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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賞雪 說,是跟哪個小妖精學壞的?

    當太醫再一次踏進南望別館的時候, 趙思洵就知道時間到了。

    他的身體已經恢復,而當夜,高鼎就派人來了。

    葉霄踏進門, 正看到趙思洵趴在桌子上,下巴抵著桌面,盯著桌上唯一的一份請柬發呆。

    微冷的風輕輕吹過臉頰, 趙思洵微微一愣, 接著回過頭, 見到來人頓時笑顏逐開, “你來啦。”

    葉霄下意識地揚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他坐在趙思洵身邊,將寒雪一擱, 目光便落在請柬上。

    趙思洵腦袋枕在手臂上說:“明日,高鼎約我在他的別院賞雪。”

    “你要去。”

    “嗯, 我得去殺了他。”

    葉霄皺眉,“你怎么殺?”

    “看這個。”趙思洵舉起一只手, 手心里握著一只精致的瓷瓶。

    葉霄覺得這玩意兒有點眼熟。

    忽然, 他意識道:“纏綿。”

    “答對了!”

    然而葉霄卻愣住了, “所以,早在姚家之時, 你就已經決定殺了高鼎,將他的死嫁禍給西越和東楚?”

    趙思洵低低笑起來,搖頭, “那倒沒有, 我就是覺得隨隨便便就放跑丹華圣女有些虧, 總得留下些什么, 所以才問的。”

    葉霄深深地看著他,后者卻是一臉無辜。

    顯然病好之后,那滿身的心眼又回來了,不過這樣才是葉霄所熟悉的趙思洵。

    “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吧。”

    趙思洵暗暗一笑,拿手肘挨了挨葉霄,期待地問:“你今日來,是不是文書行者的武功已經掌握了?”

    掌握?

    “沒有。”

    趙思洵一驚,“啊?”他懵了懵,“那怎么辦?”

    葉霄見他鎖眉深思,咬著唇,眼珠子要一轉又一轉,似乎在想別的法子,心下不由一哂,“武功絕學哪是那么容易學,就是你夷山族的千錘百煉我也不過只會些皮毛,糊弄人罷了。”

    趙思洵聽著這話,轉過頭,嘴巴慢慢撅起來,“所以剛你是逗我玩的?”

    “沒有。”

    “有!”趙思洵眉毛一豎,眼神嗔怪,“好啊,葉宮主,沒想到你也會耍人,虧我還冥思苦想找對策呢!說,是跟哪個小妖精學壞的?”

    這兇巴巴的模樣,放在趙思洵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可愛,葉霄拿眼神示意他:除了你,還有誰?

    小妖精,對自己的描述倒也準確。

    趙思洵:“我……”他竟無法反駁。

    臉好疼。

    見趙思洵被噎住了,葉霄心情愉悅,于是道:“我可以模仿七八成,只要不是三花在,我有把握不讓人發覺,只是……”

    “嗯?”

    “我無法顧及到你。”

    這個趙思洵心里有準備,“沒關系,余下的我自會解決。”

    “纏綿你打算怎么用?”

    趙思洵道:“十九,她擅長喬裝打扮,會混進去,伺機而動。”

    葉霄聞言微微思索,搖頭,“雖然這毒出自巫神教,可高鼎若是死了,你的嫌疑會很大,大慶帝后震怒,不管你是不是兇手,都脫不了干系,說不定便直接……”

    他沒再說下去,然而趙思洵卻知道他的意思,笑道:“你放心,我能將自己摘干凈。”

    怎么摘?葉霄想問,然而趙思洵卻不打算回答了。

    他起身,朝葉霄眨眨眼睛,“夜深了,葉宮主是打算留下來與我同床共枕嗎?”

    這便是在趕客了,剛來才沒多久……

    葉霄的目光在里屋一掃,目光在那張床上頓了頓,心下一嘆,認命地拿起寒雪,“告辭。”

    趙思洵揮手告別,“恕不遠送哦,葉宮主,慢走。”

    毫不留戀,真是……

    葉霄微微搖了搖頭,起身離開。

    第二日午后,趙思洵帶上金冠,親自簪好頭發,將自己拾掇整齊之后,便乘上馬車帶人赴約,賞雪。

    “夷山王,太子殿下已經等候多時,請跟小人來。”

    雖只是別院,然而大慶太子所有,這就不會只是一個普通的園子,賞雪,當真是銀裝素裹,一眼蒼茫。

    白雪包裹著老釉的梅樹,好似精致的雪雕,漂亮至極。

    他帶著高山隨著下人一路走來,著實被南望極難見到的雪景給驚呆了,以至于在看到亭子中的高鼎,還來不及收回臉上的喜悅。

    高鼎見此,揚眉而笑,心說頭一次耐心地等了那么多日,總算是值得的。

    這樣的美人,就是光欣賞,都覺得高興。

    當然,他不是君子,欣賞歸欣賞,吃到嘴里才滿足。

    “夷山王,好叫孤久等。”

    一句話,將趙思洵拉回了現實,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起來,顯得拘謹,“見過太子殿下。”他行了一禮。

    “不必多禮,過來。”高鼎朝他招了招手。

    趙思洵抿了抿唇,只躊躇了一會兒,便乖乖地走向亭子。

    既然來了,還扭捏什么呢?

    高山正要跟上去,卻被攔了去路,只見帶路的下人笑道:“太子殿下不喜旁人打攪。”

    高山面露擔憂,卻無法,只能留在原地。

    亭子里三面留著竹帳擋風,只有一面視野開闊面對著雪景,高鼎坐在中間,面對著一個烤爐,趙思洵驚訝地發現這人在烤肉。

    “南望氣候溫暖,怕是沒有這般景色,也少有這種吃法,讓你見識見識。”

    美人相伴,高鼎難得有興致弄點花樣。

    畢竟人都進來了,還能跑了不成,橫豎今日高鼎是不打算將人再放回去,所以慢慢來。

    滋滋烤肉沁出油汪,不一會兒便香味鋪滿整個亭子,趙思洵病了多日,吃了一嘴清淡,許久沒碰葷腥,不免口中生津。

    高鼎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便問:“想吃?”

    趙思洵點了點頭,“嗯。”

    “來,端盤子,這些給你。”

    趙思洵連忙起身,手忙腳亂道:“太子殿下,我,我自己來。”

    “坐坐坐,別動!你那手千萬別碰,這里燙,你只要乖乖坐著吃就好。”高鼎揚手示意,趙思洵于是沒再堅持,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怎么樣,味道如何?”

    趙思洵笑了笑,“好吃。”

    “好吃就好。”高鼎端起一旁的酒杯,慢悠悠地喝著,然而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對面。

    就算是吃東西,彎著眉眼的趙思洵都那么賞心悅目,高鼎覺得自己更喜歡了,忍不住喚了一聲,“洵兒。”

    這聲一出,趙思洵渾身一震,雞皮疙瘩瞬間起舞,差點將手里的筷子折成兩半。

    “太,太子……”能不能別這么叫,他受不了。

    但凡換個人叫,他都能爽快地應一聲。

    然而高鼎卻不覺得,趙思洵此刻在他眼里就跟受了驚的兔子一樣,丟了好不容易維持的鎮定,露出無措來。

    這副模樣讓他覺得有趣。

    他微微往前傾,眼睛放肆地落在趙思洵的唇上,上面沾著一點油水,看上去相當美味。

    他舔了舔唇道:“洵兒,孤從小到大,還沒這么伺候過人。”

    趙思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迎著那如狼的眼神,他只能垂下眼睛,心里暗罵一句下流胚。

    “孤不想強迫你,所以你知趣一些,乖一點,你情我愿才愉快,否則吃苦的還是你自己,是不是?”

    高鼎就算想表現出一個體貼來,也只是顯得他越發狂妄自大。

    當然,他也不在意趙思洵怎么想,這只是他的一句警告罷了。

    趙思洵沒有應答,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回廊之下,那里坐了一個老和尚,正不停地撥弄著佛珠,閉眸仿佛入定了一般,至始至終未曾朝這亭子看過一眼。

    高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嗤了一聲,“那是萬佛寺的惠明和尚,宗師境界,聽說三花之下便是他了,無趣的很。”

    一代宗師,放哪兒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哪怕是西越和東楚的太子,對于文書行者和骨魔女也是以禮相待,然而在高鼎嘴里,卻全無敬意。

    萬佛寺攤上這樣一個未來之主,想必也很頭疼吧。

    “來,別管他,我們賞景,對了,要不要喝點酒?”

    趙思洵連忙搖頭,“不,不了。”

    見高鼎露出不悅,他只能小聲又羞恥地說:“不如等到晚些時候,再向殿下討杯酒喝。”

    酒壯慫人膽,高鼎瞬間就懂了,臉上露出露骨的微笑,心道小東西還挺知情知趣。

    “好,孤聽你的。”

    高鼎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是他在趙思洵身上卻愿意花足功夫,甚至在趙思洵的請求下,還帶他逛了逛這個園子。

    一直到夜幕降臨,掌燈時分,別院的三層小樓掛上燈籠。

    “來吧。”

    侍女執著燈籠立在兩旁,低眉順眼。

    高鼎將他拉進了小樓,趙思洵回頭看了一眼,見到那個老和尚,“太子……”

    高鼎回頭,便道:“大師,你就在外頭等著。”

    “太子殿下,老衲奉皇后娘娘之命,需得隨身護在殿下身旁。”惠明雙手相合,神情淡淡。

    趙思洵一聽,臉上頓時露出難堪。

    而高鼎也心生不悅,說實話誰在辦好事的時候,屋內有個老和尚杵著,那興致至少得去了一半。

    當然,高鼎荒唐久了,也不在乎有沒有人看,但是顯然尚且年幼的趙思洵是放不開的,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安撫少年,便是想要晚上盡興。

    若是前功盡棄,高鼎想到這里,目光便不耐煩,“這里皆是孤的人,大師還有何不放心?”

    惠明的目光落在趙思洵身上,“太子殿下,小心為上。”

    高鼎笑了,“大師武藝高強,宗師風范,你看看這小東西,有能力對我不利?”

    作為太子,高鼎的武功雖非絕頂,但也不弱,憑趙思洵這點功夫顯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大師若再不放心,不如搜個身。”

    惠明的目光落在趙思洵的臉上,到他這個境界,表象聲色已無無法讓他起任何波瀾,唯有一雙洞察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他看到了趙思洵眼里的不安和害怕,于是上前,“那便得罪了。”

    這相當屈辱。

    趙思洵立刻看向高鼎,“太子……”

    “乖,讓這老和尚搜個身也好,免得他不放心偷窺咱們好事,還是說……你喜歡有人看著?”說到這里,高鼎低下頭,對著趙思洵的耳朵吹了口氣,眼里露出了玩味。

    剎那間,少年人渾身一抖,再不敢多言,只能任由這和尚搜身。

    趙思洵心說,他也真是拼了,而對面的老和尚,顯然也不容易。

    趙思洵身上自是什么都沒有。

    高鼎笑呵呵地在一旁道:“這下放心了吧,大師?”

    就這么膽小單純的一只兔子,給他十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自己下手,高鼎覺得多此一舉。

    不過嚇唬一下也好,以后就更乖了。

    惠明大師見趙思洵眼眶含淚,一副受辱的模樣,心下微微一嘆,沒再說什么,飛身上了小樓屋頂,盤腿坐下。

    這是整個園子的最高處,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看得見,聽得見。

    趙思洵望向黑夜,目光沉沉。

    葉霄站在一棵梅樹上,一身黑衣,蒙面,遠遠地望著那座三層小樓,眼見趙思洵隨高鼎走進里面。

    他今日沒有帶寒雪,只是一把普通的劍,然而此刻已有寒氣彌漫上劍身,冰霜覆蓋。

    他素來有耐心,可是今日在趙思洵踏進小樓的那一刻起,焦躁便隨之而起了。

    他沒有看樓頂的惠明和尚,而是不斷地望向樓下回廊,等待著人出現。

    終于,安靜的黑暗里傳來兩個輕微的腳步聲。

    不管是葉霄,還是盤坐在樓頂的惠明,目光一同望了過去。

    那是一處折廊,人還未見,聲音先傳過來。

    “柳姐姐,那位小親王,可真是人間絕色呢,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

    “是呀。”

    “怪不得太子殿下又是賞梅,又是逛園子,端的是耐心十足,這樣的美人,可不得好好憐愛。”

    “殿下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人。”

    “就是可惜了……這么精致的人不知道待會兒受不受得住……”

    “噤聲,做好你我本分便是。”

    話落,兩名侍女繞過走廊,再也不敢多話。

    她們結伴而來,手里端著酒水,顯然是正打算送進里面。

    隨著兩人走近,惠明撥弄佛珠的手漸漸停下來。

    其中一個侍女似有所感,微微頓住腳步。

    惠明目光垂落,充滿審視,高鼎如今是最不設防的時候,因此他的警惕心也是最強。

    在他的注視下,再微弱的氣息差別都能分辨的出,想要偽裝極為不容易。

    可忽然,惠明猛地抬起頭,目光直射向對面的梅花園。

    強者的氣息令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是誰?竟敢闖入太子別院!

    又想做什么?

    “進來。”屋里頭傳來高鼎懶洋洋的聲音。

    兩個侍女欠了欠身,一同推開門,走進里面。

    “這是孤珍藏的千金醉,不若喝一些,壯壯膽子?”

    里屋紅燭輕帳,傳來一聲細若蚊吶的聲音,“……好。”

    兩個侍女將頭垂得低低的,聞言,其中一名趕緊斟上兩杯清酒。

    高鼎揮了揮手,兩人悄無聲息退下,又關上了門。

    屋內一片寂靜,趙思洵看著遞到面前的酒杯,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高鼎湊到他的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臉,眼中欲.色加深,“孤素來憐香惜玉,你乖一些,待會兒讓你得趣。”

    都到這個地步了,趙思洵閉了閉眼睛,抬起酒杯對著高鼎手中的碰了一下,“殿下請。”然后豁出去般一口悶下。

    “哈哈……孤最喜歡識趣的美人。”高鼎將自己杯中的酒也仰頭灌下。

    趙思洵一喝酒就會臉紅,那模樣也就越發明艷誘人,他小聲道:“太子殿下再陪我喝上一杯吧。”

    這種要求,高鼎自是滿足他,他只要一想到小東西放開來的模樣,心中就麻癢難耐。

    一連三杯,趙思洵的眼光開始迷離起來。

    高鼎好以整暇地問:“還要不要?”

    趙思洵搖了搖頭,“不要了。”

    就等著他這句話,高鼎將他手里的杯子一拋,終于按耐不住,一把將人摟了過來,二話不說抱起往里面紅帳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遙:別打我,這肯定是不會成的對吧。

    第082章 刺殺 他竟然會死在這么個小東西手里。

    惠明一瞬不瞬地盯著遠處梅樹上的人影, 捏著佛珠的手也一動未動,神情已經緊繃起來。

    雖然只是對視,但惠明知道對方的實力不比他弱, 這是宗師的直覺。

    隨著三國質子入慶,天下英雄盡在粱都,受各方招攬, 都等著攪弄風雨, 從中得利。

    他不知道對面的是誰, 但是除了大宗師, 能夠讓他產生威脅的,天底下寥寥無幾。

    只是, 他聽命守護在高鼎身邊,無法離開, 是以并未出手,只是用氣勢震懾。

    然而無用, 對面顯然等不及了,特別是在送酒的侍女從樓中出來后, 無形的劍芒瞬間劃破夜空, 直沖著小樓而來, 目標明確,竟是里面的人。

    惠明眼眸一睜, “好大的膽子!”

    他二話不說便揚起佛珠,一把甩了過去,打出金色卍印, 正好消融了劍芒。

    他起身沉聲問道:“閣下來者何人?”

    葉霄懶得與他廢話, 抬手又是平平三劍, 從三面劈向樓中之人, 他要逼著惠明離開這座小樓。

    高鼎此人自負狂妄,最痛恨的便是在他快活享樂之時打攪。

    惠明感覺的到,這周圍只有來者一人,而且是沖他來的。

    他接下這三劍,正思索之時,又有橫掃一劍沖向小樓,宗師之力非同小可,這一劍比之前威力更強,也終于讓惠明決定將這個麻煩引開。

    “閣下若要較量不如跟老衲走。”

    他雙手相合,打出佛家金鐘印記,只聽到哐一聲,劍氣與金鐘相撞,將內外都驚動了。

    趙思洵聽見聲音,深知葉霄已經動了手,于是推了推急色的高鼎,不安道:“殿下。”

    高鼎起身,臉色漆黑,高聲一喊:“來人。”

    門口的侍從匆忙進來,“殿下。”

    “發生什么事?”

    被打攪了好事,顯然高鼎正憋了氣,侍從趕緊說:“是惠明大師正與一人交手。”

    “宗師?”

    “是,惠明大師請殿下小心。”

    高鼎氣笑了,“那你告訴他,孤要那人的腦袋!”

    “是……殿下,要不要派人守住這小樓?”

    “就一個人?”高鼎問。

    侍從點頭,“就一個。”

    “那守個屁!”高鼎抬腳踹向他的屁股,“沒事不要再來打攪,否則孤扒了你的皮!”

    高鼎從小到大遇到的刺客沒有一千也有上百了,早習以為常,他自持功力不弱,也不怕區區一個人。

    “是。”

    高鼎罵完,朝黑夜看了一眼,冷冷一笑,又道:“回來。”

    “殿下?”

    “把別院各處守住,惠明老和尚不在,還是得小心一點。”

    侍從領命,“是,殿下。”

    高鼎說完,便轉身進了小樓,這一來一去耽擱了他不少時間,再重新見到床上的趙思洵,他幾乎就撲了上去。

    “小心肝,等久了吧,來,讓孤好好疼你。”

    紅床帳暖,趙思洵看著這丑態畢露的臉,有些難以忍受,他被直接撲倒在床上。

    “嘶……頭上疼。”

    他帶著金冠來的,自然是硌得慌。

    高鼎伸手要替他除去,然而卻不知趙思洵是怎么梳的,猴急之時竟難以解下,反而扯得趙思洵頭皮疼。

    “我,我自己來。”

    高鼎于是不再管他,直接埋首在他的脖子處,一邊揉著他,一邊扒他衣裳。

    濃重的喘息噴在他的脖子上,趙思洵死死的咬著唇,目光盯著床頂帷帳,才抑制著沒將這頭豬給推開,而是伸手將頭上定冠的簪子給取下,連手一起藏進了枕頭。

    做完這一步,他便等著纏綿發作。

    這犧牲顯然有點大,趙思洵也終于意識到出賣色相也不是那么好賣的,實在難以想象干這行的人碰到豬頭竟還能歡喜地笑出來。

    纏綿之毒不似紅命當場發作,需要點時間,不過應當也差不多了。

    冬日,趙思洵衣服穿得厚,再加上他給自己系了死結,一時半會兒高鼎竟解不開。

    他頓時失去了耐心,正準備用內力直接撕開的時候,終于高鼎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驀地停下手,晃了晃腦袋,一股奇怪的暈眩襲來,差點讓他栽倒在趙思洵身上。

    他慢慢直起身,盯著下方的趙思洵,眼神冷得可怕。

    趙思洵緩緩地睜開眼睛,被他兇惡的目光嚇了一跳,怯生生地喚了一聲:“殿下?”

    高鼎有些摸不準,他將視線移到了桌上的酒,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內力在不斷流失,這顯然不正常。

    “殿下,您怎么了?”

