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很久以前開始,薇薇安就在思考美林堡的下水道系統了。這是一個很大的公共工程,對于普通人尤其有利——方便生活什么的先不說,對于這個還在考慮‘生存’,而不是‘生活’的時代,對生命健康的好處其實更讓薇薇安關心此事。
城市環境不好,有錢人還好一些,可以住在環境好的區域,窮人就真的是受害尤其深了!
只不過,城市下水道系統這樣的大型工程,都是政府的事,最多就是和建筑公司有關,奧斯汀家在這件事上不對口!再加上這兩年薇薇安為約瑟芬的事心煩,相關的想法就擱淺了。
最近又重新拿起來,一方面是大惡臭來勢洶洶,比往年更厲害。另一方面,也是薇薇安總算有時間找事做了。
嗯,是的,‘找事做’...薇薇安有的時候就是會沒事找事做——不然呢?生活在這個時代,娛樂貧瘠,至于上流社會的虛偽交際,應付應付也就算了,難道真拿那個當主業,甚至是全部?
作為現代女性,薇薇安自然就考慮到了‘事業’,建立一個日化品帝國,就是薇薇安最初訂立的目標。
只不過,這個目標不是絕對的。隨著可麗越做越好,相關的實驗室也建立起來,產研結構趨于完善,‘研發’上其實早就不是主要依靠薇薇安了...薇薇安很多時候真的就是純粹提想法而已。
這種情況下,薇薇安不做研發,營銷也是動動嘴,至于管理工作,奧斯汀先生還沒退休呢!
她能做什么?
而且她從后世而來,最大的優勢本來也不是知道一些具體的東西。相比起知道一些日化品制造流程,前沿眼光其實要珍貴的多——一個人知道的具體東西其實是有限的,能在這個時代實現,更是會篩選掉一大批!
相比之下,知道什么才是未來,這才是大殺器!
其實很多后世習以為常的東西,在歷史上都曾經在十字路口上徘徊過——有名的直流電、交流電之爭了,其實才只是二選一!而絕大多數的未來之爭,其實更類似于挖石油,要在圈定的地塊上不知道打多少口井,才能見到石油噴涌。
這個過程會浪費時間,會浪費人力物力...而有薇薇安的前沿眼光,不知道能省多少事兒。
這也是薇薇安用奧斯汀家的錢贊助了很多科學家的原因...其實賺不賺錢無所謂,人活一輩子,如果不是有燒錢玩的奇怪愛好,能揮霍的錢財是有數的——這個時代當然有揮金如土的娛樂,但對薇薇安都沒有吸引力。
以她的消費標準,奧斯汀家的財富她最多也就消耗冰山一角,而且消耗的速度還趕不上增長的。
而她又沒有葛朗臺的愛好,又或者一定要給后代留下巨大財富的執念——應該說,新時代的年輕人,對后代都不大有執念。
所以,如果能花這些錢,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比如贊助科學家做出改變世界的成果什么的,她是真的很愿意。
這些成果雖然有一部分是能夠帶來金錢回報的,但說實在的,更多其實并沒有這樣的好處...當然,靠著薇薇安的眼光,就算不考慮收益,也不會真的讓奧斯汀家難以為繼就是了。
相反,還慢慢運轉起來了呢。
在美林堡推動下水道系統建設,其實算是眾多項目中的一個...其實薇薇安也知道,就算她不關心這個,按照歷史規律,下水道系統還是會提上美林堡的日程。但問題是,還要等多久呢?
5年?十年?二十年?說實話,都是有可能的。
薇薇安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非常愿意提前讓這件事成真。
只不過,這件事有著相當的難度。這個難度并不是技術上的,靠薇薇安的前沿眼光也不能解決...行政上的困難才是根本,畢竟這這只能是一個政府項目!而隔行如隔山,奧斯汀家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資源。
思考著這些事,薇薇安有些煩惱,又不算特別煩惱,畢竟這種煩惱和約瑟芬這個【原書】女主帶來的壓迫感不是一回事。就算煩惱,也不是一朝一夕需要解決的事...想了想后,她先答應了古堡參觀的事。
倒也不著急一定要明天就寫信。
于是古堡參觀的事就這樣確定下來了,第二天,薇薇安大概在7點鐘左右下的樓。此時餐室里沒什么人,或者換個說法,只有霍夫曼一個人在——雖然昨晚沒有活動,但只是玩牌、閱讀、閑聊之類的活動,就讓不少人凌晨才睡了。
再加上上流社會習慣賴床,早餐吃的很遲,這個時間有人下樓吃早餐才是怪事!
