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城里的炎熱、臭氣熏天,西奈郡的山間涼爽且清新。被霍夫曼邀請來山莊做客的男女一開始其實并不將這次山間度假看做是什么大事——相比起鄉間度假,其實大家對霍夫曼的邀請本身更加看重。
然而,隨著美林堡的消息一天天傳來,大家知道美林堡還是那么熱、那么臭,原本預計只有幾天的假期就不斷延長了。
一個風景優美,夏天也很涼爽的地方,一開始或許不會讓人那么安然,畢竟大家從大都會里而來,山間生活未免無趣。但隨著時間流逝,適應了之后,眾人反而越來越不愿意動彈了。
當然,這也可能有霍夫曼邀請的客人大多都有耐得住寂寞的品質有關。就算是看起來最喜歡熱鬧的花花公子歐文子爵,非要安靜下來,過恬淡的生活,也不是做不到——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浮夸的人。
非要說有誰‘呆不住’,竟然是霍夫曼這個主人...他時不時要回美林堡一趟,為了‘公務’。
“殿下,您的畫完成了嗎?”歐文子爵原本在場上打網球,下場之后就走到了樹下瑪麗公主身旁。今天山莊里的男男女女商量著打網球,仆人很早就做了一些準備,在草坪這邊用白堊畫線,然后又拉起了球網。
本來草地網球就有越來越流行的趨勢,這幾年又有薇薇安和瑪麗公主為首的‘名門淑女’推廣(女子網球賽現在是每年都在舉辦的),可以說是越來越多女性加入進來了...不少中產階級都把原來用于槌球的草坪改造成了網球場呢。
不過,今天的網球賽瑪麗公主并沒有參與,因為前段時間她去了海濱,就算再小心,也曬出了一些斑點。最近根本一點兒不想日曬,愿意出現在戶外,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她在大家打網球的時候就在樹下布置了畫架,打算將大家打球的場面畫下來。
“只是一些素描而已,回去挑選比較好的再重新畫吧。”瑪麗公主無所謂地說。現在畫的這些畫,說是素描,其實也是底稿,回去會選比較滿意的,畫幾幅水粉——油畫她倒是沒有想,不是不會油畫,只是就像大多數業余人士一樣,談不到‘水準’。
歐文子爵拿起一邊已經完成的幾幅素描仔細看:“...您還真是喜愛薇薇安小姐啊,幾乎都是在畫薇薇安小姐呢。當然,我也完全明白您這種偏愛。”
說著,歐文子爵抬起頭,看向了場中的薇薇安,薇薇安此時穿著新款網球服,在球場上奔跑、救球。相比起其他人,即使其他人算是此時的‘運動健將’,也更多一種別人沒有的輕盈肆意,就像是夏日里的一縷清風、一捧清泉。
那種獨特感,總是很容易激發藝術家的靈感。
“...有些嫉妒薇薇安,她是怎么做到熱衷于戶外活動,又能保護好皮膚的呢?”瑪麗公主瞇著眼睛看著陽光下奔跑,表情快樂的薇薇安,像是在自言自語。
其實薇薇安也不算熱衷于戶外活動,上輩子是個宅女,這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最多就是為了身體健康(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有限),有鍛煉身體的習慣。可鍛煉身體又不是只有戶外運動,室內可以進行的體育項目也很多啊。
只不過,對于此時的普通女性,薇薇安確實算是熱衷戶外活動的。
“難道是薇薇安有什么曬后護理的秘訣嗎?”瑪麗公主有些不甘心地說。
“應該不會,如果有這樣的秘訣,可麗一定會將其子爵一語中的。是的,要是薇薇安真的能搞出防曬霜,那肯定不會藏著掖著。
事實上,薇薇安的皮膚情況起來也是天生皮膚挺好那一區間了。另一方面,除了戶外活動比此時普通女性多一點兒外,薇薇安其他方面的保養、防護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情況了。
堅持鍛煉、作息健康、飲食清淡而營養全面,沒有任何不良嗜好,煙酒不沾,不會使用這個時代挺常見的毀臉產品,也不會嘗試來歷不明、沒有保障的‘秘方’,有最好最安全的產品用......