    這頭趙思洵睜大眼睛,一臉焦急地看著他,甚至還主動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

    三杯酒疊加,藥性可是很強的。

    試想連宗師都撐不住多久,更逞論高鼎?

    高鼎一把揮開,額頭青筋直蹦,質問道:“你怎么會沒事!”

    “我……我沒什么呀!”趙思洵一臉莫名,滿含擔憂地看著他,還急切地問,“究竟發生什么了?”

    任何一個人忽然發現內力盡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高鼎此刻別說尋歡作樂,他連理智都岌岌可危。

    他看趙思洵滿臉疑惑,不像作假,便壓下心中的憤怒和惶恐,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門口,準備叫人進來,顯然他發現自己被暗算了。

    酒……

    “太子殿下,您去哪兒?”

    趙思洵一邊喊著一邊下了床,不管身上被蹂.躪得不像樣的衣裳,就裸著肩膀拿著簪子追了上去。

    高鼎的心思哪兒還在他身上,再絕色如今也沒有他自己重要,便回身不耐煩道:“孤現在沒空陪你,你給我……唔……”

    他驀地睜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趙思洵,目光順著那只手慢慢移到了自己的胸口,一片冰涼。

    一根簪子直接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刺痛之下,血順著衣衫緩緩暈開。

    “你……”

    趙思洵此刻目光陰霾,一掃往日的膽怯和天真,眉宇間竟是說不出鋒利,好似一把出鞘之劍。

    高鼎心下一涼,他竟看走眼了。

    趙思洵根本不給他叫人的機會,一手捂住高鼎的嘴,再狠狠地往里面一捅,他用上了狠勁,將那心臟完全捅穿。

    力量和呼吸很快隨著生命消逝,高鼎想喊叫,卻嗚嗚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握住趙思洵的手,然而那纖細猶如白玉般的手腕,在此刻竟牢固如鐵。

    有沒有內力,天差地別,趙思洵的武功是弱,但是對付一個普通人卻綽綽有余。

    高鼎的身體越來越冷,他噗通一聲跪下來,瞪著死不瞑目的眼睛,緩緩栽倒在地。

    他做夢都沒想到,他竟然會死在這么個小東西手里。

    只是殺了他,趙思洵還能活嗎?

    然而這個問題,顯然無需他操心了。

    一直等高鼎氣絕生亡,趙思洵才放開了雙手,然后踉蹌一步,也跟著栽倒在地。

    他同樣吃了纏綿,自然也中了毒。

    他知道不動用內力,則相安無事,一旦用了,內力就跟漏了篩子似的飛速流逝,所以他一直等著高鼎中招這一刻。

    他看著自己沾染了血跡的手,從懷里掏出帕子,趕緊擦拭干凈,順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將那股惡心的粘膩也擦去。

    心道臥底這一行當,果然不是人干的。

    他強忍著纏綿帶來的虛弱,慢慢起身,接下來就是善后了。

    他得把自己摘干凈!

    而最容易擺脫嫌疑的辦法便是……讓人一眼看出他就是兇手!

    葉霄隨著惠明一路到達城郊林子,這里離別院不遠,卻很偏僻,不怕宗師對決會影響到旁人。

    而這也是葉霄所希望的。

    甫一落地,他濃烈的劍意便再無保留,腳踏七星,萬劍歸一,直朝惠明殺了過去。

    文書行者的萬卷書劍,名字雖好聽,似乎充滿書墨之意,但是葉霄在一旁觀他與冥主一戰,發現本質依舊不過是數百道劍意融匯一體,與上陵學宮的七星劍法相合,使之光影重疊之中,產生字字為劍的錯覺。

    天下武學,實則萬變不離其宗。

    想要威力大,一是內力深厚,二是控制精確,三是融會貫通!

    葉霄在情字一事上堪稱小白,常常被趙思洵玩弄于鼓掌之間,但是論他對武學的領悟,那可稱為天山之巔,世人之最,連他爹葉雪山都自愧不如。

    幾個夜晚,雖掌握不了文書行者的武功精髓,但也學了個七七八八,至少糊弄外人是足夠了。

    惠明見此心中驚訝,撐起卐印抵擋的同時,脫口而出道:“文書行者!”但是很快,他發現不是,因為對方裸露在外的樣貌實屬年輕!

    而這四字一出,葉霄心道足夠了。

    他沒空與惠明多糾纏,他的一顆心都撲在那小樓里,雖然理智上知道趙思洵不會讓自己吃虧,但情感上,他只要一想到高鼎那骯臟下流的手碰觸過去,濃烈的殺意止都止不住。

    他平靜的目光起了波瀾,揚起危險的駭浪,磅礴的內力如山岳層層堆疊,這是無極功法令人垂涎的地方,能瞬間提升武者內力,成為一個恐怖的存在。

    顯然,他不打算與惠明糾纏下去,第一次,他的眼眸中充滿了煞氣,連同周圍都蕭瑟如殺。

    惠明的實力堪為宗師之最,他跟文書行者一樣,正努力觸摸大宗師的天塹,隱隱能夠窺探到一二。

    可這能讓他感到心悸和可怕,甚至想要退卻的力量……大宗師!

    “你是……”

    這個時候,段平沙,孟曾言,山鬼,三花方丈都不會隨意離開國主身邊,當世有名有姓的大宗師只有一位行蹤不定,而且前不久剛殺了九名宗師。

    葉霄!

    然這兩個字還未脫口而出,無邊劍意已至面前,葉霄手里的只是云霄宮弟子在路邊鐵匠鋪隨手購買的一把鐵劍,好劍都算不上,然而幽藍的光凝聚在劍鋒的邊緣,令人寒毛聳立。

    惠明的心亂了。

    佛門金鐘籠罩在身上,剎那間在劍意之下碎裂,他狼狽躲避,身上添傷。

    為什么,葉霄會在這里,來殺他!

    為什么,葉霄不用云霄宮功法,竟全是上陵學宮的招式!

    垂天問星,萬卷書劍……

    他想干什么!

    短暫瞬間,他想到了三位師弟死在這人的劍下,又想到了小樓中的高鼎。

    驀地,他明白了。

    他必須離開這里,回到別院,警示高鼎。

    然而葉霄跟他抱著同樣的想法,速戰速決,所以他故意漏出了一個漏洞。

    惠明趁此機會拍出一掌,身形急速掠后,然而他剛一轉身,后心便傳來一陣刺痛,不知何時,葉霄已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身側,直接一掌將他擊落在地。

    惠明口吐鮮血,強撐著抬起頭,只見天空星暗如垂,一人于空中,抬起手,只見數百道虛化劍影對向了他。

    剎那間,光影交錯,形成萬卷書劍。

    至始至終,葉霄都不曾使用具化象力,而他的內力卻恐怖如斯。

    從前后到達這片樹林,至惠明死在萬劍之下,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葉霄望著別院的方向,將惠明的尸體隨手一拋,丟進了林外河流中,然后身影一閃,急速往前掠去。

    而此刻,趙思洵正在犯難。

    是的,他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點。

    纏綿只會讓人內力消失,但不會讓人昏迷不醒,若真有刺客潛入殺了高鼎,沒道理他不尖叫一聲。

    所以,他得把自己給弄暈!

    但怎么弄,卻是個難題。

    他在屋子里轉了一圈,最終對準了桌角。

    后世影視劇里看多了撞柱暈倒的畫面,總覺得會比較容易一些,但實際操作在自己身上,趙思洵就猶豫了。

    他一臉凝重地瞪著桌子一角,拿自己的額頭比劃,撞得輕,沒效果,撞得重,那得多疼!萬一真把自己給撞傻,撞殘了怎么辦?

    只是時間緊迫,他若再不下定決心,等人進來被抓個現行就完了。

    想了想,他最終一咬牙,閉上眼睛深呼一口氣,賭一把!

    當葉霄鬼魅般翻窗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趙思洵正視死如歸對著桌角撞下去……

    趙思洵對自己狠起來,那是連命也能不要的,為了一次過,他是用了狠勁,葉霄擋住他額頭的手都差點被帶著一起撞上桌角。

    “你這是在干什么?”葉霄問。

    預感的痛楚沒有,倒是撞到了一片柔軟,趙思洵聽著耳邊的聲音,呆呆地抬起頭,看見來人,“葉霄?”

    “嗯。”

    “你回來了。”

    “嗯。”

    “惠明呢?”

    “死了。”

    瞬間,由不得趙思洵多想,他一把撲向葉霄,緊緊地摟住了這人,“那真是太好了!”

    總算不用自己觸柱自殘,他感動地想哭!

    果然天底下最可靠不過葉宮主,此時此刻,趙思洵恨不得重重親他一口。

    這人怎么這么好!

    葉霄:“……”幸福來得太快,以至于被抱了個措手不及,全身僵硬,不過,心底熱流涌動,卻很愉快。

    他正打算抬手回抱的時候,趙思洵又快速地放開他,然后對他道:“你來的正好,快,把我劈暈。”

    什么?

    葉霄一怔,神情莫名,“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你把我劈暈后放在高鼎旁邊,姿勢擺的隨意一點,然后把他胸口的簪子拔下來放在我手里,造成是我殺了他的假象,這樣我就是最大的嫌疑犯了!”

    趙思洵這么一說,葉霄目光不由地落在躺地上的高鼎,人顯然已經死透,而兇器便是胸口的那根簪子,插得還挺深。

    “你的手……”

    “還有點血跡,你幫我擦干凈,快!”

    大宗師的好處就在這里,凝氣成水,化水為冰,雖然耗費內力,華而不實,但此刻特別適用。

    趙思洵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白白,還讓葉霄將那張擦手的帕子挫骨揚灰,不留痕跡。

    做完這一切,趙思洵催促葉霄趕緊動手打暈他。

    葉霄明白趙思洵的用意,但他還是擔憂道:“就算你將高鼎之死栽贓給西越和東楚,但是痛失愛子的帝后也絕對不會放過你吧。”

    “我會說服她的。”

    “怎么說,萬一……”

    “啊呀,葉宮主,什么時候你變得這么婆婆媽媽,干脆點,行嗎?世上無萬全之策,總得擔著點風險,皇帝或許會殺了我,但是皇后絕對不會,你信我!”趙思洵一邊催促,一邊背對著他,撩起了披散的長發,露出潔白的脖頸。

    趙思洵做下的決定,葉霄就從來沒有反對成功過,當然這次顯然也一樣。

    葉霄想到纏綿,想到惠明之死,此事顯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除非他立刻帶著趙思洵私奔,躲到天涯海角去。

    無法,他只能抬起手,只是他殺人從不猶豫,可面對著趙思洵那細嫩的脖子,盯了半晌卻是難以下手。

    “快啊,你還等什么,萬一人來了,就得前功盡棄!難道你要跟我做亡命鴛鴦嗎?”

    葉霄聽著后半句話,笑了,“那也不錯。”

    嗯?

    趙思洵覺得自己聽錯了。

    然而還不等他想明白,一擊重力忽然劈在自己的后頸上,還不等他喊一聲疼,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意識。

    葉霄一把抱住趙思洵軟倒的身體,看著閉著眼睛無知無覺的人,輕輕一嘆。

    趙思洵的衣衫雖然還在身上,可是凌亂不堪,衣領都被蠻橫扯開了,露出圓潤的肩膀,上面還有一點紅痕,相當刺眼。

    看到這里,葉霄的眸光漸深,浮現兇戾之色,若非高鼎已經氣絕,葉霄想象不出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來。

    他的指腹撫摸著那個痕跡,用了一些力道,心說沒有下次了。

    他依言將人放在地上,隨后拔出高鼎胸前的簪子,放在趙思洵的手中,做完這一切,他準備離開。

    只是臨走之前,他目光一瞥,在桌子底下看到一只酒盞,想了想,他將桌上的酒壺也一并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

    遙:來個肥章,死了吧?

    葉霄:高鼎再不死,我就動手了。

    第083章 震怒 皇上,你真的會替鼎兒報仇嗎?

    高鼎在尋歡作樂之時雖不喜旁人打攪, 卻也不是親力親為之人。

    守在門口的侍從等了半晌,都沒聽到聲音,覺得有些奇怪, 而且惠明大師一去不返,讓他心里有些不安。

    終于在忐忑之后,他敲了敲門, “太子殿下。”

    然而里面依舊沒什么聲響。

    于是他提高了聲音再一次喊道:“太子殿下, 奴才進來了!”

    他已經做好了被斥責的準備, 鼓起勇氣推開門。

    里面悄無聲息, 靜的仿佛沒有人。

    高鼎在床上向來喜歡玩點花樣,身下之人叫的越響, 他越興奮,下手也越狠, 每次結束那些美人身上總會帶點傷。

    哪怕南望的小親王頭一回,高鼎心生憐惜手下留情, 也不該這么安靜。

    這樣想著,他一路走到內室, 接著他愣住了……

    大慶皇后姓寧, 穩坐中宮二十年, 但今夜她卻一直心神不寧,甚至感到惶惶。

    身旁的宮女見著, 不禁疑惑道:“娘娘可是在擔心太子?”

    到寧皇后這個身份,能這般牽動她心弦的只有獨子。

    寧皇后點了點頭,“鼎兒向來自負, 本宮的話也不聽, 今夜定然跟那南望質子廝混一處, 鬼迷心竅。”

    “咱家殿下也就這個愛好, 看見美人,誰不心動,作為太子,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娘娘您不是已經調查過那小親王了嗎?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就算是一枚接近太子的棋子,太子心里也清楚呢。”

    寧皇后覺得有道理,世人都以為高鼎昏庸無能,全靠她撐腰才能屹立不倒,可皇后知道,這不過是假象罷了。

    “再者,還要惠明大師隨身保護呢。”

    惠明是萬佛寺中除卻三花之外武功最高的一個,想要從他手里傷害高鼎,就算是那幾位大宗師親臨,也不一定能辦到。

    這么一說,皇后全然放下心,她抬頭看了看門外,便問:“什么時辰了,皇上怎么還沒來?”

    話畢,宮女便垂下頭,面露為難,“今日是麗妃生辰。”

    皇后眼眸一厲,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冷冷道:“倒是好手段!”

    宮女安慰道:“再怎么得寵又什么用,您有太子殿下,將來她還是得匍匐在您腳下,看您臉色呢!”

    皇后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還不等宮女訓斥,便見一名侍衛噗通跪在皇后面前,“娘娘,太子殿下……遭人刺殺……不幸……身亡……”

    太子府別院燈火通明,層層侍衛舉著火把將里外圍得水泄不通。

    寧皇后蒼白著臉色,紅著眼睛,眼神仿佛失去小獸的母獸,暴躁兇惡又惶惶茫然。

    所有跟隨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直走進別院小樓。

    太子妃已經到了,正跪在一旁掉眼淚,甭管高鼎平日對她有多不屑一顧,但她知道丈夫一旦死了,所有的榮華富貴便會跟著消散,包括母儀天下的美夢。

    寧皇后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踏了進去。

    太醫被急匆匆地召集到府邸,正在查看高鼎的傷勢,沒人敢動這里的一切,包括高鼎的尸體,以及躺在一旁昏迷的趙思洵,都垂著頭,等著皇后裁決。

    寧皇后一看到地上的兒子,整個人身體就晃了晃,她被滅頂的痛苦所淹沒,難以呼吸,仿佛自己的心跟著兒子一同死去。

    “鼎兒……”

    眼淚簌簌落下,她踉蹌一步,栽在高鼎的身邊。

    “皇后娘娘!”

    有人過來攙扶,卻被她一把揮開,她顫抖著雙手撫上高鼎的臉。

    天氣寒冷,高鼎已死去一個多時辰,身體早已經涼透,冰涼而僵硬的觸感讓她最后一絲希望都破滅了。

    “啊——”

    當慶帝帶著人匆匆趕到的時候,正聽到皇后這一聲絕望的嘶喊,大為震動。

    “梓潼!”

    多年夫妻,已是很少聽到這般親昵的稱呼,皇后抬起頭,悲愴道:“皇上,鼎兒沒了……”

    靖王和安王的腳步隨之停頓,沒敢再走進去,只是往里面看了一眼,接著四目相對,從彼此眼中看到驚愕二字。

    怎么會忽然死了呢?

    作為嫡長子,慶帝對高鼎亦是從小期許,雖然隨著年歲增長,權力爭奪,高鼎處處頂撞,為他不喜,甚至動了廢黜的念頭,但慶帝也沒想過讓這個兒子去死。

    他眼眶跟著紅起來,咬牙切齒道:“是誰殺了他?”

    在大慶的國都殺了他的太子,那么接下來是不是能殺他了?

    這是挑釁,還是威脅?

    而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躺在不遠處,衣衫不整,頭發凌亂的少年身上,如此吵雜之下,他竟還沒醒!

    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握著一根簪子,那是男子定冠用的金簪,上面還染了血!結合高鼎胸前的傷勢,答案呼之欲出了。

    帝后的目光瞬間能夠殺人。

    “把他給本宮弄醒!”

    一盆冷水潑在了趙思洵的臉上,乍然受冷,令他發出痛苦的呻.吟,然后慢慢地睜開眼睛。

    屋里亮堂堂的,站滿了人,趙思洵看著周圍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整個人處在懵懂的狀態。

    他睜大眼睛,一時間似乎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直到后脖子傳來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一樣東西。

    看清上面的血跡之后,趙思洵立刻尖叫了一聲,一把將手里的簪子給扔了,滿臉的驚慌無措。

    “你殺了鼎兒。”忽然,邊上傳來一個陰冷冷的聲音。

    趙思洵看過去,卻是皇后。

    鼎兒是誰,他順著目光看向另一邊躺著的人,待看清是誰之后,瞳孔驟然一縮,“太子殿下!”

    “你還在裝什么,是你殺了他!是不是!”

    趙思洵被皇后兇狠的語氣簡直嚇傻了,他連連搖頭,“不是我,皇后娘娘,不是我!是……是,是刺客,是刺客!不是我……”

    他一邊重復著,身體一邊往后縮,雙手抱住膝蓋,縮在角落。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整個人精神紊亂,仿佛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

    站在老位置看著這里一切的葉霄垂下了眼睛。

    哪怕明知道趙思洵是裝的,然而這副凄慘的模樣依舊狠狠地刺痛他的心肺。

    可惜,現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屋內,趙思洵語無倫次的話卻引人深思。

    刺客?

    慶帝皺起了眉,他雖然傷心,但并非如皇后那般全無理智。

    趙思洵這樣一個怯懦的少年,究竟是怎么殺高鼎,說實話,哪怕他手里拿著兇器,也不可信。

    高鼎身負武功,不可能任由他動手,再不濟,也能呼叫救駕……

    所以此話應當不假。

    但是,刺客怎么會進這棟小樓里,想到這里,他忽然發現了不對勁,問道:“惠明大師呢?”

    這一問,倒是將皇后怔住了。

    是啊,她讓惠明貼身保護高鼎,若是一直在身邊,豈還會讓人趁虛而入?

    “恵明!”她陰冷的目光瞬間從趙思洵的身上挪到了高鼎的貼身侍從身上,“他人呢?鼎兒出了這么大的事,他跑哪里去了!”

    寧皇后傷心到極致,已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只能用滔天怒火的平息。

    侍從已經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聞言更是全身一顫,囁囁回答:“惠明大師發現有武林高手闖入別院……將,將人引開了……”

    “武林高手?”皇后笑了,她猙獰道,“是什么人?”

    侍從搖頭,“奴才不知,奴才都沒發現有人,奴才該死,請皇后恕罪!請皇后恕罪!”

