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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林暮洗完走出去, 發現這個房間里的所有的東西都很新,看樣子沒人住過,不像是陳淮的房間。

    剛剛脫下去的衣服他用手搓洗干凈, 又在衣柜里面找到了沒拆封的晾衣架, 將洗好的衣服掛起來晾到陽臺。

    有了前車之鑒, 林暮不敢再亂跑,只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就坐回床上。

    沒過幾分鐘他就忍不住了, 整個人躺下去,因為洗干凈也吐干凈, 胃部稍微舒服了一點。

    這樣閉起眼睛的感覺變得舒服起來, 晃來晃去的像在蕩秋千, 林暮感覺讓他這么安靜的躺一會, 他又能睡過去。

    咕咕咕。

    叫出聲的肚子不允許主人空腹睡覺。

    林暮在床上半夢半醒的滾了幾圈,最終向生理需求妥協, 走出房間。

    偌大的別墅靜的可怕, 林暮關上門, 按照記憶中上來的路往回走, 走到電梯口附近, 忽然聽見某個方向傳出一陣沉悶的撞擊聲。

    他循聲走過去, 停留在二樓另一側角落的房門口,房門是玻璃材質, 透明的,他剛走近, 就能透過玻璃看見房間內部。

    里面有許多吊在棚頂的沙袋, 還有許多立在地上綁了海綿的靶子, 透過這些障礙物,林暮只能虛虛看見陳淮的背影。

    他裸著上半身, 布滿疤痕的脊背肌理分明,小臂青筋鼓脹,每一拳打在沙袋上都會發出重而沉的聲響,光是聽著聲音都能想象到落下的拳頭力道有多重。

    這樣的陳淮無疑是很有魅力的,渾身上下散發而出一種十分危險的野性。

    林暮屏住呼吸,被吸引了似的,就這樣一步步奔著危險走去。在他走到距離陳淮七八米的地方,背對他的陳淮突然轉身抬腳,“砰”的一聲巨響,巨大的沙袋迎面朝林暮飛來。

    他很遲鈍那樣,嚇到愣在原地,沙袋甩過來的時候帶著一陣風,那風拂起林暮的發絲,沙袋邊緣堪堪停留在林暮眼前五公分,而后迅速回落。

    因著重力蕩回去的沙袋被陳淮單手扶住,停下擺動,他壓著眉頭,喘息地問林暮:“你來做什么?”

    靜謐的空間內只能聽到陳淮急促的呼吸,他說這句話的情緒很重,像是厭倦到了極點,壓得人透不過氣。

    過大的衣服掛在林暮身上,顯得空蕩蕩,褲腿和袖口挽起來,深灰色將林暮的腳腕與手腕襯的更細了,像是輕輕一握就能掰斷那樣。

    手腕處那個破舊腕表的上方露出一小截醒目的疤痕,與陳淮手臂上那條位置幾乎一樣,陳淮不由得往自己手臂上那道長長的疤痕看了一眼。

    林暮察覺到他的目光,稍微側身,抬手蓋住那截小臂,又將袖口拉下來嚴嚴實實地擋住。

    林暮這種時而湊上來亂說一通,恨不得跟他扯上多么深刻的關系,時而又遮遮掩掩若即若離,像是有很多事情瞞著他的感覺讓陳淮很不舒服。

    更讓他不舒服的是此時此刻這種被人輕易牽動情緒的感覺。

    林暮一直盯著陳淮裸露的上半身看,目光專注,陳淮有一瞬間不自然,而后語氣僵硬的說:“醒酒了就自己走。”

    沒醒酒的人抬頭看了他一瞬,很快又把眼神移到他身上,這是他第一次這么清晰仔細地觀察陳淮身上的傷疤。

    長的短的,粗的細的,不規則的各種形狀,有的顏色發白,有的顏色發深,可能跟受傷的類型與深淺有關系。這跟用手摸起來不一樣,視覺是很直觀的東西,他靠想象根本想不到這么多不同種類的疤會是怎么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的。

    林暮往前靠近,伸出手,幾乎情不自禁地想摸上去。

    陳淮似乎沒想到林暮膽子這么大,直接制住他的手腕,略微抬高了聲音叫他的名字:“林暮!”

    林暮嚇一跳,癟癟嘴,沒吭聲。

    雷厲風行慣了的人頭一次碰到這么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商業上的手段派不上用場不說,不愿意暴力解決問題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聽不懂人話?”陳淮一字一句地說:“別,碰,我。”

    林暮抬頭,直勾勾地看著陳淮的眼睛,說:“我還沒碰到呢!”

    陳淮:?

    林暮又張嘴,挑釁地學他一樣,語氣頓挫的回擊:“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說完自顧自委屈起來,半真半假地繼續火上加油:“你原來求著我碰我都不碰的好嗎?”

    以前陳淮不會說話,自然說不出什么很直白地祈求,但行動上多少會表現出來這種的意向,那他也不算編假話。

    林暮沒理會陳淮臉上自我懷疑的表情,甩手想走,手卻被攥的緊緊的。

    “松手!”林暮用力抽了幾下沒抽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壓低了嗓子很兇地警告陳淮:“你別碰我!”

    卻未曾想陳淮非但沒松,還拽著他走出去,下樓,直接把他帶到玄關才放手。

    “出去。”陳淮說。

    林暮完全沒想過自己會被趕,眼睛瞪得很大,反應過來后轉身就去開門。

    走就走,林暮才不怕這個,誰還沒脾氣了,他又不是什么脾氣很好的人。門把手按了好幾下都沒反應,他回頭瞪陳淮,跟他吼:“你家什么破門!壞了!”

    房門帶智能鎖,需要按著按鈕下壓把手才能打開,陳淮氣的胸腔翕張,原地站著,沒動也沒說話。

    林暮又氣急敗壞地壓了好幾次,還是弄不開,最后就松手背對陳淮站著與他僵持,兩個人的呼吸聲因為憤怒都變得很急。

    誰能想到公司里說一不二情緒穩定的陳總能讓一個喝多的人惹成這樣,說出去都沒人信。

    一直在試圖開門那人頭發還是濕的,一綹一綹貼在脖頸上,深灰色絲綢質感的上衣被暈出一塊深色水跡,領口太大歪著吊在單薄的半邊肩膀,走路走的太快,褲腿有一邊散開拖在地上,再仔細看,發現林暮光著腳,鞋都走丟了。

    可憐見的。

    就這樣還要開門走,走去哪?

    陳淮平復呼吸,走過去拉了林暮一把,林暮很激動地掙扎,喊著讓他放手。

    眼圈不知道什么時候紅了,被陳淮捏著的手腕很疼,這種痛感蔓延全身,林暮感覺渾身都在跟著疼似的。

    他努力控制聲線,想讓自己盡量顯得不那么丟人,不那么低人一等。

    嗓音中有藏不住的哽咽,不帶腦子地脫口而出:“你讓我走!陳淮,你在我那的時候,我從來沒趕你走過!”

    這話說出來陳淮先是愣住,而后林暮動作頓了一下,也愣了。

    他好像想到什么,臉上因掙扎吼叫爬上的血色突然褪了個干凈,腳下地板涼的像冰,寒意順著腳心鉆進林暮的身體,讓他如墜冰窟。

    林暮開始抖,打冷戰那樣,不敢看陳淮的眼睛,用力把自己的手往回縮,整個人表現得極度無措。

    ——他把陳淮趕走了,所以陳淮現在也趕他走。

    林暮閃回到那些分開的場景,或是各種各樣的噩夢里,他想解釋,但他什么都說不出來,他說不出話。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像是心被掏出去了,那里空落落的,不會跳了一樣,原來被人趕走的感覺是這樣的。

    眼前這個陳淮的表情變得嚴肅,像是在跟他說什么,林暮發現自己聽不到。

    他壓抑這么多年的情感,再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全都釋放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樣,殘存的理智告訴他是不應該的,但情緒上頭后卻怎么也冷靜不下來。

    要怪就怪那杯酒。

    沒讓他胡思亂想太久,很快,陳淮直接托著他的腿彎把他抱起來,像抱小孩那樣,或者說——像從前每次跟他鬧著玩抱他那樣。

    林暮想要穩住平衡只能抱住陳淮的脖子,他現在處于一個很高的位置俯視陳淮,他高陳淮低,這也是從前很熟悉的那種視角。

    從這個角度看陳淮,濃密的長睫毛,高高的鼻梁,其實沒什么變化。

    林暮心里泛著酸,他揪住陳淮后頸的衣服,攥得緊緊的。

    陳淮抱著他走到沙發邊上,把他放下去,林暮沒忍住又扯了扯陳淮的袖子,這回卻在陳淮看過來的一瞬間松開了手。

    陳淮的表情看起來也很復雜,他硬巴巴地跟林暮解釋了句:“拿鞋。”

    林暮沒等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陳淮就走了。過會,他手里拿著一雙厚的新拖鞋過來,彎腰放在林暮前面的地上。

    跟房間里面備用的不一樣,這雙是跟陳淮腳上差不多的款式,林暮看了會,把腳伸進去。

    陳淮又去茶幾上抽了兩張紙,伸手遞給他,說:“擦擦。”

    林暮反應過來,臉轟的一下開始發燙,他扭捏地把臉擦干凈,陳淮伸手,他又順手把用過的紙放進陳淮手里。

    陳淮轉身丟進垃圾桶以后,竟然直接回來坐到了林暮身旁的沙發上,柔軟的沙發墊下陷,讓林暮感覺自己似乎往陳淮那邊移動墜了一點。

    他連忙往旁邊竄竄,保持一定距離。

    陳淮看到他的動作,給他一個看起來很無語的眼神,抬手揉揉自己發脹的頭,問:“冷靜了?”

    林暮吞了一口唾沫,乖乖點頭。

    他又問:“醒酒了?”

    林暮認真思考了一會,遲疑地點點頭。

    得,林暮兩手攥在一起,正襟危坐,像個上課被點名的小學生似的。

    陳淮雖然跟他只短短見過兩次,也能感覺出來林暮是個內向偏冷的人,再緊張也會壓抑情緒強裝鎮定那種,現在這乖巧幼稚的姿態,一看就不正常。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又問了一次。

    林暮低頭左右晃晃,聲音低落:“什么都不要。”

    “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陳淮。”

    空氣靜默了很久,林暮扣著手指頭,什么話都不說。

    過會,他幾乎像在自言自語似的,很小很小的聲音弱弱反駁了句:“你是。”

    陳淮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了今天,他的嗓音變得低冷:“過去是過去。”

    言外之意是該放下就放下。

    他見人沒吭聲,又說:“因為贊助,大可不必。”想到什么他又很快補充了一句:“因為顧昭,更不必。”

    林暮轉頭,迷茫的不能再迷茫:“顧昭是誰?”

    陳淮默了一瞬,起身就要走。

    有人肚子很合時宜地叫了一聲,這聲音在靜默空曠的大廳里面不能更明顯了。

    陳淮轉頭,看見的就是耳朵紅到滴血,捂著肚子臉紅到不行的男生。

    醉了的人也有羞恥心啊,林暮現在真想找個地方鉆進去,哭,鬧,肚子叫,還能有比這一連串行為更讓人尷尬到腳趾扣地的么,他想不到了。

    于是林暮咳了咳,頂著大紅臉反問陳淮:“剛剛你肚子是不是叫了?你餓了嗎?我給你做飯吧……”他在陳淮冷淡的神情中聲音越講越小。

    這地方是一分鐘沒法呆了,林暮起身抬腳就走,只要他走得快,尷尬就追不上他,后面的人愛怎么想怎么想。

    直到他準確摸回那個洗澡的房間啪的關上門,靠在門后,仍在思維亂跳地尋思,他林小一可真牛比,這么大個迷宮,說記就記。

    肚子咕咕兩聲,像在嘲笑他的想法,氣的林暮握拳哐哐敲了它兩下。

    秉承著睡著了就不知道餓的心態,林暮三兩步倒在床上,抱著被子一卷,把自己纏的嚴嚴實實連光都見不到,開始裝死一樣挺尸。

    ——睡不著啊!

    他感覺自己都餓的心慌了,門在不久后被人敲響,林暮愣了一下,等了兩分鐘,才晃悠悠下床開門。

    門外一個人都沒有,地上放著打包好的餐食。

    他把東西拎進來,很大一盒,很有質感的木質手提盒里面裝著好幾層不同的菜品。

    林暮忍不住笑了,夕陽傾斜,金色的余暉落在他身上,喃喃自語道:“怎么就不是原來的陳淮呢?”

    吃飽以后林暮終于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好覺。

    醒來的時候天完全黑下去,他摸過床頭的手機看了眼,凌晨兩點。

    眼睛緩慢地眨了兩下,睡這么久,再重的酒也該醒了,但他……沒失憶……

    他是怎么跟陳淮耍酒瘋,怎么不講理,怎么纏著人家,毫無邊界感的硬往人身上湊,一幕幕簡直記得不要太清楚!

    世界上還能有比你更不要臉的人嗎林暮!?

    他猛地坐起來,拍了兩下醒酒后滲著疼的頭,不禁自問道現在從二樓跳下去能讓他從這個世界上立刻消失嗎?

    林暮下地走到陽臺邊,庭院里有很多造型繁復的夜燈,在晚間點亮后顯得外面一片寂靜清幽。

    樓下是水池……

    嘩嘩的水聲若有似無,林暮定睛一看,從水池中忽然鉆出個人——是陳淮。

    他將被水打濕的頭發撩到腦后,仰起頭,與在偷看的人視線撞了個正著。

    林暮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立刻蹲下去。

    等他平復著狂亂的心跳,再探身看下去的時候,樓下的人已經不見了,水面也恢復平靜,仿佛剛剛那一瞬間的對視都是夜晚的錯覺。

    他轉身看著這個陌生的房間,不禁感慨,他真的跟著陳淮回到家了嗎……

    直到他突然想起喝醉之前的事,今天不是跟昭耀負責人見面來著嗎?人呢??

