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交在哥哥身上保準兒沒問題
走出松雪別院,竹越正靠在馬車邊無聊地踢石頭。
“將軍,是要回去嗎?”
見到謝辭出來,竹越急忙迎過去,但走近時眼睛卻驀地愣住。
“將軍,我好像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視線相觸,謝辭突然明白過來捂住了脖子上的牙印,“我不是斷袖,你”
“啊??”
聽到這話竹越的瞳孔肉眼可見地十級顫動,指著松雪別院的大門張著嘴好半天才捋直舌頭。
“是和和五殿下??”竹越捂住張大的嘴,“居然不是五殿下送了您大美人”
“所以你是這么想的?”謝辭拍下額頭恨不能找個水缸洗洗腦子,他居然自己把自己給坑了??
“放心吧將軍,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竹越從震驚到接受只用了極短的時間,還堅定地朝謝辭遞了個眼神。
“嘖”
“不過將軍您現在怎么男女通吃了?”竹越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您獸.性大發對五殿下做出那種事,萬一陛下知道了,我們不會死吧?”
“我獸.性大發?”謝辭深呼吸幾次直接氣笑了,幾度克制也沒能克制住,抬腿給了竹越一腳,“你再說我就把你剁了喂狗!!”
竹越揉揉屁股嘟囔了句什么,結果又挨一腳。
“去找計昭明。”
“哦。”
“愣著干嘛!扶我啊!”
“哦。”
被扶上馬車后謝辭拿出藏在身上的信鎖緊眉頭,馬車駛得不快,給足了他思考的時間。
到達計昭明私宅時,他想這個朋友一定是值得信任、托付的。
對于計昭明無須避諱甚多,竹越便也跟著走了進去。
門房是個熟面孔,見到謝辭來狗腿地迎上去行禮:“小侯爺安。”
“嗯。”
“您稍后,小的這便去通稟。”
“滾。”
“得嘞。”
形式走過了,門房更加狗腿地躬身做出請的動作將兩人送進了門。
輕車熟路走到計昭明住的院子,越靠近臥房的門凄慘的哼唧聲越清晰,謝辭心中愧疚又多了幾分。
“在這等我。”
“是。”
竹越退守門外,謝辭一個人走了進去,進到屋內愧疚陡然減半。
計昭明趴伏在床上,不遠處站著一個小廝一個丫鬟。
床邊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依次是:剝好皮的葡萄和荔枝、一只沒了兩只腿的燒雞、滿杯果漿、糕點、蜜餞和切好塊的水果拼盤。
“啊,吃顆葡萄。”
計昭明張張嘴旁邊的丫鬟便立馬拿起一顆葡萄喂給他,抬抬手小廝便也過去開始給他捏腿,滿屋子就差個唱曲兒的了。
謝辭無語至極,所以剛剛是在慘兮兮的哼哼什么呢?這不挺享受的嗎?
“就在手邊還得讓人喂啊?”
計昭明回頭朝他看過去眼睛露出驚喜:“阿辭?你在這兒?什么時候來的?”
“那么大的開門聲你們都沒聽到?”謝辭更無語了。
計昭明笑著擺擺手:“去去去都出去。”
伺候的兩個人頷首退開朝謝辭行過禮離開了屋子。
“阿辭你快過來,你傷怎么樣了?好多了嗎?”
謝辭拖了把椅子走過去坐到床邊道:“要是沒好多了你能看到我在這?你怎么樣?”
“我?疼死了!我都睡不好覺,太疼了也,我在崖洲都沒受過傷,沈叢那個狗東西下手太黑了吧!”
“昭明兄,謝謝,要是沒有你我怕是已經死了。”
“別客氣了,我壓根兒沒想擋刀,還好你沒事啊。”這話是真的,計昭明當時完全是下意識行為,但凡過過腦子都不敢了。
“那也要謝,你救了我的命,我會一輩子記得。”
“你要是這么說,我欠你的比這多太多。”
謝辭想想笑道:“那就當扯平咯。”
“扯不平啊,我帶回皇城的舞姬差點害死你你沒怪我,在涿州你明知道有可能會出不來,還是冒死沖進火海救了我娘子。”
“那算什么。”謝辭無所謂地笑笑,“都是小事,別放在心上。”
“這不是小事,還有,身份天差地別你竟然肯為了讓我娘不受欺負當著計家上下的面磕頭認她做干娘,而現在要是沒有你用軍功向陛下求情,我此刻還在崖洲受苦。”
計昭明的臉上十分稀少地露出正經的神情看著他道:“阿辭,你對我的恩情才是值得一輩子記住的,我知道自己還不了萬一”
“還得了。”
“啊?”
“你現在就還吧。”
“啊??”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剛好有個事要你幫忙。”
“什么忙?你說吧,我肯定幫。”矯情的氛圍被三句話打破,計昭明剛上來的情緒也被壓了回去,自顧自拿了顆葡萄吃。
“先別答應得痛快,這個忙危險很大,所以你幫不幫都可以,要看你的選擇,不要硬著頭皮答應。”
“危險?到底什么事兒啊?你出事兒了?!嘶!豁呦豁呦豁呦疼死我了。”計昭明激動地要坐起來,傷口一疼又齜牙咧嘴地趴回去了,“你快說,別老急死人。”
謝辭沒忍住嘲笑了聲,而后正色道:“幫我給我二叔帶話。”
“害,就這兒點小事啊,我合計什么呢,放心吧奧,交在哥哥身上保準兒沒問題,說吧,什么話。”
“昭明兄,我沒有在玩笑,這件事會有性命之憂,你真的考慮好了?”
看著眼前人嚴肅的神情,計昭明也轉而嚴肅了些,思慮后道:“死也認了,你就大膽說吧。”
“好。”謝辭把隨身攜帶的信拿出來遞給計昭明,計昭明打開一看,不正經的臉隨著一行一句慢慢被震驚爬滿。
前面是尋常家書,中間講了謝辭如今在皇城的處境和那場刺殺,最后
【若非五殿下繼位召回,則寧反莫返】
計昭明瞪大眼睛看向謝辭沒敢問出聲。
“昭明兄,這話你還要帶嗎?”
拿著信紙的那只手十分明顯地顫抖起來,計昭明吞了口唾沫將信紙上面的每一個字深深刻入腦子,然后把信紙還給謝辭,顫著牙給了回復。
“我我那個,背下來了,你,你趕緊燒了吧。”
謝辭捏著信紙沉默了很久才起身去將所有字句燒盡,火光映入瞳孔,將愁云燒得更旺了些。
他能給予李徐的是塵埃落定前讓所有人知道謝家的立場,然后在塵埃落定時表達謝家的支持,以滔天的權勢令不認李徐的人盡數閉嘴。
前者他已經做到了,塵埃落定的過程要看李徐的作為,而在這期間他必須先保住自己。
他直覺皇城將要有一場大風波,他想在風波來臨前做好應對之策,可卻怕一不小心也會成為風波中的一員。
所以從人口中說出來的話,遠遠比送出的信要可靠得多,不會有被截下的風險,但
“抱歉昭明兄,我沒想拖你下水,但這件事我只信得過你。”
“害,別別說那個,放,放放心吧乖乖阿辭,這事兒交在哥哥身上保準兒沒問題啊。”
“多謝。”
計昭明清了幾遍嗓子終于把舌頭捋直了:“別客氣,咱倆誰跟誰。”
“還有一件事。”謝辭坐回去湊近到計昭明耳邊,“再幫我告訴我二叔,時機成熟時我會想辦法徹底抽身離開皇城去北境。”
計昭明點點頭:“放心,記下了。”
“家書為信,家書到,我便知我的話到了。”
“放心吧。”
“嗯。”謝辭直起身子看了看計昭明紅潤的氣色道:“你準備什么時候動身?”
“我原定是三日后,先去北境的話可以提前一”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什么?!你還是人嗎謝辭!我傷還沒好呢!我還得再休息兩天才行!”
“我看看你的傷。”謝辭無情地站起來,無情地扯著計昭明的衣服強行褪到腰上,而后笑了,自己都不知道是無語的還是氣的。
后背的傷只是皮外傷,被匕首劃了一下,現在已經結痂,甚至有的地方已經脫痂了。
“計昭明!你躺個屁啊!滾起來!馬上穿衣服走!”
“我不起!我傷還沒好利索呢!你都不知道有多疼!”
“我用燒雞砸你了!”謝辭說著拿起燒雞砸到了結痂的傷口上。
“啊!!殺人啦!!”
門外竹越和計家家仆聽著里面殺豬般的慘叫,默默捂著耳朵退至廊下。
“你起不起!”
計昭明看著床上的燒雞捂住胸口悲痛萬分:“這可是小黃一早排隊才搶到的,可香了”
“你再不起來,我把你這些東西全掀了。”
“我起還不行嗎!”計昭明齜牙咧嘴地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哎呦哎呦地叫,好像斷了條胳膊或腿。
謝辭壓制住想罵人的心道:“現在就準備吧,城門下鑰前你得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還是您老人家會使喚人,求人辦事兒還這么橫。”
計昭明系好衣服,離別在即不正經的做派漸漸消逝,過去抱住謝辭拍了拍他的后背。
“阿辭,你一個人在皇城千萬要小心,一定一定一定得活著。”
“放心吧,我最惜命了。”
松開擁抱計昭明遮住了泛紅的眼眶,謝辭亦沒什么愉悅的心情,但還是努力揚起一抹淺笑。
“此行一別,不知何時何處再見,望君切切珍重,重逢之日定當把酒言歡觀佳景。”
第一百四十二章 謀反
松雪別院,書房。
尤子書攥著關合的扇子來回踱步,臉上不見從容模樣,半晌才停到李徐面前開口去問,語調都失了平穩:“殿下怎么能在這個時候自亂陣腳?”