“早上好!您也有早起的習慣嗎?”薇薇安坐到餐桌旁,仆人看到她坐下,立刻就去端早餐了。
等到她的那份早餐送來,她看了一眼,都是她喜歡的...最近生活在山莊這邊,她的口味顯然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早起?是的,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我并不會比仆人起的晚太多...我曾經在公學求學。”
“是的,公學的作息很嚴格,我聽說過。”薇薇安理解地點了點頭,然后又說:“我也上過中級學校,但肯定沒有寄宿制公學來的嚴格——北美林堡學院,出了名的嚴格,可這也就是對比其他女校而已。”
“您很遺憾?您希望得到更嚴格的鍛煉嗎?”霍夫曼看著薇薇安,輕輕地說,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并不是對嚴格教育執著,事實上,公學的一些教學理念,我覺得已經反人性了,并不推崇。我只是很討厭有人可以,有人卻不可以...看起來我和我的姐妹們是過上了更輕松的生活,但無選擇的‘輕松’,真的是輕松嗎?”
“即使按照有些人的觀念,這是對女性更好...可以選擇背負,或者輕松,和只能選擇輕松,我也愿意是前者。能夠自己做出決定,這一點很重要,不是嗎?”薇薇安在霍夫曼面前能夠很自然地說出這些。
因為霍夫曼會非常認真地聽,并且盡力去理解、去公正地看待...即使是有悖于他一直以來建立起來的三觀。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本來就有一個外交官的靈活、處在時代前列的眼界,更因為他真切地愛她——人就是這樣的生物,作為既得利益者,會缺乏共情那些非既得利益者的能力。比如男人對女人,很多時候就是不能理解對方的更糟糕的處境的,反而覺得自己才是吃虧的一方。
但如果,對方自己是愛的人,那就不一樣了...很多時候并不是三觀變了,而是對象變了。
“但...處在社會這個體系中,所謂自己做出的決定,真的是自己做出的決定嗎?”霍夫曼理解了薇薇安的意思,也認可,但同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的確,我們很多的決定看似自由,但作為被社會規訓過的人,其實是很少‘離譜’的。如果一道選擇題,限制了四個選擇,那最終答題者也答不出這四個選項之外的答案——但這是無法避免的。”
“在‘選擇’這個課題上,有人沒得選,所以是‘0’,有人有一點點自主權,所以是‘1’...以此類推,假設完全自由是‘10’。那么能說,對于個體來說,‘1’是沒有意義的嗎?不管怎么說,‘1’和‘0’還是不一樣的吧?”
在這樣的思辨中,薇薇安幾乎是不假思索。很多在此時可以讓普通人陷入迷惘的東西,薇薇安這里近乎于康莊大道,一眼望得到頭,不需要徘徊猶豫,直接走下去就好了。
很難說,一部分迷戀薇薇安的人,不是迷上了這個——她好像永遠都那么自信,絕不會迷茫,答案存在于心底,能夠堅定地走下去。
這看起來簡單,其實可是相當了不起的表現!
霍夫曼凝視著薇薇安,不一會兒挪開了視線,若無其事地說起了今天的行程...只等瑪麗公主和歐文子爵下樓吃早餐,他們就能一起出門,參觀古堡什么的了——說實話,這個話題轉移并不高明,但薇薇安沒感覺有什么不對。
只能說,霍夫曼總是一個非常令人信服的人,似乎無論做什么,都是那么自然。
要等瑪麗公主和歐文子爵下樓,那可有的等了。他們就是那種典型的不會吃真正的早餐,只會吃早午餐的人,預計就得10點鐘才有機會見到他們了。而要等他們吃完飯、真正出門,最早也得接近11點鐘。
所以時間其實還有很多,而薇薇安也不愿意就這樣干等著。于是吃完早餐,她就拿了一些信和資料,到一樓離餐室不遠的溫室去看了。這些信和資料要說有什么共同點,那就是都和城市下水道系統有關。
在當下,雖然城市規劃相關的資料越來越多,畢竟城市化進程擺在這里。但具體到下水道系統,其實并不怎么為人所知...一方面這是‘看不到’的,很多人就下意識忽視了。另一方面,此時的大城市就沒有歷史短的,這樣的城市要用上最前沿的城市規劃理論,也很難吧?
哪怕在原來的基礎上修補,任何一項單獨拿出來也不是小工程了。
所以,看來看去,竟然沒有任何一座大城市擁有真正現代化的下水道系統——缺乏案例,只是空洞的一些理論的話,是不會有多少人感興趣的。由此,缺乏傳播討論,缺乏資料,也就是很正常的了。
薇薇安閱讀的信件和資料,其實之前都閱讀過不止一遍了。只是這種專業的東西,本來也不是看一遍兩遍就能行的。她現在是一邊閱讀,一邊對比美林堡的情況思考。
“打擾了,我能進來嗎?”霍夫曼站在溫室門口,看到了咖啡桌旁,擰著眉毛,似乎有些苦惱的薇薇安。
有些東西實在是怎么想都麻煩,霍夫曼突然打斷了思考,反而讓薇薇安一時之間不用鉆牛角尖了。她抬起頭看向門口,立刻說道:“哦...您請進,沒什么可打擾的,溫室本來就是公共區域,不是嗎?”