    翻開手機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調了飛行模式,將飛行模式關閉之后,好幾條短信接連跳出來。

    看著王宇跟昭耀他們發來的關心與試探信息,林暮頭都要大了。

    沒等他緩過來,叮鈴鈴的來電鈴聲倏然想起,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中格外突兀,嚇得他一顫。

    是個未知號碼,遲疑著接通,話筒里面傳出的是很溫和的聲線。

    對方自報家門道:“你好,我是顧昭。

    第072章 第 72 章

    沒等林暮捋明白對面是怎么在大半夜精準掐點, 在他剛開機的第一時間就給他打來這通電話的。

    對方便只留下一句期待明天和您的見面,直接掛斷了通話,空留一陣嘟嘟聲。

    就這么掛了?

    林暮看著手機皺眉, 這比他掛詐.騙廣告的速度都快, 感覺不像真的, 直接把手機丟到一邊沒管。

    想到陳淮這個時間還沒睡,林暮想出去跟他好好聊一聊。

    最好能為自己之前丟臉的行為稍作解釋一番, 諸如“我只是喝多了,認錯了人, 那些話都是假的”或是“你當我在胡說就好, 我馬上就會離開。”

    為了讓自己說的話更具有可信度, 林暮決定直接把自己的衣服換好, 以示他真的有想要立即離開這間別墅的決心。

    林暮去陽臺摸了摸晾著的衣服,天氣熱, 已經干透了。

    抱著衣服回去扔在床上, 換上自己的內褲, 套好襯衫, 林暮正準備將陳淮的衣服拿去洗, 突然看到一邊剛脫下的, 大了一個尺碼的內褲。

    在明知道那是全新的情況下,林暮仍舊感覺止不住的面熱。

    陳淮發育的真的很好, 林暮原來……碰過,陳淮的衣服也都是他買的, 跟記憶中的尺碼相比, 現在的尺碼明顯更大一些。

    想了想這件自己已經穿過了, 實在沒有必要留下,于是林暮找出之前套在外面的包裝袋, 將內褲裝在里面塞進書包,準備把這件單獨帶走。

    家居服的面料很輕薄,像是絲綢一類的材質,林暮洗得很快。他把洗好的家居服晾在原來的位置,又把房間收拾干凈,復原到之前沒人住過的樣子,而后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下了電梯,走廊和客廳的燈亮著,林暮估摸著陳淮還在,加快了速度,可等他真的走到客廳,卻發現里面根本沒有人。

    一樓跟二樓的構造大體相同,林暮走一遍記得比較清楚,他找了一圈,一樓沒找到人。但林暮發現了另外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在一樓哪怕沒有人的情況下,八九個房間加走廊的燈也都是開啟狀態。

    他第一反應是這么多燈,大大小小的不下百個,一直點著要費好多電。

    沒辦法,畢竟這是別人家,一樓找不到人,林暮只能回到二樓,轉了一圈,二樓也沒人,所有的燈也是毫無意外,全部亮著。

    這會比白天更安靜,連打沙袋之類的鍛煉聲都沒有了,空蕩蕩的走廊里只回蕩著林暮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

    他站在電梯門口猶豫一會,還是走進電梯,按向數字三的按鈕。第一次按下去的時候指示燈沒亮,他以為自己沒按到,后來接連按了好幾次,都沒反應。

    就在他剛準備放棄上樓走出電梯的時候,咔噠一聲,電梯忽然動了。林暮看著顯示屏上突然變化的箭頭提示,莫名感覺瘆得慌。

    隨著靜謐中“叮”的一聲響起,林暮的心跳變得砰砰快。

    電梯門慢慢打開,入眼的首先是大片的黑暗,三樓與樓下兩層截然相反,一盞燈都沒有。放眼望去只有窗邊月色透進來的那一小塊區域能看到影影綽綽的家具輪廓,其余地方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緩了緩,剛要抬腳走出去,黑暗中倏然冒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將林暮嚇的幾乎跳起來。

    “大晚上不你怎么不吱個聲!”林暮兩手護著狂跳不止的胸口兇對方。

    陳淮看他一眼,沒說話,走進電梯。等按了一樓按鈕,電梯開始向下移動,才延遲地回復道:“吱聲就嚇不到了?”

    那語氣,那神情——就算陳淮語氣沒起伏,臉上也沒表情,林暮就是感受到自己被人鄙夷了。

    他本想反駁幾句,但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陰森的三樓突然出現一張臉,再配上一陣聲音……一加一等于二,大概只能給他帶來更多的驚嚇,光想想都有點心里發毛。但他還是嘴硬地說:“你開燈就嚇不到了。”

    陳淮哼了一聲,看樣子不信。

    林暮被他哼得感覺掛不住面子,瞪向他的后腦勺,這才發現陳淮的頭發還濕著。

    他下意識開口道:“你怎么總是想不起來擦頭發,”埋怨完想起什么又問,“現在頭還會疼嗎?”

    陳淮轉頭,掃來一個不理解的眼神,林暮立馬反應過來他找陳淮是想劃清界限解釋清楚的,可不能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他欲蓋彌彰地找補:“沒別的意思,就是隨便問問,我有個朋友洗完澡也不喜歡擦頭發,他受過傷,總是會頭疼。”

    等林暮說完這句話,陳淮將目光收回去,之后沒再給他任何反應。

    到了二樓,陳淮下電梯后,直接向之前打沙袋的健身區走過去,林暮在后面緊緊跟著。

    陳淮現在穿著一套深藍色的運動背心與短褲,后背濕透暈出一大片痕跡,強健的胳膊跟小腿上也有不明顯的水珠。

    這是剛洗完澡完全沒擦就穿了衣服么?

    林暮穿著長袖都沒感覺熱,證明房子里面空調溫度開的比較低,他很怕陳淮運動過后不擦干會感冒,本想提醒他來著,可擔心的話到嘴邊,硬是憋了回去。

    忽然,林暮的視線鎖定在陳淮垂在身側的兩只手腕停住,陳淮手腕上帶著運動腕帶。可在兩側腕帶邊緣,皆露出了不規則的紅色痕跡,露出來的部分太小,不甚明顯,林暮無從發現原貌,不清楚是腕帶勒的還是什么其他原因。

    他看得太專心,連前面的人腳步突然停下都沒注意,直直撞到人家后背上去。

    “啊——”林暮揉揉鼻子,問:“怎么突然停了。”

    陳淮轉身,上下掃視他的穿著,皺著眉頭問:“你不睡覺跟著我做什么?”

    “你不也沒睡?”

    其實林暮真正想問陳淮的是“你為什么這么晚還不睡。”,自己下午睡夠了還好,可陳淮呢,陳淮為什么這么晚,在明明剛游完泳的情況還下不休息,又要做出一副準備去運動的樣子?

    陳淮視線冷下去,語氣很差地說:“三樓沒有識別上不去,你少費力氣,明天早上老陳上班就送你離開。”

    對方一開口,林暮就知道自己又又又被誤會了,他很無奈地解釋:“我去三樓是為了找你。”

    陳淮撩眼看向他。

    林暮明白,他這表情的意思是——你接著編。

    林暮真想敲開陳淮腦殼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人灌滿了孫子兵法,陰謀詭計之類的奇怪東西,不然怎么所有簡單的事都會被他想的這樣復雜呢?

    “不用麻煩陳師傅了,我等會就走。”林暮說,“至于那個什么顧昭?我壓根不認識。那張讓你產生誤會的名片是我下火車時,幫一個老頭搬行李,他硬塞給我的,我看都沒看就塞包里了。”

    他直直地與陳淮對視,語氣很堅定:“我來北城是為了給我的孩子們找贊助,給生病的寶寶治病,給山里的學生買教材修教室,不為其他的。”

    “昨天昭耀主動聯系我,說他們可以提供贊助,我才過去跟他們見面。遇到你是意外,那些什么商業上面的事我不懂,我解釋的很清楚,其余愿意怎么看是你的事。”

    “第一見面表現得有點……有點奇怪,是我的問題,那會手腕受傷太疼,疼懵了,說的都是胡話。”林暮說到這的時候視線緩慢越過陳淮,看向他身后那片映出兩個人身影的玻璃門。

    于是他沒發現陳淮此時變得不那么冷的目光,也沒發現陳淮看向了他背過去的那只胳膊。

    “今天也是,我喝酒就上頭,上頭就耍酒瘋,關鍵我還斷片,所以我說過什么都……都記不清了,如果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你都別往心里去,也別當回事。我上學的時候一喝多就愛編故事,還跟室友說過什么我要逃離地球,我的外星好朋友在等著我之類的蠢話。”想到這事林暮不由得笑笑,感覺稍微放松了點。

    他看著陳淮,陳淮收回眼神,沒出聲打斷對話,林暮便自顧自繼續往下講:“我剛剛找你是想說,我想起來了,關于陳雪陳老師的事。”

    陳淮神情微動,開始變得嚴肅。

    “我見到陳老師的時候年紀小,大概在七八歲左右吧,因為我能出門的時候少,見到她的時候也少,所以記得不多。她應該是去羊淮村支教的,讓叫她陳老師,她喜歡穿裙子或者白襯衫,頭發好像是……長頭發,至少到肩膀的長度,很好看。”

    林暮用眼神描摹陳淮的五官,歪了歪頭:“你們長得……其實有點像,尤其是眼睛,很漂亮。他會在村口沒人住的舊房子里面給孩子們上課,會跟村里的嬸嬸阿姨聊天,村里土多,臟,但陳老師總是很干凈,她也會教孩子們注意清潔衛生問題,很溫柔。”

    林暮講到陳老師的時候,會露出柔和又懷念的眼神。

    “后來我媽媽生病,我得照顧她,不能出去,就沒再偷偷跑去聽課,之后事我就不清楚了。直到大概九歲吧,等我再出去的時候,陳老師就不在了。”林暮低頭看著兩人中間的地板與影子說:“我跟村里同齡人關系一般,問過他們陳老師去哪了,他們沒告訴我。我知道的就這些。”

    他聽見陳淮吸氣的聲音,應該是準備開口講話,沒緣由地感覺心虛,搶先補充道:“至于你問我羊淮村拐賣,我不知道,這個我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比人任何人都想知道。”

    “但事實上是,我跟村里人接觸都不多,我家里……我家里的情況,你如果調查過應該知道,就像新聞上采訪的那樣。你認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表態,因為我也搞不清楚。總之我十幾歲就離開羊淮村了,之后村里的事一概不知,這次回去,也想過調查這個事,但有困難,他們對外人防備心很重,我在他們眼里,跟外人沒什么兩樣。”

    “我能說的都說了,再多的也說不出來了,所有話都是真的。”林暮后退一步,抓緊書包帶,自己說了好多關于過去的事,情緒有些上頭了,他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嗯。”陳淮的回應很平靜,沒有什么特殊的情緒。

    這讓林暮緊張的情緒舒緩了許多。

    “那……如果有需要的話,假使我能調查到更多,就隨時聯系你——”林暮頓了一下,道:“你助理,如果我有消息,就發送到你助理那個什么小王郵箱里。不過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陳淮放松地向旁邊走了兩步,靠在環繞整個二樓一圈的玻璃欄桿上面,大有準備長時間聽下去的架勢。

    “你那個助理小王會不會……就是,我是感覺昭耀的人能那么快聯系到我,而且他們很明確地了解我在休息室門口說過哪些話,當時在場的人不多。當然,我只是提個醒——”

    “好,我知道了。”陳淮打斷他隱晦的提醒,仰頭轉了轉脖頸,發出咔哧的聲響:“還有嗎?”

    “沒……沒有了。”林暮回。

    “謝謝。”陳淮說著,站直身體,走了兩步靠近林暮,彎下腰。

    他停留在距離林暮很近很近的地方,近到讓林暮感覺自己仿佛嗅到了空氣中夾雜著的淡淡酒香,這是重逢后陳淮第一次主動這樣做。

    陳淮的聲音變得低低的,很放松那樣問他:“那么現在,你還不準備去睡覺嗎?”

    第073章 第 73 章

    喝醉酒的人嗓音過分低沉好聽, 林暮不敢抬頭看,拉開一點距離垂眸,視線落在陳淮運動背心標志上。

    他聽見自己說:“不, 不睡了, 我等會兒……等會兒就走了。”

    對面的呼吸頓了一下, 而后迅速起身,聲音恢復到之前冷冷的模樣“嗯”了一聲。

    “那……那我先走——”

    “你臉紅什么?”

    “什, 什么?”林暮立馬抬頭,摸了摸臉, 手下皮膚真有點發熱, 不知道現在得紅成什么樣, 他雙手捂著臉沒好意思松手。

    陳淮淡淡撩他一眼, 繼續提醒:“耳朵。”

    “啊?”林暮沒反應過來。

    “也紅了。”

    聽完陳淮這后半句,林暮臉上騰地一下, 著火了似的, 手貼在臉上明顯感覺到溫度又變高了。他伸出手指, 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耳朵也蓋住, 像是這樣就沒人能知道他手底下的皮膚有多燙。

    小臉上本來沒多少肉, 但兩手一夾, 還是把嘴巴都夾得嘟起來。

    陳淮短促地笑了一聲,轉頭就往健身房走。

    這簡直不像是會出現在陳淮臉上的表情, 林暮被他笑得發懵,過會才后知后覺反映過來他這是笑自己的呢。

    玻璃上雙手捧臉的人看起來發傻, 林暮嘖了一下, 被燙到手了似的, 趕緊把兩只胳膊放下去。

    這人笑點是不是真的這么低啊?

