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大結局下
◎攝政王府肥得像貓的魚,長得像草一樣的花。◎
宗行雍唇邊笑意微滯。
也只是短暫一瞬, 殷臻下頷一痛,被迫抬頭。
“太子。”宗行雍能活動的那只手強硬抬起他下巴。
低頭,在他臉側咬了一口, 帶著懲戒意味。
“你就來跟本王說這個?”攝政王眉梢挑起。
他一雙瞳仁顏色太深了,像曾見過的綠寶石, 中央劈天而出一道亮色。四面八方透出幽深光澤, 將一切吸入進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宗行雍當然不會這么輕易被打敗, 一旦讓他找到機會,他隨時會卷土重來。
殷臻看向他的眼睛。
在書院見到宗行雍的第一眼, 他被這雙眼睛攫取了所有注意力。
酷暑燥熱, 所有皇子埋頭奮筆疾書,生怕寫得慢挨打。年輕的少傅五官俊美, 閑來沒事在堂上盤珠串, 一顆接一顆, 檀珠撞擊的聲音清脆, “咚咚”撞擊在趴在窗外偷看的小小少年心底。
根本不可能不被發現, 才及弱冠的汝南宗氏獨子何其敏銳, 在夏日燦爛陽光中懶洋洋掃過來一眼。
心跳如鼓擂,震擊耳膜。
他沒喝水, 喉嚨一陣干渴, 下意識舔了舔開裂的唇瓣。瘦瘦小小一只, 渴望地探出頭,再看一眼。
殷照離從小就是奇怪的孩子, 冷宮和高大宮殿對他來說沒有區別, 他不認為吃穿重要, 偷跑來聽課是汲取知識的本能。
那一刻, 他忽然對權力和地位有了具體的想象。
他要體面,要進入學堂。
再自然而然——想要皇位。
殷臻靜靜道:“孤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他目標明確,數十年如一日,嚴格執行,一切行為以目標為前提施行。一旦目標達到,行動力成倍數減弱。
攝政王嗅他發間清香,仿佛對自己即將到來的處決并不關心,他右手數度經過殷臻脆弱喉口,看似撫摸,又像是要扼斷。聞言漫不經心道:“你還想做什么?”
氏族不死,宗行雍永遠虎視眈眈,皇位難穩。
殷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件事。
一旦他即位,等待他的是漫長而看不見盡頭的拉鋸戰。整個皇朝將陷入無休止的氏族和皇權對立,官員忙著站隊,無心朝事民生。僅僅一個半月,上朝就叫他心生倦怠。
殷臻微微笑了,他捋了捋衣擺,耐心問:“宗行雍,你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孤幫你達成心愿。”
宗行雍驟然瞇起眼。
“孤要讓殷無憂做皇帝。”殷臻解掉他另外一只鐐銬,心情像是很好,“宗紳七日前收到宗令儀一封家書,馬不停蹄往京城趕。今日他到城外一處宅子安頓,孤將殷無憂扔到了他大門口。”
“王爺不是想要一份大禮?”他道,“大禮至。”
宗行雍口吻聽不出喜怒:“你就這么確定,汝南宗氏會從此倒戈?”
殷臻:“孤賭了一把。”
“汝南宗氏二十余年前誓不踏入皇城一步,宗紳收到那封家書后面色巨變,攜家中各旁支老者二十又三急赴京城。”
“一旦殷無憂坐上皇位,他將擁有宗家毫無保留的支持。”
殷臻沒有說出另一句話。
攝政王永無造反之日。
獄中陷入寂靜。
宗行雍凝望他半晌,低低笑了:“殷臻啊殷臻。”
“本王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不過,本王不記得有沒有告訴過你……”他三下五除二拆了腳鐐,再抬頭,綠眸中冷血一閃而逝,“本王不在意那個孩子。”
——天下任何一個牢籠都關不住他宗行雍。
無形的壓迫蔓延在牢獄中,冷意從腳底攀升。殷臻后退,站直,冷不丁道:“孤很開心。”
宗行雍驟然一抬眼。
殷臻平靜地站在原地。
“本王問你,在攝政王府那一年,你開心嗎?”
——開心。
“宗行雍。”殷臻說得很慢,一字一句斟酌。
“你不需要抓住孤。”
他在冷宮中住了太久,接觸不到其他人。剛到攝政王府邸時常詞不達意,雖然現在能在朝堂上巧言善辯,卻依然對自己能否準確表達心中想法感到忐忑。
孤說清楚了嗎?