“自亂陣腳?我不喜歡這個詞。”李徐依舊氣定神閑,“讓結果來得快一點不好嗎?”
“可太快的結果風險也更大,如今寰王已死,皇后自顧不暇,太子愚鈍,沈家皆是無能之輩,陳騫歸附,只要安心等待淺做謀劃,廢了李元另立儲君只是時間問題。”
尤子書扶住案角苦口婆心勸道:“李元一倒,皇嗣中能擔儲君之任的唯有殿下,何必急于一時?”
這個道理李徐比任何人都明白,名正言順自然是上上策,但他等不及了。
“下個月就是皇帝定的婚期,我不能娶沈懷薇。”
“因為這個?”尤子書用盡全力壓抑住情緒,“我不明白,殿下,娶了又如何呢?喜歡便留下,不喜歡日后再遣走就是了。”
“我答應了阿辭,不會娶妻。”
“這只是緩兵之計,左右不過是帶回來一個人而已,若殿下實在不喜歡,風頭一過殺了也未嘗不可,到時再向長松解釋便好。”
“解釋不了!”李徐砰地拍響書案站起身,尤子書立即后退跪地低下了頭。
“若我娶了沈懷薇,阿辭就會離開我,他就會離開我你明不明白!”
尤子書揖手看向李徐,眉頭蹙得越來越死:“殿下,我們籌謀多年,步步艱辛如履薄冰,如今好不容易熬出頭,您竟要因情愛做這種決定?”
“對。”
“如若失敗,這么多年的努力就功虧一簣了啊!”
李徐坐回去揉了揉睛明穴:“不會失敗。”
“但不能完全保證。”尤子書跪著上前一步,字字懇切,“殿下要為了一個娶不娶妻的承諾冒這么大的風險?”
“我可以保證萬無一失。”
“殿下,這是謀反。”
“那又如何!”
書房內陷入死寂,兩個人的情緒都在無聲的環境中慢慢恢復冷靜。
李徐托住額頭已是身心俱疲:“我只有阿辭了,不能再失去他。”
母妃、阿姐、幼時所見的父皇和曾經的他,都已在不同的年月離他而去,抓不住、拽不回。
就像母妃捕的蝴蝶,飛了就是沒了。
相比之下,在那座冰冷的宮城內,唯一對他率直以待的人竟只有李晟,照拂就是照拂,想殺就是想殺。
仇恨、利益塑就今日之他,不知是惡鬼還是游魂。
但只要有謝辭在,無論陷得多深,他都能從地獄爬回人間,在這世上,他唯一不能失去的只有謝辭。
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好不容易等到謝辭肯轉身看他,得到就一定要死死抓住,他沒辦法再看到謝辭的背影,那樣他會瘋掉。
“尤二哥,我不會娶妻,這件事我不能再騙他。”
“可是殿下現在所做的謀劃是下下之策,一旦失敗命就沒了,成功也可能被冠上反賊的字樣。”
“我自有對策,去做吧,我累了。”李徐眉心淺淺擰著一道川字,擺擺手指便閉目養神不再理會。
尤子書搖搖頭為癡人長嘆一口氣,終還是接受了冒險的決定。
“屬下即刻便去安排。”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付自己的全部
又過半月,計昭明一走按約定沒有傳任何消息回來。
鳳印丟失、內帑財盡之事在有心人的發酵中已鬧得人盡皆知,皇帝震怒。
陳騫一黨為首的大半官員日日懇請皇帝以失德之罪廢后,而沈氏一族則力保皇后,連沈老國公都拖著病體上京求情,在沈老國公的哀求下廢后之請最終被駁回。
為避嫌,皇帝將鳳印尋回一事全權交與大理寺,奪了皇后主理六宮之權罰俸三年禁足于坤寧宮。
大理寺只歷時三日便找回了鳳印,將幕后主使盡數緝拿歸案梟首示眾。
觀刑結束,震動皇城的案件也順利告終。
看著行刑臺上的幾具尸首,謝辭更加肯定了內心的猜測,但與皇后與沈家的爭斗、那些替死鬼都與他無關,他并不想參與進去。
馬車駛回侯府,尚未過午時,日頭高懸天氣出奇的好,與剛剛的血腥呈出鮮明的對比。
走進照雪堂時異常安靜,院內一個人都沒有,謝辭沒多心徑直回了臥房。
結果剛推開門便被人抱了個滿懷。
“誰!放開!”
“是我。”
“怎么了將軍!”身后跟著道竹越聽到聲音一個箭步沖進來,又一個箭步沖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好像他們要做什么茍且之事一樣,叛徒!謝辭在心里狠狠記了竹越一筆賬。
“你怎么在這兒?”
“想你了。”李徐把頭埋到他頸間蹭了蹭,“我好想你阿辭”
謝辭躲躲捏住對方的耳朵扯了扯:“別蹭了。”
“不聽你的。”
“你好像狗皮膏藥。”
“嗯。”膏藥本人并不否認。
“阿辭”
“怎么?”
“可以嗎?”
“嗯?”謝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抱起來直奔內室,“你放我下來。”
“好。”李徐很是“聽話”地將他放到了床上。
……
汗珠浸濕被褥,謝辭疲憊地任李徐將自己摟進懷里,枕著對方的手臂, “阿辭,我好愛你啊。”
“知道了。”
“可以也說一句愛我嗎?”
話問出去沒再等到回音,李徐的眼眸暗淡下去,失落一瞬間席卷整顆心臟:“阿辭,我真的很愛你,你可以愛我嗎?”
謝辭被折騰得渾身疲累,瞇著眼睛都快要睡著了,聽到對方的話只是含含糊糊地應了聲。
“先回答我,等一會再睡好不好。”李徐捏住他的雙頰令嘴唇嘟起來,“哈哈真可愛。”
“好煩啊你,別捏著我。”
口齒不清還帶著鼻音的警告,起不到絲毫的威懾力,謝辭不情愿地去扯臉頰上的手,然而也沒拗過。
“可是你好可愛啊阿辭。”李徐控制不住又吻了過去,許久才將呼吸還回,“我真的很愛你。”
“我現在真的很想錘爆你的頭。”
“那再攢一攢….”
謝辭震驚地看著那雙認真請求的眼睛道:“你瘋了吧?你不會是給我算了命明天我就死了,所以才”
話沒說完,嘴唇突然被捂住,眼前人的神色驟然改變帶著警告的意味。
“不許再說這種話。”
他撥開對方的手,自覺沒什么所謂:“開個玩笑而已嘛。”
“就是不許說,要說只許說你會長命百歲。”
“切,行吧,我啊會活過東海老王八,活過南山大石頭,變成一個萬年老妖精。”
“是小妖精。”李徐恢復笑意摟住他吻了下,“而且是只漂亮的狐貍精,我的三魂七魄都被你勾走了。”
謝辭輕哼一聲捏住了搗亂的手:“不行我拒絕了。”
“不要拒絕好不好?”
見對方沒有要退步的意思,謝辭只好嚴肅下來說實話:“知津兄,我內傷一直沒好,折騰這么久我已經很難受了,再繼續真的不行。”
“內傷?”
李徐的心一下子懸起來沒了半點心情。
“你怎么不早說!怎么會一直不好?之前咳血之癥也是因為內傷?那你回來怎么能跟我說調理好了?你與太醫一起騙我不成!”
“你這么兇做什么?”
“我不是兇你,我是擔心。”
李徐嘆口氣冷靜下來哄道:“對不起阿辭,我不該吼你,與你說過的空曇蘭我還在找,一定可以治你的內傷,以后這種事情可不可以不要瞞著我?”
“知道了”
“總是知道了,但沒有一件聽我的。”嘆息聲再次響起,比剛剛更加無奈,“我會再問問太醫,再瞞我我就把你綁起來灌魚腥草湯。”
“什么??你敢,我跟你絕交。”謝辭果斷給了對方一拳,“你太惡毒了。”
“再瞞我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謝辭咬著牙想罵點難聽的,但考慮到這人是皇子又憋了回去,氣得轉身背對過去不再看對方。
“阿辭?”
不理。
“生氣了?”