    他追到門口盯著陳淮的背影,不服懟人:“你笑個屁。”

    陳淮轉頭, 給了林暮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不管他繼續往前走。

    林暮將這眼神理解為挑釁。

    他瞇著眼睛看幾秒,像是有了什么重大發現,得意地高聲反擊道:“你耳朵也紅了!裝什么裝!”

    話落只見陳淮身影一頓,腳步明顯變得更快了一些,他走到房間中心的位置,一拳將重重的沙袋打得蕩起。

    林暮善解人意的沒有戳穿那人的惱羞成怒,他走進去站在安全的地方問:“你不去睡嗎?明天不上班?”

    陳淮沒搭理他。

    他怕是陳淮一拳一拳落下去的聲音太大,聽不見他說話,又往前靠近了點。

    陳淮猛地將沙袋截住,低喝一聲:“別動!”

    語氣太兇,林暮僵在原地,整個人都不會動了。

    “出去。”陳淮說。

    林暮看著陳淮,第二次被人驅趕,心里還是挺不得勁,他往后挪了很遠,一張嘴語氣可別扭:“你給我開門,我走。”

    陳淮沉默了一下,放開穩定下來不會亂晃沙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回去睡覺。”

    林暮很固執:“我剛剛就說過我馬上走。你給我開門,那門我不會開。”

    陳淮遲遲不回復,林暮沒了等待的耐心,轉頭往樓下走,不信自己今天還弄不開個小破門。

    鼓弄好半天,不知道按到什么東西,咔噠一聲,門自動彈出一條縫。

    林暮穿鞋,聽見身后傳來陳淮的腳步聲,他頭也沒抬把鞋穿好。

    等兩只鞋都穿上,他起身握著門把手,轉頭用很酷地表情與聲音跟陳淮道了句“再見”,說完不等陳淮回應,推門就走出去。

    門口有很亮的照明燈,林暮沒覺出什么,等他走進布滿植物的院子里才發覺有點暗。

    樓上看著小路兩旁的燈挺有氛圍感的,但等人身處其中就變了味道,什么別致清幽全沒了,現在只剩下昏暗混沌。

    回頭還能依稀看到別墅的房門,關的嚴嚴實實,打從他合上就再沒打開過那樣。

    原來完全沒路燈的小胡同他走了好幾年都不害怕,現在這小樹林算什么,林暮埋頭往前走,走到分岔路口犯了難,他沒見到來的時的那個小橋,兩邊都看不到盡頭,他憑著直覺挑了一條路走。

    感覺走了很久,十幾分鐘的樣子,道路盡頭是個小平房,像個小倉庫一類的東西,門上上了鎖。

    燈到這里完全沒有了,他只得掏出手電筒往那邊照了照,那邊實在太黑,手機手電筒的微弱燈光像被黑暗吞噬殆盡,什么都照不到。

    小房子只有個很小很小的窗口,大概四五十公分左右,被焊上了鋼絲網,玻璃塵土蒙蒙反射出不明顯的光亮。

    林暮似乎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突然,角落里一陣窸窣的聲音,像有人在矮樹叢總速度很快地穿行。

    他幾乎下意識向后退,那聲音很快消失,林暮的腳步也頓住,這時,他聽見一聲很小的貓叫。

    將手電筒朝聲音的方向轉過去,兩只眼睛像兩枚一千瓦小燈泡似的,在夜里反著光。

    林暮松了一口,沒想到陳淮家里也會有流浪貓,蹲下身子,朝那邊伸手,輕輕喵了喵。

    小貓不怕生,被林暮勾出來,高高翹起尾巴,走兩步停一下地磨蹭到林暮跟前。

    它圍著林暮繞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林暮伸出來的手掌前,剛剛抬起前爪,就在即將碰上的瞬間,突然尖嘯一聲,像被嚇到似的,嗖的一下攥緊樹叢不見蹤影。

    林暮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得不輕,他扶著胸口轉頭,砰的一下撞到什么東西身上,自己也跟著叫了一聲。

    陳淮被他手里的手電筒光直直照射在眼睛上,忍不住合上雙眼側頭閃躲。

    “別叫。”陳淮抬手捂住他的嘴。

    林暮的心跳快到要從嗓子眼里飛出去了,他把手電筒挪開,扒掉陳淮的手,心有余悸地問:“你走路怎么都沒個聲的?”

    陳淮沒理會他,拽著他往回走,林暮剛走錯了路,自力更生的想法暫時偃旗息鼓。

    他跟著陳淮,兩個人的腳步聲混在一塊,有些急。

    “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剛剛。”

    “要不你帶我出去吧,你家路太亂了,我找不到門。”他睡著進來的的,真就沒見到大門長什么樣。

    陳淮沒吱聲。

    “跟你說話呢!”

    他們途徑了剛剛來時的那個岔路,陳淮還是沒吱聲。

    林暮癟癟嘴:“那我自己再找找吧。”說著往回縮了縮手,陳淮攥得緊,沒抽回來。

    “明早陳叔送你。”

    “我自己走,”林暮說,“太麻煩人了。”

    陳淮頭也不回:“從這走到大門至少一小時,郊區沒車。”

    “噢。”林暮對資本家的家具體能有多大,有了更具體的了解。

    “你養貓了嗎?”

    沒回應。

    “我剛剛看到一只貓。”

    沒回應。

    “怎么那么偏的地方還有個小房?”

    陳淮忽然收緊了手,勒得林暮痛呼一聲,他忍不住說陳淮:“你怎么會說話之后比不會說話的時候還不愿意搭理人。”

    “抱歉。”陳淮松開手,“回去拿鑰匙,我送你出去。”

    這話一出,林暮頓時安靜下來,默默跟著陳淮,如果剛剛沒弄錯的話,陳淮可能也喝了酒,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過麻煩。

    兩個人沉默著走到房門口,陳淮打開門的時候,林暮在開門歡迎語中小聲說了句:“也沒那么著急……”

    “嗯。”

    “那你也睡覺吧?”

    “嗯。”

    兩個人在電梯上分開,林暮重新走回那個房間,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總是覺得現在的陳淮怪怪的,跟原來不一樣了。

    但具體是怎么不一樣,形容不出來,就是感覺陳淮的情緒不對勁,忽好忽壞的,很壓抑。

    他能察覺到陳淮異常的情緒波動,他像根繃得很緊的弦,吃藥的事還是沒來得及問……

    林暮轉了個身,窗外漆黑,知了的鳴叫是外面唯一的聲音。

    除此之外這個走到門口需要一小時的家,安靜到不正常。

    陳淮其他的家人呢,比如他的母親,亦或是保姆保安一類的,這么大的一片區域只有陳淮一個人嗎?他不會害怕嗎?

    林暮發現自己對關于陳淮的事根本做不到不好奇,知道了一點,就想貪心的了解更多。

    煩。

    他睜開眼睛發呆很久,想起老家的孩子們,忍不住打開手機相冊翻看,時間還有點早,等醫院上班可以打個電話問問。

    去哪弄錢呢?

    林暮一個頭兩個大,與陳淮重逢的驚喜與驚嚇逐漸消失,濃烈的情緒過后余下更多的是擔心。

    哪哪都放不下,哪哪都不省心。

    過會,他閉上了眼睛,找到了暫時能緩解燃眉之急的出路——他大學的時候工作攢下錢,先把縣城那套十平米的小房買下來了。

    縣城房價不貴,兩千多一平,現在漲了不少,能賣個四萬多。

    再跟同學借一借,運氣好的話借幾萬,應該能攢夠團寶,也就是那個小女嬰的手術費了,之后他可以想辦法賺錢慢慢還。

    反正他回山里有老房子住,縣城那套一直閑置著……雖然還是很舍不得。

    那是他第一次產生歸屬感的地方,含義很不一樣,對林暮來說是很特殊的。

    算了,該放下就要放下。林暮想。

    ·

    林暮后來又瞇了一會,在早上七點的時候準時睜開眼睛,打開手機發現收到幾條新短信。

    有一條是醫院的繳費短信,上面顯示今早繳費十萬元。

    林暮揉了揉眼睛,猛地坐起來,認真數了數那串數字后面的零——真的是十萬!

    哪來的錢???

    他連忙給縣城那邊打電話,確認了這個事,沒錯,真有人代他繳了款。

    掛斷電話的林暮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沒睡醒,在房間里轉了幾圈都沒想明白怎么回事。

    過會冷靜下來,他打開手機里另一條短信。

    【林老師,您好,這邊先為您提供十萬元以示誠意,不出意外您那邊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昨晚冒昧打擾實在抱歉,今天有個重要場合需要您的配合,看看什么時候方便派人去借您?只需要您代出面參加一個拍賣會,時間地址附在下方,后續的二十萬會在拍賣會結束存到醫院賬上。我與昭耀再次期待您的到來。】

    第074章 第 74 章

    錢已經存進去了, 再原路退回不現實,自己人不在那邊也不好操作,他給對方致電遲遲無法接通。

    林暮心中忐忑, 他在起床后收拾好東西來到客廳, 坐在客廳等了很久。

    大約九點左右, 陳叔忽然到了,他似乎有門禁密碼, 直接走了進來,兩手里拎著打包來的早餐。

    “少爺還沒起嗎?”對方見到林暮沒意外, 將早餐提到餐廳, 一盒盒擺到餐桌上。

    林暮跟著進去幫忙, 回道:“應該是, 沒見他人下來。”

    陳叔納悶:“不應該啊。”他朝電梯那邊看了看,問:“要不麻煩您去叫一叫少爺?今天十點半有行程, 不能耽誤。”

    “什么?”林暮指著自己, “我去?”

    對方點點頭。

    想到昨晚的經歷, 林暮訥訥擺手:“不不不, 那個電梯需要識別, 我上不去。”

    陳叔頓住手上動作, 意外地看了眼林暮,語氣有些隱晦:“我以為您跟少爺——畢竟少爺從不帶外人來這里, 就連夫人都很少……”

    他看見林暮同樣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搖搖頭, 及時收住后面的話:“沒什么, 先生別往心里去。”

    林暮心事重重地應了一聲, 見陳叔走到外面去打電話,一時感覺自己不知道該呆在哪。

    對面似乎沒接, 林暮沒聽到陳叔開口說話的聲音,隨后陳叔又折返回來。

    這個中年男人頭發半白,給人的感覺很謹慎,但又很和善。他尷尬地笑笑,指了指手機:“少爺的電話打不通。”

    兩個人相顧無言,陳叔欲言又止,片刻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林先生,我給少爺當了兩年司機,其實是頭一次見到少爺對人……怎么說呢,對人情感這么豐富。少爺是個冷面孔,除了工作上的事跟人交流以外,身邊沒個同齡的朋友,跟家里關系也冷淡。”

    說著陳叔往樓上看了一眼,表現有些局促:“我說這些可能有點突兀,林先生別介意,我就是擔心少爺……他第一次主動接近別人,又帶你回了家,真挺讓人意外。”

    “在我眼里少爺就是個孩子,看著面冷,心不壞,要不也不能給我這么個好差事,讓我混口飯吃。我覺著少爺對你挺不一樣的,樓上一直留著你的東西,寶貝著呢,希望您有機會能多關心關心少爺,他身體本來就不好,常年藥不斷,小小年紀哪能為了公司的事就沒命的拼呢……”

    林暮沉默了半天,覺著陳叔是誤會了,他跟現在這個陳淮的關系充其量算是有過幾次見面之緣的陌生人,其實根本連熟悉都算不上,陳叔嘴里提到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他只是想多了解一點關于陳淮的事才沒打斷聽了下去,但聽著聽著,自己倒生了幾分鳩占鵲巢的羞恥感。

    林暮看向餐桌轉移視線,不由得截了對方的話:“陳叔,您誤會了,我跟陳……陳少爺不熟,您說的那人應該不是我。”

    陳叔語氣有點急,連忙解釋:“不能認錯,我看少爺看過你——”

    叮的一聲,是外面電梯響了,陳叔立刻噤了聲。

    穿戴整齊的陳淮從餐廳外走進來,看見林暮有一瞬間錯愕,而后隱去情緒。

    他坐下,看了看還站著的倆人,說:“都坐下一塊吃吧。”

    林暮還沒想明白剛剛陳叔沒說完的那句看過他什么,身側椅子滋啦一聲,是陳叔幫他拉開的,他下意識道了句“謝謝”坐下去。

    而后陳叔坐在對面,也跟著他們倆一塊用了餐,看樣子陳叔說的沒錯,陳淮對身邊的人是挺不錯。

    吃完陳叔手腳麻利的處理好桌面,先一步出去提車,林暮跟在陳淮身后走著,一前一后沉默以對。

    “你睡好了嗎——”

    “你把資料——”

    兩人同時張嘴打破沉默,林暮先反應過來,道:“你先說。”

    陳淮“嗯”了一聲,不知道是回復林暮那句關心,還是后一句。

    “你把資料按照流程發送到郵箱,該走的程序正常走,公司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陳淮說,“我盡量讓這個流程加快。”

    對方的語氣很程序化,昨晚稍稍打破的那一點屏障,似乎又在此刻完好如初,林暮張了張嘴,最后說只道了句“謝謝”。

    陳淮沒再給出回應,直到兩個人坐上車,車輛駛出大門,走進蜿蜒山路,都保持著這樣沉默的狀態。

    陳叔發覺氣氛奇怪,偶爾會從后視鏡里面向后看,林暮頂著前面關心的眼神,沒忍住跟陳淮搭話:“你一會有行程嗎?”