“是啊,這一點我相信...我得問問薇薇安,擦酸牛奶有沒有用,人家都說曬斑用酸牛奶可以擦掉。就是得堅持,要一個冬天呢......”瑪麗公主現在已經習慣有什么美容產品都問一下薇薇安的意見了,在她看來,薇薇安是這方面的專家。
主要是,跟著薇薇安見識過一些所謂的美容產品的‘效果’后,她已經不敢隨便使用那些東西了。但又愛美之心不死,所以......
“這是洋基流傳的法子嗎?我記得是因為洋基南部的陽光非常充沛,所以生活在那兒的淑女這方面的經驗十分充足。”歐文子爵不愧是‘花花公子’,連這些也很懂呢。
就在歐文子爵和瑪麗公主閑聊的時候,霍夫曼回來了,從美林堡趕回來的。
“我的朋友,您看起來可太忙碌了,這個主人可做的不合格...如果有個女主人,情況會好得多。”歐文子爵懶洋洋地和霍夫曼打了個招呼,又故意打趣對方。
霍夫曼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的,和草坪這邊因為度假,整個松弛下來的眾人完全不一樣。其他人也習慣霍夫曼最近來去匆匆,這個時候甚至只有一小部分人過來打招呼,其他人就依舊注意力在網球賽上。
瑪麗公主讓仆人去端一些冰鎮的飲料、冰淇淋來,又讓霍夫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個十分舒適,軟墊蓬松的靠背椅上。
“你還好嗎?最近城里又有什么大事?”飲料和冰淇淋還沒有端上來,瑪麗公主給霍夫曼倒了一杯茶。
“還不錯,多謝您的關心...城里發生的事很多,但我不確定什么事在您的標準里算是‘大事’。”霍夫曼有些疲憊地說。
這個時候薇薇安的比賽也告一段落,笑著下場,走到了瑪麗公主這邊:“日安,公爵...您看起來不大好?路上沒休息好嗎?”
雖然剛剛比完了一場,但薇薇安并沒有體力枯竭,相反,看起來更‘活躍’了。因為比賽勝利的刺激,腳步更加輕盈矯健,血氣上涌,臉頰就像是紅玫瑰一樣。眼睛水潤,讓人想到春天里漲滿了的小河,亮晶晶的,要漫出來了......
剛剛運動完的人身上是很熱的,薇薇安靠近一些,仿佛是錯覺,又仿佛不是,讓人覺得溫度都立刻高了一些呢。
但即使是炎熱的夏天,這樣的‘熱度’也不會讓人討厭。非要形容的話,只能說這種‘熱’是一種熱熱烈烈、暢暢快快的熱,與之對比,普通的暑熱就仿佛是夏天雨前的那種悶熱了,粘膩到讓人呼吸不暢。
撲面而來,仿佛是篝火,仿佛是金色的陽光,沒有一絲陰云...很多人才看到,已經睜不開眼睛了。
太耀眼了,所以不是誰都能欣賞的。不過只要能欣賞這個,就很難不迷戀,畢竟人是‘趨光’的。
這種情況下,就連一向鎮定,不動聲色的霍夫曼也慢了好幾秒鐘,才點了點頭:“日安,薇薇安小姐,您看起很好...這就是最好的了,我希望您愉快,要勝過希望自己愉快。”
歐文子爵和瑪麗公主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他們從沒想過,霍夫曼有一天會這樣坦誠——誠然,霍夫曼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坦誠的人,除非是工作需要,不然日常與人交往,他甚至可以說是‘有話直說’,這也是別人都說他‘不近人情’的原因之一。
但他同樣也是一個很難主動表達感情的人,或者說,他感情淡薄,所以再怎么表達,也就是那樣了。
一個這樣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吝惜當這其他人的面,直白地‘甜言蜜語’,實在是有些讓人意外...說實話,光是將‘甜言蜜語’這個詞和霍夫曼聯系在一起,歐文子爵這個朋友,還有瑪麗公主這個外甥女,就已經覺得不真實了。
薇薇安抿了抿嘴唇,假裝沒有聽到霍夫曼后面半句——她覺得臉有些熱,同時有些慶幸,剛剛經過異常球賽,臉色本來就是緋紅的,所以再怎樣也不會被看出來窘迫了。
“啊...之前殿下在和您說什么呢?”薇薇安趕緊抓了一個話題。雖然這顯得有些不自然了,但有總比沒有好。
雖然有看好戲的意思,但瑪麗公主并不是那種一定要閨蜜窘迫的人,這個時候倒是主動說了剛剛的對話。
“城里的事啊,看這幾天拿回來的報紙,最大的事不就是‘大惡臭’事件嗎?”薇薇安想了想說:“不管怎么說,這次美林堡的惡臭持續時間也太長了,雖然這不是好事,但總是一個促使議員們做決定的機會吧?”