不理。
“我開玩笑的,我怎么舍得做你不喜歡的事,別生氣了。”
依舊不理。
李徐無奈一笑和身旁的人躺到一個方向,注視著光滑白皙卻剛被鋪滿齒痕的背,冒出些心虛。
但看著看著,他又覺得很滿足,明明已經是他的,他卻總覺得不真實。
期盼多年的人就安安靜靜躺在自己身邊,身上還留著屬于他的痕跡。
這個人是他的了,每一寸都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他挑起枕邊的一縷長發握入掌心,努力加深真實的感覺。
謝辭的發絲和皮膚一樣柔軟,也一樣透著香甜,與這個人本身大不相同。
寧折不彎的人卻處處都生得軟軟的,甚至一碰便能從白里透出粉來。
這樣的人只有生在謝家這種權勢滔天、真正的勛貴之家才能讓覬覦者恐懼、不敢染指。
但一旦大廈傾倒、蒼鷹失去利爪,那些人便會化身豺狼將這只仰望多年的漂亮兔子撕碎,玩弄到塵埃中。
李徐眼眸冷了幾分,在集賢院在月來閣,那些和他用一樣期盼的目光看著謝辭的人,他真想全部殺光。
他的阿辭即便斷了利爪也是鷹,而只有他才配得上凌國最尊貴的鷹。
手指稍稍收緊輕撫發絲,掌心的烏黑算得上順滑,但發尾卻可見到一些枯黃的顏色,與金尊玉貴的身份有些不符。
是太辛苦了?還是太難過了?
他的阿辭不該遭受那些欺負,但沒關系,他馬上就會新仇舊恨一點一滴討還回來。
許是感受到頭發被牽著,眼前的人動了動朝他轉了回來。
“干嘛呢?”
“數數你有多少根頭發。”
謝辭略顯無語:“怕是得數兩天,無聊。”
“和你在一起永遠都不無聊。”
“哇知津兄,你現在怎么這么油嘴滑舌開始惡心上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
李徐的思緒轉到將要行動的事上,熱血沸騰之下他又有著隱隱的擔憂。
“阿辭,如果我真的做了皇帝,你可以住到皇宮里嗎?”
“說什么夢話呢,當然不可以。”
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但聽到回答的那一刻李徐還是低落不少。
“那你會常常來看我嗎?”
“上朝就看到了呀。”
李徐不高興地把人壓到身下一臉嚴肅道:“不是上朝,是平時,每天都會來看我嗎?”
“額,這會常常吧,你找我就好了,但每天是不是太奇怪了?”
“那我們會一直像現在一樣對嗎?永遠,一輩子。”
話說到這,謝辭終于開始認真思考。
一直像現在一樣?
如果李徐做了皇帝,君臣有別,怎么可能還像現在一樣輕松的相處?
而且
“到時候你有后宮佳麗三千,我常不常看你都無所謂吧。”
“不可能,我只要你。”
“哼,這話可不能信,男人沒有好東西,包括我。”他能信這個??他就是這么哄姑娘的好吧!
李徐還在認真給自己貼金:“我不一樣,我和他們和你不一樣,我心里只能裝得下一個人,我只會和我愛的人做親密之事。”
“所以你是說我濫情?”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隨便你怎么說吧,嘴上做得出承諾可不代表下半身能做出承諾。”
他現在很善于從自知自明輻射出所有男人的畫像,李徐可不一定是例外。
“那你要我怎么證明?”
“不用證明。”
以他現在的角色來說,如果最后真的是李徐登基那他豈不就是后宮之一了?
但這個“后宮之一”殺了他他都做不到。
老實等著宣召臨幸,或各自正常生活偶爾“互幫互助”,這兩件事任何一件他也都做不到。
所以李徐娶妻納妾后,他絕不會再繼續這樣的關系。
這就是現實,他們終有斷開的一日,兩個男人、君與臣,不會長久。
與其鈍刀割肉當斷不斷導致兩方的難受,不如及早抽身結束露水姻緣,至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
他不需要證明那些承諾的話,因為他已經有了決定。
他要去北境,他不想留在皇城不想面對往后的紛爭,邊關才是屬于謝家人、屬于他的地方。
“阿辭,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
李徐看著謝辭的眼睛,不難猜測他此時此刻的想法,心情一剎那又跌落谷底。
“若我日后心系旁人或有妻妾,便叫亡母九泉不寧,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沉默不多時,謝辭炸毛懟了李徐一拳:“這種誓能隨便發嗎!你是不是腦子被豬吃了!”
“沒有隨便發也沒有被豬吃。”李徐握住那只手放到自己胸口,“我說的只有你只要你,是發自內心真真切切的,日久年深便可證明給你。”
謝辭沒理會,少見地雙手合十真誠禱告道:“這人腦子有病,發的誓做不得真,諸天神佛見諒見諒。”
“我發的誓就是真的,你真是”李徐心里堵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舍不得罵又不知還要怎么證明,被眼前的人折磨得不輕。
“罷了,不說這個,阿辭,我要做一件冒險的事。”
失敗會死,成功的話現在的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不會再有阻礙。
“什么事?”
“現在還不能說,等一切步入正軌我們去清楓山上給你過生辰好不好?”
“嗯。”
“乖。”
“嘖嘶,別說這種話,太奇怪了。”
“真乖。”
“李知津!”
“不說了。”李徐笑著吻了下他的額頭,“我愛你,阿辭。”
“這個也別說了。”
李徐又是笑,笑過后不及猶豫便決心道:“阿辭,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什么?”
“我想借兵符。”
炸裂的話以稀疏平常的語氣說出來,謝辭愣了足有三息的時間,噌地做起來:“你說什么?”
“我想借兵符。”李徐也坐了起來。
“你要做什么?”謝辭的眼神冷冽了些,視線染上審視之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剛說過我要做一件冒險的事,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我保證絕對不會調兵,絕對不會牽連謝家牽連你,七日之后我會將兵符原封不動的交還給你。”
謝辭用被子把布滿吻痕齒痕的身子遮住,向后躲去靠到了墻面上,冰冷的墻面讓他感覺肚子里未清干凈的東西疼了些。
“你今天來是因為這個?”
“是也不是。”李徐實話交代,“想你是真的,想借兵符也是真的。”
“我看不懂你,知津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情事留下的余溫散去,身體竟開始冷得發顫,謝辭仔細盯著那雙眼睛,企圖找出蛛絲馬跡,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阿辭,求你信我。”李徐靠近去握謝辭的胳膊,但對方躲開了。
“知津兄,我會是傻子嗎?你說的都是真的對嗎?你沒有想騙我給你睡之后再騙我的兵符,對嗎?”
“你在說什么?”李徐強行把人拉回來抱緊,“我愛你是真的愛你,在集賢院時我就愛你,我等你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
“阿辭,你于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什么權利皇位性命都沒有你重要,為了你,我可以死,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相信我好嗎?”
感受著不屬于自己的體溫,謝辭盡量控制自己問出完整的語句。
“知津兄,我再問你一遍,若你得以繼承大統會不會奪我謝家兵權殺了我?”
“不會,我不會搶你的東西不會傷害你,我殺了自己都不會殺你,我保證七日之后一定物歸原主。”
謝辭的心更亂了,他聽到自己用一種自己沒聽過的顫抖聲音在說話,然后顫抖地把自己的全部都交付出去。
“好,我信你。”
他掙開擁抱,扯過衣袍披上踉蹌著腳步走下床,腦子是熱的,心的慌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床底機關被觸碰開,暗格中的盒子打開,銅制刻虎形的璽呈于眼前。
那是先祖皇帝獨授予謝氏一族的權力,連當今皇帝都沒有的權力。
然而當今的皇帝看得并不透徹,屬于皇權的生殺予奪,自認為可將他的性命攥于股掌之間,所依仗的不過是謝家人可憐的忠心。
不及巴掌大的銅璽是榮華地位的象征,是保命符亦是催命符。
他抖著手把兵符取出來,機關隨之關合,沒留一絲痕跡。
“知津兄,因為是你我才相信,所以別讓我做蠢貨,否則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謝辭捏緊手中的兵符,在一片茫然與混亂中掙扎著找尋清醒的自己,然后清醒的自己把兵符交到了面前的男人手中。
“兵符是我的命,是我謝家的命,而今我真的把自己的命全部壓在你手上了。”
“我知道。”李徐握住兵符,將身體不斷發顫的人抱進懷里輕輕拍撫,“阿辭,相信我,你是我的命。”
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傷害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只手遮晴空,踏血行前路
翌日,入夜。
酉時七刻,松雪別院。
“都準備好了?”
“只等殿下發令。”
“明日天亮前要結束一切。”
“是。”
李徐推開窗子仰頭看向晴朗夜空,滿目繁星閃爍著映入瞳孔,唇角漸漸露出勢必功成的笑意。
如今的皇城該變變天了
戌時末,太子府外。
“報殿下,陳相已按計劃借壽宴將文臣武將及其家眷囚于相府,未赴宴者也已盡數控制,宮城各處防守皆由我方接替,永樂長公主及駙馬現已拘入太子府。”
“好,那便先去瞧瞧皇兄和長姐吧。”
未踏入太子府血腥氣便鉆入鼻子,李徐蹙蹙眉取出沾香的帕子遮住了口鼻。
廖寧走上前踹了迎接的士兵一腳:“知道殿下要來怎么不預先清理?”