    陳淮看他一眼,“嗯”了聲。

    林暮發覺自己的問題可能又過界了,問什么不好,偏偏問行程,氣氛又恢復到一開始的沉默。

    “你去哪,直接跟陳叔說,著急讓他先送你。”陳淮突然道。

    “不用,到能打車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陳淮打斷他說:“我不止一個司機。”

    ……行吧。

    林暮把早上收到的那條短信翻出來,將上面的地址報給陳叔,他想過去跟人當面講清楚,要出卡號,好在自己回北城以后把錢給人轉回去。

    地址一報,陳淮跟陳叔的視線都聚焦在林暮身上,他不由得緊張起來,問:“怎,怎么了,如果不順路就把我放——”

    “順路!”陳叔的語氣有些喜悅,“少爺今天也去國際酒店。”

    等林暮轉身看向陳淮,他已經將視線移回窗外,又變成那種很低氣壓的表情。

    二人抵達酒店后,陳淮走的是特殊通道,進了電梯便不見身影。

    林暮站在大廳,剛準備給人打電話,迎面走來一位迎賓小姐。

    “您好,請問是林暮,林老師嗎?”

    林暮點頭,對方直接將他帶到拍賣現場落座,遞給他一張標注有拍賣品編號與圖片的照片,又遞給他一副耳機與競拍號碼牌。

    “保證金與結算款由我方繳納,顧總不便出面,您只需要按照要求舉牌即可。這件拍賣品對顧總來說非常重要,請您務必幫忙。”

    沒等林暮提出異議,迎賓小姐很快離開,拍賣師已經準備上臺。

    耳機里面傳出昨晚他聽見過的那個溫柔的嗓音,對方十分禮貌的表示歉意。

    “道歉有什么用?先斬后奏可算不得尊重。”林暮說。

    對方笑笑,不置可否,甚至語氣依然十分溫和地說:“那就麻煩您了,林老師。余下款項競拍成功后,會在第一時間打到醫院賬上。”

    “不用,”林暮另一只耳朵聽著拍賣師富有節奏感的聲音,看著屏幕上的價格不斷翻倍,很冷漠地回道:“結束后我會把那十萬還給你們,貴公司的行事風格實在令人敬謝不敏。”

    對方沒有再出聲回應。

    那筆錢總歸還是打到了醫院的,哪怕并不是林暮的本意,還是短暫的緩解了醫院那邊的催款壓力。

    想到這些,等到圖片上拍賣品開拍的時候,林暮只能臭著臉依照耳返的提示舉牌。

    拍賣品是一只通體碧綠的翡翠手鐲,它色彩通透,色澤濃郁,起拍價就高達一千萬。

    每次舉牌加價一百萬,當價格升至三千萬后,就只有另外一個人跟林暮競價了。

    “跟他死磕到底。”耳返里面的人說,“到五千萬之前別停。”

    林暮感覺自己舉牌的手都是抖的,五千萬,那是他連見都沒見過的數額,他巡視整個會場坐著的這些人,他們神色平淡,一個又一個拍賣品成交,成交金額都在百萬之上。

    一幅畫,一件首飾,幾乎等于普通的人的幾輩子,甚至十幾輩子。

    他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史上為何會有人能說出那句——“何不食肉糜?”

    想到那些石沉大海的資助申請,林暮感覺的自己的心在隨著自己一次次舉牌的動作變涼,直到凝結成冰。

    他可悲地發現,似乎在大部分的眼里,人命遠不及這些拍賣品有價值。

    “四千六百萬。”拍賣師報出林暮最新的競價,很快被另外一個人報出的價格壓下去,“四千八百萬。還有加的嗎?”

    “加二百萬。”耳機里面命令道。

    林暮略顯遲疑,耳機里面再次重復道:“舉牌,五千萬。”

    隨著他的抬手,另一位緊咬不放的競價者直接出價六千萬,拍賣師兩次詢問后,耳機里面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氣:“不用再舉牌了,辛苦,林老師。”

    林暮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在競拍會結束后立刻起身離開,他在這個金貴的城市真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直接定了當天晚上返程的車票。

    林暮跟顧昭要銀行卡號,對方表示那十萬既然已經打過來,雙方合作達成,就不會再收回去,隨后再次熱情地表示感謝。

    既然對方非要堅持贊助,捐就捐了,這是給孩子的,又不是給他的,林暮自然沒有非要推諉的道理。

    對方提出請他共進晚餐的邀請,林暮果斷拒絕并掛斷電話,順便拉黑了這個號碼。

    這一趟算是沒白來,林暮感覺剛剛在拍賣會里面受到打擊的心情好多了,有耐心地坐在大廳休息位,查詢著去往火車站最節省的路線。

    要說巧合總是那么多,林暮剛好抬頭抬頭,陳淮剛好從電梯內走出,兩人視線撞個正著。

    陳淮停留在林暮面前,身后跟著王助,王助的手里提著類似裝著競拍品的袋子。

    林暮在陳淮沉沉的注視中撐起嘴角,硬著頭皮開口道:“好,好巧。”

    陳淮的眼神像潭水,不起波瀾,卻又深不見底。

    “是巧。”陳淮說,“替顧昭扛我三千萬,林老師心情很不錯?”

    林暮當即愣住,強撐的微笑破碎,他近乎呆滯地問:“你說……什么?”

    陳淮哂笑一聲,轉身離去。

    第075章 第 75 章

    林暮下意識追上去, 慌張解釋:“不是,我不知道……”

    陳淮腳步未停,反問:“不知道?”

    林暮立刻點頭, 但他發現陳淮一直目視前方, 自己的動作他根本看不見。

    他剛想張嘴, 陳淮停下來,又問:“你是不知道自己在替顧昭舉牌, 還是不知道對面是我?”

    “我……”

    林暮面對陳淮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只開了個頭, 再也說不下去。

    他能怎么解釋呢, 是, 他是不知道對面的人是陳淮, 可現在競拍已經結束了,他解釋這些還有意義嗎?

    他剛跟陳淮說完自己不認識顧昭, 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出現在這里替顧昭辦事, 他說的話還能有什么可信度?

    “對不起。”林暮說。

    陳淮看著眼前這人單薄的肩, 低下去的頭, 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放輕語氣:“不必道歉, 今天不是你也會是別人,三千萬不算什么。回去等消息吧, 林暮,這里不適合你。”

    林暮一直低著頭, 不知道在想什么, 陳淮忍不住抬手, 想要替他理順額前一綹散亂的發。

    可這動作終究在林暮抬起頭,露出泛紅眼圈的那一刻頓住, 于空中緊握收回。

    此時手機提示音響起,林暮垂頭看了一眼,是他成功搶到候補票的提示短信,不禁捏緊了手機。

    王助在陳淮身側小聲提示:“陳總,技術部的人還在等您回去開會。”

    “知道了。”陳淮說。

    助理還想說些什么,陳淮看到林暮似有話說,隨即抬手制止。

    “陳總日理萬機,不打擾了,您去忙吧。”林暮后退幾步,與他拉開距離。

    陳淮原地未動,盯著林暮的臉,直到林暮不堪地將頭轉過去閃躲,也沒聽到他說話,這才轉身朝外走。

    “陳淮——”身后忽然傳來聲音,陳淮站定,回了頭。

    林暮嗓音有點啞,他說:“再見。”

    陳淮心臟又突然出現那種刺痛的感覺,他愣了兩秒,輕輕回了句“嗯”。

    ·

    返程路上的人還是那么多,林暮依舊選擇硬座回去,上車的時間在晚上,窗外一片漆黑。

    他對面坐著一個中年女人,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小寶,京北好不好玩啊?等你回去之后好好學習,到時候考上這邊的大學,能天天在這玩。”

    小孩聽了媽媽的話搖搖頭:“不要,我不喜歡這!空氣一點都不好,而且賣的東西太貴啦,我還是喜歡家里,以后我要考家里的大學,在家陪媽媽。”

    女人哭笑不得,點了點男孩的頭:“不知道好賴,你才多大點,大城市多好啊,人多機會多,比在家里長的見識也多,爸爸在這邊工作,就是因為這邊比家里賺的錢多呀。”

    小男孩把耳朵捂住,嘴里重復念叨著“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林暮笑笑,看向窗外,黑色的車窗倒映出他灰蒙蒙的影子。

    火車啟動,嘎達嘎達的車輪聲響起,帶著他走向熟悉的,距離陳淮越來越遠的地方。

    思緒萬千,意外與遺憾都太多,林暮睡不著,打開手機,他的屏保是一張手寫字的照片,照片上寫著[不回去,跟你一起。]

    他后知后覺想起自己的手機可能被陳淮碰過,不知道陳淮有沒有見到這張照片——或者說,不知道陳淮有沒有認出這是他寫的字。

    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林暮靠在窗簾上,嘴角掛著淡淡的笑,看著這張屏保看了很久。

    陳淮那些偏執的瘋狂的都保存在他的記憶里,從未隨著時間褪色,倒是在一次又一次得反復回憶里逐漸清晰。

    假如現在問林暮“得到后又失去”與“從未得到”兩個選項里面他會選擇哪個,他還是會堅定不移的選擇擁有陳淮的那個選項,哪怕會很痛。

    所以在“再次見到陳淮”與“永遠不見”的兩個選項里面,林暮依舊傾向于前者,痛苦與快樂都好,這些都是生命附贈給他額外的禮物。

    深夜車廂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林暮一直沒有困意,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按照陳淮說的,把資料發送到王助提供的那個郵箱。個人私情與孩子們的事相比,他要拎得清,無論是多么小的機會,他都不能放棄。

    做完這一切,林暮才在火車行駛聲中緩慢睡過去,半夢半醒的他在每一次到站中醒來,又在每一次出發后合上眼睛。

    直到窗外景色越來越熟悉,北城終點站的提示音響起,林暮感覺仿佛重新被注入了血液。

    他隨著人流下車,看見熟悉的攤販,周圍的人們操著一口聽了二十幾年的口音,林暮遲來地發現,原來他也有著名為“故鄉”的東西,這是一種只有遠行后才能體會到的歸屬感。

    他先去縣城醫院看了團寶,小小的一團躺在氧氣艙中,跟普通小孩不一樣,睡眠與昏迷是團寶的常態。

    醫生說她的狀態還算穩定,這讓林暮的疲憊減少很多,他彎下腰,將額頭抵在艙外,小聲呢喃:“對不起呀團寶,是我不好。”

    想了想,他又說:“其實還是有好消息的,我們有錢了……雖然不多,但很快就可以湊夠費用了。等團寶健康長大,就能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玩,一起念書讀大學了。”

    看完團寶以后,林暮去醫院附近的水果店賣了一些水果送到護士站,她們都很喜歡也特別心疼團寶這個小可憐,林暮能收到團寶的日常狀態,全靠她們熱心分享。

    把這些事情做完,林暮坐上公交,回到了那條他熟悉的春花胡同。

    胡同的變化不是很明顯,干凈整潔不少,拐角處的垃圾堆不見了,換成了兩個大的綠色垃圾箱,似乎還裝上了路燈。

    進院的路上,林暮遇到了同個院子的嬸嬸,大抵是她年紀大了,見到熟悉的小孩長大成人,也沒了從前那么強的偏見與攻擊性。

    她朝院子一角潑了盆水,跟林暮笑笑:“誒呀,這不小一嘛,多少年沒見了,長成大孩子了!”

    林暮有些意外于她的熱情,停下轉動鑰匙的手,轉身輕輕回了句“嗯”。

    對方爽朗一笑:“哈哈,還是這么不愿意吱聲,晚上吃了沒,沒吃來嬸家吃一口?”

    剛剛還能淡定相處的林暮立即紅了臉,他擺擺手,說“不用”,逃似的打開門沖進去。

    哪怕是已經長成大人林小一,還是學不會面對他人的關心與熱情,因此總是顯得如此局促不安。

    他幾乎能想象到,外面的嬸嬸這時候嘴里一定是用著以前熟悉的語氣,不停念叨他“沒禮貌”,“晦氣”,“不懂事”了。

    大概是跟孩子們相處久了,又出去一趟,心態不知不覺發生變化,他不再對世界充滿敵意,反倒覺得這種聽了好多年的埋怨都變得親切起來。

    小屋拉著窗簾,微弱的光線透進來,整個房間跟他當年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走的時候只帶了陳淮的被子跟換洗的衣服。

    放下書包走進去,林暮摸摸桌子,摸摸床頭,想到馬上就要把房子賣掉,不舍的情緒逐漸濃厚。

    床上已經沒了褥子跟床單,只剩一層木板,他直接穿鞋踩上去,一把拉開窗簾。

    今天是個好天氣,太陽光很足,攢了許久的灰塵在陽光下不停飛舞,林暮沒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打開窗戶通風,又去擰開水龍頭,太久沒用的龍頭生了銹,嘩啦啦的水流混著紅銹,在幾分鐘后才悠悠轉清。

    林暮將屋里灰塵打掃擦洗干凈,從柜子里翻出之前洗好裝進袋子密封的床單被子,拿到院子里抖落開晾上。

    最近幾天需要聯系中介,辦理手續,在回山里之前,不免還要住上幾天。

    把所有東西收拾好,時間過去大半,林暮坐在床上,后知后覺有點餓,恰巧此時有人敲門。

    想不到會有誰來找他,林暮納悶地推開門,外面是剛剛閑談兩句的那個嬸嬸,她手里端著小盆和碗,掌心里還攥著一雙筷子。

    “誒呀,你瞅你這孩子,我一尋思你剛回來家里就沒吃的,普通家常飯菜,別嫌棄,吃完把盆給嬸送回去就行。”

    林暮幾乎夢游一樣接過飯菜放在桌子上,嬸嬸站在門口好奇地朝里張望:“誒媽呀,還有你這小的屋吶,收拾挺干凈啊,我兒子那屋有你這兩個大,造的跟豬圈似的。”

    他跟著嬸嬸的目光環視一圈,不好意思的說:“沒有沒有,我東西少。”

    女人搓搓手,忽然變得有些局促,她說:“小一呀,當年吧,咋說呢,是嬸不好,你說看到那新聞,難免覺得那啥,你說是不?你上大學以后,有時候嬸看著你家這門也忍不住尋思,小孩能懂啥呢?”