    這話說得蒼白無力,太子一死,他護住不力,一般下場也只有一個死字,無非是全尸還是凌遲罷了。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武功高到一定境界,普通人根本難以察覺。

    讓恵明感到棘手,不惜引開的那必定也是個宗師!

    宗師……

    哪一個宗師呢?

    皇后又氣又怒,大吼道:“那府里的侍衛在干什么,有人闖入,為何不護在太子身邊!”

    瞬間,太子麾下的護衛統領跪在地上,面露絕望道:“回稟皇后,太子下令,嚴守別院,但是……但是別讓人打攪他的好事……我等也實在沒發現有人闖入小樓!”

    什么好事,便是跟趙思洵廝混享樂。

    光看趙思洵頭發披散,衣冠不整的模樣,就知道那時候在發生什么,此事還真是高鼎做得出來。

    “梓潼,此事頗有疑點,朕知你傷心欲絕,朕也一樣,鼎兒慘死,是一定要找出真兇的,還需耐心等待。”

    慶帝摟著皇后的肩膀,冷靜安慰。

    這時,忽然有人進來稟告:“皇上,皇后娘娘,屬下盤查府中下人,發現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女少了一個。”

    “誰?”

    “柳絮。”

    這個名字一出,忽然高鼎的侍從大喊道:“皇上,皇后娘娘,奴才記起來了,柳絮和桃紅今晚進過這個小樓!”

    話落,皇后身邊的宮女厲聲道:“那就把桃紅帶上來!”

    桃紅戰戰兢兢地跪下來,臉色跟所有下人一樣蒼白,她甚至更害怕,無需旁人詢問,就將今夜發生之事一一詳說。

    “你說你跟柳絮一起送酒進來?”

    “是,是的,那是千金醉,太子特地命我倆從府中取來。”

    “那酒呢,送進來之后,你們又端走了?”

    桃紅連忙搖頭,“沒,沒有。我們進來之后一放下,太子就讓我們出去了。”她說著目光看向桌子,接著一怔,“我們將酒放在桌上了……”

    然而此刻桌上除了茶水和燭火,并無他物。

    剎那間,所有人都在屋中開始找酒壺,皇后越聽整個人越抖,憤怒越盛。

    多年宮闈和朝堂的爾虞我詐,讓她瞬間想明白了始末。

    “皇上,皇后,桌下有個酒杯!”

    一個太監眼尖,一下子就發現了當初被高鼎隨手一拋的酒杯,連忙拿起來,恭敬地遞上。

    皇后深深吐納著氣,她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在門邊的靖王和安王身上劃過,最后回到了慶帝那張蒼老的臉上,心仿佛墜入冰窖一般。

    她問:“皇上,你真的會替鼎兒報仇嗎?”

    消失的酒壺,留下的酒杯,那引開恵明的宗師,一枚金簪已經蒼白無力,誰都知道趙思洵只是一個替死鬼而已,真正的兇手另有他人。

    慶帝隨著她方才的視線看到了兩個兒子,眼神頓時一閃,竟沒有當場說出話來。

    “你會嗎?”皇后的視線牢牢地盯著慶帝,又問了一句。

    此時此刻,慶帝無法不作出回應,他終于頷首道:“會,你放心。”

    皇后不再年輕的臉龐露出一絲笑容,凄慘悲涼,然而還是答應了一句,“好,我信你。”

    她接著又重新蹲下,撫摸著高鼎的臉龐,“鼎兒,你父皇說他會替你找出兇手,慰你在天之靈,所以你一定好好看著,看著!”

    明明很冷靜的聲音,不重,可不知為何,聽到的人都毛骨悚然。

    “來人!把這酒杯拿去查,看看上面還殘留了什么!”

    皇后的高聲之下,幾名被緊急召集過來的太醫連忙接過這個酒杯,正待離去,又聽到她說:“也看看鼎兒,除了這傷勢,他是不是還中毒了。”

    其實不說,皇后已經猜得到,但是她就是要證據確鑿!

    她護了高鼎三十余年,從世家公子變為一國太子,可在高鼎成為天下之主之前,就這么沒了!

    這是她的余生牽掛!她悲痛欲絕,又憤恨滔天!

    然而,太醫卻為難道:“皇后娘娘,這……怕是會傷害太子遺體。”

    “梓潼……”慶帝喚了一聲。

    可皇后卻道:“沒關系,你們動手便是,本宮只要找到兇手!”

    皇后神若癲狂,慶帝根本無法勸阻,只能由著她,太醫領命。

    正在此時,鈴鈴錫環相撞之聲傳來,仿若梵音寧鐘,使人浮躁之在一聲又一聲中心靜安神。

    葉霄掀起眼皮,輕輕一躍消失在樹上,進入了更隱秘的角落。

    作者有話要說:

    趙思洵:我能不能當影帝就看這個時候了!

    明天日萬試試。

    第084章 兇手 她絕不善罷甘休!

    “阿彌陀佛。”

    四個字明明輕微, 卻好似在每個人耳邊響起,靖王和安王自覺地分開左右,讓這緩步走來的老和尚通過。

    趙思洵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 愣愣地看過去,是萬佛寺主持三花,亦是位武功絕頂的大宗師!

    “國師, 你終于來了。”慶帝見到三花, 終于松了口氣, 面露苦笑道, “太子他……”

    “阿彌陀佛,皇上, 老衲已經聽此噩耗,萬分罪過。”三花手持九環金錫杖, 緩緩地朝皇帝和皇后行了一禮。

    趙思洵看著他,只覺得這和尚明明歲數極大, 可看著面相卻比小一輩的惠山惠明更加年輕,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佛性, 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恨不得皈依佛門, 隨他向往西天極樂。

    這感覺太奇怪了,趙思洵掐了掐自己的手, 才鎮定下來。

    三花在這里,他得更加警惕才行。

    皇后卻不客氣,她失了愛子, 母儀天下的風范已經全然不見, 只有尖銳的刺, 朝向每個人。

    萬佛寺受命保護高鼎, 她要求惠明貼身隨行,可后者竟然擅自離守,這才讓宵小有機可趁,這個怨這個恨亦是朝著三花而去。

    三花道:“老衲已派遣弟子尋找惠明,必給皇后娘娘一個交代。”

    “交代……萬佛寺是要給本宮一個交代,我的鼎兒……把兇手給本宮找出來,我要他陪葬!”皇后死寂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三花再一次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后走向高鼎的遺體,邊上圍著的太醫還在犯難該如何查驗太子的時候,便聽到三花說:“讓老衲來吧。”

    大慶向佛,國師的地位尊崇,有他開口,太醫們不由松了一口氣,紛紛讓開道。

    高鼎雖死,但體內殘留的毒素應該還在經脈上,趙思洵垂下眼睛,有三花在,不怕看不出纏綿的痕跡。

    果然,三花的臉上露出一絲異樣,而這被牢牢盯著他的皇后捕捉到了。

    “國師,你發現什么了?”

    三花的目光看向了慶帝,后者眼神一動,“梓潼,此事撲朔迷離,還是不要讓閑雜人等知道了。”

    然而皇后卻充耳不聞,只是咄咄盯著三花,尖利地問:“你發現什么了!”

    慶帝大喝一聲:“皇后!”

    而皇后則用更大的聲音回吼道:“鼎兒死了!”

    慶帝忍耐到極致,暗含怒意道:“大庭廣眾之下,你要這般頂撞朕嗎?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你莫要胡亂猜測!”

    皇后卻慘笑起來,不再給慶帝臉面,“胡亂猜測的究竟是誰,皇上,你在害怕什么,不敢公布于眾?”

    剎那間,帝后二人在這一刻劍拔弩張,所有人不敢出一聲。

    皇后并非只是皇后,她還代表著朝堂一部分勢力,當初擁躉慶帝成就霸業的勛貴世家。

    “阿彌陀佛,兩位于太子面前爭吵,實屬不該。”

    這個時候,也就只有三花敢插一嘴,而他的話讓皇后怔了怔,目光落在兒子身上。

    地面寒涼,高鼎胸口的血液早已凝固,衣衫不整,甚至臉色都開始變得青白,形容狼狽而可怖,他生前奢華糜爛,從無虧待自己,死后卻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聽著父母為他激烈爭吵。

    皇后一想到這里,心都要碎了。

    她撲到高鼎身上,滿眼含淚呼喊:“鼎兒,鼎兒……”

    結發妻子,一路扶持,就算有所爭吵,也磨滅不了患難與共的情誼。

    慶帝不是冷血之人,他見皇后發絲凌亂,悲傷痛苦的模樣,再大的怒火也消弭了,于是撫摸著皇后的肩膀道:“他也是朕的兒子,朕從小抱到大,豈會讓他寒心?鼎兒這樣不好看,讓他先回宮吧。”他說完這話,看了皇后身邊貼身宮女一眼。

    宮女輕輕一嘆,跟著跪下來,“娘娘,這兒太冷了。”

    皇后閉上眼睛,緩緩起身,點了頭,她看向三花,啞著聲音問道:“鼎兒是中了毒,對不對?”

    三花頷首。

    “這毒是什么,你也知道?”

    三花握著佛珠,垂眸沒看慶帝的神色,最終一嘆,還是點頭。

    皇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瘆人的笑,“好,送太子回宮。”

    宮女立刻出去喚人,將太子小心抬起來。

    隨著高鼎的尸體被帶走,屋內的人也離開了大半,這時,不知是誰提及了趙思洵。

    “皇上,皇后娘娘,夷山王如何處置?”

    縮在角落的趙思洵一聽,頓時瞪大眼睛,面露懇求。

    皇后看著他,眼里浮現出濃濃的厭惡,若非高鼎被他美色所誘,怎會來這個別院,支開身邊人?

    她正待遷怒,趙思洵便哀求起來,“不是我,我是被陷害的,我沒殺太子,皇后娘娘明察!我是被陷害的,另有真兇啊……”

    他的眼淚又掉下來,臉上帶著絕望,好不可憐。

    明明貴為一國親王,可至始至終沒人將他當一回事,因為誰都知道他可有可無,生或死,無關緊要,但真是如此嗎?

    皇后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厭惡到極致,忽然心中一動,她看向三花,“國師,你看看他是否也中了毒。”

    此言一出,三花不由看向趙思洵。

    趙思洵一怔,往后縮了縮。

    他害怕地貼在墻壁上,看著老和尚一步一步走進,直到退無可退,最終認命地垂下頭,淚流滿面,全身發抖。

    這樣一個柔弱的少年,就算是鐵石心腸之人,也不免生出惻隱之心。

    在三花踏進這里的時候,便已大致猜到了始末,要說無辜,便是這個夷山王了。

    小小年紀,孤身來大慶,又被這樣強逼,實在可憐。

    “莫怕,不疼,老衲只是查探一番。”三花口吻溫和,輕輕地握住趙思洵的手,接著一股溫暖醇厚,卻不容置疑的力量隨著相握的掌心,順著他的經脈流向丹田。

    趙思洵原本忍耐的臉上漸漸放松,露出好奇之色,那雙琉璃般清澈的眼睛看起來也的確單純。

    不過一周天,三花便放開了他的手,回頭對著慶帝和皇后道:“他亦中了毒。”

    皇后看趙思洵乍然驚慌的臉色,不由地問:“他為何沒事?”

    三花阿彌陀佛了一聲,沒有回答。

    皇后隱隱有了猜測,頓時覺得萬分可笑,那些人是打算送給他這樣一個兇手,就想補償她的喪子之痛嗎?

    皇后緊緊地握著宮女的手,踩著沉重卻悲哀的步子離開了這里。

    靖王和安王沉默地向她行禮。

    她平靜的眼神掃過他們的臉,然后看向黑暗——她絕不善罷甘休!

    趙思洵被關進了天牢,是的,雖然人看起來不是他殺的,可是他手握金簪,與高鼎的致命傷相吻合,他便是最大的嫌疑。

    不過沒被失了理智的皇后當場宰了,還能留下一命,這便是最大的勝利。

    趙思洵心態良好,作為南望親王,他單獨蹲在一間牢房里,安安分分地等待著,他相信不久皇后會來找他,別人也會來找他。

    始作俑者倒是耳根清凈,可外頭卻炸了!

    高鼎的死好似一顆核.彈,炸在大慶的國都上空,形成一個不斷往外擴散的輻射,很快就會在中原大地掀起巨大風浪。

    而頭一個被波及的便是安王和靖王。

    同為皇子,母族強盛,又得帝寵,誰沒幻想過成為下一任帝王。況且高鼎無能無德,聲望極差,若非有皇后一力扶持,早就被廢黜了。

    是以,他們各自接觸西越和東楚,與之狼狽為奸,他們很清楚,若三國想攪弄風雨,最簡單的也是對付高鼎,一拍即合!

    高鼎之死,這是必然的,但是誰也沒想到,竟會是現在?

    三國入粱都不過五日,才剛起一點風云,不管是契機還是布局,都尚且沒影,怎么高鼎就死了?

    誰動的手?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皆從兄弟眼里看到了疑惑和忌憚。

    那一晚,他們忐忑不安,因為這脫離掌控的未知,卻又興奮難耐,因為高鼎一死,堵在他們前路的巨石已經搬開,余下的便是走向康莊大道。

    直到宮內消息傳出來,三花透露了此毒之性,而太醫院驗證的那只酒杯亦有了結果。

    兩廂吻合——纏綿!

    那一刻,靖王放下了心中巨石,露出了笑容。

    而安王則眼前一暗,差點憋出了一口血,他急匆匆地就趕往了西越別館。

    世人皆知,巫神教最霸道的毒有兩種,紅命和纏綿,皆是無色無味,無知無覺之毒。

    前者要命,后者磨人。

    纏綿對普通人無效,但是對武者卻是最致命之毒,身中紅命還能用內力壓制,可是纏綿它對付的就是內力!

    “高鼎是你派人殺的?”

    甭管平日里兩人如何臭味相投,相談甚歡,此刻一朝翻臉,卻是毫不客氣。

    姜太子雖對其中細節不慎了解,但高鼎之死是件大事,他正跟屬下連夜商議對策,沒想到劈頭蓋臉就遭到安王的質問,頓時不悅道:“自然不是,安王可不要胡言亂語。”

    “我胡言?”安王冷笑道,“纏綿,高鼎的體內查出了纏綿!”

    此言一出,跟著走過來的骨魔女臉上露出驚訝,見姜太子看過來,她皺眉道:“這不可能,本座從未讓人去下過此毒。”

    安王卻是不信,“不是你們,這纏綿從哪兒來的?”

    姜太子道:“安王,你又如何得知這是纏綿之毒?”

    “國師所言,太醫證實,你覺得還有假?”

    這下骨魔女無法淡定了,“三花老和尚親口所說?”

    “不然你們以為本王為何如此篤定!世人皆知,巫神教最善此毒,這你如何解釋?”安王說到這里,神色間帶了一份氣急敗壞,憤怒道,“就算你們要動手,為何不跟本王商議?刺殺大慶太子,就算你是西越的國儲,也一樣別想活命!”

    而且還會連累他,誰知道他跟姜太子走得近,皇后必然以為他也參與其中……

    想到寧皇后痛失愛子癲狂的模樣,安王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姜太子臉色瞬間沉下來,他看向骨魔女,后者亦是凝重回答:“太子,不是巫神教所為,本座可對天起誓。”

    “那會是誰?”

    “本座立刻派人去查。”

    可查到又能如何,皇后會聽解釋嗎?

    安王想到這里心下慌張,他知道若是不能將自己摘干凈,最終便宜的只會是自己的兄弟,靖王。

    “可惡……”

    這個時候,一名侍衛急匆匆地跑來,大喊道:“殿下,萬佛寺的惠明大師找到了!”

    安王一怔,急忙問:“那老和尚去哪兒了?”

    “今早在城郊河邊蘆葦叢里發現的。”

    發現……這話就有意思了。

    骨魔女震驚道:“你說他死了!”

    侍衛點頭,“是,死了,尸體已經被泡得浮腫,正送回萬佛寺。”

    此言一出,屋內一瞬間寂靜。

    惠明……那可是擁有近大宗師的實力,誰能殺了他?

    “還發現什么?”

    侍衛道:“在城郊樹林有打斗的痕跡,像是宗師之間的對決。”

    “可知另一人是誰?”

    侍衛回答:“聽說,聽說武功路數像是上陵學宮的文書行者。”

    此言一出,整個屋子再次陷入無聲之中。

    安王笑了一聲,“哈……”又笑了一聲,“弄了半天,原來他也有份,真是好啊!”

    靖王前頭還在笑,高鼎死了,安王必然要被皇后針對,那么儲君之位就是他的了,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然而下一刻,聽到這個消息之后,他就跟安王一樣怒氣沖沖地去了東楚別館。

    韋太子的脾氣比姜太子好一點,他不緊不慢地將一盞茶遞給了靖王,說:“此為陷害,文書行者一直在我身邊,昨夜從未離開?”

    “宗師的實力,來無影去無蹤,一盞茶的功夫,粱都哪個地方去不了?”靖王冷然道。

    “靖王,孤用性命起誓,絕非他所為,更與東楚毫無關系。”韋太子坦誠。

    靖王發出一個短促的笑聲,眼底帶了一份嗤意。

    會下手之人,難道還會承認?一個毒誓不就跟放屁一樣?

    “若不是他,這上陵學宮的招式又是誰使出來的,萬卷書劍乃是文書行者的成名之招,試問誰能模仿?”

    面對著靖王咄咄逼問,韋太子亦心生暗怒,不過他努力壓下來,深知此刻并非是爭吵之時,他說:“惠明大師亦是半步大宗師,文書行者與他的武功伯仲之間,如何殺的了他。”

    “聽聞文書行者曾言不達大宗師之境,不下學宮高樓。”

    這下,韋太子坐不住了,他放下茶盞冷然道:“若真是如此,倒是東楚之幸。”

    誰都知道多一位大宗師,對一國來說意味著什么。

    靖王緊緊地盯著他,韋太子平靜回視。

    氣氛緊張到了極致之時,一位儒雅的老者緩步走進來道:“靖王。”

    宗師在前,靖王稍稍收斂,但依舊沒好氣道:“文書行者這是打哪兒回來?”

    文書行者回答:“聽聞此事與老朽有關,便去瞧了一眼。”

    韋太子問:“行者,怎么說?”

    文書行者嘆道:“若非老朽深知并非自己所為,當真以為惠明大師是死于我之手。”

    韋太子驚了,“什么!”

    靖王在一旁冷笑。

    文書行者皺眉,“光看昨日打斗的痕跡,的確與萬卷書劍極為相似,說明此人內力深厚,不在老朽之下,且熟知老朽的招式和絕學,否則無法以假亂真,而且他殺了恵明大師……”

    韋太子脫口而出,“大宗師!”

    靖王立刻道:“不可能!”

    話一出口,韋太子也覺得自己冒失了,大宗師豈是一般人能夠請動?

    可若不是,又如何解釋?

    靖王起身,“別忘了還有纏綿,既然巫神教都能牽扯進來,骨魔女為何不能出手,只可惜他的尸體已經泡浮腫了,身上的痕跡也消失了大半!”

    說到底,靖王還是不信,韋太子的心沉下去。

    “你們好自為之。”

    他說著便離開了別館,不歡而散。

    韋太子愁得皺了眉。

    這時,文書行者道:“殿下,您是否還記得前兩日您遭受莫名刺殺,乃是一名宗師所為。”

    韋太子啊頷首,“自是記得。”說完,他露出恍然,“這是故意引你出手!”