“回,回大人,未未來得及。”
“無妨,今日心情極佳,小事不怪。”
“是,是,多謝殿下寬宥。”
李徐含著笑走過剛清出來的一條可下腳的路,兩側堆的皆是太子府宮人的尸體。
鮮血浸入地磚的縫隙,從一條直線分裂成幾條支線,最后與自另一個方向流過來的血匯入到一起,等待干枯。
宮殿內有低聲的嗚咽傳來,走進去便可見到三個被捆住手腳封住嘴巴的人。
三個人見到熟悉的面孔眼中立時充滿希望,而后三份希望在冷漠中慢慢化為更深的恐懼。
“殿下,您坐。”
椅子被移到身后,李徐用帕子輕輕扇了扇身前的味道坐下去嘖了聲:“你們三個誰失禁不成?好大的味道。”
他指指嚇得涕泗橫流的駙馬爺:“那個還留著做什么?處理掉。”
“是。”
“嗚嗚嗚嗚!”李雁回瞪著眼睛還來不及靠近,刀起刀落間駙馬爺的人頭就落了地。
鮮血噴濺在石榴裙上,剛剛拼命去攔的公主殿下,現在又拼命地挪著身子后退,但外溢的血泊遠遠超過她的速度,來自最親近之人但紅最終還是將繡鞋和裙擺沾濕。
“哈哈你們兩個蠢材,還不快拖出去,都嚇到長姐了。”
“是。”
尸體在地面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而后消失在幾個人的視野中,比恐懼更深的絕望顯露在了金尊玉貴的兩張臉上。
李徐站起身捂著鼻子走過去取下了堵在李元口中的粗布。
“嘔!嘔!”被堵得太久,李元干嘔半天才努力說出話來,“五五弟,你,你,你這是”
“謀反啊。”李徐自然地將話補下來,“看不出嗎?”
“你,你怎么敢”
“敢不敢?太俗氣,我決定事情都是問想不想,比如我想殺你們,便做出決定出現在了這。”
“你要殺孤?”
“嗚嗚!”李雁回嗚嗚地搖頭,挪著身體想遠離兩個人,卻被一旁的侍衛揪了回來。
“長姐急著夫妻團聚了?”
嗚嗚的聲音小了些,但李雁回的頭搖得更加劇烈。
“臣弟感念皇兄多年照拂,所以今日特地親自來送皇兄上路。”
“你不能殺孤!”極盛的恐懼下,李元的臉頰開始痙攣,扭著身體努力跪起來懇求:“五弟,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是最好的兄弟啊!”
“最好的兄弟?你是帝后嫡子,不用爭不用搶,出生便被定為儲君,而我呢,不過是皇后養在身邊一條為你開路的狗。”
李元搖著頭反駁:“母后是將你當作親生兒子撫養!孤把你當作最好的兄弟,你兒時犯了錯都是孤去認的!孤待你不薄啊!”
“的確不薄,一樁樁一件件,我死都不會忘。”
“是啊五弟,你你放了孤,孤可以把太子讓給你,孤”
“讓?”李徐突然厲聲打斷,笑容淡去添了幾分怒意,“我想要的,從來不需要別人讓。”
“皇兄啊,知道阿辭是何時開始厭惡你、不再表兄長表兄短地圍著你轉嗎?”
李徐緩和些情緒笑著問道:“是從你折斷那柄弓開始?還是從你殺了他院里自幼照顧他起居的婢女開始呢?”
“你說什么?”
“那女子本有心上人已許了人家,你偏偏看上要帶走,人家不愿,你便指示太子妃將人賜死。”
“什么?不是這樣!明明是她勾引我,之后懷了子嗣求我,我才要留下她,結果臨近入府她又反悔去見太子妃,將太子妃推落池塘,孤才將她賜死的!”
“可惜那不是阿辭知道的真相。”李徐笑笑繼續說道:“皇兄可知道阿辭的箭術是他三叔教的?”
李元仰視著面前的人,沒有回答。
“那柄弓啊,是他三叔親手為他做的生辰禮物,送給他在戰死疆場前。”
“那柄弓?你明明說是”
“你毀了他三叔留給他的唯一一件遺物,皇兄啊,你說他能不恨你嗎?”
李元愣住,數年前模糊不清的記憶一點點鉆回腦子,變得越來越清晰,所有的真相滑稽地揭露于眼前。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折了謝辭的弓!那個婢女也是你做的!李徐!!”
“哈哈哈哈哈哈騙你又如何呢?誰讓阿辭更親近你。”他看著李元,好心情地稍稍俯下身,“你看吧皇兄,我想要的,從不需要別人讓。”
“不過那個婢女本就是皇后安插入侯府的,我不過是多許她些好處,她就轉投靠了我,對阿辭沒半點真心,做事又沒腦子,死了也是活該。”
李元激動地大吼,脖子繃得通紅:“你這個忘恩負義白眼狼!孤還以為我們有多兄弟情深!枉孤對你照顧這么多年!”
“白眼狼,這個詞倒有些意思。”李徐自顧自笑笑,含在嘴角更多的是不顯露的苦澀。
“你可以享著榮華富貴安心坐在高位上,是因為臟事爛事由我來做,我在替你清路,這就是皇兄口中的兄弟情深?”
“殺掉我的生身母親,設計將我的同胞姐姐送去娿羅和親,獵場上用我替你擋箭,這就是皇兄口中的恩深義重?”
李徐冷笑一聲:“若非謝辭救了我,現在我怕是站不到皇兄面前。”
“這五弟,孤孤不知道,這些我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那不是更可恨了嗎,皇兄若是真將我放在心上當兄弟,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李徐看著眼前狀似憨傻無腦的人不由得又笑了聲。
“我想母妃和阿姐想哭時你帶著宮婢嘲笑我,我發熱時你要我去陪你踢蹴鞠,我做了噩夢害怕得不敢出門時,你讓我自己一個人在夜里提著燈籠去池塘給你抓青蛙。”
他轉身走回去重新坐到椅子上恢復了漠然的神色:“皇兄到底是把我當兄弟?還是跟在身后的一條可以隨意捉弄的狗?”
“孤孤是真的把你認最親近的兄弟,從前的事都是孤錯了,五弟,你放了孤,放了我吧,求你了!哪怕做庶人也許!求你看在我們是親兄弟的份上放了我吧!五弟!小五!五弟!求求你了!”
“太吵了。”
話音一落,侍衛便將李元的嘴用粗布重新堵死,沒再讓對方說出一句話。
帕子上的香味快要被腥氣蓋過,李徐心內的煩躁漸漸積攢起來。
他看向哭成淚人的李雁回道:“我阿姐的事,皇兄不知道,長姐應當知道吧,她是怎么死的呢?被帶到兩軍陣前祭了旗,那本不該是她的結局。”
“嗚嗚嗚”李雁回搖著頭已然害怕得渾身顫抖。
“阿姐曾說想嫁給一個本分的讀書人安穩度過此生,做不做官,出身如何她都不看重,可她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兒,嫁平凡人安穩度余生才是奢求。”
“小時候我想阿姐生得那么漂亮,若是穿上嫁衣肯定要將整個皇城的女子比下去,后來我見到了,真的很漂亮,連盛裝下的眼淚都很漂亮,可惜母妃沒見到。”
李徐壓下眼中的淚,心越痛,恨越濃,滿腔悲憤無法化解,即便復仇即在眼前,也沒有多少快感,因為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了。
“明明是你非要在宴席上喝醉酒,非要在娿羅使者面前招搖,皇帝和皇后攔了你你卻不聽,使得他們帶走你的畫像,使得娿羅王看中你的畫像,指名道姓求娶你。”
李雁回哭得更厲害,不敢再抬頭看李徐,恐懼中有心虛卻沒有對所做之事的后悔。
“自己做下的事自己不承擔也沒人責怪,誰讓你出身好,我們出身賤呢,你有皇帝皇后護著有沈家幫著,我們就只靠著皇帝對我母妃那星星點點的垂憐。”
他看著李雁回,每問一句話心都跟著被刺上一刀:“你們是怎么殺了我母妃?是怎么和那探花郎先行茍且坐定事實?是怎么讓一個尚未及笄的幼女替你去嫁三十幾歲的男人?”
“你風光出嫁的那天我去看了,真真是郎才女貌,傳得滿城佳話,我當時在想娿羅打了勝仗娶了真公主回去,世仇積怨,不知我阿姐過得好不好,不知有沒有你這么好。”
“而今看來是沒有的,她的尸體上舊傷疊新傷,也就只有我能認出她了。”
李徐站起來仰頭闔目努力克制,但還是落下一滴不合時宜的淚來。
“罷了,沒那么多時間,皇兄,我會帶著你的人頭給母后一個驚喜,而長姐你呢,便留在這里等著血盡而亡。”
聽到這話地上捆著的兩個人死命掙扎起來,嗚嗚地發出抗議的聲音。
李徐慢慢走到李雁回身前俯下身,眼神冰冷得令人發顫。
“長公主殿下,相比我阿姐所受的罪,這種死法你應當對我感恩戴德。”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從未見過的李徐
亥時三刻,城門大開宮門大開,皇宮頃刻淪陷,至亥時五刻皇帝被挾制于乾明殿。
“皇后娘娘!五殿下反了!”
“你說什么!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是真的啊娘娘!叛軍馬上就要殺到坤寧宮了!”
沈華玲從床上摔下來,方才聽清愈來愈近的嘈雜聲是宮人的驚叫。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元兒,元兒!”
想到自己的兒子,沈華玲瘋了般爬起來朝殿門跑,傳信的太監和伺候的宮女一齊把人拉了回來。
“娘娘!現在外面都是叛軍,您不能出去啊!”
“是啊娘娘!”