    “我跟院里別的阿姨我們閑聊,大家也都覺得你挺不容易的,主要咱們都是大人,從一開始就習慣了那么看你,大家都這樣,最后就算改觀了,也拉不下來臉。”

    林暮張了張嘴,呆住了那樣,片刻后咬了咬下嘴唇,像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女人看到他的表情,只當他難受,勸慰道:“孩子,也別記仇。聽水水說你當老師了是不,真想不到哇!以后好好的開始新生活,總記著這些也都是懲罰自己,你說呢?好了,不說了,你叔他們還等我吃飯呢,嬸先回去了啊。”說完像丟了面子,女人著急忙慌的想走。

    林暮這才反應過來,在屋里瞄了一圈,發現家里什么都沒有。

    忽然想起來書包里剩了幾個水果,那是他臨走前護士硬給他拿袋子裝了幾個塞進去的,林暮連忙掏出來追出去,塞到女人手里。

    他小聲說了句:“謝謝。”說完沒等回復,轉身就跑。

    臨進家門之前還能聽到女人在背后小聲叨咕:“你瞅你這孩子……”

    第076章 第 76 章

    林暮剛把信息發給中介不到兩天, 那邊就打來電話,說有買家看中了。

    他沒想到能有這么快,接到電話的時候感覺被閃了一下, 沉默許久后, 問那邊什么時候簽合同, 他好提前準備一下,把東西搬出去。

    那邊說不急, 買家在異地,過幾天回來。但臨掛之前也囑咐林暮一句, 讓他別落東西, 說這種非異地買家收了鑰匙再想往出拿東西不好拿, 林暮道了聲謝。

    掛斷電話, 林暮靠在床頭環視四周,如果之前不舍的情緒只有一半, 現在算是達到了頂峰, 不考慮現實因素, 他甚至有種把電話打過去反悔說不賣了的沖動。

    嘎吱嘎吱響的床, 布滿劃痕的簡易木桌, 轉不開身的洗手間, 每一處都有他們兩個生活過的影子。

    算了,決定了就沒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他也后也不見得會回來生活。

    林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轉身好幾次, 最后小憩一會, 睡醒開始收拾東西。

    他的東西其實很少, 就床底還剩幾箱舊物,大部分是他媽媽的, 是他原來被繼父那邊親戚趕出來之后扔在門口的那包行李。

    原本沒有打開的必要,直接搬走就好了,因為林暮過去一直不愿看到里面的東西,怕睹物思人想起母親。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突然生出想要看看的想法。

    快十年了,過去太久,久到他都忘了里面有什么,趁著這次機會,沒用的東西扔掉好了,留著也沒什么用。

    擦去箱體表面厚厚的灰塵,林暮找來刀將膠帶劃開,最先露出來的是一盒未拆封的五彩積木,他放到床上,繼續往下翻。這個箱子里面一半是玩具,一半是當年媽媽跟繼父給弟弟買的衣服,有好些連標簽都沒拆,里面摻雜著一些嬰兒用品。

    林暮看著床上那堆東西,合上眼睛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完全忘記那個弟弟長什么樣了。

    想了一會他才反應過來,原來當年媽媽根本沒讓他看弟弟,他不是忘了,只是單純的沒見過。

    繼父有一次偷偷帶他去看,半路被正在削水果的媽媽發現,她發了瘋一樣,嘴里不停念叨著“別想丟走我的孩子”,沖過來就捅了他一刀,當時在場的誰都沒反應過來。

    媽媽看到他的衣服染紅,當即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林暮也呆住了,他只感覺有什么涼涼的東西,鉆進了肚子,痛感過一會才傳到腦子里,冷汗刷地就從身上冒出來,繼父按著傷口,告訴他別怕,后面發生了什么林暮失去意識,全都不記得了。

    那次以后他回到家基本都躲在房間里面不出去,因為媽媽見到他總是會尖叫流淚,他害怕,怕再經歷一次痛苦,也怕見到媽媽的淚水。

    林暮隔著衣服摸上腰間那個疤,哪怕畫面已經模糊了,恐懼的心情依然鮮明。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呼吸變得有些沉重。

    床上的東西團寶好多能用,林暮挑挑揀揀,把壞掉的玩具跟衣服放一邊,好的重新裝回箱子里。

    有一個已經開封的箱子,之前他翻過,里面裝的是日常用品,跟弟弟的那些小被子小床單。

    護膚品化妝品之類的過去這么久早就過期了,林暮找出個袋子,連壞掉的嬰兒用品一塊裝進去,放到地上。

    稀奇的是他在里面發現了一本厚厚的,上了鎖的日記本,林暮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他從不知道媽媽會有寫日記的習慣,從側面看過去,有大半的紙張顏色稍深,代表是寫過字的。他試了一些關鍵數字,包括媽媽的生日,自己的生日,她跟繼父的結婚日期,全都不行。

    除去這些林暮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糾結了一會,還是選擇尊重媽媽的隱私,不愿意暴力拆開,于是輕輕放到一邊,想著晚點出去買個袋子封上,以免回到山里的時候保存不當受潮。

    最后一個箱子里面是媽媽的衣服,打開一水的白襯衫,除了白襯衫就是半身裙或者牛仔褲,媽媽的穿衣風格很素,她很白,長得干凈,適合穿這些。

    林暮有點想不起她的長相,只記得她是整個村里最好看的人,陳老師也好看,但沒媽媽好看。

    這點從張叔見了她后就對她一見鐘情能看出來,包括后面他們定居縣城生活,也有很多追求者出現,報道出來后更是有許多趨之若鶩的“好心人”上門,主動提出想要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媽媽無一例外全都拒絕,但不知道為何,她最后偏偏對繼父動了心。兩個人從見面到結婚,前后不到半年,發展飛快。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感情的事怎么能用時間來衡量呢?驚鴻一瞥耽誤一生的事向來不鮮見。

    箱子最底下有一件泛黃十分嚴重的白襯衫,樣式是最基礎的那種,但跟箱子里其它襯衫相比,版型和做工明顯更好一些,走線規整,連個多余的線頭都看不見,摸起來的料子也很不一樣。

    林暮不由得掏出來仔細端詳,他小時候不懂區分,看不出來好壞,但現在明顯知道——這不是山里能出現的東西。

    如果是這樣,似乎佐證了媽媽當年面對外界所說的——她是被拐進山里的。

    林暮捧著這件襯衫,像捧著什么重如泰山的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比小的時候成熟,時間淡化那些濃重的情緒,林暮便能更干凈的將自己摘出來,作為一個旁觀者去審視小時候的記憶。

    于是他不能再清楚的明白當年他看到的,參與的那些行為代表著什么,那是一個渴望自由的女人被活生生禁錮住的前半生。

    所以這么多年來他從來不恨,哪怕要恨,也只恨自己。

    媽媽對他說過——“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早就自由了。”

    林暮脫下身上的短袖,穿上這件留下許多“痕跡”的襯衫,走進洗手間。

    把過長的劉海從中間分開,露出一張完整的臉,鏡子里面的人清秀,昳麗。他這幾年里長得愈發像媽媽,開始變得不愛照鏡子,頭發越留越長,仿佛這樣就能遮蓋住一些讓他聯想到過去的東西。

    林暮其實不是很能理解,為什么媽媽要留著這樣一件承載著屈辱回憶的舊衣服,見到的時候不會難受嗎?畢竟她一直想斬斷跟過去的一切聯系,其中甚至包括自己。

    可除了這件衣服的主人,沒人能弄清楚了。

    接水洗了把臉,林暮找回一點精神,兩手捏著衣服邊緣向下扯,將衣服抻平。

    忽然,他右手手指摸到衣緣內側一塊凹凸不平的花紋,把邊緣翻過來看,發現里面似乎有一小塊類似刺繡的圖案。

    這樣穿在身上,圖案是反過來的,看不出是什么內容,林暮把衣服脫下來,平鋪在床上。

    衣服內側邊緣用白色泛黃的線,以緞面繡的針法縫上了經過特殊設計的花體英文,就算這件衣服質量好,也洗過太多次,磨得有些花,林暮乍一看沒分辨出來。

    這個圖案光看衣服外面完全看不出來,證明這個刺繡是在鎖邊之前就縫好藏在里面的,會不會是哪個品牌的LOGO

    林暮跟媽媽不親近,對她了解甚少,此時他突然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如果媽媽真的是被拐的,她為什么沒有在逃出大山后嘗試去找自己親生父母呢?

    剛出來的第一年他幾乎二十四小時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可以肯定媽媽絕對沒找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相關行為都沒有。

    這件衣服會不會跟媽媽的身世有關?

    林暮趕緊拍照,將圖片上傳到網上識圖搜索,可搜索結果只顯示出一些刺繡相關的圖片,沒有其他有效信息。

    他有些挫敗,思索過后,決定死馬當活馬醫,直接把圖片發到網上提問。網上人多,肯定比他這個一件衣服穿到破什么品牌都不認識的人強。

    ·

    林暮將房子收拾好后給中介打了電話,問對面什么時候簽合同,中介語氣為難:“這個我也不知道啊,那邊說是工作的事還沒處理完,我天天打電話催呢,催的都不好意思啦!昨天說就這兩天了,您看這樣行不,我讓公司其他人人幫忙一起催著點?您把心放肚子里唄,差不了,買家定金都交我們這咯!”

    他問中介能不能辦委托,自己想提前回山里一趟。主要山里還剩幾個無家可歸的女孩,大的帶小的,住在他家里。她們得自己煮飯,林暮不放心,不知道臨走前留下的食物現在還有沒有剩。

    中介很為難,說對面要求過,只接受面簽,當面給現金。

    林暮感覺奇怪之余也不好說什么。

    又過了兩日。

    他接到中介通知面簽的電話,對面語氣十分歡快:“誒唷,可算把買家給盼來了,您快過來吧!記得帶上身份證戶口本和房產證明啊!”

    林暮道謝,掛斷之前對面突然想起什么,補充了一句:“誒誒誒,先別掛先別掛!我今天看到買主,覺得眼熟,突然想起個事!您記得前兩年想跟您買房的人不?當時您不同意,記著吧?”

    林暮嗯了一聲。

    對面說:“嘖!這不是巧了,今天來的買主就是上次那個!想不到吧?哈哈哈,關注得有好幾年啦,可算讓他等著了!”

    林暮也很意外,房東當初就是委托這家中介掛的房源,打電話通知他后這個事后,他第一時間請假回來辦手續,行動很快。

    房子買到手沒兩天,中介突然問他想不想賣,有人愿意出他買入價高三倍的價格買,林暮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

    他笑笑,這還真是讓人等著了。得知小屋下一個主人很執著,他莫名感覺心里變得舒坦了些,忍不住有點好奇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

    把中介短信中提到的那些資料跟證件準備好,林暮離開家,他路過走了千百次的院子跟胡同,恍惚間想到,今天過后,他跟這里就再也沒有關系了。

    他抱著最后一天留在這里的心態,將每一寸都看得很認真,包括一路上沿途的風景。

    中介門臉不大,林暮在旁邊的超市買了幾瓶水,想著等會進去人手發一瓶表示感謝,不管怎么說,這些人都幫他解決了困難。

    他拎著一兜飲料推開玻璃門,跟他聯系的業務員率先走過來,擠出一臉笑:“林先生來了!誒呀,我們這什么水都有,林先生真是客氣了。”

    業務員把那兜飲料放在桌子上,伸手介紹道:“這位就是咱們的買方,陳先生。”

    第077章 第 77 章

    陳淮今天穿著常服短袖, 頭發很自然地垂順下來,與在京北那時候感覺很不一樣。

    他在林暮發呆時主動起身,向他伸手, 問候道:“好久不見。”

    有很久嗎?林暮想, 不過四五天而已。

    他僵硬地抬起胳膊, 半路想起什么,頓了頓, 想要落下,卻被主動握上來的陳淮截住。

    林暮皺著眉, 歪了歪頭。

    怎么回事, 大少爺的潔癖沒了?亦或是他那天喝多之后以毒攻毒把人治好了?

    林暮正愣神, 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 他這才反應過來,悶聲回了對方一句“好久不見。”

    中介看了看反應奇怪的林暮, 又看了看大方得體的陳淮, 最后一拍手, 嘆道:“你們認識呀!誒呀, 這事弄的真有意思, 你倆咋沒直接聯系呢?”

    陳淮手還沒松, 淡淡回了句:“他不知道是我。”

    做中介這行的都是人精,倆人這的狀態一看就有事, 指不準是什么鬧過矛盾的朋友,不該問的少問, 他呵呵一笑, 忽略二人握了很久的雙手笑道:“認識這事就好辦啦, 來,咱們再復印一份證件, 然后核對合同清點尾款,走完流程就可以到房產局辦理過戶手續啦。”

    中介走在前面,往更里面的辦公室帶路,林暮掙了掙手,看對面的人還沒有要松開的意思,不禁壓低聲音斥道:“干嘛?松手!”

    陳淮慢條斯理地觀察了幾秒對方氣急的表情,笑笑,方才放開手,十分紳士地彎腰,伸手做出“請”的動作。

    不知道這人是吃錯了什么藥,林暮握了握被抓到發麻的手掌,跟著中介走了,沒管他,陳淮不緊不慢地緩步跟過去。

    等該簽的合同簽完,中介把各自過戶需要的資料列好打印給他們,陳淮卻突然說“不用過戶了”。

    在場另外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他:“什么!?”

    林暮攥緊文件袋,猛地站起來,眉毛擰在一起,又問:“什么意思?”

    陳淮說:“錢你帶走,過戶手續不急辦。”

    “為什么?”