    文書行者凝重道:“怕是如此。”

    “冥主?”

    文書信者搖頭,“不知,要么是他出手,要么便是還有另一人,在旁觀戰。只是老朽實在難以想象,不過看上一眼,就能將上陵學宮的武學和我的絕招領悟,這得多強大的天賦?”

    別說是他,就是韋太子聽了,心中也充滿了疑惑和寒意。

    若真有這樣的人,也太可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明兩天日萬,下午還有一章

    第085章 決裂(二更) 為帝者,當斷則斷,不然反受其亂。

    高鼎靜靜地躺在床上, 安靜地仿佛睡著了一般。

    此刻東宮上下已經著了孝,太子妃在一旁默默抽噎,只有皇后坐在床邊, 靜靜地看著,目光溫柔,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仿佛想到幼時頑皮的畫面, 露出懷念。

    心腹宮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低聲道:“娘娘, 安王去了西越別館,靖王去了東楚別館。”

    寧皇后被這一聲拉回了現實, 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接著露出憤恨的目光, “果然做賊心虛!”

    宮女頷首,“不出娘娘所料。”

    “一個下毒, 一個引開,還給我留個‘兇手’, 配合的真是天衣無縫, 他們是把本宮當做傻子嗎!”到最后, 寧皇后雙目一凸,歇斯底里地吼出聲, 嚇得一旁的太子妃渾身一抖。

    “滾出去!”皇后厲眼過來,太子妃不敢再有任何停留,捂住嘴慌忙行禮告退。

    宮女安慰道:“娘娘息怒, 不要跟太子妃置氣。”

    “這個沒用的賤人, 連男人都籠絡不住, 都沒給鼎兒留下一兒半女……”皇后眼睛血紅, 一想到此,心如刀割。

    高鼎生性不喜女人,好男人,自是極少碰太子妃和妾室,又哪兒來的孩子。

    況且也不是沒努力過,后院沒一個懷上能怎么辦?

    這無非是遷怒罷了。

    “娘娘,接下去我們該怎么辦?”

    皇后面色一冷,惡狠狠道:“傳本宮懿旨,把這四處都給我圍起來,一只蒼蠅都不要放出去!”

    “是,但是……”她遲疑道,“皇上那兒怕是不會同意。”

    “本宮就是要看看他的反應!”

    而此時,慶帝正頭疼地與三花商議此事。

    “所以的確是上陵學宮所為?”

    三花已經檢查了師侄的尸體,沉痛地頷了頷首,惠明身上的傷勢皆為劍傷,與郊外林中的萬卷書劍痕跡相吻合。

    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萬佛寺就失去了四位宗師。

    就算再底蘊深厚,也經不起這般折損,三花充滿佛性的臉此刻也沉下來。

    不過他畢竟是大宗師,理智尚存,便道:“跡象的確如此,只是不合理。”

    “怎么說?”

    三花道:“若真是東楚和西越指使上陵學宮和巫神教所為,豈會不知事情敗露,便是要與大慶開戰?”

    然而憑東楚和西越的實力,哪怕加上南望,也不是大慶的對手,到時候四國混戰,只會便宜北寒。

    “可他們殺了鼎兒,就能亂我大慶,你看皇后,她是絕對不會放過靖王和安王,朕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兒子為鼎兒陪葬,朕與皇后,如何相處?”

    慶帝的話充滿了無奈和冷意,似乎已經斷定是兩國合謀殺害他的兒子。

    “但是皇上,西越和東楚的兩位太子還在粱都。”

    這話讓慶帝瞬間瞇起了眼睛。

    “您若安撫好皇后,大慶不會亂,可是他們一前一后敗露,卻是能讓各自的太子死在這里。皇上,老衲雖然悲痛,但不得不說,這場刺殺有些過于倉促,就算他們有殺害太子之心,也不該如此虎頭虎尾,更何況還牽連兩位殿下。”

    三花一言讓慶帝恍然,他緩緩點頭,“沒錯,所以這其中定然有隱情,國師,你覺得會是誰呢?”

    “大慶強逼三國入質,一是有太子在手,各國不敢輕舉妄動,二是對付云霄宮,以期與北寒達成聯盟。”

    “云霄宮……”

    三花頷首。

    “你說姚家壽宴之中,葉霄一人殺九名宗師,國師,若是你可辦得到?”

    慶帝這么一問,三花沉默下來。

    萬佛寺弟子將惠山,恵海,恵川的尸身帶回來的時候,三花就細細詢問過當日情形,九名宗師圍攻,不摻任何虛假,葉霄是堂堂正正地打敗了他們。

    三花自然也捫心自問過,可是最終,他在佛前誦經了一夜以平定心境。

    倒不是因為他辦不到,而是思及對方的年紀,與自己足足相差了一甲子之多。

    一人垂暮腐朽,一人青春正茂,這才是最可怕的。

    相信不只是他,段平沙,孟曾言,山鬼,包括呼延默,都如同他一樣震撼。

    慶帝見此,心中大驚,“看來又要出個至尊葉雪山!”

    然而三花卻搖頭道:“不,他比其父天賦更高,去歲與呼延默一戰,他并未發揮出全力。皇上,此子留存,后患無窮,有他在,北寒是過不了天山的。”

    提起北寒,慶帝的眼色有些寒意,他忽然問道:“國師,你說我大慶能與北寒聯手,另外三國會不會亦是如此考慮?”

    三花微微皺眉,“不無可能,可梁子已經結下,若這時候收手,只會將北寒推向三國。”

    慶帝聞言閉上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氣,“大慶必須要穩,不能因為太子產生動亂,此事再細查,一定要找到幕后黑手。”

    “是。”

    “朕去皇后那兒看看,她向來識大體,會明白朕的苦心的。”

    三花阿彌陀佛了一聲,朝他行禮。

    萬萬沒想到,皇后的動作會這么快,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御林軍便已經將四處府邸團團圍住。

    慶帝聽到這個消息,簡直驚了!

    他當場質問皇后:“你瘋了嗎,你這么做是要立刻挑起中原內亂?”

    寧皇后平靜地看著他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慶帝一口氣悶在胸口,脫口而出道:“不行。”

    “為何不行,大慶還能怕這兩國不成?”皇后冷笑道,“刺殺我國太子,這兩國本就該給我一個說法!”

    “此時不宜開戰。”慶帝道。

    寧皇后雖身處后宮,可在朝堂亦有權勢,她說:“此時不戰,更待何時?等北寒跟三國聯手,瓜分大慶嗎?”

    驀地,慶帝雙眸一睜,瞪著她。

    皇后繼續道:“你把三國牽制在手中,想借北寒之手逐一擊破,可人又不蠢,難道不會反其道而行,別忘了,相比其余三國,北寒更想要是大慶的土地。要不然,鹿城之中,為何上陵學宮,清虛派乃至巫神教會這般針對葉霄,難道只是為了替一個云霄宮孽徒討公道?”

    能輔佐自己的丈夫登上帝位的女人,其政治才能本就不下任何人,甚至比丈夫更出色。

    只是世道不公,女子限制太多,難以成就偉業,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她的話讓慶帝臉皮抖動,竟無法反駁。

    見此,皇后冷嗤一聲,緩步走在屋內,喃喃道:“定是有所依仗,才敢一到粱都,就對付我國太子,為的亂慶……沒錯,鼎兒一死,這就不是亂起來了嗎?”

    慶帝聽此,忍不住跟在她的身邊問:“現在該如何?”

    皇后回頭,看著他,“還對付什么云霄宮,反過來倒是要扶住他,擋住北寒,別讓其過天山!”

    慶帝籌謀許久,才在草原佛子入大慶之時,與北寒商議妥當,為此付出諸多心血,甚至連萬佛寺都死了三個宗師,結果到頭來竟要推翻毀約,讓之前的犧牲成了笑話,心中實在不甘心。

    夫妻這么多年,皇后對慶帝的心性了如指掌,便道:“皇上,為帝者,當斷則斷,不然反受其亂。”

    論魄力,有時候慶帝真不如妻子。

    “你說得對,梓潼,沒有你,朕該如何是好。”

    皇后微笑,“只要你我夫妻同心,臣妾必然支持皇上,穩定大局。”

    這話讓慶帝心中熨帖不已,他握著皇后的手說:“朕去看看鼎兒,他身后之事勞皇后費心,國師算了開陵之日,屆時朕必風光下葬!”

    這話讓皇后沒有一絲開心,她道:“鼎兒暫時不下葬。”

    慶帝怔愣,“為何?”

    “我答應過他,讓所有的兇手一同陪葬,皇上是忘了嗎?”

    慶帝道:“的確,可既然要跟三國開戰,這東楚和西越的太子若活著握在手里,豈不是更好?倒是南望那小子,一個棄子也無什用處,若非是他引誘鼎兒,也不會讓兒子遭遇不測,讓他下去作陪,想必鼎兒會開心。梓潼,你覺得怎么樣?”

    皇后聽著,表情未變,“這些小事,皇上做主就好。”

    這若是小事,還有什么是大事,慶帝聽此,便溫和道:“皇后還有什么要求,但說無妨。”

    皇后見慶帝極力安撫她,于是露出一個笑容,“皇上既然有心,臣妾就不賣關子了。”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逐漸犀利,可口吻卻溫柔道,“就讓靖王和安王也下去陪他吧!”

    此言一出,慶帝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他覺得自己幻聽了,他看著皇后,“你說什么?”

    “各為其國,利益相害,臣妾能忍,但兄弟鬩墻,陷害長兄,臣妾卻不能忍!”皇后的呼吸終于急促起來,她之前說了那么多,便是為了現在。

    她胸口起伏,眼睛死死地盯著慶帝,布滿紅絲癲狂之兆,“鼠目寸光之輩,陰狠歹毒至極,他們不死,誰死!”最后一個死字,更如啼血一般,從她的口中嘶吼而出。

    慶帝難以置信,“這事跟靖王和安王無關啊!”

    “沒關系?”皇后低低而沙啞地笑著,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嘴角揚起,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若是沒關系,找到證據之時,為何做賊心虛地跑向東楚和西越質問?好一個狼狽為奸,借刀殺人,我的鼎兒就是這般被算計的……”

    皇后雖不再年輕,可是素來保養極好,平日打扮莊重雍容,有母儀天下的風范,可在高鼎死之后,她瞬間蒼老了起來,臉上的褶皺堆疊,憔悴得簡直不成人樣。

    但她無所謂,她沒了兒子,一無所有。

    “當本宮沒聽到那兩個賤人在說什么,我的鼎兒死了,就以為皇位能落在她們兩個賤種手里?做夢!”

    “梓潼!”

    皇后沒個慶帝說話的機會,咄咄道:“沒錯,他們是沒動手,但本宮不信,此事與他們無關!皇上,你不會舍不得吧?”

    慶帝當然舍不得,他的兒子不多,就這兩個最得心意,比之高鼎,他更希望太子是他們其中之一。

    他早已生出了廢太子之心,只是一來還未平定中原,二來忌憚皇后和其背后之勢,生怕朝堂不穩,反受其亂,這才按耐著沒有動作。

    高鼎之死雖讓他傷心,但也有限,更多的是擔憂無法安撫好皇后,波及到兩個兒子。

    沒想到,他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梓潼,你這是要斷我高氏江山?”

    見慶帝危險地盯著她,帝王之威下,寧皇后卻大笑起來,“高氏江山又如何,沒了鼎兒,便什么都不是!”

    慶帝聽此,渾身冰冷,心也沉下去。

    至此,他很清楚,一道難以彌補的裂痕出現在他跟皇后之間,今后會越來越大。

    慶帝最終憤而離開。

    宮女悄悄走進來,低聲道:“這樣一來,皇上與您怕是再也無法親密無間了,他會忌憚您的,正好如了后宮那些賤人之意。”

    寧皇后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你以為他沒有忌憚我嗎?靠著我們寧家,還稱什么高家,也配!若非有鼎兒在,我懶得跟他計較,可如今,我還有什么可以顧忌的?你看,鼎兒死了,他竟一點都沒有難過,還想保住那兩個狼心狗肺的兒子,呵,他想得倒美!想得美!”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實在令人始料未及。

    帝后之間的決裂,比之太子逝世更令大慶動蕩。

    宮女想到將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定神道:“奴婢這就去聯系國丈和國舅,請他們立刻來見您。”

    寧皇后點了點頭,接著忽然問道:“南望的那小親王還在天牢里?”

    宮女一怔,接著點頭,“是的。”

    “南望是什么動靜?”

    宮女回答:“夷山王的侍妾正帶著人到處送禮想辦法,甚至還求到了國舅爺那里,南望的使團也在到處打聽始末,看著很著急。”

    “沒去見東楚和西越的太子?”

    “沒有,夷山王擺明了被當做替死鬼,再愚蠢的人也知道求他們是沒用的。”

    皇后點了點頭,“你傳本宮懿旨,把他帶出來見我。”

    “是。”

    趙思洵在牢里待了三天,什么都能熬,就是寒冷和寂寞受不了,他有點后悔沒讓葉霄來找看他了。

    挺神奇的,明明外頭因為他天翻地覆,動蕩不安,可他卻不關心各方勢力的角逐走向,反而……挺想念某個人,身體越冷得哆嗦,腦海中那人的畫面就越清晰。

    這就相當微妙了。

    高鼎這死不足惜的玩意兒,每次想起被他占便宜的樣子,趙思洵的臉龐就有些扭曲,本就虛弱的身體再打個冷顫,用凍麻的手指搓搓脖子,總覺得粘膩感還在,令他不忍回憶。

    可將當時情景換上某個人……這感覺就瞬間不一樣了。

    “好冷……”身中纏綿,內力盡失,連抵御寒氣的力量都沒有。

    哪怕再嫌棄牢房里破被子,趙思洵也裹在身上,一邊靠一身正氣抵御寒冷,一邊靠心猿意馬挨過時間。

    當牢房打開,披著斗篷的宮女看到抱膝縮在墻角的趙思洵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少年縮在墻角,無助可憐,全身凍得顫抖,臉色發白,若再晚來一步,怕是得凍壞了。

    要說無妄之災,這位夷山王才是權力下的犧牲品,她心下不由生出一絲惻隱之心。

    不過好在,皇后娘娘愿意給他一個機會。

    想到這里,宮女不禁放柔了聲音喚道:“夷山王。”

    趙思洵此刻的腦袋正劈成兩半,一半在幻想,描述不可名狀之事,另一半在用岌岌可危的理智不斷驅散那些畫面,不停地碎碎念兄弟情義,是以忽然聽到這聲音,他呆呆地抬起頭,面露茫然。

    “皇后娘娘要見你,請跟我走吧。”

    說著她讓人送了一件厚實的披風過去,蓋住了趙思洵因為寒冷而顫抖的身體。

    而這個舉動,也終于讓趙思洵回過神,他無神的眼睛頓時一亮,仿佛劫后重生一般,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用力抓緊披風,又同時慶幸總算不用再糾結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皇后這幾日并未回自己的宮殿,而是一直守著高鼎,不管身邊人如何相勸,她都不愿離開一步,仿佛這樣,才能感受到兒子還在她身邊。

    趙思洵以為他已經適應了寒冷,可當他走進靈堂的時候,依舊被里面凍得再打兩個噴嚏,這里不僅冷,還陰森。

    皇后不愿給高鼎下葬,就連皇帝都勸不動,是以冰棺封尸,停靈數日,誰進這里都感到雕骨刺痛的冰冷。

    他看到站在棺槨邊上的皇后,便跪下來行了個一禮,聲音充滿啞意和疲憊,帶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道:“趙思洵……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似在望著兒子發呆,聽此聲音,便冷漠地回頭,“夷山王,你想活嗎?”

    趙思洵一聽,身體也不晃了,立刻抬起頭來,急切道:“我想活著,皇后娘娘,太子真的不是我殺的,肯請您明察!”他眼淚瞬間又落下來,帶著卑微的懇求,一邊說著又將頭磕下去,碰觸冰冷的地磚。

    皇后就這么看著他,眼神里毫無憐憫。

    她是不在意這個少年的死活,只是還有用。

    當趙思洵覺得膝蓋快要凍麻,讓他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的時候,終于聽到她問:“你說你不是兇手,那會是誰?”她看見趙思洵的身體一僵,又道,“你想活命,就得找出真兇來。”

    趙思洵呆呆地看著她,眼神微動,似乎在琢磨其中的話語。

    皇后的手輕輕撫過寒氣四溢的棺槨,并不著急。

    終于趙思洵小聲說:“我……我在前往別院之前,韋太子和姜太子曾來探病。”

    皇后的手微微一頓,又開始撫摸。

    見此,趙思洵滾了滾喉嚨,干澀道:“他們讓我乖乖地呆在太子身邊,等到……時機成熟。”

    皇后的手指甲刮上了冰棺,“時機成熟……”

    “是,是這么說的,但是我不知道竟會是這樣,皇后娘娘,如果真有人會傷害太子,那一定是他們!我從來沒想過傷害太子,我還指望著殿下能夠幫我……”趙思洵一邊說著,眼淚流得更兇,似乎想到自己悲慘的命運,三日牢房的擔驚受怕,整個人倉皇哀戚。

    皇后回過頭,輕聲問:“那你可愿指正他們?”

    趙思洵一愣,似不明白皇后的話。

    皇后面露嘲意,“怎么,不愿意?”

    趙思洵無措道:“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指正……”

    皇后笑了笑,“很簡單,本宮告訴你。”

    的確容易,但是趙思洵遲疑了,他捏了捏凍僵的手指,面露不安。

    皇后見此,不由地問:“你在害怕?”

    趙思洵當然不怕,他甚至求之不得!可是他得考慮自己的身份,他是南望的親王。

    要知道三國是簽訂過盟書的,作為盟友,暗地里背刺也就罷了,但是大庭廣眾之下,他調轉槍口指正西越和東楚,就是代表南望明著撕毀盟約,被望帝知道,他該如何自處?

    他雖然“膽小怕事”,但是能放下身段討好高鼎,就知道不是個蠢人。

    所以趙思洵得表現出顧忌來,他無法向望帝交代,也不敢做主,“我,我不敢……”

    皇后看在眼里,諷刺地一笑,她抬了抬手,宮女捧著一根帕子走上來,放到趙思洵面前,帕子似乎還包裹著一樣東西。

    “打開來看看。”

    趙思洵伸出凍得通紅的手指,哆嗦地解開帕子,看到里面的金簪,頓時瞳孔一縮。

    “夷山王,太醫已證實,鼎兒胸口的傷便是致命之傷,而這兇器就被你握在手里,你就是最大的嫌疑!”

    “不是我!娘娘,不是我!”趙思洵尖叫道。

    “那你說這是誰放的!你體內的纏綿之毒,又是誰下的!他們可曾想過你的處境?”皇后高聲質問,猶如利刃刮擦,刺耳非常,“這世上,除了本宮,所有人都想讓你償命,你竟還在猶豫?”

    趙思洵憔悴了三天的臉色越發慘白,整個人都灰暗了起來。

    “本宮下令圍在西越和東楚別館的御林軍已經被皇上撤了,他舍不得兒子,不想開戰,那么就要有人承擔刺殺太子的罪名,承受我喪子之痛的怒火,你,當得起嗎?”

    皇后幾番話語,令趙思洵全身癱軟,他眼眶含淚,不停地搖頭,“不,我不想死……”

    “所以你的答案?”

