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完結
新阿索城的建設已經步入正軌，接下來的精細活兒將由瑪雅姨媽總體把控，不需要云漠時刻在場了。
她又將所有事情順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后，說了自己短期外出的打算。
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但瑪雅姨媽和霍莉等人還是無法克制地恐慌。
潛意識中對因為跟不上對方的腳步而可能被拋棄的恐慌。
云漠笑著擁抱了她們，“不要擔心，我幾天后就會回來的，很快。”
隨著信仰之力的攀升，她確實在逐漸喪失感性的部分，但還不至于現在就滅絕人性到那個地步。
瑪雅姨媽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旋即又有點兒赧然，“好孩子，你已經做了很多，不必這樣在意我們了。”
眼前的姑娘已經不僅僅是她的親人、一地領主，還是擁有無盡生命、無限可能的神明，她不能那樣自私，自私地將一位神明禁錮在小小的阿索城，然后目睹身邊熟悉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
那太殘忍了。
云漠感受到她的情緒，溫柔地親吻她的臉頰，像普通小姑娘那樣在她懷中磨蹭撒嬌，將自己的頭發弄得亂糟糟的，“不，您永遠都是我的姨媽。”
瑪雅姨媽回抱著她，忽然發現她已經長得很高，比自己要高，是個很強壯的少女模樣了。
霍莉在一旁發出響亮的抽噎聲，意識到后趕緊掩飾般低下頭去，拽起衣袖擦拭通紅的眼眶。
原本她還強忍著，可當擁抱到來時，她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云漠反倒被逗笑了：“還不到這個地步吧？”
活像生離死別似的。
霍莉啜泣幾聲，絮叨著發散思維，“您已經長大了，很快我也要老了，十年二十年對神明而言不過轉眼一瞬，以后您就會慢慢習慣的……”
或許我也該寫寫日記什么的，等到以后老了，記性不好了，還能拿出來時時翻看，跟孩子們講講當年的事。
就這么辦吧。
比她年紀更大的瑪雅姨媽：“……”
這孩子平時看著粗粗拉拉的，怎么忽然細膩敏感起來，我還沒怎么樣呢。
遙遠的城外，潺潺流動的河水搖曳著漫天星光，與高處新阿索城明亮的燈光相接，分不清天上地下。
冷水河神半趴在河中央的黑色巨石上，身體近乎透明，幾乎與河水融為一體。螢火蟲毫無阻礙地穿透祂的身體，徑直掠過水面，水波像溫順的小羊羔一樣環繞著祂，試圖解讀神明眼中的不解。
祂不太能理解人類的情感，也不明白為何同為神明的云漠對那幾個弱小的人類格外眷戀。
人類的生命太短暫了，她們的一生對神明而言也不過彈指一揮間，時光如流水，會沖刷掉岸邊留下的一切痕跡，正如人類在神明心中刻下的記憶一樣。
總會消失的。
不過很快的，冷水河神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淺薄：
霍莉勇敢地掏出帶人連夜制作的巨大肉包，還有一大堆不知是什么的，綁成更加巨大的包裹并堅持讓云漠路上帶著……
“之前就聽灰鴉說過，外面的世界很有趣，您難得出遠門，一定會被吸引，或許會停留很久呢，時間久了，怎么可能不思念家鄉的風味呢？
哦，還有這罐子肉醬，也帶著，天氣漸漸冷下來了，不會壞掉的……
啊，那是幾件換洗衣物，還有帳篷、被褥什么的。什么，不帶？您難道忘記當初第一次見到灰鴉時她的狼狽樣兒了嗎？多么可怕，沒準兒身上還有虱子呢！
天吶，這幾天我和夫人只要一想到您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簡直就要心痛得昏死過去了！
這件事您一定要聽我的，哪怕在外遠行，也不要忘記這一點！”
看著那個比云漠還要巨大的包裹，冷水河神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這就是人類特有的感情羈絆嗎？
未免太深刻了些。
哪怕云漠努力爭取，最終也只能以“飲食需求日益消退”來剔除掉大部分肉包和肉醬，剩下的衣服被褥，還是沒能擺脫掉。
冷水河神遠遠看著她們的“爭斗”，漸漸地，竟品出來一點別樣的趣味。
這位新晉的豐收和慶典之神還在成長期，仍需要像人類那樣沐浴、休息。
但人類似乎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們完全沒想過，又或者故意不去想，不去想獲取食物這種小事對云漠-克勞德而言是多么簡單的事情。