顯然,最近美林堡的報紙報導最多的就是一連多日,城里徘徊不去的惡臭味道,這幾乎將美林堡變成了一個垃圾場,甚至大糞坑。
其實這種惡臭也不是今年一次,每年夏天總會有那么幾天氣味格外難聞。而除了那幾天外,其實平常美林堡也不是什么空氣清新的地方,只不過對比之下好一些...人們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久了,忍耐力也高了一些。
每年惡臭來臨的時候,政府和民間都會討論一波,希望徹底治理一下多弗利河。但問題是,這是非常花錢的,也無法直接看到什么收益,所以總有動力不足的問題。
每每是城里惡臭的時候,大家無法忍受,討論一波。然后也就幾天,氣味就沒那么難聞了,大家的意愿也就沒那么強了——以如今和禮蘭王國的行政效率,往往是相關會議沒有開完,計劃雛形都還沒有,一切就結束了。
事實上,霍夫曼這次急著回美林堡,也是為了治理美林堡的上議院會議...霍夫曼是上議院議員,這非常正常。而這個時代,下議院顯然還沒有占有壓倒性優勢,甚至在一些議題上海更具有優勢,所以絕不是擺設!
“是的,一個很好的機會...國會大廈就在多弗利河上,我可以想象那些大人們最近過著怎樣的生活了。”歐文子爵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加入了話題。
“所以,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要治理美林堡的環境了嗎?”薇薇安看向霍夫曼。
“暫且有了一個草案,至少就治理或者不治理的問題達成了一致。但......”霍夫曼沒有說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眼下雖然是和禮蘭王國的光輝歲月,國力強盛至極,但作為一個國家,錢就沒有夠用的時候!近現代國家尤其如此。揮金如土是她,一滴也沒有也是她...這種不能直接帶來收益的項目,優先度可是相當低的。
很有可能就是風潮一過就回潮。
眼下正是大惡臭的時候,對于老爺們來說,屬于是刀砍在自己身上了,不爽是真的不爽。可一旦過了這段時間,好了傷疤忘了疼也是常規操作——這樣的事,過去經常發生。
“其實相比起治理多弗利河,根本政策還是建立起完善的下水道系統吧?”薇薇安很自然地說:“之所以多弗利河骯臟到現在的樣子,城市臟成這個樣子,很大程度就是排污不合理導致的。”
“如果只是治理多弗利河,效果會有,但只要過一段時間,一切又恢復原狀了。”
“咦...薇薇安對城市治理也有心得嗎?”瑪麗公主看向薇薇安。雖然薇薇安平常會表現出什么都懂一點兒,任何話題都難不倒的樣子。但如果是特別專業的方面,其實她大多也只能跟著蹭蹭話題而已。
當然,以這個時代來說,這已經是頂級精英的表現了。畢竟即使是后世,知識和信息獲取前所未有地簡單,要說什么都有一些了解,那也是極少數人了。在此時,大家獲取知識和信息的渠道很窄,這一點只會更加明顯,稍微一個能說會道的人,就不可能是不同人。
“其實也不太懂,但最近不止一個學者和我通信聊過這個呢。”這話半真半假,薇薇安總不好說這在后世都是常識吧?要說這是‘常識’,對于在場不知道這個的人來說就太‘嘲諷’了。
而且最近確實有認識的學者給薇薇安寫信,提到過這個。
薇薇安也是慢慢有了和世界各地的學者通信的習慣的,這個時代娛樂活動也算是有一些了,但對來自后世的薇薇安來說,實在不能說有趣。相比知悉,和此時最有見識,最有頭腦的人交流,這反而是一種更加有趣的娛樂。
沒有后世那些娛樂那么強的刺激,但帶來的‘享受’能持續更久。薇薇安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飲食慢慢清淡的人,越來越能品嘗出食材的本身的滋味,一些過去不喜歡吃的東西也越來越能接受,甚至是喜歡了。