    陳淮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很坦然:“戶口本原件沒帶。”

    ……真***離譜。

    “你來簽合同之前中介沒告訴你?”

    中介一看這火燒自己身上了,馬上把自己摘出來,語速很快地解釋:“告訴了告訴了我們都發短信——”

    “留的助理手機號碼。”陳淮沒讓中介說完。

    “那助理沒給你說?”

    “說了。”

    “說了為什么不帶!”

    “來出差,飛機落地才收到短信。”

    中介弱弱出聲提醒:“可以快遞——”

    陳淮側目,冷冷掀起眼皮,插嘴的人霎時噤了聲。

    林暮只感覺自己被耍了,提前好幾天就定下的事,怎么可能想不起來帶證件——除非陳淮一開始就沒想過真的要買這個房子。

    或許他只是因為那三千萬的事心里不痛快,過來找他麻煩。

    林暮不想再因為這些事浪費回山里的時間,把文件袋扔在桌子上,看著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翹起二郎腿的陳淮,聲音壓得很平靜,問:“這房子,你到底想買還是不想買?”

    陳淮不置可否,視線移動至林暮身旁放著尾款的黑色LV郵差包,這包的價值遠比這套房子高。

    “尾款不是已經付過了?”

    林暮抿抿嘴,要不是他急用錢,絕對要把這兜錢仍陳淮臉上,他坐在那氣定神閑的樣子太欠揍了。

    兩個人陷于僵局,中介適時出面調解道:“要不二位看看這樣行嗎,兩種解決辦法,第一種:我們可以延遲辦理過戶,簽一份補充協議,將資金凍結到銀行;第二種,我們這邊扣除中介費用,退出此次交易,反正您二位也認識,可以自行商——”

    “選第二種。”陳淮先林暮一步說出口。

    林暮心里也是這樣想的,他不能再等了,原本擔心陳淮會不同意,沒想到他比自己決定的還快,這樣的解決方案最好。

    他點點頭,說:“那還是麻煩您幫我們起草一份補充協議吧,這樣對陳淮……陳先生也有保障一點。”

    中介爽快答應:“好嘞,我們這邊有現成的——”

    “不用,”陳淮站起來,輕輕掃了掃衣擺,“如果你非要這么個形式,我讓公司那邊準備。”

    林暮摸不準陳淮這是什么意思,沒吭聲。

    “走吧,”陳淮向外走了兩步,回頭看看原地罰站的林暮,挑眉道:“前任房主不帶我看看房?”

    特么的,林暮捏緊了拳頭——他現在真的很想揍人。

    倆人走到路邊,陳淮走著走著,慢了林暮一步,他看著林暮的背影,襯衫下凸起的蝴蝶骨清晰可見,不禁在心里默念:又瘦了。

    林暮站在馬路沿上,跟他視線堪堪齊平,回頭有點不爽地問他:“你家車呢?”

    陳淮愣了一下,輕咳一聲:“我出差,不帶司機。”

    “噢。”林暮應了一聲,路邊站著的功夫過去好幾輛空的出租車,每輛車到他倆旁邊都會點腳剎車,見兩個人沒反應,又一腳油門竄出去。

    林暮眨了眨眼,身上斜掛著那個沉甸甸的包,墜的不舒服換了個方向,北城的夏天也是熱的,只有吹拂而過的風中裹挾著絲絲縷縷的涼意。

    他斜著眼睛瞄陳淮,氣還沒消,被外面的高溫燒的愈加熱烈,所有怒氣匯聚成一個想法——不想浪費錢給這人打車。

    把劉海撥開一點,用手扇扇風,林暮往左轉頭,看到遠處紅綠燈對過的公交車,頭也沒回地問:“哎,公交車坐不坐。”

    旁邊的人沒說話,林暮心想“果然”,忍不住嗤了一聲,說:“不想坐就改天唄,反正我沒帶打車錢——”

    “坐。”陳淮說。

    什么?

    林暮轉頭,睜大了眼睛,眉間那顆小痣隨著他的睜眼的動作微微往上跳躍。

    “你能行嗎,可別逞強……”嘴里說著,公交車卻已經到跟前了,發出打開車門的吱嘎聲。

    像是為了證實自己沒問題,陳淮抬腿就邁上去,林暮跟在他后面也走上去。

    大少爺上車就往后面走,林暮投錢的時候司機師傅不忘提醒他:“前面那個小伙子跟你是一塊的不?他沒給錢呢啊!”

    林暮嘴上附和著“是是是”,從兜里摸出一把零錢,兩元一位,他兜里恰巧只有三張一塊的,林暮嘖了下,只得塞張五塊的進去。

    從這到家打車也就六塊錢,他心疼了一秒鐘,順著車輛起步的提示往里走。

    四周很多空位,陳淮就站在車廂中間,哪哪都沒碰,眉頭緊蹙,嫌棄的情緒呼之欲出。

    “又不是沒坐過。”林暮小聲嘀咕,沒搭理他,自己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過了沒幾秒,身旁衣服帶起一陣風,陳淮坐到了他身邊。

    林暮轉頭,看到陳淮臉上還是那副很難受的模樣,臉都有點發白了。

    他吞咽了一下,往前探身,看著陳淮的臉,小聲問道:“你……你沒事吧?”

    陳淮垂著長長的睫毛,搖了搖頭,下顎線繃得很緊。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暮看著他這模樣怪可憐,感覺自己像那欺負白雪公主的惡巫婆似的。

    坐個公交車而已,再難受能難受到哪去,林暮扭頭不看他,呆滯地盯著窗外。

    他心里還憋著氣呢,不光是今天的,還有之前去京北的,好多次,好多氣,都堵在胸口,壓得他也難受。

    長大能磨平一個人外在的棱角,讓刺猬變得不那么扎人,但改變不了人骨子里的倔。

    林暮的脾氣真算不上好,他拗的很。只是太容易被哄,也太容易消氣了,所以才常常顯得像個很平靜的人。

    他對外人大部分的時候沒脾氣,別人覺得他暮氣沉沉,是因為沒人能入他的眼,壓根沒被他放在心上。

    生氣了如果沒人哄,他也能氣上很久。

    林暮往外面一直瞧,這幾年來路兩旁的商服很多換了招牌,綠化帶改變了花樣,還建起了幾座高層。

    旁邊有人的時候看風景,跟沒人的時候看風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沒人的時候看什么都一個樣,有人之后看什么都覺著新鮮,公交車即將路過他上班的酒店,林暮突然想看看那個小廣場變成什么樣了,他一轉頭,跟不知不覺靠近他的陳淮碰了個對臉,兩人鼻尖都撞到一起。

    幾乎在一瞬間,林暮的身上爬滿了雞皮疙瘩,空調的涼風順著襯衫領口往里鉆,每一根汗毛的變化都變得那樣清晰。

    他不敢說話,因為怕他只要一張嘴,兩個人的嘴唇就能碰上——

    隨著喉嚨滾動,公交車猛地一個剎車,陳淮伸手按住玻璃支撐身體,整個人順著慣力撲到林暮身上,頭就在他頸邊。

    呼吸打在耳朵跟肩膀上,薄薄的布料什么都阻隔不住,林暮的耳朵開始發燒。他簡直變成了一座石化的雕塑,胳膊放在腿上,渾身僵硬,動都不敢動。

    半晌后,林暮忽然聽見耳邊陳淮很輕地笑了一聲,他剛要說些什么——

    陳淮突然卸下最后一絲力氣,將自己的徹底交付到林暮肩上,整張臉隔著襯衫貼上去。

    呼吸間都是林暮身上的味道,那種渾身爬滿了蟲子般的惡心不適感終于減輕。

    林暮感覺一邊肩膀被陳淮的鼻吸染得發熱,下意識縮了縮,陳淮伸手攥住他的衣服,像是很脆弱似的低聲說了句:“別動。”

    對面車窗里的景物在向左移動,那個小商場已經過去了,但又重新出現了其他熟悉的地標。

    林暮感受著此時此刻無比真實的觸感,無論是呼吸也好,還是衣料下墜的牽扯感也罷,這些都是陳淮重新回到這里的證明——他們真的,真的,重新回到這里了。

    高三下學期那年,他返回學校時,林望月已經請了病假休學,桌肚里面的書都忘了拿走,張希顏跟王媛雙雙外出集訓,籌備出國留學,等待他的是三個空空如也的座位。

    這些人跟著陳淮一起出現,又跟著陳淮一起消失,林暮以為他的人生也這樣消失了一部分。

    他埋頭學習,沉浸在一本又一本的習題中與世隔絕,直到高考完,才翻出手機,打開那個收藏很久的小說網頁。

    更新時間已經一年前了,林暮又將那個故事從頭看了一遍。

    過后他收到王媛的跨國短信問候,簡單閑聊之余沒忍住問王媛:“你寫的那個故事,還會繼續更新嗎?”

    對面的答案是一陣沉默。

    他又問:“結局是好的嗎?”

    過了很久,王媛輕聲回復,遠在大洋彼岸的聲音有些失真,她嘆息般說著:“是好的……”

    第078章 第 78 章

    “為什么要買這個房子?”林暮問。

    陳淮悶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以為你很需要這筆錢。”

    以問代答, 是種很有技巧性的回復方式,說是正確答案似乎沒什么問題,但又跟林暮心里想的不太一樣。

    林暮沉默一會, 說:“我以為你很討厭我。”

    陳淮動了動, 側過臉去, 林暮能感覺到他高挺的鼻尖抵在自己肩膀上滑動的感覺,貼到脖子上了, 有點涼。

    “是討厭。”陳淮說著,溫熱的呼吸不規則地夾在字與字的間隙, 吹到林暮下巴上。

    林暮收緊手指, 車輛到站停下, 而后重新又啟動, 中途沒有人上車,他忽然不知道該問什么了。

    好像總是這樣, 離開的時候會發現有很多想說的, 沒說完的話。可等兩人重新見面之后, 又全都忘了, 或者說是林暮不想問了也行。

    似乎不管說什么, 都不太合時宜, 會打破一些什么東西。

    ——比如現在的單方面擁抱。

    他們的誤會太多,錯過彼此七年的生活, 還有陳淮遺忘的那些記憶。

    書本故事中的主人公總是不長嘴,氣得讀者抓心撓肝, 林暮也曾認為那些故事中的誤會可以避免, 是作者偏要那樣杜撰的。

    但解釋了對方就一定會信嗎?

    更何況他跟陳淮之間不只有誤會, 陳淮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記憶中甚至沒有自己。

    難道他要帶著只有自己腦子才存在的那些莫須有東西去跟陳淮說“我喜歡過你, 你或許也喜歡過我”嗎?

    這太可笑了。

    有些事注定難以啟齒,更何況遲滯了七年之久。

    他們不是甜甜偶像劇里面的男女主角,無論分開多久,重逢就會烈火重燃。

    林暮什么都不敢想,他只想壓住自己那正在蠢蠢欲動的,不切實際的期待。

    “但我好像很想你。”陳淮突然說,“雖然不知道為什么。”

    這話像一記小錘子,錘在林暮的頭上,叫他大腦發懵。

    又像一滴水,嘀嗒,落在林暮心里,泛起一片漣漪。

    路邊的柳樹枝生長旺盛,抽打在公交車箱體上,發出稀稀拉拉的聲音,滿眼綠色。

    林暮感覺喉嚨有點酸,眼睛也發脹,他眨了眨眼,小聲咕噥著:“別開玩笑了,真的是。”

    陳淮直起身,看到林暮的表情,跟著他的視線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沒看到。

    等他轉頭,林暮已經側過去,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嘴巴抿得緊緊的,看起來很不開心。

    陳淮愣了一下,發覺自己剛剛下意識說了什么奇怪的話,回身坐正,“嗯”了一聲,說:“我開玩笑的。”

    經過這個插曲,沒有人再說話,到站提示響起,林暮低著頭,喊他:“下車了。”

    陳淮站起來,走到一邊等林暮。

    林暮走到外側座椅的時候,司機剛好踩了剎車,他身體失衡晃動,陳淮扶住他的胳膊。

    林暮站穩后很不明顯地縮了下,不愿意讓陳淮碰那樣。

    亂說話的人,真的很討厭。

    或者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討厭。

    氣氛變得很怪,胡同還是那樣,陳淮跟著林暮往里走,走到那幾個垃圾箱,林暮看過去,腳步停頓,幾秒后低下頭,繼續往前走。

    如果站在后面的是有記憶的陳淮,他就可以嘲諷地跟他說:“你瞧,我就是從那撿的你,當時你可臟。”

    但他不是,林暮就只得沉默。

    “就是這個院子。”到院門口,林暮抬手指向寫著房號的藍色金屬牌,給陳淮介紹,“在進去后正對的那個房間。”

    說完,他推開從大門上面單獨切割出來的小門,小門下方有很高的橫桿,林暮邁過去。

    陳淮停在原地,視線左右移動,觀察了一會大門,像在尋找什么,沒找到,神色顯得有些失望。

    小門對陳淮的身高來說有點矮,他得稍微彎腰低頭才行,等他鉆進去,林暮已經掏出鑰匙在開鎖了。

    打開門后林暮回頭叫人,見陳淮還站在院門那發呆,忍不住叫他:“想什么呢?進來啊。”

    陳淮邁著長腿走近,站在小屋門口,又停住,表情變得很難看,像是在思考一些讓人痛苦的事那樣。

    林暮把包放下,見狀問:“怎么了?”