“對,對不能亂,千萬不能亂。”沈華玲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努力思索慢慢抓住唯一一個不可能的可能,“馮成!”
“奴才在。”老太監哭著跪下應了聲。
“你記不記得太子小時候鉆過的狗洞,差點兒爬出宮去。”
“奴才記得呢。”
“本宮當時命人封上,但只是堆的石頭,應該沒封死還能再打開,坤寧宮內有沒有伺候的小宮女小太監,馬上挑一個最瘦小的,帶著人去找那處狗洞,務必爬出去,去找謝辭!讓他入宮救駕!”
老太監應聲道:“是。”
“不”沈華玲搖搖頭努力保持理智,“沒有謝家支持,李徐怎么敢謀反,他和李徐是一起的,不會救駕了”
“讓他去救元兒和雁兒,本宮做過的事不累及兒女,讓他看在是至親的份上無論如何也要保下太子和長公主!”
老太監悲喪著張口將本不敢說的話吐露出來:“可是娘娘,太子殿下和您皆與嘉良侯結了仇,若是若是他趁機落井下石”
“不會,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會,但謝辭不會,他不會落井下石,也不會見死不救,去吧,再晚怕是來不及了。”
“是。”老太監叩首一拜,“奴才立刻就去。”
寢殿大門重新被自內封死,沈華玲雙腿一軟倒在地上,無聲地流下了眼淚。
子時正刻,皇宮重歸寂靜。
星夜下尚在夢中的萬萬百姓并不知道,當太陽再次升起時,天下就易主了。
嘉良侯府,照雪堂。
“將軍!”竹越稟告都來不及直接沖進了臥房,“坤寧宮遣人來報!說五殿下反了!”
謝辭睡得正沉,被聲音驚醒坐起來,并未聽清:“何事驚慌?”
“坤寧宮遣了人來!說五殿下反了!”竹越重復了一遍。
“什么?你再說一遍?”
“五殿下反了!”
謝辭一霎定住,身體在信與不信中漸漸轉冷。
借兵符是為了謀反?
他掀開被子跳下床,情緒激動起來捂住胸口當下咳出一攤血來。
“將軍!”
竹越跑過去扶住謝辭,謝辭撐著站穩擦了擦唇邊的血。
這么大的事,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若謀反之事屬實,必是做足了準備、一步沒差,現下應已塵埃落定無挽回之機。
明明天平已經傾斜,為何還要劍走偏鋒踏上這條路?他真的想不通。
“侯爺!侯爺!”
看著八九歲年紀的小太監摔進門爬起來朝謝辭沖過去,但很快被身后跟著的侍衛控制住。
“皇后娘娘讓奴才來求侯爺寬宏大量盡釋前嫌!救救太子和長公主!”
竹越聽了擋到謝辭身前嘲道:“話說得真輕巧啊,用不著的時候要殺,用得著的時候又大言不慚求人原諒,五殿下又不會真把他們怎么樣,犯得上厚這個臉皮嗎?”
“皇后娘娘是這么交代的,求求侯爺去救救太子和長公主吧!”小太監不知道這些恩怨,只記得住主子交代的事一個勁地磕頭懇求。
竹越翻個白眼小聲附到謝辭耳邊:“將軍,反正我們和五殿下是一起的,即便易主也不會傷到謝家,要不就當這家伙沒來過?”
“罷了,備馬,去看看吧。”
“啊?五殿下是皇后養大的肯定沒什么事,而且皇后差點殺了您,這時候何必管他們啊,您都咳血了。”
“備馬。”
“是。”竹越不情愿地又白了眼地上跪著的小太監。
皇城中的情況如謝辭所預料,所有能調遣的兵、將都已在李徐的掌控之中,能用的只有侯府的幾百私軍、護衛。
若想扭轉乾坤便要立即向城外駐軍求援,而能夠不持兵符、皇詔調動守軍來皇城救駕的,整個凌國只有他一個人。
空蕩的街道之上是滿目星河,謝辭跨上白馬收回視線,在不長的時間內做出了不知是對是錯的決定。
他還是選擇信任李徐,選擇主動放棄反轉的良機,選擇默默支持這一場不知情的謀反。
“竹越,你帶一隊人馬去長公主處,護公主與駙馬離開皇城地界。”
“不行,我不能離開將軍,萬一”
“沒有萬一,節省時間必須兵分兩路,五殿下不會害我,去吧,這是命令。”
竹越猶豫少頃頷首道:“是。”
“萬事小心,駕!”謝辭攥緊韁繩,照雪沿著街道飛馳而去。
他還沒睚眥必報到要將皇后的所作所為遷怒到太子和長公主身上。
太子先前所為雖死不足惜,但左右沾著親人二字,長公主還去了他侄兒的百日宴,落井下石和無動于衷他都做不到。
探探太子與長公主的安危于他來說不過舉手之勞,若真有萬一能護便護,護不住他盡了力也無愧于心。
以最快速度趕到太子府,謝辭勒馬而停,身后跟著侯府的護衛軍。
血腥氣鉆進靈敏的鼻子,使人瞬間警覺,然而走進太子府后所看到的場景還是令謝辭震驚了。
滿地尸首,血流成河。
周圍安靜得可怖,謝辭在已有準備的情況下走進護衛剛剛報過來的位置,視線一霎凝滯。
無頭男尸上懸著被割去手腳的女人,地上的一攤攤血跡已經凝固許久。
“怎么會”
李徐做的?
幾名護衛把梁上吊著女人放下來朝謝辭搖了搖頭,“稟侯爺,沒氣了。”
太子被割首,長公主被斷了手腳放血,他不敢相信這會是李徐能做出來的事。
李徐與太子公主是血親,同長于皇后膝下,這么多年來一直要好,怎么會下此毒手?
眼前的一切根本聯系不到他所認識的李徐身上,完全是兩個人的作為。
走到兩具尸體身邊,腳踩著干涸的鮮血,謝辭仍覺得恍惚。
“只當你還了自己欠下的性命吧,表兄。”
事實已在眼前,此刻最讓他在意的并不是這兩條人命,而是兵符在李徐手上。
最讓他感到心亂的也不是尸體與死相,而是好像存在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李徐,他必須問個清楚才能安心。
“留幾個人在此收斂尸首,其余人隨我入宮。”
“是。”
快馬飛馳到宮門口,守衛已經換成生面孔,整座皇宮脫離了皇帝的掌控。
護衛下馬舉起令牌:“嘉良侯有要事入宮面見皇帝。”
“宮門下鑰,任何人不得進出。”
“看清楚了,這是先皇御賜的通行令牌,還不速速開門放行。”
其中一個守衛看都沒看便拒絕道:“先皇御賜?怎么證明?趕緊回去,擅闖宮門可是重罪,小心掉一串腦袋。”
“你!”
“罷了,退下。”
“是。”護衛后撤將令牌還回。
謝辭翻身下馬走到守衛面前好言好語道:“你去稟報奉命守此門的將領,告知其今夜之事本官事先知曉,此來是為向五殿下復命,只一人前往,望行個方便。”
“稟不了,卑職的任務里沒有這項,說了不能進就不能進,趕緊走,再不走可就要”
話未說完,劍光閃過,守衛捂住脖子汩汩濺出的血瞪著眼睛撲通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什么東西,敢與我這樣說話。”謝辭擦擦劍上的血,將其收回劍鞘看向另一個守衛,“立刻去稟報,別讓我再說第二遍。”
“是,是。”
等待不久,角門打開身著盔甲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
“卑職見過小侯爺,手下人失禮,卑職代其賠罪了。”男人行過禮朝身后的士兵招招手,“趕緊把這礙眼的拖走。”
幾個人立即上前將尸體挪離了謝辭的視線。
尸體處理走,男人又上前揖手:“小侯爺所言卑職皆已知曉,您在此稍候,卑職先去稟告一聲。”
“等不及,立刻開宮門。”
“這怕是不妥,若貿然放小侯爺入宮,出了岔子,卑職擔待不起,還是勞小侯爺再多候一會,容卑職稟個信。”
“你現在就擔待得起?”謝辭拔劍架到男人脖子上。
“本侯已退步至一人入宮,還能掀起什么波浪不成?今夜之事有本侯的支持,而本侯現在要去面見五殿下,等不及,聽得明白嗎?”