“完整的下水道系統?這或許是個根本的解決辦法,但國會大廈的老爺們很難做出這個決定——要花很多錢,比治理多弗利河多得多的錢呢。”歐文子爵雖然是個花花公子,但對‘肉食者’的想法一向把握精準。
“是啊,如果是新城,下水道系統或許不會那么貴。但在美林堡這也古老的城市,施工上有太多麻煩的地方了。”薇薇安倒是不否認這一點,不過她同時也說:“但這是必須要做的事,總是不能一直這也下去的。”
“城市規模達到美林堡這個程度,而且美林堡還在不斷膨脹中——如果不趕快改造下水道系統,這座城市該怎么辦?恐怕會越來越糟。”
“最近我認識的一個學者,提出了新的理論,認為大部分的瘟疫,傳播渠道其實是水源,而不是空氣。所以城市的水源清潔,建設地下的下水道系統是很有必要的...一個好的下水道系統,不知道能造福多少人的健康。哪怕功利地看,這對一個國家也是巨大的財富吧?”
此時正是一個大瘟疫沒那么常見,但小瘟疫時不時就要來一下的年代。主要原因就在于,工業革命帶來的城市化,讓城市越來越大,人口密度越來越驚人,城市的承載力也被超出了...這對于傳染病來說,可以說是‘天堂’。
大眾出于樸素的認知,認為傳染病要么是接觸傳播,要么就得通過空氣了。所以大家對臭氣警惕,也有這方面的原因——逃離美林堡不見得是臭氣難以忍受,更多還是惜命。
某種情況來說,這其實可以說是歪打正著了。因為水體污染,本來也是會臭的......
不過這種歪打正著到底不是真的明白了原理,所以也會導致規避傳染病的方式有一些不同。在對‘水’的處理上,就顯得有些草率了。
“是水嗎?這倒是一個新說法,唔,有什么證據嗎?”瑪麗公主仿佛對此有些興趣,追問了一句。
“那位學者給我寄了一些他的調查資料,另外,也會有完整的論文發表...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將調查資料拿給您。”此時正是各種新思想、新知識不斷涌現的時代,大家對這些很多都是接受良好,但要說立刻相信,那是沒有的。
瑪麗公主能表現出一定程度上的信服,一方面是水體傳播倒也符合邏輯,另一方面就是她對薇薇安的信任了——很多時候,薇薇安說的一些新觀點,后來都會被證明是對的。
喝著冰鎮飲料,吃著冰淇淋,三人大概就這個話題又聊了一會兒。不過也沒有深聊,畢竟這不算是什么有趣的話題。
很快,確定之后霍夫曼至少能在山莊這邊呆一個禮拜后,歐文子爵立刻說道:“我們可以舉行一些活動,唔,今天和明天或許來不及了...明天的話,西奈郡有不少古老的城堡,我們去參觀一番,怎么樣?”
很快歐文子爵想到了一個消遣,參觀古堡...在此時,參觀古堡是一個挺流行的旅游項目。對于他們這種或許家里本身就有古堡的人,或許沒那么新奇有趣,但身處度假的狀態,提出這個來,倒也不公不過。
大概類似于后世旅游,去一些知名景點。就算在家鄉的時候從不去看老家的景點,也很清楚景點沒什么好玩的,但來都來了,總要去一次。
“噢,這我倒是愿意,其實西奈郡還有一些王室古堡呢,一直沒什么機會去看。”瑪麗公主對此表現出了一些興趣。
雖然王室名下的古堡才是最多的,但生活在這個時代,瑪麗公主住的宮殿、城堡和古代城堡也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不是特殊場合,特意去看的話,她其實也不會比普通貴族更多見識這些。
薇薇安其實也愿意去參觀那些古堡,畢竟是不太常見的東西嘛,比起其他更普通的消遣,這種還有趣一些。但原本在思考下水道系統的她,更愿意明天花時間和一些城市規劃專家寫信,當下有些猶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