    陳淮搖搖頭沒說話,走進去,轉身想關門。

    “不用關。”林暮突然說,“開著吧,通通風。”

    這樣顯得房間大一點。

    他把桌子底下的凳子抽出來,放在過道上,讓陳淮坐,自己轉身坐在床板上。

    之前收拾東西,把床鋪都撤了,現在床上只剩木板,木板帶毛刺,容易刮衣服。

    “是不是有點小?”林暮問,狀似無意地往四周瞟,“一般沒人買這么小的房子,住著憋屈。”

    陳淮正想伸手摸摸桌子,聞言收回手,低聲回了句:“沒,挺好的。”

    他說:“大的住著沒意思。”

    林暮聽到這話想起陳淮京北那個大到離譜還有點陰森的家,贊同地點點頭。

    收拾出來的幾個大箱子就放在床上,摞起來擋了房間一半的陽光,顯得房間壓抑,陳淮盯著那堆行李感覺不太舒服。

    林暮回頭看了眼:“哦,那幾個箱子是我的,等會就搬出去。你看看吧,屋里也沒什么東西,全都在這了,沒問題等會鑰匙直接留給你,后續你想換鎖或是怎么樣都行。”

    “不用搬。”陳淮說,“鑰匙你也留著。“

    林暮又不懂了,騰地一下站起來,皺著眉看他:“你到底想干嘛?又是沒帶戶口本,又是不簽合同,現在讓我帶你看房,看完又說不拿鑰匙,你耍我?”

    他把斜挎包從身上摘下來,袋子繞著包體纏兩圈,啪地一聲扔在陳淮面前的桌子上,說:“錢你拿回去,這房子我不賣了,你走吧。”

    陳淮像是不理解林暮為什么生氣,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直接問他:“你不高興,為什么?”

    林暮一口氣梗在胸口,反問他:“你說為什么!?”

    陳淮把包從桌子上推過去,推到林暮手邊停下,像是很怕他反悔似的,聲線也不再那么強硬,有點示弱地說:“如果知道,就不問你了。”

    陳淮現在這種一見他生氣就明顯放低姿態的表現,讓林暮感覺很熟悉。他撇了撇嘴,把臉扭到一邊吐了幾口氣,平復心情坐回去:“我最后問你一次,這房子,你到底想買還是不想買?”

    “別提什么我需不需要用錢的事,咱倆關系沒到近到這地步,退一萬步講,我一個陌生人,就算要飯也不關你的事吧?之前在京北那些亂七八糟的,我跟你解釋不清也不想解釋。買,鑰匙拿走,我馬上搬出去。不買,現在就拿錢給我走人,給個準話吧。”

    林暮受不了跟陳淮這樣忽遠忽近不明不白的糾纏,一句話要想多,一個表情也要想多,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感覺煩死了。

    陳淮目光閃躲,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攢成拳,半天沒蹦出一個字。

    林暮把包拿起來,抖落開袋子,像給小學生帶紅領巾一樣掛到陳淮脖子上,拎著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人薅到門口,指著外面說:“出去。”

    看到陳淮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感覺渾身上下都通暢了,爽的不行。

    你牛你趕我走是吧,行,現在在我家,我說了算。

    “請吧。”林暮揚起下巴,挑了挑眉,毫無懼意地仰視陳淮。

    陳淮俯首看了看一邊說趕他走一邊又攥得死緊的手,那手指用力到骨節都凸起發白了,主人毫不自覺,還在那一本正經的嘴硬。

    倆人在門口僵著,隔壁嬸嬸出來扔垃圾,往這邊看了眼,突然大喊一聲“誒呀媽呀!”,拎著兩手的垃圾跑過來。

    “這是陳淮吧!你表哥這咋又長個了!落你這么多,得有兩米了吧!誒媽呀,小陳又變帥了!”

    林暮不屑地瞪了陳淮一眼,很不服氣,憑啥嬸嬸見到他的時候沒說他變帥了。

    “一米九二。”陳淮被林暮抓著衣服,脖子上不倫不類地掛個包,歪著身子禮貌糾正道。

    嬸嬸哈哈一笑,“都差不多啦,你倆咋啦這是,小哥倆鬧矛盾了?這咋剛回來就鬧矛盾捏,吃飯沒?晚上一塊上嬸家吃飯去?”

    “不用不用,謝謝嬸。”尷尬的聲音。

    “不。”毫無感情的語氣。

    兩人異口同聲拒絕,熱情嬸嬸的笑容頓時僵住,反應過來特別不好意思,訥訥說道:“那……那小哥倆愛吃啥就吃點啥吧,哈哈,你們年輕人都愛出去下館子,好不容易見面,吃點好的。哈哈,不說了,嬸先去扔垃圾。”

    林暮看著女人腳下生風的背影,忍不住想張嘴叫人回來,但想想叫回來也不知道能說啥,氣得轉頭又狠狠瞪了陳淮一眼。

    陳淮沒了剛才面對女人的冷漠,無辜地眨了眨眼,林暮一把將他推出去,用力關上門。

    被關在外面的人敲了敲,林暮哼了一聲,猛地推開,語氣不善地問道:“你干什么——”

    電話響起,陳淮掏出來看了眼,沒理,他先把包以同樣的手法掛回林暮脖子上,才不緊不慢地接起電話,嘴里嗯了一聲,轉身走出院門外。

    林暮避嫌,沒追上去,原地等了一會。

    過去半小時還沒動靜,林暮有點納悶,他把門留個縫,回到屋里坐著,開始無聊地擺弄背包帶子。

    又過去很久,陽光都傾斜了幾十度,他終于忍不住跑出去找人。

    等他從小門鉆出去,外面哪有人了。

    林暮一直跑到胡同口都沒見影子,走進小賣部看了一圈,也沒有。

    他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

    狗東西真行,七年了還是喜歡玩這套動不動就消失的把戲。

    走了好,走了就再也別回來了。

    林暮氣鼓鼓走回家,看到床上的包抄起來直接丟進柜子里,柜門摔得震天響,主打一個眼不見為凈。

    他把該掏的東西掏出來鋪上,下午了,今天回不去,晚上走山路不安全,等明天起早走,還得再睡一晚。

    林暮坐在床上隨意躺著,又找了幾個慈善組織把資料投遞過去,順便琢磨著這么等不是個事,得找曝光渠道,這是他一直知道存在卻很抗拒的途徑。

    因為他克服不了當年的陰影,想起來就會渾身冒冷汗,手抖。

    可這些必須得是過去了,以后不行,他必須為自己的學生們強大起來,哪怕要炒作自己。

    太陽徹底落下去,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林暮從床上爬起來,眼前黑半天,估計低血糖了。

    他出去買了幾包泡面回來,明天早上的份也帶出來,小鍋還能用,正好吃完再走。

    香氣飄滿屋,林暮哼哼著站在鍋邊夾了一筷子,接著鍋蓋吃。

    門突然被人敲響。

    他這門十天半個月都不響一次,冷不丁出聲,嚇他一跳,送到嘴邊的面條禿嚕禿嚕,一路滑回鍋里,濺他一身油點子。

    林暮拿紙吸了吸,敲門的人最好有事,不然別怪他——

    “陳淮?”

    林暮吸油的手頓在半空,陷入迷惑,過會才團成一團攥在手心里,干巴巴扔出去一句:“你來干嘛?”

    沒等人張嘴,他馬上恍然大悟,拖著長音“哦”了一聲,道:“知道了,門外等著吧,我給你拿。”

    他拖拉著拖鞋,打開柜門,從柜子底下給他摸包,沒想到一回頭,人進來了。

    “干什么!”林暮呵道,定睛一看,快有門高的人身后還立著一個大號黑色行李箱。

    “酒店滿了,續不了。”陳淮面不改色地撒謊。

    林暮聽他鬼扯,氣勢洶洶地靠近,準備將人掃地出門——

    啪嘰,人把行李箱塞他手里了。

    “什么味道,好香。我餓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我可以吃嗎?”陳淮掀開鍋蓋, 指著里面煮好的泡面問。

    “不可以。”林暮痛快拒絕。

    “好。”面對他的拒絕,陳淮沒有表現出什么不好的情緒,只是乖乖蓋上鍋蓋, 往后退了一步, 坐到床上。

    林暮捏著行李箱拉桿, 站在門口,視線左右移動, 哪里都看,就是不看陳淮。

    他心不在焉地說:“這是我家, 請你出去。”

    陳淮雙手支撐在身后兩側, 長腿搭在地上, 像個占山為王的土皇帝, 毫無鳩占鵲巢的羞恥感,十分坦蕩:“這也是我家。”

    “說的什么屁話, ”林暮轉過頭瞪著他, “我說過我不——”

    “中介的合同我們已經簽了。”陳淮揚揚下巴, 示意林暮手中包的方向, “錢也在你手里, 只差過戶, 我以為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了?”

    他見林暮沒吭聲,自以為摸準了林暮的特性, 又十分狡猾地加碼,裝可憐:“我身上沒有現金了, 也沒有帶銀行卡, 如果你今天不收留我, 那我只能露宿街頭了。”

    林暮聽著忍不住心中腹誹,說謊也不找個像樣點的說辭, 這么蹩腳的理由,三歲小孩也不會上當吧?

    不愿意陪他玩這種稀里糊涂的文字游戲,林暮打開門,把人手提箱跟錢包往外一放:“請。”

    見林暮真不打算管他,陳淮散漫的表情一下就收起來,像是開始緊張,他說:“我沒騙你。”他把手機解鎖放在桌子上,又掏了自己的褲兜翻出來,表示是空的:“不信你可以檢查。”

    “包里的錢夠你隨便找個地方住幾年了,”林暮指指外面掛在箱子上面的包,看都不看他,說:“哪怕去縣里最好的和平飯店,也能住差不多小半年。我這地方小,容不下您這尊一米九二的大佛。”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語氣甚至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林暮講話這樣不留余地,陳淮說不難堪是假的,他暫且找不到能夠繼續留下的理由,只得站起身,垂下眼皮朝外走。

    路過站在門口的林暮身邊時,他有意放慢腳步,可林暮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嚴實地握著門把手,像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在他走出去的第一時間就關上房門那樣。

    他沒猜錯,林暮的確就是這樣做的。

    林暮合上門,愣了一會,走到那鍋已經有些坨掉的面旁邊,食物錯過最佳的品嘗時間,它們已經變得沒有那么好吃了。

    沒了適才的好心情,林暮感覺沒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了,但在抽搐跳痛的胃卻不允許他任性。

    他狼吞虎咽的塞下去一半,喝了半杯涼水往下順,胃部受到冰冷刺激的瞬間,喉嚨條件反射地痙攣,哇的一下將吃下去的那些全都吐進水池里。

    直到惡心的感覺過去,林暮洗洗臉,看見鍋里剩下的面,一方面舍不得扔,一方面又不敢強吃。最后只好在鍋里放著,等明早熱熱在吃。

    他不愿意回想剛剛放生的事,可腦子不聽使喚,眼睛一閉,陳淮裝可憐的那些話就在耳邊念經一樣重復。

    都是騙人的,傻子才信。

    林暮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多時,外面傳來不甚清晰的雨水聲,慢慢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發出很重的噠噠聲。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覺心慌得很,坐起來透過窗戶往外看,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莫名的情緒驅使著林暮穿上鞋,腳步急切地走到門口,想要推門出去的時候才想起來家里沒傘。

    只猶豫了很短的時間,他便做好了決定,將門推開。

    院子里在他離開的這幾年里裝上了太陽能感應燈,家家戶戶門口的都有,晚上如果打開門,開關就會觸發,照亮門口一小塊地方——

    陳淮此刻就站在那一小片光束里。

    他聽見林暮開門的聲音,轉頭看過來,睫毛被雨水打成一簇簇的,眼睛里映著暖白色的燈光。

    林暮僵在開門的動作不動,陳淮也沒有主動說話,就那么看著他。

    直到林暮回神,猛地伸手將他陳淮拉進屋里,推到更里面的地方,又把他的行李箱拽進來。

    “你傻嗎!?”林暮氣急了那樣罵他,“包里不是有錢嗎!?你站在外面淋雨裝可憐給誰看啊!”

    “我……”

    “閉嘴!”林暮打斷他,“我不想聽。”

    “如果你要在這住,現在就去洗澡。“他拉著陳淮的衣服,把人推到洗手間里,”花灑左邊熱右邊冷,地方就這么大,別挑三揀四,有事也別叫我,覺得不舒服現在就可以走,沒人攔你。”

    吐出一連串的話,林暮啪地將推拉門關上,捂著急促跳動的胸口呼吸。

    陳淮在里面沒回話,幾秒后傳出嘩啦啦的水聲,像是默默認同了他剛剛說的那些,并且無異議。林暮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朝里面說:“洗完叫我,我給你找衣服。”

    囑咐完這些林暮轉身,準備去把自己隨身攜帶那套睡衣找給他,在陳淮走之后,他就開始穿著陳淮那套衣服睡覺了,陳淮就算長高了一點,穿著應該還是合適的。

    他剛轉身抬腳,只聽見一陣嘎吱響動,門像是被人拉開了,沒等回頭去看,一股強勁的力量已經攥上了他后頸衣服,將他整個人直接拖了進去——

    “啊!”

    密集的水流劈頭蓋臉地打在臉上,林暮被澆得睜不開眼睛,害怕摔倒,他一手把著陳淮,一手在墻上摸索。

    幾乎是同一時間摸到了陳淮領口跟開關,他一把抓住拽下來,另一只手關上花灑,語氣暴躁地質問:“你要干什——唔!”

    陳淮直接捂住他的嘴,神色陰翳,沉聲問他:“你喜歡我嗎?”