“卑職明白,但”
劍身在脖子處劃出一道血痕,男人屏住呼吸沒敢再繼續說下去,卻也沒有放人。
“有意思,如今是什么東西都配在我面前放肆了?”謝辭壓著火收起劍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
“既然如此,我便教你認認人,西林營、北郊大營、邕州、長門關和北境的兵還姓著謝。”
謝辭抬手指向金鑾殿的方向:“換句話說,只要我想,那個位置隨時可以換一個人坐,哪怕是李家一歲的娃娃,而我現在只想入宮去見李徐。”
“也別起什么歪心思,若我今日命喪于此,天下換姓不過是看北境至皇城的路全速要走幾天而已。”他甩開手怒意已經快要壓制不住,“立刻開宮門,別惹我。”
沉默不多時,男人揖手低了頭:“是。”
宮門在指揮下打開,謝辭看向垂頭不語的男人:“五殿下現在何處?別說不清楚,今夜守住宮門是重任,你,一定不是小卒。”
男人猶豫半晌道:“此刻應在坤寧宮。”
“好。”謝辭笑笑反手抽了對方一巴掌,“日后記住自己的身份,攔人前先問問配不配。”
“是,卑職記住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撞破真相
火氣發泄出去,謝辭才后知后覺過來,他根本不是因被攔住而動怒,他是不想被李徐的人攔住。
他在對李徐發脾氣,但他忘了皇宮不是松雪別院,該變的一定會變。
他以為自己什么都看得開,可在看到太子和長公主的尸首時,被攔在已被李徐掌控的皇宮外時,他竟然又看不開了。
設想過的日子到得太快,讓他來不及準備便被推著向前,不得不接受。
坤寧宮各門外各配兩名守衛,引開其中兩人后謝辭快步走了進去,但一路找尋到寢殿沒再見到除他之外的人影,周圍極盡安靜。
懷疑受了騙李徐并不在這,正想離開,寢殿內忽而傳來說話聲。
謝辭靠近寢殿走進去,說話聲越來越清晰。
“綁了這么久,母后受苦了,喝些溫水潤潤喉嚨吧。”
杯盞碎裂的聲音傳入耳朵,謝辭停在帷幕后沒再向內走,透過屏風縫隙看清了里面的兩個人。
李徐站在一旁,腳下是摔碎的杯子,皇后坐在羅漢床上但手腳都被繩子捆住動彈不得。
“假仁假義的小畜生,你有什么權力綁著本宮?本宮這么多年辛苦栽培竟養出個中山狼。”
輕淺的笑聲響起,表達著被指責之人的不在意,李徐彎腰將碎片拾起放到了茶桌上。
“兒臣以為,恩將仇報應是指這個人幫過你沒有害過你,你卻殺了她,至于忘恩負義嗎”
李徐重新倒滿一杯水遞到沈華玲面前,杯子稍稍傾斜,杯中水一瀉而下灑到了沈華玲身前。
“忘恩負義應是我親眼看到你殺了我母妃后,卻只圖安穩不思報仇。”
屋內的另兩個人在同一時間愣住。
謝辭小心后退半步未敢發出聲響,李徐的母妃不是病逝而是死于皇后之手?那太子府所見倒有些說得通了。
“徐妃是病逝,太醫院診斷過皆有證明,與本宮何干?”
“是病逝還是被喂了毒,母后應當比我清楚吧。”
李徐望向半敞的菱花窗,記憶拉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夜里,埋進心底最深的記憶一刻不敢遺忘、一年比一年清晰。
“那天,也是這樣的一扇窗,我踮著腳想從窗子爬進去嚇母妃,然后我看到你命人給母妃喂了湯藥,她以為是什么好東西,不敢博皇后的面子全都喝了下去。”
“我也這么以為,皇后娘娘向來和善,可等我進去的時候母妃睡著了,沒氣了,整個太醫院都說她是病逝,只有我知道不是。”
沈華玲臉色變了變,未承認也未否認:“所以這些年你的聽話都是裝的?都是為了今天?”
“沒辦法啊母后,沒有反抗之力時就只能一遍一遍壓下喪親之痛,諂媚地在你身邊做一條聽話的狗啊。”
李徐夸張地笑出聲后退兩步漸漸恢復平靜。
“我母妃的頭七還未過,你便將我阿姐替嫁去娿羅,阿姐走之前告訴我一定會回來,讓我不要害怕不要想她,那一年我六歲。”
想起長門關外所見景象,心狠之人再次紅了眼眶,“可她沒有回來,她被娿羅人帶到長門關外祭了旗,她是替你的女兒去死的。
“十四年了,過得真快,這十四年我是怎么過來的,阿姐是怎么過來的,好像對你們來說沒那么重要,我每一個白天每一個晚上時時刻刻都不敢忘記仇恨。”
“我要稱我殺母仇人為母親,聽我仇人的兒子使喚,看著我仇人的女兒歡歡喜喜地嫁給新科進士,而我阿姐要離家萬里嫁給相差二十幾歲的娿羅人受盡欺辱!”
這個局面并非沈華玲所預料,心里更加憂慮一雙兒女,但想到謝辭她又稍稍安心了些,“沒有證據便在這平白誣陷本宮,枉本宮還對你有養育之恩。”
“到了這一步,皇后娘娘何須再狡辯,左右都是死,難不成你否認了就能死得慢些?”
“放肆!”沈華玲掙著抬頭怒瞪李徐,知逃不過一死便也不再掩飾,“本宮的命何時輪得到歌姬之子處置?妖媚禍主的卑賤之人所生,無怪乎得志猖狂。”
李徐聽得這話沒有動怒,只是平靜地笑著點點頭,似云淡風輕。
“終于肯說實話了?母后這么多年裝得一副慈母模樣,想必也很辛苦吧,畢竟要常常面對的是我這個歌姬之子、卑賤之人。”
帷幕后,謝辭聽著自嘲之語心里發酸發疼,悶悶的,透不過氣。
相識數年,好像在今日他才真正開始認識李徐這個人。
他從前所認識的李徐,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萬金之軀,自幼養在皇后膝下,與太子如同同胞兄弟,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無論何時這個人都是一副溫柔的模樣,但在溫柔的表面下卻是日日夜夜的煎熬。
怪不得要給太子和長公主那種死法,仇可報,恨難消。
不曾展示在他眼前的那面,是只有李徐自己可以感受得到的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華玲的笑聲回蕩在寢殿內,慢慢將謝辭的思緒拉回。
許是知曉結局又已經將兒女托付出去,沈華玲便顯出一副再無顧忌的模樣。
“一枚棋子、一條狗根本不配本宮花這么多心思,本宮現在只后悔沒有一起處理掉你這個賤種!”
“母后罵起人來倒是比皇兄難聽多了。”
沈華玲怔了下猛然盯向李徐:“你把元兒怎么了!”
“皇兄與兒臣一同做了個驚喜獻給母后。”
李徐含起笑不緊不慢地走到一旁的桌子,把精致的木盒子捧起來送到沈華玲面前小心打開。
“母后瞧瞧,如何?”
沈華玲盯著木盒中的人頭,眼睛越瞪越大迸出血絲,呼吸也愈發艱難。
“母后放心,黃泉路上皇兄不會獨自一人,按這個時辰算長姐應當也流干凈血去陪皇兄了。”
“啊啊啊啊!!”沈華玲從羅漢椅上撲騰下來摔倒在地,死命地往李徐腳邊挪,但拼盡全力也只靠近一寸而已。
“李徐!!你不得好死!本宮應當將你和那個賤人一同千刀萬剮!!就算下地獄本宮也要拉你一起!你一定會遭報應!”
李徐把頭倒出來踢到沈華玲身前,蹲下去看著對方現在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惜了母后,你見不到我有報應的那一天,而你的報應就在當下。”
“謝辭!”
帷幕后謝辭心跳一滯側身躲開,他被皇后看到了?
尷尬很快吞噬其他情緒,這要如何解釋?他故意來偷聽?關鍵他不是故意的啊。
“謝辭?”李徐的聲音帶著疑問。
沈華玲雙目含著血淚仰頭瞪向李徐:“倘若謝辭知道是你給他下毒才致使他變為廢人,他可還會如此維護你?”
謝辭一霎定住,身體從頭僵到腳,呼吸之間卻像是度過幾載般漫長,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給他下毒的人是李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怎么可能
“哈哈母后放心,阿辭不會知道,因為你會永遠閉嘴。”
最熟悉的笑聲傳入耳畔一聲比一聲諷刺。
謝辭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只覺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七扭八歪超脫現實。
耳邊的聲音一會被放到震耳,一會又低若蚊蠅,在腦子恍惚時他聽到了短刀出鞘的聲音。
“你鏟除最礙眼之人,將我帶在自己身邊養,讓我做李元的刀,可是母后,事到如今你可分清了誰才是執刃之人?”
謝辭捂住耳朵慢慢蹲下去,里面沈華玲又在罵些什么,然后罵聲消失轉為驚恐的尖叫。
刀似乎割了很多刀,但謝辭聽不到了,他看著不斷變化形狀的陳設,強迫自己在暈眩中冷靜下來。
是李徐給他下了毒,是李徐給他下了毒
許銘說只有周圍親近、信任的人才能做到,他懷疑了沈固都沒有懷疑李徐。
真正要殺他的是他最信任的那個人,是他交付全部去信任的人。
李徐要殺他?因為兵權?
可只要李徐張口,他連兵符都給了,為什么?憑什么?
謝辭努力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努力保持冷靜。
若是李徐,下毒的機會便多了,是在宮宴之前他去探望李徐的那天?他在松雪別院昏倒睡了一天一夜。
所以,原來是李徐迷暈了他給他下了毒,而他因為可笑的信任直到前一刻都沒有懷疑。
怪不得宮宴上明明及羅伽訶不是他的對手,李徐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攔!是怕他太早變成廢人有所懷疑吧。
謝辭無聲冷笑,一遍遍在心底嘲諷自己的可笑,他不僅沒有懷疑,還和害他變成今日模樣之人發生了那種關系。
試問普天之下還有誰比他更愚蠢!