    皇后走到趙思洵的面前,緩緩蹲下,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趙思洵被迫抬起頭,他清楚地看到,那雙蒼老暗紅的眼睛里充滿了絕望和痛苦,憤怒和毀滅。

    他露出駭然的神情,差點忘了呼吸。

    最終他囁囁道:“我,我聽皇后娘娘的……”

    皇后露出滿意的笑容,下巴上的手指移到他的臉上,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口吻溫柔道:“乖孩子。”

    皇后并非高手,可她身上的氣勢卻壓得趙思洵喘不過起來,趙思洵大氣都不敢出,睫毛顫抖,生怕這好像瘋了的女人一個用力,將他給毀容了。

    不過皇后越是瘋癲,越是冷靜,她放開了手,起身回到冰棺旁邊。

    在身后,趙思洵憋了許久的一口氣終于能夠吐出來,他雙手撐地,大口呼吸,形容狼狽。

    這不是演的。

    皇后遠遠看著,又是一個輕笑,她沙啞著嗓音說:“三國聯盟之中,你只是一個棄子,注定就是要被犧牲,若想擺脫這個命運,就得自己站起來。思洵,南望背刺,盟約就變成了一紙空談,本宮可以給你指明另一條路。你問問南望的皇帝,是否愿意與本宮結盟,助本宮拿下大慶,與南望一同分享西越和東楚?”

    女人瘋起來實在沒有男人什么事,這就開始夫妻倒戈相向了。

    趙思洵暗中勾了勾唇,接著震驚地抬起頭,似乎難以置信。

    然而寧皇后就這么冷漠地看著他,漸漸地,他終于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眼神閃爍起來,也欣喜起來,一掃灰暗。

    他顯然已經心動了,說:“我體內……還有纏綿之毒。”

    寧皇后笑道:“事成之后,自當替你解開。”

    “謝娘娘!”他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作者有話要說:

    高鼎:讓我氣活過來!

    第086章 裝病 既然趙思洵還有心思對他耍心機,可見身體并無大礙。

    趙思洵被宮人一步步送出宮, 他腳步是虛的,剛從牢房出來又被拎去見皇后,整個人都處在恍惚狀態。

    不過有一點很肯定, 他賭贏了。

    皇后的野心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有些不可思議。

    宮門前,高山和聶冰帶著侍衛手下著急地等待著, 一直看見趙思洵, 才匆匆迎上來。

    “殿下, 您沒事吧?”

    高山眼神里都是著急, 雖然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干什么,可三日杳無音信, 由不得他胡思亂想,生怕趙思洵出了什么意外。

    果然, 少年全身癱軟,臉色蒼白, 似飽受驚嚇,他嚇得一跳, 立刻跟聶冰一起將人接過來。

    趙思洵扯了扯嘴角, “我沒事……多謝皇后娘娘寬厚仁慈, 我才能活著出來。”

    高山立刻對著皇后身邊的宮女千恩萬謝。

    宮女道:“娘娘目光如炬,自是不會被宵小蒙蔽, 不過夷山王,此事并沒有結束,你還需小心行事。”

    趙思洵點頭, “我知道。”

    “娘娘吩咐的事, 盡快去做, 對你我都好, 茲事重大……”

    “我會守口如瓶的。”

    宮女于是轉身回去,再也不看他。

    在趙思洵被打入天牢的時候,南望使團也沒有閑著。

    十九帶著各色珠寶禮物到處走門路送禮,不知道被揩了多少次油,但最終也沒人收下。

    “屬下連自薦枕席都說了,但皇后之威太盛,沒人敢答應,甚至連敷衍都沒有,就怕讓皇后誤會與南望首尾。”十九站在屏風后,將這三日的奔走娓娓道來。

    天牢的單間實在太陰冷了,凍了三天又在高鼎的靈堂里跪了許久,趙思洵就算泡在熱水里,腦子也依舊昏昏漲漲。

    不過他沒辦法休息,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好在年輕身體底子好,竟神奇得沒有病倒。

    他閉目靠在浴桶上,說:“皇后是故意的,她需要我走投無路,憑她擺布,呵。”但終究是誰擺布誰,就未可知了,他看著十九,溫和而歉疚道,“辛苦你了。”

    十九搖頭,失笑道:“這算什么,所以族長,我們真的瞞過去了嗎?” 她猶帶著不可思議。

    想當初剛聽到趙思洵計劃的時候,十九只覺得太瘋狂,太大膽!饒是她出自冥莊,也不禁心下忐忑。

    刺殺大慶太子,再嫁禍給西越和東楚,拉著安王和靖王沉淪,讓帝后分裂……聽著容易,但做起來太難了,更何況他們初到大慶,什么都沒準備好,稍有不慎,便要引火上身,萬劫不復。

    然而趙思洵堅持,就這么做了,一切竟很順利。

    趙思洵想到今日的皇后,睜開眼睛,啞著聲音道:“漏洞自是有的,但皇后會選擇性看不見,她需要想象中的兇手來平息她的傷痛和怒火,所以整個大慶,包括中原各國都會被迫地提前到達戰場,選擇陣營,然后重新洗牌。”

    “接下去我們該怎么辦?”十九問。

    “自然是等,等大慶皇帝的反應,東楚和西越的反應,以及我爹的反應……高鼎之死,會撬動所有人,逼著他們走下一步棋……”

    趙思洵想到這里,忽然問道,“葉霄有來過嗎?”

    “葉宮主?”

    趙思洵含糊地嗯了一聲,“他幫我這么大的忙,既然出來了,怎么著都得跟人道一聲謝。”

    十九聽此,抿嘴一樂,心說還謝什么,看到你這憔悴的模樣,怕是心都要碎了。

    她道:“族長回來這么大的消息,葉宮主應當也聽說了,今晚想必會來的。”

    趙思洵吸了吸鼻子,心中忽然涌現出酸楚來,心說他敢不來試試!

    趙思洵走出宮門的那一刻,粱都內外無數雙眼睛露出了詫異。

    皇后竟沒殺了他!

    最擔心的事情果然要發生了。

    西越和東楚率先有了反應,他們請求面見慶帝。

    慶帝正被皇后的動作搞得焦頭爛額,朝堂上原本恭順的大臣,如今隱隱分成兩派,多位勛貴告病在家,卻轉頭親臨太子靈堂吊唁,帶頭的便是寧家。

    寧家一直為慶帝所忌憚,當初需其扶持,給予諸多權勢回饋,如今卻形成尾大不掉之態。

    往常有太子在,有皇后制約尚且安分,可如今皇后縱容,甚至準備與慶帝分庭抗禮,那么寧家便成為慶帝的心腹大患。

    慶帝怎么也沒想到,結發夫妻竟會無情到這個地步,難道非得要兩個兒子陪葬才甘心嗎?

    他原本沒工夫理會這兩國太子,然而后者堅持面圣,又有靖王和安王請求,說是有真兇的線索,這才召見。

    三花國師站在皇帝身后,看著姜太子和韋太子各自帶著骨魔女和文書行者進入大殿,目光淡淡。

    慶帝不客氣道:“你們若是想指正南望夷山王為兇手,那就免了吧。”

    眾所周知,趙思洵不過是兇手的替罪羊罷了,皇后根本不信,用這個人來糊弄,只會讓皇后惱羞成怒。

    姜太子道:“陛下稍安勿躁,我等所指并非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誰?”

    “云霄宮。”

    此言一出,慶帝面露驚愕,回頭就看向三花。

    三花撥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頓,抬起眼睛,不過他臉上的神情未動,還是那般波瀾不驚,倒也看不出什么想法。

    慶帝皺眉,“你們有何憑證?”

    韋太子抬手恭敬道:“此事出的突然,我等毫無準備,想要證據怕是還得慢慢找尋。不過,這些天我等細細推敲,發現有些事過于巧合,陛下不妨聽一聽,再做決斷。”

    慶帝聽到云霄宮三個字時,便產生一股荒謬感,覺得是這兩國為推卸責任隨意指認的兇手,不過既然這么說,他也姑且聽著。

    姜太子道:“高太子之死能夠嫁禍給西越和東楚,一是纏綿之毒,二便是文書行者的萬卷書劍,這兩者皆是巫神教和上陵學宮所獨有的毒藥和功法,一般人難以得到,難得模仿。”

    慶帝于是道:“既然如此,又有何好說?”

    姜太子回答:“就因為如此,才能尋得蛛絲馬跡。”他回頭喚了一聲,“花教主。”

    骨魔女往前一步,盈盈一拜,溫柔繾綣地說:“陛下想必聽說過纏綿,此毒無色無味,入口不覺,雖是毒,卻只針對內力深厚的武林高手,普通人吃下并無大礙,所以才會在江湖中談之色變。我巫神教中并非人人皆有,只有長老以上的地位才有資格,且皆有定數。高太子不幸身亡,我便詢問過教中,卻只有我教圣女在月前用過此毒,至于地點……”

    她的目光含情脈脈地望向三花。

    三花目無波動,卻輕聲道:“姚家。”

    骨魔女笑著頷首,“是呢,姚家四大門派一同針對云霄宮,我巫神教便負責在壽宴中下毒,本是為了讓葉霄內力受損,好將之擒下,沒想到他早有預料,并未中招,是以以一擋九,殺死九名宗師,震驚江湖。”說到這里,她哀聲嘆氣,“九名宗師都敗了,丹華自然不敵,只能替云霄宮人解了毒,為了尋求脫身還被要去了一瓶毒藥,便是纏綿,此事眾目之下,萬佛寺應當也是知曉的。”

    慶帝看著三花輕輕點頭,心中疑惑叢生,便問:“那文書行者的武功又是如何解釋?”

    文書行者行禮道:“陛下,上陵學宮傳承數百年,前朝立國之時,在皇帝的要求下,儒釋道將不少心法武功絕學貢獻,釋無天駐守天山,創立云霄宮,開國皇帝便將這些武功秘籍相贈,所以葉霄會上陵學宮的功法并不意外,至于我萬卷書劍,自然也演變自垂天問星。天下武功雖自成一脈,但殊途同歸,只需熟悉我的招式,又有足夠的內力支撐,想要模仿絕非難事。三花國師,您覺得老朽說的可對?”

    若論武學的精通,在場的除了這位大宗師,無人可評。

    三花在慶帝的目光下,依舊點頭,“正是。”

    韋太子接著說:“五日前一晚,有人行刺,來者乃是一名宗師,文書行者與其交手,用了全力,卻未曾將其拿下,如今想來,行刺是假,引行者出招方是真,為的便是嫁禍文書行者對付惠明大師。”

    慶帝聽著,神情凝重起來,但他還是搖頭道:“但這也不能說明,是葉霄所為。”

    這時,靖王道:“父皇,惠明大師的實力不說大宗師之下第一人,也相去不遠,文書行者與他不分伯仲,如何將人輕松斬殺?是以,這必然是一位大宗師!”

    還不等慶帝反駁,安王也說:“若說有巫神教教主相助,可現場既然能留下文書行者的武功痕跡,可為何卻沒有巫神教?”

    是啊,這些都是疑點,慶帝不由跟著點頭。

    “天下大宗師,段平沙在南望皇帝身邊,孟曾言在東楚皇帝身邊,山鬼閉關守在西越,三花國師陪伴于父皇,這行蹤不定的也就只有葉霄。他能以一人之力殺死九名宗師,可見模仿文書行者,殺死惠明大師亦不在話下!”

    這說的頭頭是道,慶帝都忍不住相信了,他看向了三花。

    三花終于阿彌陀佛了一聲,“雖有可能,卻無證據,皇后又豈會相信?”

    是的,沒證據。

    慶帝的手拍在龍椅上,只一句話,就讓他心里不是滋味。

    “你們都下去吧,朕好好想想。”

    姜太子和韋太子恭敬行禮,只是臨走前與靖王和安王使了一個眼色。

    他們如今是一根藤上的螞蚱,之前的分割間隙,在皇后的壓迫之下只能消弭合作。

    如今別看這兩國太子還能進出宮闈,似乎并無大事,可實際上他們連出粱都的機會都沒有,若真的被栽上了罪名……慶雖亂了,他們的命也只能交代在這里。

    這個角色,他們曾經一廂情愿地按在趙思洵頭上,然而犧牲旁人實在太過容易,可輪到自己,那是無論如何都不愿的。

    待他們一走,靖王和安王便雙雙跪了下來。

    “父皇!”

    慶帝皺眉:“你們這是做什么,起來。”

    靖王道:“父皇,兒臣并非聾了瞎了!大哥死了,皇后娘娘將罪名栽贓給我們兄弟,逼著父皇處置我們,以至于朝堂不穩,人心惶惶,兒臣,兒臣更加惶恐,不知道什么時候便成了……替死鬼……”他眼眶濕紅,面露悲哀,咬著牙竟說不下去。

    安王直接就落下了眼淚,面露恐懼,泣不成聲,“父皇,御林軍圍困府邸之時,兒臣真的害怕極了……太子遭刺,兒臣也痛心,可皇后娘娘這般針對兒臣,逼著父皇處置我們又有何憑證?兒臣是皇子,您的兒子,龍子龍孫啊!”

    “父皇……只有您才能保護我們了!”

    兩個成年兒子膝行到慶帝面前,一人扶著一條腿痛哭。

    慶帝心痛難忍,差點跟著一起落淚。

    他俯下.身,一人握住一個手臂攙扶起來,“快起來,朕絕不會讓你們有任何事!”

    “父皇……”

    “朕乃大慶的皇帝!”

    此言一出,安王和靖王再無二話,俯身深深磕了一個頭,結伴而出。

    慶帝看著兒子的背影,面無表情道:“國師,你看怎么辦?”

    “阿彌陀佛,皇上,老衲還是那句話,此事非兩國所為,另有嫁禍。葉霄既已察覺姚家之禍,先下手為強未曾不可,畢竟大慶一亂,云霄宮則安全了。”

    三花這話讓慶帝忽然想起皇后之語——還對付什么云霄宮,反過來還得扶住他,別讓北寒過天山!

    慶帝越想越可能,喃喃道:“所以,的確是葉霄做的。”

    “是不是,不重要,皇后娘娘愿不愿意相信,是否肯妥協,才是重中之重。”

    慶帝點了點頭,“沒錯。”他站起來,在原地踱步,想到發妻的癲狂,又不知該如何相勸。

    三花見此,輕輕一嘆,“娘娘痛失獨子,可謂錐心,寧家失去太子,更是丟了未來依仗。此事雖非安王和靖王所為,但將來他們得利卻是事實,為他人做嫁衣,娘娘怎會甘心?皇上若想安撫,需得從此處著手呀。”

    慶帝若有所思,“國師說得對。”

    趙思洵躺在床上,額頭上還蓋了一根帕子,整一個病入膏肓的模樣。

    十九見此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族長,你沒發熱。”

    “我知道,但我虛,我全身沒力氣,真的病了。”

    但這是兩碼事,可惜趙思洵堅持,十九沒辦法,只能由著他,還問道:“要不,屬下再去煎一碗藥來?”

    趙思洵脫口而出,“不要,萬一他要我灌下去怎么辦?”

    哦?

    他?

    十九瞬間了然,揶揄地看著趙思洵,饒是后者厚如城墻的臉皮也不禁紅了一下,忍不住拿被子往頭上遮了遮,小聲辯解:“你別亂想,我就是想裝得可憐點,博取他的同情心,他這人外冷內熱,見不得人示弱,到時候開口要他做別的事就容易多了。”

    是嗎?

    十九心下一樂,故作不解道:“您開口,葉宮主還有不答應的時候呀?”

    當然沒有!

    有也在他的胡攪蠻纏之下沒有了!

    他翹了翹唇,心下有點得意,然而眼睛一瞥,看到十九一臉戲謔,仿佛看穿了他的小把戲一般,只能嘴角一扯,不太高興道:“時辰不早,你好下去了。”

    給他留點底褲,行嗎?

    成不成,還不一定呢!

    十九抿嘴一笑,“是。”

    晚間,窗扉輕啟,一個白影晃身而過,輕巧落地,葉霄果然如約而至。

    他抬手一揮,窗子無風自關,正待轉身,就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咳咳……”

    目光下意識地往床上看去,只見燭光下,趙思洵正躺在床上蓋得嚴實,但依舊睡得不太.安穩,額頭還敷著帕子……

    聽說找了大夫,但葉霄沒想到趙思洵會病得這么重。

    他怔住了,心瞬間仿若被針刺了一刺,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他擰著眉走到床邊,輕聲坐下,伸出手待要觸碰趙思洵的額頭,卻見少年緩緩地睜開眼睛,有些失焦的眼睛看著來人,“葉宮主……”

    葉霄的手一頓,下意識地收回來,故作淡定地嗯了一聲。

    “抱歉,本是要等你的,卻沒想到先睡著了。”趙思洵的聲音輕輕的,跟羽毛一樣浮在空中,睫毛微顫,蒼白易碎的一張臉,真是我見猶憐。

    牢里一趟,讓他本就不大的臉更顯小了,葉霄見此,心疼的同時又醞起暗怒,“他們可有為難你?”

    天牢重地,未免打草驚蛇,葉霄不便潛下探望,只得在外頭耐心等待,憑趙思洵的演技和手段,應該能夠化險為夷,可終究牽掛在心,生怕對方受到一絲傷害。

    卻沒想到,擔心成了真,人竟病成這樣。

    葉霄的怒火瞬間高漲,手中的劍鞘隱隱發出嗡響,寒雪微顫,似要出鞘。

    然而趙思洵卻搖頭道:“沒有。”

    怒火瞬息,葉霄啞然,“那怎么會……”忽然,他意識到,“你體內的纏綿,可有解了?”

    趙思洵輕輕搖頭。

    纏綿不解,內力盡失,如何抵擋冰窖一般的地牢寒氣?

    想到這里葉霄臉色一變,“解藥呢,為何不服用?”

    “沒有了,丹華圣女給的恰好,沒有多余。”

    “我去要解藥。”

    骨魔女就在粱都,他總能逼著她交出來。

    趙思洵下意識地一把拉住他,“別……我不能解開。”

    他剛把自己摘干凈,跟寧皇后達成合作,萬一被發現,那不就露餡了?

    趙思洵沒想到葉霄會這么激動,導致他拉扯的幅度過大,甚至被帶著揚起了上半身,然后額頭的帕子就這么悠悠地滑下來。

    糟糕……

    他伸手想去撈一下,然而卻沒有大宗師的眼疾手快,葉霄在放回去之前,還伸手探了他一下額頭。

    趙思洵:“……”

    他悄咪咪地用眼角打量葉霄的表情,后者從自責到擔心,但隨著手放在額頭的時間變長,神情又變成了疑惑,最終葉霄將帕子放回去,轉為撈起了他的手腕,把脈。

    武功高強者即使不是大夫,看不了疑難雜癥,但是對脈象變化的把握卻比誰都準確。

    趙思洵的脈,虛是真虛,但……也就是虛了。

    一般這種情況,大夫建議好好休養恢復,很快就能康復。

    葉霄低下頭,就看到趙思洵那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一轉一轉,以他對少年的了解,這是在想說辭糊弄過去。

    隨著眼珠轉動的頻率放緩,可見他已經想好了對策,正準備聲淚俱下地給自己辯解。

    葉霄思及此,倒也沒生氣,只是覺得好笑,既然趙思洵還有心思對他耍心機,可見身體并無大礙。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還有一章,這幾乎就是雙向奔赴了,2333

    第087章 心悅(二更) 你們兩情相悅,心意相通,情不自禁,有何不可?