    林暮被問得連掙扎都忘了,眼前的放大的陰沉面容嚇人,捂在嘴巴上面的手很涼,但他還有心思走神,想著原來無論什么季節的雨水,都是冷的。

    不想點頭也不想搖頭,他只得毫無反應的,被迫面對陳淮的審視。

    陳淮將他看得很仔細,充滿侵略感的目光落在臉上,安靜狹小的空間里回蕩著兩個人的呼吸聲。

    “如果喜歡,為什么這么久不去找我?”陳淮聲音極低,似乎瘋魔般問著,將臉壓下來,與壓迫感同時并存的是鼻尖若有似無地溫柔觸碰。

    他的氣息透過指間的縫隙不停鉆進林暮鼻孔里,兩個人像在經歷無比親密地交換呼吸。

    陳淮另一只手攬著他的后腰,墊在他與冰冷堅硬的水池之間,兩個人的身體幾乎緊緊貼在一起,林暮微弱的顫抖透過相連的皮膚傳遞給他。

    他低笑一聲,松開手,捧著林暮的側臉,虎口張開就能將他下巴掐住,拇指按在林暮下唇摩挲。

    “如果不喜歡,為什么又要出現在我身邊,說奇怪的話,做奇怪的行為,今天又要把我放進來。”

    陳淮垂眸,盯著那片被他揉到紅腫瀲滟的唇瓣,像是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啃咬上去。

    “你到底想要什么?林暮。”他收緊后腰上的那只手,將林暮跟緊密的按向自己。

    “錢,還是什么,只要你說,我全都給你。”陳淮說。

    林暮頭皮發麻,無論是按在腰后逐漸滾燙的掌心,還是那已經快要塞進口中的手指,更讓人震驚的是對方與他緊貼之處產生的變化。

    “陳……陳淮,你冷靜一點。”林暮聲音顫抖,口齒不清地叫他。

    陳淮靜了一瞬,像是忽然驚醒,嘴角緊繃著放開他,林暮在他松手的瞬間就跑出去。

    “你,你先洗,我下午洗過了。”他朝里面喊。

    林暮心中驚濤駭浪,攥緊了自己的被打濕的衣服,扯著衣角向下遮掩,兩個人同時發生難以啟齒的變化,隔著那么薄的衣料,誰都騙不了誰。

    好在陳淮很安分的沒有追出來,林暮飛快地換好衣服,敲門,等門打開一道小縫,遠遠地將胳膊伸過去,陳淮沉默地接過衣服。

    又磨蹭了一會,陳淮出來的時候,手里面拿著自己身上換下來的衣服,看樣子已經手洗過了。

    他環視一圈,略過林暮上床,把衣服掛在整個房間唯一像晾衣桿的窗簾桿上。

    林暮在地上仰頭看著,震驚之余只剩不安,那個晾衣桿的確是他們平時用來晾衣服的,陳淮的動作太過熟悉自然。

    他甚至重新復盤剛剛陳淮在洗手間里面問他的那兩句話,懷疑陳淮是不是已經——恢復記憶了!?

    陳淮沒有了下午那時跟他耍混的松懈感,氣壓很低,晾完衣服就下床靠在一邊,兩個人占據著小屋空間中相對較遠的兩個對角。

    林暮心中忐忑,他背著手靠在墻上,扣著墻皮,沒話找話的問:“那個,你……你還餓嗎?”

    陳淮抬眼撩過來一瞬,又很看向地面,低低“嗯”了一聲。

    “那我給你煮面吃。”林暮像是終于找到了能打破這種面面相覷尷尬場面的事情做,動作無比麻利。

    洗盤子,倒出剩面,刷鍋,沖洗燒水,下面,整個流程一氣呵成,直到熱水咕嚕嚕翻著花。

    他全程背對著陳淮,不知道身后的人這時候在做什么,有沒有看他,筷子都要被他用力到掐斷了那樣。

    “好了。”林暮關火,發出滴的一聲,他把小鍋端到桌子上,說:“吃吧。”

    陳淮坐下,抬頭看向他,問:“你不吃嗎?”

    “哦,啊。”林暮把盤子里傍晚剩的那份也端過來,放到一邊,坐在床上,“那一起,一起吃吧。”

    兩個人安靜地吃完了兩份面,林暮把東西撿下去,收拾完,回頭看著床鋪,感覺回到了似曾相識的場景。

    ——家里只有一床被褥,單人的。

    第080章 第 80 章

    夏天跟冬天不一樣, 就算不蓋被子也沒什么的,隨便搭個衣服都能睡。

    林暮轉頭跟陳淮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被子給你, 我可以蓋床單。”

    陳淮沒回, 徑直走向門口的方向, 林暮想到陳淮可能會不喜歡用別人蓋過的被子,畢竟被子算得上是很貼身的東西。

    也或許他忽然反悔了, 感覺這里的環境的確太差,酒店要更好一些也說不定。

    不確定陳淮到底有沒有想起什么, 林暮還是要做好面前這個人是潔癖陳總的心理準備, 哪怕他已經穿上了屬于過去的那個“陳淮”的衣服。

    他下意識抓住陳淮的胳膊, 指著柜子給他解釋:“里有備用換洗的被單, 新洗的,我還沒用過, 很干凈。”

    陳淮皺了皺眉頭, 看向他拉住自己的手, 像是不理解林暮的話:“不用麻煩——”

    “不麻煩的。”林暮很快接話打斷他, 說:“相信我, 換被單很快的, 三分鐘就可以搞定。”

    說完他連忙跑去把被單翻出來,平鋪在床上。

    家里的床單質量不是很好, 小市場二十塊錢一件的那種,洗的久了, 有的地方就會被磨得很薄, 白色的棉線絲絲縷縷, 能透出里面的被芯。

    他有些緊張的回頭,擔心被人發現, 卻看見陳淮已經把行李箱提起,輕松放在桌子上,按下卡扣,發出咔噠一聲。

    陳淮從里面掏出一個真空袋子,扯開,里面是深灰色的夏涼被,很快膨脹成原來的三倍大。

    “啊……”林暮訥訥地跪在床上回頭看著他,“你自己帶了,怎么不早說……”

    陳淮回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好吧,林暮想起來,剛剛是他太急了,沒讓陳淮把話說完。

    “那這樣就正好了,”林暮把剛鋪開的床單重新疊起來,放回柜子,問:“你想住里面還是外面?”

    “如果晚上有起夜的習慣,住外面會方便一點。”林暮補充道。

    “不用,就里面吧。”陳淮變戲法似的又丟到床上一枚枕頭,跟夏涼被一樣的深灰色,看樣子是有備而來。

    “哦。”林暮很局促的從床上爬下來,站在一邊,等待陳淮上去。

    他看向陳淮身后的打開的行李箱,箱子很大一個,但里面的東西沒有想象中的多嗎,擺放得很規整。四五件夏季衣物,多半是半袖跟長褲,洗漱用具跟內衣分別單獨裝在透明的盒子里,陳淮拿出枕頭跟被子,箱子已經空了一大半。

    等到兩個人重新一塊躺在床上,林暮僵著身子,姿勢安詳,貼在床鋪邊緣,右邊胳膊即將垂空,緊張的像是睡在別人的床上,而不是自己家里。

    他懸著的呼吸出賣了他,又短又輕,陳淮聽出來,沒忍住開口提醒:“你繃這么緊,不累嗎?”

    “啊?”林暮轉頭,答非所問:“擠嗎?我這邊沒有地方了。”

    陳淮看著兩個人中間空出來的幾乎還能再躺一個人的巨大縫隙,合上眼睛,不愿意說話。

    他往里面挪了點,側過身,背對林暮,沒什么感情的說:“你可以往里睡一點,靠那么遠,我又不會吃了你。”

    陳淮這樣背過去,只露出朦朧的背影,林暮看著看著就出了神,他呆呆應了一聲“啊。”,往里蹭了一段距離,停住,過幾秒,又蹭了一段距離。

    這樣陳淮只要平躺回來,兩個人的胳膊大概率會碰到,林暮憋了半天,沒忍住,問陳淮:“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陳淮應了一聲。

    “你……想起什么了嗎?”林暮問。

    陳淮動了動,夏涼被摩擦間發出窸窣的聲音,林暮也跟著把被子往上拽了一點,哪怕他并不冷,只是下意識跟著動作,用以緩和心中的不安。

    他等了有一會,對方才轉過身,面對他,低聲問道:“我應該想起什么?”

    陳淮的聲音因為躺著,變得有些跟白天不太一樣,在安靜狹小的空間里有意放輕聲音,讓林暮感覺格外溫柔。

    沒等到林暮的回復,陳淮又不解地問了一句:“很重要嗎?”

    林暮僵了一下,有意躲避陳淮的詢問,連身體都是,他轉過頭,平躺著,向上直視天花板,搖了搖頭。

    想到陳淮在黑暗里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他張嘴,用很輕很輕的氣聲回答:“沒什么。”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也不是很重要。”

    在這之后陳淮“嗯”了一聲算作回答,終止了林暮的問題,之后就沒人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林暮想起自己明天早上要走,覺得還是有必要跟陳淮講一下,不然他去山里沒信號,陳淮睡醒看不到他也聯系不到他的感覺可能會不太好。

    他說:“我明天回羊淮山,起的會很早,你不用管我。”

    “幾點?”陳淮問。

    “三四點吧,走的時間比較久,至少要八九個小時,得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嗯。”陳淮問,“什么時候回來?”

    林暮沒吭聲,陳淮又問,“什么時候?”

    “看情況。”

    “好。”

    林暮以為自己今晚會亢奮得睡不著覺,但沒想到結束對話之后很短的時間內他就睡著了,并且睡得很沉,就連手機鬧鐘鈴聲響了都沒有聽見。

    他是被陳淮叫醒的,陳淮坐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叫他:“四點了。”

    林暮睡意朦朧,將醒未醒,吃力地張開單側眼睛,從縫隙中看人。

    陳淮的輪廓很模糊,單手支在床上,側著身子,微微彎腰,早起的聲音沾著啞。

    夏季的天亮的早,窗外的天空帶著朝陽的紅暈,陳淮就背對著窗戶陷在美好的畫面里,像個虛假的剪影。

    林暮合上眼睛,往陳淮身旁靠近,環住他的胳膊,咕噥著:“再睡一分鐘。”

    懷里的東西很老實,一動不動的任他抱著。

    靜謐的清晨,小屋里回蕩著林暮綿長的呼吸聲。

    陳淮還在以剛剛那個很臨時的姿勢支撐著自己,小臂已經有要發麻抽筋的跡象,他心中默念了六十個數,把胳膊抽出來掐住林暮的下巴,臉也沉下去。

    在林暮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臉貼著臉的跟他說:“一分鐘到了。”

    林暮有點不清醒,緩慢眨了眨眼,而后竟然仰起了頭,想要碰觸到陳淮那樣。但陳淮的手勁很大,動作沒有得逞,甚至感覺到力氣增大,讓他有點痛。

    哦,原來已經睡醒了啊。林暮麻木的想著,抓住了陳淮的手腕推開,測過臉去,對他說了聲謝謝。

    陳淮不自然地動動胳膊,跟著林暮一起下床洗漱。

    等一切收拾好,林暮轉身看向將所有東西收到行李箱中的陳淮,問:“我要把鑰匙留給你嗎?”

    “不用。”

    那看來他也要走了。

    林暮把滑下去的書包肩帶往上挪了挪,說:“好的,那你走的時候直接推上門就行。”

    “再見。”他面無表情地朝陳淮揮手,話落推門出去。

    身后傳來關門聲,行李箱滾輪的轉動聲,還有陳淮的腳步聲。

    林暮控制著自己沒有回頭,出了胡同后他要往右走,那邊是出城的方向,去往山區。

    市區在左邊,無論是去酒店,還是車站,哪怕是上高速,都要往那邊走。

    所以兩個人必定會要在胡同路口分開。

    他走得很快,腳步急切,身后的陳淮跟的很輕松,頻率大概是他邁五步,陳淮三步那樣。

    出了胡同,他頭也不回地往右轉,身后的聲音果然全都停了。

    林暮雙手抓著肩帶,扯得用力,甚至跑了幾步,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

    可等他跑出去一段距離后,便再也挪不動腳了,只得原地彎腰喘著粗氣,胸腔一下一下鼓脹著。

    林暮做好身后空空如也的心理準備,直起腰,慢慢轉身。

    可有什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樣——不遠處,陳淮就站在胡同口那里,扶著行李箱,安靜地看著他。

    而且就在他轉身站穩的那一刻開始,陳淮有所動作,大步向他走來。

    林暮還沒有平復好呼吸,陳淮就已經走到跟前,林暮氣息不穩地問他:“有事嗎?”

    “你有話想跟我說。”陳淮的聲音很篤定。

    “沒有,”林暮狡辯,“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說不出來,他心中彌漫奇怪的恐慌,不禁向后退:“我只是……”

    ——不想和你分開。

    陳淮說“好”,林暮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剛剛有說出聲嗎?應該……沒有吧?

    “我跟你回去。”

    陳淮的表情很平靜,語氣也很稀松平常,仿佛他只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或者是我們晚上吃什么那樣很普通的話。

    “你說……什么?”林暮再次跟他確認。

    “我跟你回去,去羊淮山。”

    ·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到縣城邊上,路邊停著看起來很臟很破舊的黑車,林暮回頭跟陳淮說:“我們要坐這個去山腳下,這些車都很舊,平日里會載一些山貨之類的東西,所以里面……不太干凈,而且會有一些汽油的味道,或是泥土的味道。”

    “你能接受嗎?”

    陳淮直接提起行李箱走到一輛沾滿了塵土的箱貨旁邊,敲了敲窗戶,叫醒里面睡著等待顧客的司機。

    林暮抿抿嘴跟上去,在陳淮上車之前先一步鉆進去,說:“你等一下。”

    掏出包里裝著的擦臉毛巾,他把座位上的塵土和灰塵掃了掃,又換到干凈的一面,鋪在座位上,然后掏出自己上山準備的防曬服,搭在座椅靠背上。

    “這回上來吧。”林暮坐到什么都沒有的另一邊座位,放松下來,長呼一口氣。

    陳淮別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抬腿跟著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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