原來他找不到的元兇,只要安到對應之人身上便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驚叫的聲音不知是何時在耳邊消失的,謝辭站起來謹慎地透過屏風向內看去,沈華玲已經死在血泊中。
他深深呼吸幾次,沉下心拾起全部的理智。
現在不能鬧僵,若李徐是真的想殺他,窗戶紙一旦捅破,他今日便難邁出坤寧宮的大門了。
此事還需弄清楚對方真正的目的,而后再思對策。
見李徐還在洗手,謝辭將腳步放至無聲極其小心地向后退去。
“小侯爺?您怎么在這兒?”
謝辭猛然回頭與廖寧對視,聽到里面水盆落地的聲音,他沉沉閉上了眼睛。
完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偏離設定的結局,唯愿自陷地獄
“阿辭,這個時辰你怎么會在這?”
李徐繞過屏風強裝鎮定,雙手卻在難以抑制地顫抖,每走一步身上便冷上一分,到最后臉色也變得慘白。
“你聽到了?”
直截了當問出來,氣氛一瞬間凝至冰點,謝辭后退一步用下意識的行動代替了回答。
“可以聽我解釋嗎?我,可以解釋的。”李徐小心翼翼地靠近去握謝辭的手,卻只碰到袖子便被躲開。
“阿辭,真的不是那樣,我”
謝辭打斷道:“是你給我下了毒?”
“如今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我沒想到會這樣。”
“我只問你是不是你給我下了毒?回答我是或不是。”
李徐扶著額頭在掙扎下認了命:“是”。
“你想殺我?”
“不是!我怎么可能會殺你,阿辭,聽我解釋好不好,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李徐雙手握住謝辭胳膊懇求,下一瞬便被無情甩開。
“別碰我!”
“你身體出了狀況就不會跟謝揚走,就會留在皇城,我只是不想你離開我”
李徐顫抖著雙手捏住謝辭袖子一角,將哭未哭,已然在崩潰的臨界點。
“那個藥是暫時的,可以解,我沒有想到你會在大殿上比武,我真的沒有想到,我不是故意的阿辭”
沈華玲所說的報應來得太快,讓李徐措手不及,慌亂、恐懼,不知該如何面對。
謝辭把袖子扯回來離對方遠了幾步。
他以為李徐是因為想殺了他爭兵權,結果竟然是因為更卑劣的私欲。
可笑至極。
面前的這個人,他為之甘愿舍命的五皇子,他自幼相識的知己摯友….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一面與他床榻纏綿,一面將他蒙入鼓中,一面說愛他,一面又騙他至深。
惡心至極。
謝辭握緊拳頭,心好似被撕裂一道難以愈合的口子,痛與恨便在鮮血中滋生,再難抹平。
“自愿給睡給兵符,天底下如我一般的蠢貨不多吧?怎么樣殿下,讓我像雜耍中被拴住的猴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好玩嗎?”
“我沒有,真的沒有”李徐慌張地把隨身攜帶的兵符取出來還給謝辭,“七日之約沒有騙你,這件事真的沒有騙你,我…我沒想奪謝家的兵權,我發誓”
蒼白的解釋讓真的也變得模糊,李徐終于控制不住崩潰流下了眼淚。
“阿辭,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求你了,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原諒我這一次吧…求求你阿辭我現在好害怕”
謝辭核驗真偽后收好兵符道:“好。”
“真的?你真的可以原諒我?”李徐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被下一句話劈得粉碎。
“我去北境,你留皇城,死生不見,我便原諒你。”
“不行!不能離開我!”
“別靠近我!”謝辭拔劍指向對方,將快要縮短的距離控制在一劍的范圍。
守在外面的廖寧看到這一幕抬腿沖進來。
“滾出去!”
廖寧猶豫著咬咬牙一步三回頭退出了寢殿。
“不讓他殺了我?”
“我說過我殺了自己都不會殺你的阿辭。”李徐上前一步又馬上被劍鋒逼退。
“你還說過不會騙我不會害我,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再信。”
謝辭手執長劍,眼中再沒有半分情意:“我也說過,若你騙我,我會親手殺了你。”
“你殺吧。”李徐垂下眼睛,兩行淚沿著未褪的淚痕緩緩滴落,“哪怕殺了我,也別不要我求你了阿辭”
劍身刺入前胸,李徐迎著劍朝他靠近,握著劍柄的那只手在刺目殷紅中開始發顫。
寂靜之下,皮肉被利刃割開的聲音愈發明顯,一進一退,好似都是在無理智時才會做出的選擇。
鮮血在胸前潤開,謝辭看著那片紅,不忍戰勝了恨,此時此刻他更恨的是自己的無能和軟弱。
他收回劍掀起袍子割下一塊甩到李徐身上,斷袍沾上血跡滑落在地,將兩顆心徹底撕裂。
“往日恩怨我不再追究,今日之后只當從未相識。”
李徐定在原地,外傷遠遠低于內心帶來的痛苦。
“望殿下心有良知,莫因私怨食言交易,如此兩相安好,否則,我謝家也非任人宰割之輩。”
謝辭收劍回鞘視線不再落于李徐身上:“明日下官將啟程離京,預祝殿下攀得錦繡。”
“不不要走,不要走!”李徐沖過去摔跪到地上抱住謝辭的腿,死死拽著不肯松,“阿辭,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不要走…求你了”
“放開。”
“不放!今天放開你就不會再回來了。”
李徐跪著哀求,眼淚將視線模糊卻還是可以看清那張決絕的面孔。
“不要…你讓我怎么補償都可以,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別離開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阿辭…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放開!”謝辭持劍鞘狠狠敲開抱著他的胳膊,掙脫開束縛后一腳將人踹翻在地,躲開幾步。
“殿下,事已至此,彼此體面些,今日我是因信任殿下才會只身前來,殿下便留著這份信任別再糾纏。”
“不行,不能走”
李徐急火攻心咳出一口血,掙扎著爬到謝辭身邊扯住他的袍子死不放人。
“不要走阿辭不要離開我…”
“私怨不累及家族,我活著從這里離開,謝家依舊會站在殿下一邊,望殿下承情珍重。”
謝辭冷漠地說完,拔劍割斷對方所扯的部分,轉身沒有一絲猶豫朝殿門離開,不再管顧身后的哀求。
為了家族利益,他可以壓下恨意,不去得罪未來的天子,但他不想再和這個人有任何除利益外的任何關系。
今日一別只當永別,明日離京后他不會再踏回皇城半步。
謝辭收起劍,一腳邁出寢殿門檻,另一只腳還未邁出,口鼻突然被人從身后用帕子用力捂住。
未曾設防幽淡的香氣吸入鼻腔,手中劍掉在地上露出一段白刃,映出了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和熟悉之人的身軀。
他抓住對方的手死命掙扎,卻越掙扎越無力,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虛幻。
直到他的手再也無法用上力氣癱軟地垂下去,意識便在無數情緒中徹底消失。
“阿辭?”
李徐慢慢松開手,沾滿迷藥的帕子掉在地上,身前的人似失了骨頭軟在他懷里。
他小心把人放到地上抱進懷里,輕輕擦去對方因掙扎而掛在眼角的淚珠。
“明明我快要解決一切…我們可以永遠好好的在一起,這不是我設想的結局,我實在沒辦法了,阿辭,我要怎么辦才好?”
褐色的藥丸從腰間錦袋中取出,李徐用拇指壓開謝辭的下唇將藥推進去,而后合上雙唇輕撫臉頰。
“你不能離開我,活要活在我身邊,死也要和我葬在一起,這輩子下輩子你都是我的。”
他抱緊懷里的人嗅著清淺的桂香吻了下剛含過藥的嘴唇,“這樣就乖多了。”
貪戀著懷抱親吻和香氣,竟更加不舍得放手。
“父皇說得對,怎么得到人才是關鍵,我可以沒有你的愛,但我不能沒有你。”
他摩挲著謝辭脖子上未消退的齒痕,眼淚干涸漸漸露出笑意:“今天開始,按我的方式來,你再也別想逃。”
“廖寧!”
廖寧沖進屋子看到暈倒的謝辭愣了愣,隨后揖手垂下了頭。
李徐把謝辭抱起來遞到廖寧身前道:“把阿辭送回嘉良侯府,你親自去,務必親手交給竹越,否則不得離開半步。”
“這…”廖寧聽個大概已知曉現下的局面,聽著這個決定到底沒抵過好奇,“殿下,若是將小侯爺送回去會不會…”
“眼下宮中正亂,他只有回到嘉良侯府,有竹越守著我才能安心。”
李徐看著懷里的人,說不出是什么心情,好像從聽到死生不見四個字開始,他就再也無法留在人間了。
這個人帶走了他唯一一個不自陷地獄的理由,他想笑,可笑起來心會疼,他想哭,但哭起來就看不清他心上人的臉了。
不能做人,那他就做惡鬼,只要能牢牢抓住謝辭,他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什么東西,到底承遭多少咒罵。
在這個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經不會再有愛他的可能,那他…便可以無所顧忌。
“我給他喂了藥,服下去五天之內不會醒,五天時間足夠我解決一切問題。”
“嘉良侯府之人知道他入宮的一定不少,現在宮門外定然有侯府的護衛在等,若是他一直沒有出去便會引人生疑。”
“生疑則生事端,謝家人會因為謝辭將整個凌國翻過來,所以現在絕不能留他在宮中。”
“是,殿下思慮深遠。”廖寧把人接過來,一動不敢亂動,胳膊僵硬得兩根木頭,“屬下這便將小侯爺送回侯府。”
“還有,帶一個妥帖的太醫同去留在侯府照顧,告訴竹越,謝辭被皇后喂了毒藥導致昏迷,之前的毒也是皇后所為,我會命太醫院一同想辦法診治。”
“勞他傳信予謝道弘,便說為防萬中有一,塵埃落定后我會立謝揚之子為嘉良侯世子,然雖是如此,仍望謝老將軍莫要太過惦念,我定會全力救治謝辭。”
廖寧頷首道:“是,屬下記住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蟄伏十四載,馭恨起高樓(二卷完)
寅時,乾明殿。
“父皇,天都快亮了,還不能落筆嗎?”