于是祂用神識悄悄告訴云漠，自己有辦法幫她帶行李。
壯觀的冷水河連整棟建筑和若干大活人都能帶走，更何況一個包裹？
云漠現在尚未完全元素化，沒辦法像正經神明那樣隨心所欲地分解自身、瞬移趕路，便接受了冷水河神的好意：
河水中被制造出兩個巨大的空氣泡，分別將云漠和她的行李包裹在里面，然后隨著水流快樂地奔向大海。
空氣泡的乘坐感棒極了，一點兒都不顛簸，外壁還會根據云漠的動作變幻形狀，方便她活動、觀景。
云漠很快就被沿途的美景吸引住了。
冷水河神也很久沒跟同伴一起出行了，看起來十足快樂，全程都在人形實元素化之間不斷變幻，還會向云漠介紹沿途有趣的事物。
浩瀚森林正是汲取了無盡黑山中流下的雪水才一點點繁衍開來，換言之，冷水河就是浩瀚森林的母親河。
冷水河神已經記不清自己存在了多久，唯一確定的一點是，祂比這森林更古老，所以對河流沿岸的一切花草樹木、神廟、神殿等都了然于胸，講解起來簡單又直白，效果很好。
途中兩位神明還偶遇了精靈巡邏隊，站在樹梢的呼爾雅第一個發現了云漠，先是一愣，然后便立刻呼喚起其他朋友，緊接著，捧著銘文書籍的瑟琳、正在擦拭長弓的紫葉也帶著三精成員的其他成員從樹叢中鉆出來。
“你們好呀，”云漠“噗”一下從空氣泡中鉆出來，熱情地沖大家打招呼，“我要出門旅行啦！”
呼爾雅發出捧場的驚嘆。
紫葉三下兩下躍過幾根纖細的樹枝，踩著河中巨石來到她身邊，邊跑動，邊好奇地戳了戳那透明氣泡，翡翠似的漂亮眼珠里滿是驚奇。
冷水河神再次體現出祂內斂的一面，并未在精靈面前顯露身形。
只是幾個彎道后，途徑精靈銘文大師的樹屋附近時，正在屋里對坐飲茶的納林霜和銀星早早便有所感，細長的耳朵抖動幾下，放下茶杯便提前來到室外，剛好看到曾經的人類弟子掛著久違的孩童般的笑，興高采烈沖這邊揮手道別，“老師，我先走啦！不給我留點兒作業嗎？”
自從云漠凝聚神格的消息公開之后，納林霜便放松了對她的約束，尤其在丹茂王國政變，戈雅一世繼位，以新任國王的身份發布宣言，正式承認新阿索城的獨立和云漠的神明地位后，納林霜就再也沒有給她布置過作業。
現在聽到這句話，納林霜和銀星都怔了下，繼而眼底沁出幾分笑意，仿佛回到了幾年前初見的那一日。
還好，一切都在向前走。
還好，總有一些東西沒有變。
不知走了多久，云漠看到遠處岸上一群人類在虔誠地祈禱，便問道：“那是在向誰祭祀？”
凡人是看不見神力作用下的氣泡的，所以云漠可以大大方方地觀看。
“那是自然女神的信徒，”冷水河神說，“人們在渴求新一年的豐收和富饒。”
“哦。”云漠看著那些身形瘦削的人類點點頭，同時在心里默默地補充了句，看上去不怎樣有效果的樣子。
而且她也沒能從那片看不出樣貌的粗糙壁畫上感應到任何神降臨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自然女神從未將這些人視為真正的信徒，從未賜福過，當然也從未降臨過。
嚴格說來，其實現在并沒有神明專職“豐收”，因為“豐收”的含義太廣了，除了農作物收獲之外還有很多，比如對應獵人，就是精通狩獵；對應漁夫，就是精通捕撈……
前者似乎是獸神的職責，后者又似乎應該分派給具體的海神、河神等等。
自然女神雖然是生命女神的下位神，但本身也屬高等神，主要掌管自然界，尤其是山川河湖和植物生靈間的協調，廣義的那種。農耕什么的，對自然女神而言確實有點兒偏門。
偶爾遇到自然女神心情好了，或許會順手幫一把，但大部分時候，神明并不會專門對此作出回應。
正因為此，云漠覺得在神職方面大有可為。
她現在對外宣稱專職美味和慶典，但實現這兩條的前提是什么？
豐收！
顆粒無收還慶祝什么？還能拿什么制作美味？
這些都是密切聯系的，完全有充分的理由融合在一起，哪怕創世神來了都沒話說。
冷水河神催動下的“隨波逐流”威力非凡，大氣泡日夜不休的朝著東方奔去，短短幾天之內，云漠親眼目睹了復雜的地形變幻，也數次在夜幕下仰望星空，在日間看雨絲墜落，擊打在氣泡表面，形成陣陣漣漪……
“介意我見見老朋友嗎？”云漠興致勃勃地上岸。
交了新朋友的冷水河神自然是不介意的，非但不介意，還好心提醒她不要誤入別的神明的領地。
海鷹所在的部落信奉海神，云漠早有準備，掏出從未吹響過的潔白海螺放到嘴邊，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
“嗡……”
海螺特有的嗡鳴迅速蕩開，與明亮的朝霞和刷刷作響的潮汐合在一起，動聽極了。
冷水河神學云漠的樣子，抱著膝蓋坐在山坡上，第無數次好奇地問：“你們隔著這么遠，是怎樣交朋友的呢？”
云漠難掩得意，“不要小瞧人類，雖然人類生命短暫，也大多不會什么神技，但卻擁有無盡的智慧和創造力，那些智慧會一代代傳遞下去……”