    葉霄放下心來, 便沒著急揭穿他,他倒要看看小狐貍怎么耍花樣。

    一直用眼角余光瞄著葉霄的趙思洵,發現后者緊繃的下頜放松, 就知道自己的把戲被拆穿了。

    不過他不慌張,反而就著方才的話題道:“寧皇后不是個好糊弄的人,哪怕因為高鼎之死變得瘋狂至癲, 她也沒放松警惕。她還是懷疑我的, 所以我非但不能解毒, 還得挑個時間請她幫我找解藥。”

    葉霄自然也明白, 于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而這一聲,讓趙思洵揚起眉, 就如葉霄對他的了解,他對這位大宮主的脾氣也了如指掌。

    還肯搭理他, 而不是閉口不回,就說明這人沒生氣。

    既然沒生氣, 那就好辦了。

    他想到這里,便老實交代道:“霄哥哥, 我沒生病, 也沒發熱, 就是身體虛弱。”

    葉霄又給了一個單音,“嗯。”

    趙思洵于是牽住他的衣角, 輕聲道:“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在牢房里,過得真不好。”

    “在那里, 我不敢吃, 不敢睡, 足足熬了三天, 就怕有一絲松懈,讓人發現端倪。那里黑黝黝的,小小的牢房不見天光,四周是光禿禿的墻壁,磚頭又冷又硬,摸上去能凍住我的手指頭,跟冰一樣。被子也輕飄飄的,我就算裹在身上,冷氣依舊從骨頭縫里滲進來,這三天我就靠哆嗦著過來的……真的,沒凍出毛病,全是老天爺在眷顧我。”

    作為膽小怕事的夷山王,擔著兇手的罪名,不知什么時候就被當做替罪羊給殺了。

    趙思洵哪兒敢吃好喝好睡好,他就像一個受驚的兔子一有風吹草動就得哭上一頓,再喊幾聲冤枉,做足了受害者的姿態。等發現沒人搭理,才會縮在角落以沉默應對。

    趙思洵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刻意賣慘,他只是將自己的經歷告訴葉霄,然而越是這樣葉霄在想象那副畫面的時候,就越心疼,不由地嘆息道:“你受苦了。”

    此言一出,趙思洵嘴角一彎,心道穩了。

    他就知道葉霄最容易對他心軟了。

    這個時候,他才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地說:“我沒吃過東西,就是水也只是沾沾唇,嘴都干起皮了,你看是不是裂開了,我稍微吃點東西都痛。”

    他撅起嘴巴,后者下意識地細瞧過去,雖然回府之后已經補充水分滋潤許多,但上面依舊滲著血絲。

    葉霄抬起手正想撫摸一下,然抬到一半,就見趙思洵伸出舌頭舔了舔唇,瞬間他喉嚨一緊,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于親昵,于是又克制著收回來。

    他撇開視線,看向桌上的茶水問:“要喝水嗎?”

    “要。”

    于是葉霄起身,走向桌旁。

    茶水尚溫,恰能入口。

    他端著水走回床邊,微微彎下腰,遞給趙思洵,卻是沒打算再靠近了。

    然后者卻躺在床上可憐地看著他,“我想坐起來喝。”

    于是葉霄將劍擱在床邊,單手穿過趙思洵的脖頸,感受到少年的重量,攬著他的肩膀將人小心扶起來。

    趙思洵的手縮在被子里,似乎不愿意伸出來自己端水喝,只是眼巴巴地看著葉霄。

    葉霄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喂你?”

    趙思洵眼睛一亮,小聲問:“可以嗎?”

    什么時候這么乖巧可人了?葉霄心下一哂,自是可以,他求之不得。

    瓷白的杯沿湊到唇邊,趙思洵垂下眼睛,就著葉霄的手緩緩喝下,心下仿佛也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熨帖地整顆心都是暖烘烘的。

    大宗師的溫柔,一般人哪能體會的到,也就只有他了。

    一杯水見空,葉霄問:“還要嗎?”

    趙思洵搖頭,于是葉霄撈過一旁的靠枕,輕車熟駕地放好,又找了找舒適的角度,才讓趙思洵靠上來。

    趙思洵看在眼里,這一番動作葉霄熟練中透著體貼,再加上那雙清冷如雪的眼眸緊張地望著自己,趙思洵只覺得心口漲得滿滿。

    他糾結的答案,顯然已經呼之欲出,昭然若揭了。

    趙思洵心下激蕩,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被子,眼眸緊緊地盯著葉霄。

    他不傻,也從不自欺欺人,在牢房里,那控制不住的腦海盡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高鼎的碰觸令他惡心,試想換做旁人也讓他渾身發毛,唯有抑制不住地想到這人,就是羞恥中帶著一點奇怪的甜,試問連理智都無法控制的,還能有啥?

    其實很明顯,趙思洵活了兩輩子,一直將自己偽裝的極好,最好的哥哥,最英明的族長,最孝順懂事的兒子,再苦再累都不喊一聲……更從不在人前露出真實的一面!卻屢屢在葉霄跟前將混世魔王的惡劣性子表露出來,看著葉霄一臉無奈就高興,肆意享受著這人的縱容,并樂不此彼地蹦跶作妖,探著他的底線。

    捫心自問地想一想,還會有第二個人這么包容他,寵著他嗎?他還會在第二人面前這般放飛自我嗎?

    不會有了。

    不管是情感還是理智,在這一刻給了趙思洵清晰的答案。

    回到府里,泡著熱水浴驅寒的時候,趙思洵心想這人是葉霄,真好。

    未來若是能跟他在一起,就更好了。

    確定了自己的心意,趙思洵就迫切地想知道對方的想法。

    是以,便有了這一場裝病。

    趙思洵雖然沒有經驗,但是影視劇看多了,兩廂結合心知這是一個絕佳的試探機會。

    若葉霄對他亦有意,必然會細心呵護地照顧他,體貼他。

    若是無意,自恪守禮節,但是……這人的底線早就被自己拉到觸手可及的地方,兩人之間早就說不清了。

    趙思洵心里是有把握的,果然,此刻得到了證實,至少八,九不離十。

    他一點也不懷疑葉霄會不會對第二人有這般的耐心,葉大宮主見誰都一副冷淡樣,除了他。

    不是心上人,那也是獨特之人。

    這樣想著,趙思洵心花朵朵開放,架上彩虹橋,炸起漫天煙花,他目光灼灼地似要將人看穿一般。

    葉霄被他的眼神盯得心中忐忑,關切地問:“身子不舒服?”

    趙思洵順勢蹙眉道:“嗯,的確不太舒服。”

    “哪里?”

    趙思洵看了他一眼,緩緩地抬起手捂著胸口,感覺心臟跟那小鹿亂撞似的,砰砰砰直跳,很想說一句你要不要上手摸摸。

    當然,這么羞恥的話,饒是臉皮奇厚,趙思洵也說不出來。

    就是不知道葉霄能不能領會。

    但顯然,葉大宮主發乎于情,止乎于禮,沒他那么放蕩不羈,摸胸口是不可能的,他重新替趙思洵把了脈。

    脈搏雖弱,卻持續,就是搏動的有些快。

    “思慮過度,再加上受涼,身子羸弱,得好好歇息。”

    說完,葉霄將他的手放進了被子里。

    真是體貼,就是少了點情趣。

    “我知道了。”趙思洵也不著急,他從善如流地點頭,又道,“其實在牢房里,吃喝尚且可以忍受,但是困意實在煎熬,我用了生平最大的毅力才強撐著沒合眼,生生把自己熬得這般憔悴,皇后見了都于心不忍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坐直身體,湊近葉霄,“你看看我的黑眼圈,哪怕今日已經睡了一下午,但還是沒有消褪。”

    趙思洵雖然沒病,可憔悴又虛弱,說話聲都小了許多。

    那雙清澈無垢的眼睛看過來,葉霄根本移不開視線,哪兒關注到什么黑眼圈。

    “是不是很濃重?”趙思洵問,“病怏怏的,不好看吧?”

    葉霄心說哪兒會不好看,這副模樣反而更加勾人,若非意志堅定,他恨不得將人摟進懷里細細呵護。

    “一直都好看。”他說。

    “真的?”趙思洵不信,“不是安慰我吧?”

    葉霄哭笑不得,“為何如此在意美丑?”

    為什么?

    “當然是悅己者容呀,葉宮主風姿綽約,宛如謫仙,我自然也不能失了顏色,畢竟我只有這張臉了。”

    趙思洵裝模作樣地哀嘆一聲,論匹配度,葉霄武功一絕,他容貌無雙,站在一塊多般配。

    這話令葉霄心中異樣,忍不住看過去。

    趙思洵笑吟吟地也回望過來,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趙思洵向來喜歡說些曖昧惹人遐想的話,葉霄雖然心動,但不敢當真,只能道:“別鬧,說正事。”

    真是沒情趣,打情罵俏也不會。

    不過趙思洵卻是也有事情要告訴他,于是道:“我出宮前見了寧皇后一面,她給我一條路。”

    “什么路?”

    “指認西越和東楚刺殺高鼎。”

    葉霄聞言微微皺眉,“大慶這是打算與兩國開戰?皇帝會答應?”

    “如果皇帝不再是皇帝呢?”

    葉霄驚詫,“寧家要造反。”

    趙思洵靠在軟枕上,說:“高燮稱帝,本就離不開寧家支持,若是高鼎活著,今后皇位歸他,自然是雙贏之局。可是高鼎死了,還沒留下子嗣,這就意味著寧家的榮華富貴皆成泡影,傾全力才有的大慶江山成了別人的嫁衣,誰能甘心?”

    他看見葉霄潔白平整的袖子鋪在自己面前,便隨手扯過來,一邊放在手里揉搓把玩,一邊繼續道:“大慶立國不過二十年,也是推翻前朝所立,不少大臣還是前朝的官員,歸屬感并不強,就算換寧家上位,也不會有多大的反應,端就看誰的拳頭硬了。”

    葉霄的目光往自己的袖子看去,只見上好云錦被趙思洵打成一個又一個的結,還使勁扯兩下,絲綢易皺,若再展開必然得皺成咸菜。

    他見趙思洵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想要抽回袖子,但猶豫半晌,最終還是眼不見為凈地將視線撇開,說:“大慶雖強,可若是一分為二,帝后相向,也不能同時對付西越和東楚。”

    趙思洵雖說著正事,但注意力一直在葉霄身上,見這位大宗師居然掩耳盜鈴,差點笑出了聲,他強忍著笑道:“所以,皇后的路還有一條便是跟南望合作,這也是她放我出天牢的原因,你猜我那大豬蹄子的爹會同意嗎?”

    這還用得著問嗎?

    南望與西越東楚聯盟,再加上北寒,就算按照盟約瓜分了大慶,最終能得到的地盤也有限,更何況還間隔了一個博洋湖,怕是自己沒得到什么好處,卻壯大了鄰國,成為威脅。

    但是與大慶一起瓜分西越和東楚就不一樣了。

    只要寧皇后掌控大局,哪怕大慶實力受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與南望聯手依舊極有可能將另外兩國吞并。

    望帝這老謀深算的狐貍,哪會不同意?

    “會。”葉霄肯定道。

    趙思洵瞬間笑顏如花,他放開葉霄的袖子,輕聲道:“這樣一來,云霄宮的困局也就跟著解決了。”

    此言一出,葉霄愣住,怔怔地看著身邊的少年。

    只見趙思洵彎著眉眼,如水的眸光流淌著溫柔蜜意,“霄哥哥,從曲龍洞牙回來,我便在想如何解決云霄宮的問題,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辦法了。”

    他往葉霄身邊蹭了蹭,將腦袋枕在其肩頭上,抱住葉霄的胳膊,仿若邀功般問:“怎么樣,我沒食言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一路護著我,幫我那么多,我也將云霄宮放在心上了,一舉兩得,我是不是很棒?”

    葉霄終于看清了趙思洵眼底的青黑眼圈,那熬得尖銳的下巴,虛白的臉色,沁著紅絲的唇……病不病的已經不重要了,如此憔悴卻又堅強的模樣比之生病更令人心尖生疼。

    更何況,這其中也為了他。

    葉霄終于克制不住抬起手輕撫著趙思洵的臉頰,動容道:“洵兒,沒必要如此。”

    望帝這么叫他,趙思洵覺得這人虛偽,刻意親近,不懷好意。

    高鼎這么叫他,他就想把名字給換了,免得一想起來吃不下飯。

    但是葉霄這么叫他,那真是親昵又甜蜜,肉麻兮兮的,整個人都是酥酥的,很想捂個臉尖叫一下。

    更何況葉霄的聲音那么好聽,可恨此地沒法錄音,不然睡前可以每天聽上個百十八遍。

    雖然他這么做不單單為了葉霄,但趙思洵可從不知道謙虛為何物,一點也不客氣地問:“我是不是很好?你是不是很感動?”

    那驕傲的小模樣,怎么看都是等著夸獎的得意洋洋,可這副性子又全然合葉霄的心意,他望著面前的少年,眼中浮現濃濃的笑意和喜歡,掩都不掩飾了。

    “嗯。”你很好,再好也沒有了。

    然而這一聲,趙思洵卻不滿意,他撅了噘嘴,打眼看過去,“就沒什么表示?”

    葉霄微微一頓,笑問:“你想要什么?天外玄鐵還是黃金萬兩?”

    趙思洵一聽,眼睛都瞪圓了,“我是這么俗氣的人嗎?”

    葉霄想了想,佯裝不解地問:“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雖然他敲了葉霄不少好東西,但他絕對不會承認的。

    好吧,葉霄便問:“那你想要什么?”

    趙思洵心說當然是要你嘍!

    但是他臉上卻不高興道:“這還得我自己要啊?”

    葉霄聞言蹙眉,他仔細回憶著云霄宮的庫房,又想著他爹在各種節日和生辰中,送給娘的各種禮物,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能送什么。

    趙思洵看葉霄為難的模樣,心下跳得厲害,他決定玩個大的。

    “其實,我現在只想要一個東西,不知道葉宮主給不給?”

    葉霄心說只要他有,什么都能給。

    “你說。”

    趙思洵捏了捏手指,目光灼熱地看著葉霄道:“我想要你……”他喉嚨一頓,再膽大妄為終究不敢如此直接,還是加了一句,“一個擁抱。”

    話音落下,葉霄望著他,他也一瞬不瞬地看著葉霄。

    四目相對,暗涌流動,一股無名的情愫隨之流淌。

    葉霄呼吸凝滯,他很想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趙思洵卻讀懂了他的眼神,很想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樣。

    他覺得自己暗示的足夠明顯。

    只要不是木頭,怎么會不知道這特意要求的擁抱背后,是什么含義?

    其實這個時候抱不抱都行,這般安靜而曖昧的氛圍,就算唇瓣慢慢靠近,輕輕相觸,都很應景。

    這般想著,趙思洵臉頰微紅,情不自禁地翹起了嘴唇,眼神中帶著一份期待。

    大宗師的氣息瞬間就亂了,葉霄哪怕一直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此刻也不禁心猿意馬起來。

    他凝視著趙思洵的唇,心下有無數的聲音誘惑他:上去,擁上去,吻住他,這個少年就是你的了!他是愿意的,他也喜歡你,你們兩情相悅,心意相通,情不自禁,有何不可?

    “洵兒……”

    還叫什么,直接點!

    趙思洵的手抓著被子,手指節泛了白,別看他這么主動,其實心跳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兩輩子頭一回沖動,緊張的要命。

    就是這人怎么這么磨蹭,難道平時對敵的時候,出劍也這么慢嗎?

    究竟喜不喜歡他,難道是自己一廂情愿嗎?不然這人還在猶豫什么?

    他都快維持不住自燃了!

    終于,相距一臂距離的人慢慢湊過來,葉霄抬手扶住趙思洵的肩膀,身體微微前傾。

    趙思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葉霄喉嚨微動,強自鎮定,啞著聲音道:“閉上眼睛。”

    “哦。”早說嘛。

    趙思洵乖乖閉上眼睛。

    葉霄看著他姣好的容顏,艷色的唇瓣,慢慢低下頭……

    “殿下,屬下有要事稟報。”

    門口,高山的聲音忽然響起,為了讓里面的人聽清楚,還挺大聲。

    作者有話要說:

    估計有很多人想把高山套麻袋吧,哈哈。

    第088章 細作 活該光棍二十五年還沒老婆。

    趙思洵頭一次覺得自己的下屬也是個沒眼色的蠢貨!

    不知道他家主子正在干一件大事嗎?

    人生大事!

    他聽到衣袂翻飛聲, 果斷睜開眼睛,果然看到葉霄已經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正不自在地問他, “要水嗎?”

    趙思洵面無表情地反問:“用來洗腦子?”

    葉霄清咳了一聲,紅著臉沒回話。

    “哼!”活該光棍二十五年還沒老婆,他都這么主動了, 竟然還猶豫。

    行, 猶豫來猶豫去, 你可愛的男朋友沒有了!

    趙思洵眼露兇光, 對著門口大聲喊:“進來!”

    高山推門而入,莫名的感覺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葉霄雖坐在桌邊喝茶,目光也沒落在他身上, 可高山經過的時候總有一種后脖子涼颼颼的感覺,他訕笑了一聲, 見禮道:“葉宮主。”

    “嗯。”葉霄的回應冰冷冷,好似淬了冰渣, 凍得人一個透心涼。

    至于趙思洵就更直接了, 一臉兇巴巴的, 似乎很不爽。

    高山:“……”咋了,這兩位是談崩了嗎?

    他來的似乎不是時候。

    “什么事?”趙思洵的聲音因為虛弱低啞, 但是語氣卻相當不善,仿佛高山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就會惱羞成怒, 憤起暴打他。

    高山嘴角一抽, 立刻將手里的紙條遞了過去。

    “就在方才, 出現在屬下屋中。”

    趙思洵接過來一看, 頓時瞇起眼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似乎覺得很有意思。

    小狐貍耍心機的時候一般就是這副表情,代表著有人要倒霉了,向來不愿多管閑事的葉霄對那紙條充滿了好奇。

    高山問:“殿下,您怎么看?”

    “讓我裝病,倒也是個混進來的辦法。”趙思洵朝葉霄努努嘴,讓把紙條遞過去,滿足一下這位大宗師的好奇心。

    “那屬下明日一早便安排。”

    “明日?”趙思洵冷哼一聲,“就現在。”

    高山不解,“可不是寫了明日嗎?”

    “他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明日,黃花菜都涼了,我就是得大張旗鼓地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病了!愛來不來!”

    高山道:“就怕來不及安排,讓人發現端倪。”

    趙思洵卻笑道:“一個細作連這點隨機應變的本事都沒有,要來何用?”

    高山想想有道理,于是立刻出門安排。

    臨走前,看到床邊的劍,心里納悶著葉宮主一向劍不離手,怎么就擱在床頭。

    高山出了門,摸了一下腦門,竟是一頭的汗。

    十九悠悠地走過來,笑道:“碰了一鼻子灰吧?”

    “你怎么知道?”

    十九搖了搖頭,嫌棄道:“族長這么精明的人,身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憨憨。”

    高山不高興了,“十九,你怎么隨便罵人呢?”

    真是沒救了。

    十九嘆息道:“罵你是提醒你,以后葉宮主在的時候,若非十萬火急,別去打攪,否則族長不高興,葉宮主更不高興,這大宗師不高興……”

    高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戚戚,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呀?”

    “你說為什么?”