殷臻企圖從宗行雍臉上看出什么。
他又解釋:“孤關你……是因為……”
所有解決方式中,他選最好的一條。
宗行雍打斷:“本王知道。”
陷入沉默。
殷臻捏了捏手指,低下頭,難得不知該怎么辦。
很多年前,他從學堂外草叢中被一把拉起來,被戲謔地問“你是哪家跑出來的臟貓”時,從奪權的種子在他心中根種起,從他在大金寺環上宗行雍雙臂始,以他縱馬橫跨二十七城池瘋至塞外、雙腿走過坍塌雪山、此刻仍然敢孤身站在豸獄,獄外空無一兵一卒為證。
他踽踽獨行十幾載春秋,驟然得到取之不盡用之的愛,茫然又無措。他獲得一項巨大的寶藏,陰謀陽謀都該遠離,他要保證這筆寶藏絕對不摻任何假意,卻從一開始就用假身份,假名字,一張假臉。
他以為自己會失去,所以在失去之前告訴自己從沒得到過。
但宗行雍身體力行告訴他,本王敢給就敢承受失望。
——他不僅權謀之道在宗行雍身上學,連怎么愛人也在宗行雍身上學。
孤也妥協一點吧,太子這么想。
而宗行雍不說話。
殷臻袖中手攥緊了。
宗行雍看見他顫抖的睫毛,抿成一條僵硬直線的唇。
——你不需要抓住孤。
宗行雍其實是在反應。
他心尖奇怪地顫抖了一下,心里無法遏制地開花。漫山遍野牡丹雍容而繁盛地開,將一切燥動和不安深深平息。
今日之前,和五年前下豸獄前,他都是想背水一戰的。
然而念頭總是被打消。
宗行雍聲音很啞:“什么?”
“太極殿和東宮……”
殷臻卻不再重復,岔開話題道:“孤說過了,你任意出入。”他回頭,刻意不看宗行雍,而是去看甚至沒有關上的獄門。
一條曲折道路延伸。
“天氣好的時候,孤說不定會想去看看攝政王府那棵柿子樹,還有水塘里養的螃蟹。”
攝政王府有很多奇妙的東西,肥得像貓的魚,長得像草一樣的花,教他很奇怪東西的人。
……還有動不動被踹下榻的宗行雍。
那比帝位更重要,殷照離善于找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可以抱孤嗎?”殷臻半抬起頭,小聲,“雪很大,孤走了很長的路,像五年前一樣,濕了鞋襪。”
他渾身尖刺退去,露出雪白而柔軟的肚腹。眼睫一垂,落下蒼青色暗影:“他很像孤,你不喜歡他,孤有一點難過。”
宗行雍呼吸驀然加重。
灼熱氣息撲面而來,殷臻微微睜大了眼。
他眼皮一顫,上面落了冰涼的吻。
“現在去看看他?”
“沒有不喜歡他。”宗行雍抱住他,低低道,“只是更喜歡你。”
他真是對這個人毫無辦法,心甘情愿將一切拱手相讓。
天空出現灰霾后一段淡藍的云,獄外一千死侍靜立冰天雪地中。
皇帝死了,新皇帝上任。這對普通人來說沒什么,太陽照舊東升西落。臨近除夕,他們只關心如何除舊迎新,過一個好年。
孩童笑聲如銀鈴,充斥在府邸中。
剛滿四歲生辰的小孩被二十幾個叔伯圍坐中央,當祖宗一樣供起來。他一雙腿晃蕩在半空,滿懷的紅橙黃綠赤橙青藍寶石,咯吱窩底下還夾著一柄玉如意。見到這么多奇怪的人完全不認生,笑聲如銀鈴,嘩啦啦灑滿一地。
攝政王瞧見他爹臉上簡直要笑出花來,嘴里一個勁兒念叨“太子好啊,好啊”“也不知道那渾小子有沒有把聘禮送上門”“老宗氏家祖傳的一百零八籽串啊傳媳婦的”……
攝政王心想,五年前不是就送了?背上白捱好幾鞭。
隔墻開了一株紅梅,混亂鼎沸人聲中,坐在假山上小孩笑聲一停,他懷中所有珠寶都松松垮垮,卻握緊一串佛珠。
視線穿過身前所有人,見到殷臻時眼前一亮,很快又看見跟在殷臻身邊的陌生人,歪了歪頭,好奇地打量。
宗行雍能感覺到對方在看他的眼睛,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很快又笑起來。
“爹爹?”小孩張了張嘴,做口型,沒有喊出聲。
他從假山上跳下來,一路飛跑。
宗行雍心臟忽然被什么柔軟地撞擊了一下。
他沒有看見那雙綠眼睛,而是第一時間注意到那張柔軟的,明艷的,和殷臻如出一轍的臉。
小孩在他們面前停下,猶豫地看了一眼殷臻。殷臻沖他點頭,他這才挪開腳,顯出和剛剛不一樣的靦腆來,慢慢騰騰地停在宗行雍面前。
一直忍不住偷看。
攝政王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毛茸茸額發在掌心,接觸剎那相同的血液流淌,親密地靠近。
小孩唇角矜持地一抬,然后認認真真地揚起小臉:“我見過你的。”
幼獸一般濡濕的眼睛,睫毛烏黑濃密。
攝政王生平第一次覺得嗓子發緊,無法說出一個字。好半晌,他才用怕驚擾什么的聲音問:“在什么地方?”
小孩想了想,很快答——
“在畫上。”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等我歇一天,番外周五開始更!
已經定了倆番外,大致就是太子變貓和五年前攝政王府這倆人都在干啥,大家還想!看什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