冷水河神若有所思，認真地說：“我從未輕視過人類，她們雖然肉/體弱小，靈魂卻很強大，野心也同樣蓬勃，經常會因為一些不可思議的荒謬原因引發災禍、毀滅自我。”
祂的表情和語氣都非常鄭重，顯然不帶任何偏見，雖然后半段不太像什么好話，但即便曾經是人類的云漠也無法否認這點。
冬半年的海邊明顯比新阿索城冷得多，風也更尖利，不過現在的云漠已經不是普通人類了，這點寒意并不會影響什么。
天氣很不錯，太陽漸漸升起來，橙紅色的陽光慷慨地灑向大地，將已經微微有些泛黃的草地都染成了燦金色。
云漠伸手撫摸溫暖的草尖，“真美呀。”
來到這里這么久了，她還是第一次這樣愜意。
云漠忍不住向后躺倒，看著天空隨之旋轉，伸手虛虛捕捉上方緩慢飄過的云彩，然后再看著它們從指縫一點點溜走。
河神猶豫片刻，也學著她的樣子躺下。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細微的聲響，云漠和河神同時翻身坐起，看著幾個小黑點從遠處飛速逼近。
她的眼底立刻染上了快樂，跳起來朝著那邊揮舞胳膊，“海鷹！”
騎著小馬的海鷹很快到來，不等停穩就跳下地，跟她熱烈地擁抱，“我好想你呀！你怎么過來的呀！”
海鷹身后還跟著幾個女人，都是曾經去往集市那邊貿易過的熟臉，應該是族長特意安排的，此刻也都下馬，規規矩矩地向云漠行禮。
擁抱過后，海鷹才記起來這位好朋友已經晉身為神明，不免有些局促。
但她一直都是個爽朗的姑娘，于是這點兒微不足道的局促馬上就被云漠一如往昔的態度揮散了。
“知道你來，我們都很高興，族長大人也很高興，不過大家都不確定你來這邊是否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先讓我來瞧瞧。”被曬得更加黑亮的海鷹嘰嘰喳喳地說著，“族長大人說，本該請你去家里做客，只是你現在恐怕不太方便前往……”
雖然未曾蒙面，但云漠對這位海螺部落的族長一直都印象奇佳，“多謝多謝，她考慮得周到極了。”
河神已經在海鷹等人出現之前隱去身形，悄然退回冷水河里去了，海鷹并不知道云漠此行還有同伴，熱情地拉著朋友的手，訴說著身邊的趣事。
“對了，夏天的時候我們這邊還來了一位游吟詩人呢，就是當初在新阿索城停留的那位，叫灰鴉，她聽說了你的事，想必也要往新阿索城去了。”
夏天來海邊，灰鴉正經挺會享受生活，云漠跟著笑起來。
好吧，或許等自己回去，又能聽到許多外面的趣事啦。
云漠就在原地住下，跟海螺部落的人接觸了好幾天，期間還見到了那位充滿智慧的族長，并熱情地向對方發出邀請，“有空的話，不妨去新阿索城看看，那里跟之前完全不同了，外城區有了專門的貿易區，許多人類國家和部族已經準備長期駐扎，還有精靈族、矮人族、人魚族的固定貿易點，或許你們可以在那里找到心儀的貨物。”
戰爭早已過去，各族成員不該被過往牽絆，早就該繼續往前看啦。
接下來的幾天，云漠又和河神去了海邊，撿到許多漂亮的貝殼，還意外見到了老朋友：人魚族的珍珠和紅珊瑚。
許久不見，當年那條離家出走的小人魚看上去成熟許多，還主動送給云漠許多好看的珍珠做禮物，似乎是對年少輕狂的封口費……不過小朋友還是對姐姐的鐵拳心有余悸，經常習慣性先看姐姐的臉色。
分別之際，紅珊瑚還告訴云漠，“如果您還是對海的那邊感興趣，不妨問一問海神大人吧，祂慷慨又富有智慧，什么都知道。”
不得不說，云漠有瞬間心動。
不過沉默片刻后，她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以后吧。”
當初她渴望了解大海彼岸，說到底還是因為日子太苦了，讓她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前世，將那些記憶一遍又一遍的反芻。
但現在？
她得到了嶄新的力量，正式在這個世界生根發芽，那些起起伏伏的鄉愁，似乎也都跟著沉寂下去，不再鮮活。
也許有一天，未來的某一天，當熟悉的生靈陸續離去，只剩下她自己的時候，那些新的舊的記憶又將裹挾在一起，以更加猛烈的姿態卷土重來，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將來到底會怎樣，誰說得準呢？
反正現在，云漠有親人，有朋友，有嶄新而遼闊的，值得探索的世界，她過得非常充實。
對了，石斧還承諾過要送一批新的戰士來幫忙訓練呢！
她用力看了眼盡頭的海天交界線，波光粼粼，光明又燦爛，笑著轉過臉去看身邊悄然出現的河神，“朋友，回去吧！我們回家吧！”
真好，一切都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