“至少您先來。”
“那您還是主人呢。”薇薇安笑了笑。
霍夫曼自然地掃了一眼咖啡桌上攤開的資料,薇薇安的態度并沒有不能看的意思,所以他也就沒有刻意移開視線。而看了那些資料一眼,雖然只是一些字眼,他也大概明白這些是什么了。
“您...看起來非常重視美林堡的下水道系統改造?”霍夫曼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我是說,很少有人會關心這一點,女性尤其如此。”
“因為她們沒有培養起對這類事的關心,更何況,別說女性了,我想絕大多數男性也不關心吧?而有這方面能力的男性統治集團,又將太多事的。
“而且,這種事并不是能拿上臺面說的。哪怕是古代提姆,競選保民官的時候,候選者也是用修建劇院、廣場、浴場這些來賄賂選民。而不會有人說,自己要修建一個下水道系統,請大家投自己一票。”
“即使古提姆這方面有著驚人的成就,一些古提姆時就有的知名城市,依舊在用著一兩千年以前的排水系統,不是嗎?”
“的確如此。”霍夫曼說完這句話之后,就沉默了下來。直到過了至少半分鐘吧,他才說:“所以,您打算成為一名下水道設計師?”
“當然不是!”薇薇安想也不想地說:“這需要很多專業知識,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相比起我現學這些,當然是找專業團隊來做這件事合適的多...我只是需要了解一些這方面的知識。”
薇薇安在這件事上給自己的定位是一個推動者,最好能游說到得力人士促成這件事。而她并不希望游說的手段是金錢、美色之類,她希望真的從事情本身出發——說她是天真,沒有受過社會毒打也好,她現階段就是這樣計劃的。
所以,作為推動者,她最好是在這方面具備一些專業的理論基礎...找一些顧問來做專業詢問不是不可以,但專家顧問不見得能從政府、政治的角度考慮這件事,從而增加政界人士面前的說服力度。
而且不管怎么說,相比起那些專家顧問,薇薇安還是覺得自己來說,成功的可能性會更高。這不是自夸,而是她的影響力是明擺著的,她好歹是社交界的紅人,這方面肯定是有優待的...如果不是有這樣的好處,大家也不必對成為社交界紅人趨之若鶩了。
要知道,即使是后世,也多的是專家學者不如心腹說話管用的例子(即使那明顯是需要專家學者的領域),在這個時代就更是如此了!
薇薇安并不認同這一點,但她想要在這個時代做事,就得按照相應規則做事。
否定了霍夫曼的話后,薇薇安并沒有做非常具體的解釋,只是含糊了一兩句。不是因為不信任霍夫曼,怕他認為她多管閑事,又或者不知天高地厚——主要還是因為這件事連個影子都沒有,將計劃都還沒有完全生成的事拿出來說,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就算薇薇安說的含糊,以霍夫曼的理解能力也想到了。
“這是您的想法嗎?的確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只是...這件事現在非常有難度,即使是治理多弗利河,也是非常艱難才有了草案。可以想見,過一段時間之后,即使這個項目會繼續執行,也會大打折扣...當然,更可能是悄無聲息消失。”
“治理多弗利河是這樣,下水道系統更是如此。”
好歹多弗利河的議題已經在社會上形成熱點好多年了,現實的情況,民間的輿論等等都在那里。如今形成草案,達成共識,不能說就此一點兒不用擔心了,至少這件事到了重要轉折點!
不論今后是暫時按下不表,還是打折扣執行,總會慢慢發動起來。
萬事開頭難,但是一旦開始就是另一回事了——政府這個行動遲緩的巨人,想要開始做一件事很難(特別是這件事,慣性也會非常持久,一件事一旦開頭,裹挾了利益集團在其中,也就很難停下來了。
可是設計并修建完整的下水道系統,這是還沒有達成共識的,光是達成共識就有的耗了!
另外,現階段美林堡已經有了一個破破爛爛的排水系統,這本身也是一個阻礙——作為一座城市,當然會有自己的排水系統!由大量的明渠、滲水坑、溝渠、小河,還有少量、局部的地下下水道構成。
要修建新的、系統的下水道系統,原本扒在舊有系統上獲利的人,肯定會是一股阻力。
薇薇安不否認霍夫曼的話,正好她也想找個‘政界人士’探探底,便試探著問:“您是這樣想的嗎?呃,我其實想請教您,如果是下水道系統的事,要游說一些得力人士,然后推動實現——這有多大希望?”
霍夫曼沉著地看著薇薇安:“...這件事很難,真的非常難,您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類人,更應該知道難度在哪里。說實話,您現在突然有這方面的想法,讓我有些不明白了。”
“這不像您。”
“您認為是政客們無能,什么都不懂,就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嗎?或許您不相信,大家也不是看不到問題所在,只是有些事不是說看到了就一切沒問題了。甚至看在眼里本身,其實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