    十九輕嗤了一句,聳聳肩,盡自去歇息了。

    從高山的委屈中可以看到,這層薄薄的窗紙差不多已經捅破了,那就好。

    兩情相悅的事,最美好了。

    屋內,葉霄在趙思洵的示意下,將那張紙條揚成了灰,問:“他是誰?”

    “你還記得我第一天來到大慶,派一名細作前去傳話,結果這人被丟人水溝里淹死的事嗎?”

    葉霄點點頭。

    “就是這位細作頭子干的。”

    葉霄若有所思,“他之前不愿意見你。”

    “是啊,覺得我不重要,可現在卻眼巴巴地找來了。”

    “是因為你被皇后放出來?”

    “嗯哼,一個注定被當做替死鬼的棄子竟平安無事走出大牢,這還不夠令人驚訝?高鼎之死,牽扯四國,西越和東楚為了將自己摘干凈,焦頭爛額地頻頻動作,大慶朝堂風雨欲來。只有南望,似乎身處其中,又不在其中,作為細作頭子,什么消息都得不到,怎么坐得住?”

    趙思洵雖然從望帝手里拿到細作名單,不過后者也明確說了靠他自己收服,既然如此,那就等著唄。

    如今,機會不是來了嗎?

    趙思洵從床上走下來,他躺久了,身體難受,伸了兩下腰,便在葉霄身邊坐下來,手指點了點桌面。

    葉霄從善如流地替他倒了一杯水,趙思洵喝了一口,然后推回去,嫌棄道:“有一點點冷了。”

    所謂一點點,就真的只是一點點,不然葉霄也不會遞過來。

    一般這個時候,常人都會讓下人重新送一壺熱茶上來,但趙思洵沒這個打算,只是抬著下巴看著葉霄,不言而喻。

    修長的手指握上杯盞,稍許之后放開,重新遞到了趙思洵的面前,“請用茶。”

    有一就有二,葉霄在第一次用內力給趙思洵熱藥,第二次暖衣之時,就已經做好了跟他爹一樣的準備,深厚的內力便是用來滿足另一半層出不窮的需求。

    趙思洵挑了眉,端起茶水,那模樣簡直矯情得一塌糊涂。

    如趙思洵所言,他在天牢里關了三天,出來后沒病倒完全是老天爺照顧,但若是病如山倒,來勢洶洶,也沒人會懷疑弄虛作假。

    半夜三更,南望別館的護衛匆匆敲開了醫館的大門,著急地將已經入睡的大夫給喊起來,連同小廝和學徒一起帶回了別館。

    光明正大,事態緊急,就跟敲鑼打鼓地告訴大家趙思洵病重是一樣的效果。

    趙思洵重新躺在床上,示意葉霄將那根露餡的帕子重新放回他的額頭上,為顯逼真,他問道:“你能給我整個病入膏肓嗎?”

    裝病?

    行,他娘干過!

    有葉雪山示例在前,葉霄簡直毫無壓力。

    真是萬能!趙思洵心說有這樣的男朋友,跟擁有小叮當有何區別?

    特別是這位武功力壓天下,家中非常有錢,長相又英俊得沒邊,不喜歡他喜歡誰?

    趙思洵瞬間眉開眼笑,心里美滋滋的,含情脈脈地夸獎道:“霄哥哥,你真好!”

    葉霄唇角一揚,很是受用。

    他的內力屬寒,最適合整出個風寒入體的模樣。

    葉霄沒有久呆,沒過多久便離開了。

    之后,高山帶著大夫走進來,趙思洵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

    除了高山以外,一共是兩人,兩名大夫,其中一位年紀頗大,胡子已經花白,但精神爍然,姓羅,名之鳴,另一位年過半百,一臉忠厚相,拎著藥箱,似乎更像一個大夫。

    聶冰帶人守在門口,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高山道:“殿下回來的時候身子尚好,可到了晚間竟是發熱起來,咳嗽不止,人昏昏沉沉的,還請大夫盡快診治。”

    兩位大夫于是走到床邊,中年的那名大夫抬起趙思洵的手腕把脈,很快他皺起了眉。

    長胡子的羅老大夫問:“怎么樣?”

    “脈象弱而浮,確實是病重之癥。”他看了看趙思洵臉,“臉色蒼白,嘴唇鮮紅,額頭……”伸手觸摸著趙思洵的額頭,“燙,身有虛汗,呼吸聲重,伴有咳嗽……”

    他說完,擔憂地看向羅之鳴,“夷山王的確病的不輕。”

    羅之鳴的神情頓時凝重起來,面有憂色,他本以為夷山王見了他的傳信,是專門裝病等著他,卻沒想到人真的一病不起,這還怎么問?

    粱都的水太深了,他雖知隨著三國質子入慶,必然會掀起風浪,但沒先到高鼎會死得這么突然,所有人皆毫無準備,然醞釀出的風暴卻隱隱席卷整個中原。

    可惜的是,此事諱莫如深,南望細作游離在外,實在探聽不到太確切的消息。

    這個時候,趙思洵被放出天牢,卻是最好的突破口!

    然而再怎么著急,人既然病成這樣,也問不出什么,他只能一邊讓人盡快醫治,一邊焦急地等著。

    一直生生熬到了第二天,睡飽的趙思洵睜開眼睛,看著兩人坐在椅子上一點一點打著盹,才稍微有點解氣地喚了一聲,“高山。”

    這一聲,立刻將兩人驚醒了。

    “夷山王,您總算醒了。”

    羅之鳴年紀大了,面有倦色,可目光卻是驚喜的。

    身邊的大夫立刻上前替趙思洵把脈,可一上手,面色便古怪起來。

    羅之鳴眉頭一皺,“怎么了?”

    “脈象穩而清晰……不像是……”

    “我沒病,昨夜裝的。”床上的趙思洵悠悠道。

    裝的?

    饒是羅之鳴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也被這一聲給懵了一下,脫口而出道:“這是為何?”

    “為何?這話要問你啊,羅大人。”趙思洵盡自下了床繞到屏風后,一邊更換衣服,一邊道,“本王初來大慶,人生地不熟,兩眼抓瞎之時,你無動于衷,這會兒用得上我了,倒是敢頂著眾多眼線,冒著風險扮成大夫來見我,好意思?不折騰你一下,我心里不平衡,就不高興。”

    羅之鳴聽此,瞬間明白了,他羞惱道:“王爺,老夫在南望經營多年,一直小心謹慎,若非大事,豈敢暴露?”

    “大事?所以堂堂南望親王被大慶太子強逼著差點委身,只是一件小事,幸好高鼎死了,不然我變成了什么?”

    趙思洵輕飄飄的一句話,讓羅之鳴的臉色頓時一變,“王爺誤會了,此事實在是下官無能為力。”

    “是嗎?我還以為你們跟西越和東楚一樣,皆是把我當做棄子的混賬呢。”趙思洵從屏風后繞出來,又在桌邊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尷尬在原地的兩人,“看來是我誤會了。”

    西越和東楚太子一到粱都,那些暗探便會想盡辦法地拜見主子,將粱都的動向一一告知,而到了南望,羅之鳴根本沒有這個打算,在他的眼里,趙思洵只是望帝放在明面上的棋子,除了生死,其余無關緊要。

    若是能借此機會將趙思洵送到高鼎身邊,探得消息,他們是樂見其成的。

    而這話顯然不能在此時說。

    但不說,趙思洵就不知道嗎?

    羅之鳴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抬手作揖,“王爺恕罪。”

    此刻,高山已經將早膳一一擺放好,他拿起一個包子漫不經心道:“恕什么罪啊,本王覺得接下去的事,你也就不要知道了,反正無能為力,用不上。”

    這連諷帶刺的話令羅之鳴語塞。

    顯然趙思洵不是什么隨意就能糊弄的角色,這種啼笑皆非的推脫,他不接受。

    此時,不是趙思洵求著羅之鳴,而是后者迫切地想從這位殿下口中得到消息。

    羅之鳴看著少年慢條斯理地吃著包子,一臉的平靜安然,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似乎與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最終他心一橫,掀起衣擺跪下來,“臣罪該萬死,請王爺恕罪!”

    趙思洵的目光冷漠而譏誚,贊道:“這一聲就真誠多了。”

    踏進粱都的第一天,他派去的那名細作只是一個信號,他需要南望在粱都的暗探支持,可惜后者做的絕,直接將人滅口了,根本不愿意來見他。

    既然如此,就等著吃鱉吧。

    趙思洵沒讓起來,吃完一個素包子,又喝了一碗稀粥,他在牢里餓了三天,這兩日沒敢吃什么葷腥,等他吃完,見人還跪著,才道:“起來吧。”

    羅之鳴這才松了一口氣,在下屬的攙扶下站起來,“多謝王爺。”

    “客氣,累了一晚上,坐下吃點兒吧。”高山早膳準備的豐富,趙思洵一人是吃不完的,他現在已經飽了。

    “下官不敢。”

    趙思洵看過去,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不吃就滾。”

    此言一出,兩人深吸一口氣,依言坐下來,“多謝王爺。”

    “往事不提,以后乖一點就成。”趙思洵笑瞇瞇給他倆各夾了一個包子。

    那語氣,讓年過半百,甚至都已經白頭的兩人簡直哭笑不得,只能捧起碗,忐忑地拿起勺子,舀粥。

    作者有話要說:

    趙思洵:你男朋友沒了。

    葉霄:……

    第089章 驚嚇 當然就是一簪子刺死他呀。

    吃完了早膳, 撤了桌之后,趙思洵問:“我在里面呆了三天,消息滯后, 你們既然來了,手上有什么最新進展,就告訴我。”

    其實反客為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想從趙思洵嘴里套出消息, 那不得拿別的來換?

    羅之鳴在大慶這么多年, 審時度勢的本事還是有的, 既然趙思洵敏銳聰慧,他自然也不再藏著掖著, 說:“高鼎死后第二日,就在護城河中找到惠明大師的尸體, 憑著他身上傷勢還有打斗的痕跡,像極上陵學宮文書行者的武功, 再加上高鼎身上的纏綿之毒,寧皇后便將東楚西越兩處別館, 包括安王靖王的府邸派人圍起來, 只是……”

    “只是大慶皇帝不同意, 想拿我平息事態,可皇后死了獨子, 非得讓安王和靖王陪葬,所以帝后分歧,朝堂內外站隊, 是吧?”

    羅之鳴一愣, “正是如此。”

    “這些我都知道, 有沒有不一樣的, 在大慶這么多年,就探得些別人都知道消息?”趙思洵一臉你們也太沒用的表情,讓羅大人簡直無語,心說這些消息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知道!

    帝后矛盾,朝堂暗涌,皆是平靜下的風浪,常人怎么會知道?他也是探了許久,結合周圍跡象才發現的端倪。

    羅之鳴聞言,想了想說:“不止如此,還有一事,關于兇手。”

    這讓趙思洵微微一頓,笑道:“怎么,兇手除了我和西越東楚,難不成還有旁人?”

    “也是最近的傳聞。”

    “嗯?”

    “云霄宮。”

    趙思洵聞言眨了眨眼睛,“葉霄?”

    “正是,有傳聞說姚家壽宴中,葉霄從巫神教手中拿到纏綿之毒,云霄宮亦有各家門派秘籍,以葉霄大宗師的實力,足以模仿文書行者的武功,殺死恵明大師,萬佛寺未曾否認,慶帝似乎也相信這一說。”

    “那有證據嗎?”趙思洵問。

    羅之鳴搖頭,“葉霄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沒有在粱都都不知道,這不過是猜測罷了,可是……”

    “可是這個兇手實在太妙了,云霄宮跟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利益相關,是轉移矛盾最佳的黑鍋人選。這樣一來,帝后一致對外,少了矛盾,慶帝保住了兒子,皇后有了泄憤對象,而西越和東楚保住了自己之外,還能借此號召武林攻打云霄宮,給北寒南下提供便利,一舉多得,極妙,如今就差了佐證,是嗎?”

    羅之鳴:“……”怎么夷山王什么都知道。

    然更加恐怖的是,趙思洵看著他又笑意滿滿地補充道:“所以羅大人冒著被發現的危險非得見我一面,是希望我能作這個假證,好將兇手兩個字釘在葉霄的腦門上,是不是?”

    羅之鳴滿臉駭然,震驚地看著趙思洵。

    “怎么,我說錯了?”

    “王爺身陷囹圄,亦知天下之事,下官佩服,我孤陋寡聞,對王爺多有怠慢,罪該萬死!”羅之鳴從椅子上站起來,包括下屬一起重新跪下行禮。

    羅之鳴后悔了,若早知道年幼的夷山王有這份遠見,他必然以主相待!

    有他里應外合,何愁在大慶做不出一番成績?

    “起來吧,昨夜我已經出過氣了,咱們往事一筆勾銷。”

    “多謝王爺寬宏大量。”羅之鳴恭敬道,他看著笑嫣嫣的趙思洵,斟酌著問,“王爺既知三國有意與北寒結盟,那么方才的提議您覺得如何?”

    趙思洵不答反問:“羅大人覺得為什么寧皇后會放過我?”

    羅之鳴道:“雖然王爺手握金簪,有刺殺高鼎最大的嫌疑,可是眾人皆知,您絕對不會是真正的兇手,既然如此,皇后又何必在您身上廢功夫呢?”

    趙思洵聽此,哧哧笑起來,笑得兩人有些莫名其妙,“王爺?”

    “分析的不錯,可惜我不能答應。”

    羅之鳴皺眉,“為何?”

    “因為我殺高鼎的目的,就是想嫁禍給東楚和西越。”趙思洵漫不經心道。

    “原來如……”羅之鳴說到一半,表情頓時僵住,整一個被雷劈中的恍惚,“您說什么?”

    趙思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您殺的……”

    “是啊,我殺的。”語氣輕飄飄的仿佛在說今日吃了一個包子。

    可落在羅之鳴耳朵里卻如驚雷炸響一般,讓他張嘴都說不出話來。

    自古干細作的活,便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知什么時候就被發現腦袋落地殉了國,這心理承受能力絕非普通人能比,然而饒是如此,還是被趙思洵這虎狼之詞給嚇住了。

    就這么看起來牲畜無害的小皇子,把大慶太子給殺了?怎么可能呢?

    羅之鳴倒抽一口涼氣,都結巴了,“您,您怎么殺的?”

    趙思洵疑惑地看著他,“當然就是一簪子刺死他呀。”他伸手佯裝拔了一下簪子,再往前虛虛一刺,“就這樣。”

    就這樣?

    羅之鳴腦子一熱,脫口而出道:“您剛到大慶就動手,這……您為什么不提前告知下官一聲,下官也好有所準備。”

    趙思洵聽著莫名,反問道:“本王是想告訴你,可你不是懶得搭理我嗎?”趙思洵一臉無辜。

    羅之鳴包括他的下屬:“……”自作自受四個字砸在他們的臉上,生疼。

    他們覺得需要冷靜一下。

    趙思洵也隨便他們,因為他正苦仇深恨地盯著面前的藥碗,是剛才高山趁熱端上來的。

    雖然他沒病,但是體虛,氣血虧損的厲害,自然只能用補藥一碗一碗地補回來。

    趙思洵看著黑漆漆的藥汁,吸了吸鼻子,下意識地在屋里環顧一周,除了這兩個不太順眼的老頭子,竟沒有可以撒嬌的葉大宮主,只能癟癟嘴,默默地喝下。

    一碗藥喝盡,臉皺成了包子,而那邊羅之鳴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他想不明白,“王爺,南望與東楚西越的盟書是您簽訂的,三國便是盟友,您這么做,怕是會陷南望于不義,也將打亂皇上的計劃。”

    然而趙思洵卻擺了擺手,“父皇對我的要求只有一個——亂慶,如今高鼎一死,帝后分裂,朝堂分割,我已經辦到了。至于盟友……羅大人,我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

    羅之鳴:“……”同理,他也是個笑話。

    他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腦子暈暈的,他道:“可是王爺,現在就算您能置身事外,但三國甚至是大慶都將兇手指為云霄宮,一樣也亂不了慶!下官在大慶多年,深知高鼎若非沒有皇后保著,寧家支持,慶帝早就廢了太子!”

    趙思洵單手撐著腦袋,懶洋洋地說:“你也說了有皇后在,寧家在,皇帝廢不了。”

    “但高鼎現在死了。”

    “是的,他死了,可云霄宮這個兇手皇后認嗎?”

    趙思洵的話讓羅之鳴微微一愣,他擰眉深思,“您……是皇后放出來的。”

    “放我出來自然是有條件的,她跟你一樣都想讓我指認兇手,你覺得會是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云霄宮?”

    此言一出,羅之鳴明白了,“皇后想對安王和靖王動手!”

    啪啪擊掌兩聲,趙思洵笑了笑,“還不算太笨,沒錯,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任何猜測在她眼里都是狡辯,她只相信既得利者是為幕后黑手。高鼎一死,作為慶帝最喜歡的兒子,安王和靖王就算全身長滿了嘴,也脫不了干系!寧皇后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有撼動皇位的力量。”

    “怪不得大慶朝堂會如此動蕩,寧家頻頻動作。”羅之鳴越想越激動,他不由地問,“王爺,您覺得這兩位誰更有勝算?”

    明明是個老頭子,但是羅之鳴眼里的精光簡直能灼燙人的眼睛,看著比誰都興奮。

    趙思洵一哂,直言道:“皇后娘娘希望我問問父皇,南望可愿做她的盟友,一同分享東楚和西越,南北分治?”

    那還用的著說!

    直到這個時候,羅之鳴才將趙思洵殺掉高鼎的用意給摸透,他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來,忍不住問道:“您是早有預謀還是到了大慶臨時起意?”

    “這個嘛……”趙思洵想了想,“應該是在我簽訂盟書的時候。”

    既然兩個盟友都是渣,都把他當做踏板和犧牲品,那么就別怪他背后捅刀,先送他們去地獄嘍!

    趙思洵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喜歡主動出擊。

    羅之鳴看著趙思洵云淡風輕的模樣,想想這才只是個少年郎,卻擁有常人難及的眼光和狠絕,此魄力和手腕,就算放眼天下就難以找到第二個。

    羅之鳴疑惑為什么之前他探得的消息,卻說這位七殿下膽小怕事,資質平平呢?

    連望帝都沒有給他特別的指示,讓他差點將這位殿下得罪狠了!

    想到這里,羅之鳴舌根發苦。

    “若本王猜得沒錯,寧皇后會佯裝與皇帝和解,然后在高鼎的出殯之日動手,所以羅大人,你與其糾結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不如盡快將消息傳給父皇,達成這場盟約,相信我,與寧皇后合作,南望不會吃虧。”

    羅之鳴目光一凌,正色道:“是,下官遵命。”

    事態緊急,他連忙站起來告辭,但才剛起身,他忽然想到,“王爺,人是您殺的,那惠明大師……”又是誰殺的?

    趙思洵幽幽地看過去,唇角勾起,笑意不達眼底。

    羅之鳴瞬間嚇出了一聲冷汗,連連告退。

    羅之鳴如何在短暫的時間內聯系慶帝,得到回復,趙思洵就不擔心了。

    他在府邸里養病,除了大夫,誰也不見,問便是纏綿病榻,不得起身。

    就是西越和東楚的兩國太子求見,他也是不見的,還要讓高山冷嘲熱諷回去。

    高山回來向趙思洵描述兩國使者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不住道:“殿下,這樣一來,您和兩位太子是不是就決裂了?”

