的本體、戰友,同時也是它的父親、兄長。

    他們彼此是這世上最親近的家人。

    他還記得小東西是如何吃小黃豆的醋……當然這種話現在就不必提了。

    那邊的主寵倆終于達成了和解。

    秦時表態,“咱倆本來就是不可分割的關系,世界上最親密的戰友和親人。對我來說,你就是最重要的!

    秦團子斜了他一眼,嘴角的胡子翹了翹,“那你以后還敢懷疑我不?”

    “不了。”秦時頗無奈地摸了摸他最親密的戰友。

    秦團子受用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大度的表示了原諒。

    賀知年看著,看著,心里就生出了一點兒遺憾。出發的日期臨近,留給他們做準備的時間并不多,要是時間更充足一些,能讓他有機會把小龍喂得更強壯……

    那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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