    趙思洵搖頭,“沒有,他倆若是沒辦法還會來找我的。”

    “可是,屬下之前的話說的難聽,都放狠話了,以那兩位太子的心高氣傲怕是不會拉下臉來。”

    “臉重要還是命重要?再說,明明就是他倆不厚道,推我出去,如今這局面自找的,順便給我奚落一下,那不是應該的?”趙思洵懶洋洋道,“我要是沒人事跟他們來往,這才讓他們擔心呢。”

    高山若有所思。

    而皇宮中,高鼎的尸體依舊被放在冰棺內,寧皇后死死地守著,不愿下葬,這讓粱都上空籠罩了一片陰影。

    在愈發緊張的局勢下,終于,一身袈裟的三花走入太子靈堂。

    寧皇后如往日一般跪在蒲團上,一身縞素,手里拿著一串佛珠,閉眸誦念著《地藏經》,在她的身后,則是太子妃和高鼎的側妃。

    幾個女人面露憔悴,亦是沉默地跪著,消瘦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搖搖欲墜,然而沒人可憐她們,反而有皇后身邊的宮人冷冷地盯著。

    高鼎一日不下葬,作為未亡人,她們就得日日同皇后一般跪在這里,翻來覆去地誦念著這些經文,替高鼎祈禱往生。

    吃不好,睡不好,每日長時間地跪著,膝蓋紅腫。

    為了高鼎的尸身不腐爛,這間靈堂沒有取暖的炭盆,只有寒冰不斷散發著刺骨的寒意。

    她們仿佛靈魂離了肉.體,變得麻木僵硬,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堅持不下去了。

    高鼎死前暴虐殘忍,荒淫無度,對她們冷漠至極,死后卻還得這么折磨她們。

    這份憎惡,恨意生生將這祈福的經文變成了咬牙切齒的詛咒。

    三花耳力驚人,聽著這些惡毒的咒言,無悲無喜的目光落在太子的畫像上,裊裊細煙升起,縈繞出朦朧的煙霧,將太子的面容扭曲,他仿佛看到了一只被拖進地獄的猙獰惡鬼。

    終于,三花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這聲音讓眼前的虛幻化為了烏有,也讓寧皇后睜開眼睛,停下口中的經文。

    一旁的宮女往前,將皇后攙扶起來。

    “皇后娘娘。”

    “國師倒是稀客。”寧皇后冷漠道。

    “娘娘恕罪。”

    知道三花不會無緣無故地來見她,寧皇后于是抬了抬手,“都下去吧。”

    太子妃和妾室身體一松,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彼此攙扶著走出靈堂。

    寧皇后淡淡道:“有什么事,國師就說吧。”

    “請容許老衲先向太子殿下上一炷香。”

    寧皇后沒說話,側身讓開。

    三花是萬佛寺的住持,又是大宗師,乃當世最負盛名的大禪師,有他的一炷香,寧皇后怎么會拒絕?

    看著三花上完香,又念了一段往生咒,那梵音禪語仿佛擁有魔力一般,讓寧皇后沉浸其中,直到末尾往生不歸,再也無法忍受,落下淚來,“鼎兒……”

    三花轉過身,見皇后失態,不禁深深一嘆,“人死如燈滅,尸身入土方為安,太子殿下已過頭七,娘娘將他強留在身邊,只會讓他魂魄難安,無法轉世投胎,您……又于心何忍。”

    這話宛如戳中皇后的心肺,讓她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她的目光落在高鼎的冰棺上,悲哀難忍閉上眼睛。

    然而皇后畢竟是皇后,若只是三花這么一勸就能讓她改變心意,她就無不是那個將慶帝扶上皇位,如今又能掐住他脖頸的女人。

    待她再睜開眼睛之時,目光已經變得非常冷靜,她說:“國師,本宮向鼎兒發過誓,你是要讓我食言嗎?”

    “豈敢。”三花微微彎了下腰,“娘娘女中豪杰,高瞻遠矚,皇上不及。大慶建國不易,這輝煌之下必有娘娘一份功績,無可磨滅。”

    “國師目光明銳,既然如此,當知本宮為何不甘心?”

    “阿彌陀佛,娘娘對太子殿下舐犢情深,令人動容,若安王和靖王之死能讓太子殿下活過來,想必皇上再不舍亦會同意。”

    皇后的眼中露出一分譏誚。

    “娘娘,安王和靖王將流放邊陲,大赦不歸,永不踏入京城。”

    說的再多,還是得給出實質的東西,三花從寬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張圣旨,呈給了皇后。

    寧皇后打開來,快速地瀏覽,目光落在那份璽印上。

    “娘娘若是愿意,宗室之中,亦或是后宮之中可隨意挑選一位過繼于太子殿下,封皇太孫,有母,則去母留子,皇上絕不過問。”

    這幾乎是慶帝能給的最大讓步,寧皇后深知這一點。

    “虎毒不食子,還望娘娘體諒陛下難處。”

    慶帝沒有親自來,而是讓三花來游說,便是避免與皇后沖突,而有德高望重的國師見證,玉璽蓋印,便是不會再反悔了。

    安王和靖王與皇位無緣。

    寧皇后握著圣旨,一臉平靜,良久她才問:“那么西越和東楚呢?”

    三花道:“娘娘應當清楚,若真是這兩者所為,便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

    “還指望北寒呢?”寧皇后覺得有點可笑,但她了解慶帝,不會是這么愚蠢的一個人,這樣想來,她不由地看向三花,看著那張仿若佛陀轉世般的臉。

    三花低眉垂眸,無悲無喜。

    然而皇后卻瞇起眼睛,笑了,“看來國師也不是那么無欲無求,這修行還不到家。”

    與北寒的合作是當初草原佛子入慶之時談妥的,出面的正是三花。

    如今擺明了西越,東楚,南望暗中已與北寒勾結,慶帝竟還愿將兇手的罪名按在云霄宮身上,便意味這天山的屏障,大慶是不想要了。

    枕邊人是什么樣的,皇后再清楚不過,能勸著慶帝一意孤行的,只有這位了。

    只見三花微微一笑,“阿彌陀佛,即使是出家人亦在俗世之中,終有所求,無可幸免。”

    “本宮很好奇,你用什么理由勸住皇上?”

    三花道:“葉雪山一劍退萬敵,老衲愿效仿之。”

    他的聲音總是這般輕緩,仿佛帶著佛門悲憫的嘆息,然而在這句話之下,皇后卻感到一股涼意從腳下竄起,直沖天靈蓋。

    三花見她死死地盯著自己,便再次雙手相合,行了一禮,“娘娘寬容尊貴,母儀天下,無人撼動,老衲敬佩。”

    母儀天下?

    這是將她釘死在皇后的位置上,寧皇后自嘲一笑。

    到頭來,這和尚竟然是在威脅她!

    “若想讓本宮退讓,我有兩個要求。”

    “娘娘但說無妨。”

    “我要萬佛寺一千和尚為我兒送往生,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這個要求令三花皺起了眉。

    然而皇后已經做了讓步,若他不同意,便又會生出事端。

    三花道:“太子逝世已過七日,還請皇后娘娘考慮念足二十一日入土,之后余下的二十八日,可將太子牌位請入我萬佛寺大殿,得信徒供奉,傾佛寺之力,送入極樂往生。”

    皇后沒有異議,點頭:“好。”

    “那請問第二個……”

    “說是云霄宮,那總得給我信服的證據吧!”

    三花聽著,再一次阿彌陀佛一聲,“老衲明白了。”

    “你走吧。”

    三花離開了,皇后站在高鼎的棺槨前,目光隱晦,暗藏殺意。

    宮女悄聲走進來,“娘娘。”

    “你替本宮送封信,要快,不能被人發現。”

    “奴婢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第090章 烏鐸 論謀略和眼光,天下只此這一位。

    夜晚, 南望皇宮

    趙思露盤腿坐在地上,有內力自內而外流轉,宛如霧氣朦朧, 在她的身邊,曲公公挽著浮塵替她護法,眼神中掩藏不住的驚訝。

    在望帝封趙思露為明都公主, 曲公公收其為弟子開始, 整個南望所有的功法資源皆往趙思露身上傾斜, 短短幾個月, 她的武功突飛猛進,速度之快, 簡直令人刮目相看。

    怕是再過不久,真的能成為南望最年輕的宗師了。

    “師父。”在曲公公思索的時候, 趙思露已經睜開眼睛,她伸了伸懶腰, 然后一把拎起邊上的精鐵錘道,“弟子剛有所感悟, 還請師父不吝賜教, 為弟子鞏固!”

    武學之路, 越往上越難走,到趙思露這個階段, 想精進突破,已經不是勤學苦練就能行的。

    感悟二字彌足珍貴。

    曲公公頷首,手上浮塵一擺, “來。”

    “師父小心了!”然而趙思露才剛提起內力, 卻聽到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 “大監, 皇上召見!”

    曲懷能指點趙思露的時間不多,多是在望帝批閱奏折,或是已經安睡之下,此刻夜深人靜,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如今緊急召喚他。

    “那師父你去吧,父皇那兒要緊。”趙思露善解人意道。

    曲懷點點頭,“公主若想鞏固,不若尋張統領,今晚應是他當值。”

    “好。”

    趙思露看著曲懷離去的背影,想了想,便讓侍女將錘子帶走,自己則悄悄跟上。

    自從待遇提升之后,趙思露在皇宮中幾乎是橫著走,她雖將心思都放在武學上,卻也關心大慶的局勢,算著時間,哥哥已經在大慶好幾天了,也該有消息傳回來。

    這么晚了,能讓望帝從床上起來,召回曲懷,必然是件大事,說不定便是關于趙思洵。

    南望地處南方,雖然冬天跟大慶相比實屬溫暖,但是夜晚寒涼,望帝起身之后依舊披了件厚衣裳。

    曲公公進來之時,他正一動不動地閉目坐在御案后,仿佛在小憩,然而手指不斷輕點大腿,顯示著他在思索,眉目微鎖,這消息似乎困難卻也并非是壞事。

    曲公公心里有底了,“皇上。”

    望帝睜開眼睛,目光朝周圍移了移,曲公公道:“無旁人氣息,皇上盡可放心。”

    望帝從袖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遞了過去。

    大慶與南望相距千里,若是靠著人力跋山涉水來回傳遞消息,顯然黃花菜都要涼了。

    這便衍生出了類似于飛鴿傳書的方式,有一種迅禽比之鴿子飛得更快,也更加聽話認人。

    不到五日,消息便送到了望帝手中。

    在曲公公看著密密麻麻的小字之時,皇帝嘆道:“當初選中他之時,朕并不覺得他能翻出什么風浪來,一個乳臭未干的的小子,再聰明也有限,只要機靈些,在大慶別輕易落入他人陷阱,活下來就是他的本事,但是沒想到……他竟如此膽大妄為!這才剛到大慶啊!”

    說到這里,望帝仿佛依舊睡夢未醒,難以置信。

    “朕竟不知將他送入大慶,究竟是對還是錯了。”

    曲公公看完了所有的文字,手一抹,便揚成了灰,雖然他的臉上并未表現出來,但是內心的震撼并不亞于望帝。

    要知道趙思洵的功夫就三腳貓,卻敢在宗師的眼皮底下動殺心,是誰給他的勇氣?

    是那位夷山族的大宗師嗎?

    “皇上,不管如何,大慶已經亂了。”

    望帝端起桌上的茶水,微微一抿道:“沒錯,亂了。”

    “如今皇上要考慮的便是大慶皇后的提議。”

    望帝反問:“你覺得如何?”

    曲公公道:“百利而無一害。”

    望帝笑了笑,頷首,但是接下來他的笑容又收斂了。

    雖然對于結盟這件事,他沒有一點猶豫,趙思洵給他開的棋局,比之三國聯盟引入北寒更有利于南望。可這位為所欲為,百無禁忌的兒子,卻讓他分外頭疼,要是每次都不打一聲招呼就炸個雷過來,望帝想想都有些受不了。

    這種不可控的感覺,實在太危險了。

    “朕有預感,這不會是洵兒最后一次這么干,只要給他機會,他必定還會攪弄風雨。”望帝一邊說著一邊點頭,越想越對,他站起來,在殿內來回踱步,“是朕低估他了,本以為就算將那份細作名單交給他,他也不可能輕易地收服,可如今看來,單就這一手,足以掌控全局!他就是一條蛟,就等著入天下之海呢!”

    曲公公心說,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從贏得那五百虎賁衛開始,就知道夷山王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主。

    年紀不大,但是這份果決獨斷,卻是常人所不及。

    曲公公笑了笑,輕輕頷首。

    望帝見了,橫了他一眼,“你還挺欣賞他。”

    “皇上難道沒有嗎?”曲公公反問。

    望帝面容滯了滯,無法反駁。

    曲公公道:“觀諸多皇子,有此魄力和手腕者,寥寥無幾,別說正武王和善平王,就算是東楚和西越的太子,也不及夷山王一分,皇上,我敢言,論謀略和眼光,天下只此這一位。”

    曲公公雖是內侍,但他有說這話的底氣。

    望帝沒有否認,“朕曾言若他能平安回南望,便給予他太子之位。”

    “名至實歸。”曲公公道。

    然而望帝卻沒有附和,他回想當初,這句話不過是他安撫趙思洵,讓其乖乖入慶的戲言罷了。

    他跟慶帝一樣,亦有喜歡的兒子,“蠻夷的血……”

    “皇上,明都公主只需一年便可入宗師境了。”曲公公忽然道。

    望帝驚訝地回頭看他,“一年?”

    “正是。”

    “露兒才十五,不,十六!”

    就算望帝的武功一般般,也知道十六歲的宗師是什么概念。

    “她的資質當真如此出色?”

    曲公公道:“絕世無雙,天下只有一人勝過她。”

    “葉霄。”

    曲公公頷首。

    但那位已經是大宗師了!

    大宗師……望帝頓時深思起來,雖然一位公主左右不了時局,但她能成就大宗師,便有護國的能力,這話語權顯然就不一樣了。

    趙思露與趙思洵相依為命長大,她定然會不遺余力地幫助自己的哥哥。

    “皇上,為了南望,還請三思。”

    望帝不是個感情用事之人,他點頭道:“朕明白了。”

    曲公公走出昭陽殿,接著停下腳步,眼皮微微一掀,道了一聲:“出來吧。”

    一個嬌俏的身影從黑暗里走出來,一蹦一跳地到達他的面前,“師父。”

    “不去找張統領鞏固,不回寢宮歇息,躲在這里偷聽。”

    趙思露笑瞇瞇地說:“弟子沒偷聽,您在里面,再小心也得被發現,我在這里等您呢。”

    曲公公懶得搭理她,勁直往前走去。

    “師父……”趙思露跟在他的身后。

    一直走到曲公公的屋子,后者坐下來,趙思露殷勤地給他斟上茶,便直接問:“師父,是不是關于哥哥的?”

    雖然師徒不過幾個月,但是趙思露天資聰穎,刻苦努力,韌性十足,誰當她師父都是歡喜的,哪怕一直忠于望帝,從不徇私的曲懷,內心深處亦有所偏袒。

    他既然沒將趙思露趕出去,便準備告訴她。

    果然,曲公公沒有隱瞞,將趙思洵做的好事簡單陳述。

    趙思露瞪大了眼睛,長大了嘴巴,震驚,“真是哥哥做的?”

    曲公公點頭。

    “我哥簡直太厲害了!”

    這話曲公公也認同。

    “這么一來,是不是馬上就得開戰了?”

    曲公公聞言頷首,“皇上已經暗發詔書給邊境諸將。”

    隨著各國質子入慶,中原四國都開始備戰,無非原本對著大慶的軍隊將槍.頭對準了盟友而已。

    國與國之間的聯盟就是如此,利益為上。

    可中原四國既然要開戰了,那云霄宮的危機算是解除了吧?

    她想到這里,心砰砰跳,忍不住問出了口,“這樣一來,北寒入關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對了,那云霄宮呢?”

    曲公公看了她一眼,“夷山王連此事都與你說了?”

    “嗯,哥哥什么事都不會瞞著我,江湖,朝堂,凡是他知道的,都會告訴我。都說為了聯合北寒,準備對付云霄宮,那如今,還準備這么干嗎?”趙思露故作不知地睜大眼睛眨了眨,一副好奇的模樣。

    曲公公微微一哂,閑聊道:“葉霄在姚家殺了各大門派那么多宗師,這是仇,江湖上的恩怨沒那么容易和解。”

    趙思露的表情頓時不滿道:“可明明是四大門派先動的手。”

    “那又如何,誰不希望自己的門派擁有云霄宮那樣的地位,自己成為武林至尊?”曲公公道,“經此這一戰,無極功進入江湖視野,葉霄年紀輕輕,擁有這般武功,雖令人敬畏,但會讓更多邁入腐朽之人心生嫉妒,以至于摧毀他!”

    這話聽得趙思露心驚肉跳,她望向曲公公,小聲問:“您也是嗎?”

    曲公公看到趙思露睜圓的眼睛,輕輕一嘆,“人皆有私心,誰不想?只是雜家從未去過天山,沒見過山巔風景,自然也就不期待了。”他說著朝趙思洵笑了笑,“公主若沉下心來學武,戒驕戒躁,以你的資質,將來或可攀登極境,到那個時候,你就有所體會。”

    從曲公公處離開,趙思露心事重重。

    若真如曲公公所言,不論四國局勢如何,云霄宮依舊是眾矢之的,那他哥也得陷入麻煩。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趙思露明白能幫趙思洵解決掉惠明而不被發現的,只有葉霄。

    可惜她遠在南望,根本幫不上什么忙,唯一的能做的……不對,她看著斷裂的天問,輕輕一嘆,依舊什么都做不了。

    這時,心腹侍女悄悄走進來,“公主,門外有位老人家要見您。”

    老人家?

    這里可是皇宮,大半夜的,哪兒來的老人家?

    趙思露一怔,“誰啊?”

    侍女搖了搖頭,但是肯定道:“是個高手。”

    趙思露也是個高手,于是走出去瞧了瞧。

    只見一個頭發花白,身材魁梧壯碩的老人背著手站在屋檐下,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將趙思露上下一打量道:“不錯,是個好苗子!”

    “您是……”

    趙思露即使沒邁入宗師境,也是一流中的頂尖高手,然而她根本看不出這老人的深淺,只覺得對方像是普通人,卻又充滿了危險。

    這種感覺比曲懷給她的更具迷惑性,很像……段平沙!

    大宗師!

    趙思露只覺得這一晚上凈是受驚。

    一見到她的表情,老人哈哈一笑,“看出來了?”

    “您,您是……”

    “烏鐸。”

    趙思露微微一愣,大宗師里頭沒有這個名字,但莫名又有點熟悉。

    她擰眉思索之際,老人問:“千錘百煉你到第幾層了?”

    “今晚剛領悟了第七層,還沒來得及鞏固。”

    “拿上你的錘子,跟老夫來。”老人說完便輕輕一躍,出了趙思露的寢宮大門,一點也沒有給她拒絕的余地。

    但是趙思露為什么要拒絕?

    千錘百煉這四個字一出,她就意識到這位是誰了?

    說來可能不信,這位老人若是早出現個二十年,夷山族就不會淪落到只剩老弱病殘的地步!

    若是他早歸一年,趙思洵也不會被逼著入慶為質!

    而趙思洵出使大慶后,讓葉霄模仿的人也正是這一位,三十多年前出走東海未歸,杳無音訊的宗師烏鐸,鑄有山海青云二劍,如今竟成就大宗師回來了!

    趙思露想到這里滿眼振奮,回頭匆匆拿起精鐵錘,提起內力就追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趙思洵:我忽然體會到了主角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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