燭火照亮綾錦,筆墨干后又被沾濕,皇帝接過筆不知在想什么,眉宇間透著倦色似又蒼老幾分。
一聲嘆息后,筆墨終于落下字句,玉璽沾過印泥印到詔書結尾完成了最后的證明。
侍衛將寫好的退位詔書送到李徐眼前展開,李徐從頭至尾掃過后笑著朝皇帝揖手一拜:“多謝父皇成全。”
“小五,做皇帝沒有世人所想的快活,享著榮華富貴逍遙一生不好嗎?”
“富貴、自由能為我母妃和阿姐報仇嗎?”
反問之言并沒有讓皇帝顯露多少驚訝,似乎都在預料中,又似乎全都超出了預料,權力頂端翻手云覆手雨的上位者,卻未防得過自己的兒子。
李徐看著面前未過壯年已然兩鬢生白的男人,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帝王的冷血無情他見得最深,權力下的險惡人心他參得最透,而今他也成了曾經最不齒之人。
“母妃是個天真的人,以為真心可換得真心,她相信你口中說的愛,相信皇帝所說的愛,不爭不搶,只是安靜地默默地等著你。”
“可她不知道人心不如草,后宮中什么樣的女人都有,色未衰愛先弛,她不是特別的,不值得你為她打沈家的臉。”
看透面前這個自私涼薄身為他父親的人,李徐只覺得好笑。
“所以你明知道是皇后害死她,卻當作不知,明知是皇后設計護下李雁回,卻無動于衷讓我阿姐嫁去娿羅,害她受苦十四年,死在長門關外。”
“父皇,你才是最可恨的那個,一切都是你默許的。”李徐說得很平靜,然平靜中是日積月累的失望。
他的父親打著慈愛的名頭,把他丟給了他的殺母仇人。
“我知道,你留我的命對我寬縱是因為愧疚,但這種愧疚只讓我覺得更加嘲諷。”
李徐緩緩吞吐一口氣心緒恢復至冷靜,看著失敗者的模樣,嘴角漸而與本心相反掛起笑。
“父皇,您操勞至今也該頤養天年了,皇室行宮中當屬瑤云宮最為華麗,四季景色皆佳,車馬已備好,今日您便啟程揚州吧。”
皇帝那張不見波瀾的臉上,在聽到這個安排時陡然升起怒意拍案而起:“你敢囚禁朕!”
“兒子怎么敢呢?不過是換個住處而已,您若是羨慕逍遙自在,天下之大去就是了。”李徐走近些嘆了口氣:“這是最好的結果,父皇您沒得選。”
他想到什么突然露出大徹大悟的神情道:“兒子好像懂了些,這就是您說的皇權吧?我讓您去,您就得去。”
“你!”
“父皇年歲大了,還是少動些氣。”
李徐看看窗外的天色,收斂笑意朝皇帝恭敬地行了禮。
“天快亮了,兒子還有事要忙,便不送父皇了,若父皇惦念父子之情,可常傳信來。”
“小五!”
李徐停住要離開的腳步,再次回頭望向自己的父親。
那張自幼看到大,無論何時都覺得疏離、不怒自威的面容,此刻竟添了些平常人才會有的神情。
“小五可明白知津二字是為何意?”
“我現在所選的便是最正確之路。”
皇帝注視他許久,此時此刻好像才真正做起一個父親:“為父是希望你行遠路可知歸途,亂心緒可自度迷津。”
“兒啊,為君者,手段可以狠、心可以狠,但不可不懂恕字,恕人更要恕己,你可以步步為營利用所有人,但功成之后涼夜難眠時,要懂得寬恕自己,打起精神去承擔自己千辛萬苦爭來的責任。”
皇帝走到自己的兒子身邊,想像小時候一樣碰碰他的頭,卻發現時光飛逝,昨日可抱在懷里的娃娃,今日便已高出自己不少。
“為父對你的看重疼愛,從不是因為愧疚,往后的路小五要自己走了。”
抬起的手不知該落去何處,最后只是輕拍了一下李徐的肩膀,“去太極殿吧。”
四目相對時,李徐感受到一些遲來的東西,然而現在的他已過了會留戀的年紀。
“來人,送太上皇啟程。”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而是堅定地一步一步踏上血肉鋪就的青云路。
所有坐在太極殿至高無上之位的人都不能回頭,不能為任何人心軟
卯時,太極殿,群臣得釋入宮參朝。
日頭初升,將光芒慢慢帶入全部敞開的殿門,與燭火一起將太極殿照得通亮。
文武百官如同往常站立于自己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凌駕眾人之上者換成了五皇子。
李徐站在階梯上與群臣一同聽著退位詔書的宣讀,接受詔書的檢驗,殿內所有人皆一夜未眠卻找不到絲毫困意。
每個人都明白這是篡位,又不得不因詔書被迫承認李徐的“名正言順”。
陳騫出列到大殿中央揖手拜道:“既然陛下已即位大統,后日便是吉日,臣建議后日舉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與民同慶。”
“便由陳相全權主理吧。”
“老臣領旨,謝陛下信任。”
“不明不白如何舉辦登基大典?”沈漢棟站出來反駁,不跪不拜壓著一腔怒氣,未知現況尚天真地以為有反轉之機。
“陳相以壽宴為名將我等困于相府,一夜之間五殿下便拿到退位詔書,替代陛下出現在太極殿,有奪權篡位之嫌,怕是難以服眾吧。”
陳騫冷哼懟道:“退位詔書真偽已驗,沈大人是想抗旨?”
“是要真相!陛下已立儲君怎會另傳皇位于他人!”
“想要真相?可以。”李徐笑笑居高臨下用視線掃過殿內所有人,“還有誰想要知道真相,還有誰不服,皆可站出來。”
見沈漢棟站出來聲討,沈氏門生及皇后太子一黨便也先后站出來表達反對之心。
“還有嗎?”
零零散散又站出來幾個人。
“沒了?”
又等許久,沒再有人站出來。
看著一群義憤填膺企圖據理力爭的人,李徐輕蔑一笑:“殺。”
殺令一下太極殿便被團團圍住,甲士沖進來將所有站出來反對的人直接斬殺于大殿之上。
驚恐奔逃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半炷香后這場屠殺才宣告結束,殿上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多了滿地的鮮血和尸體。
活下來的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腿軟癱跪一片爬都爬不起來。
沈漢棟被留下性命壓到李徐面前,臟做過不少的人,見到屠殺的場面也嚇得不輕,全然沒了剛剛的氣勢。
血腥氣在太極殿內蔓延,李徐從始至終保持著得體的笑。
“還有哪位卿家不服,可再站出來與我瞧瞧。”
刀刃寒光未斂,所有人無論是還有勇氣站著的或已快要嚇到失禁的,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提出反對之言。
“沒有了?”李徐走下階梯踩著鮮血在群臣中走過,閑適得像是在逛集市,“大理寺卿今日可來了?”
“臣在。”尤子逾繞過尸體火速走到李徐身邊揖手行了禮。
“忤逆犯上該當何罪?”
尤子逾朗聲將回答傳至大殿的每一個角落道:“忤逆皇帝,按律可誅。”
“好,傳令,沈漢棟忤逆犯上率眾作亂殿外斬首,沈漢明流放嶺南,子侄、女眷褫奪功名、誥命,貶為庶民即刻還鄉,沈氏一族子孫后人,永不得離鄉,永不得入仕為官。”
“不不!陛下!”沈漢明慌神爬到李徐腳邊,手未抓到袍子便被護衛扣住向外拖走。
“臣愿效忠陛下!臣剛剛沒有反對啊!都是兄長做的!都是沈漢棟做的啊!求陛下開恩!放了臣一家老小吧!”
“你這沒出息的東西!”沈漢棟白了沈漢明一眼,怒瞪向李徐,“一死何懼!你謀權篡位有違天命必遭天譴!”
“陛下!陛下開恩吶!陛下!臣真的是忠心耿耿啊!陛下!”
罵聲與哀求很快從太極殿遠去,沈漢明被押入監牢等候上路。
沈漢棟被殿外斬首,人頭與尸體就擺在太極殿外,使得所有離開太極殿的人都能清楚看到。
曾經鼎盛的世家大族,在不平常的一個早晨以不及預料的方式宣告落幕。
殺雞儆猴的效果達到最佳,李徐適時將決勝的信物取出,站在高臺上展示給了眾人。
“這是,兵符?”
“兵符不是在”
“嘉良侯交了兵符?”
“怎么可能啊?”
震驚一點點蓋過恐懼又在其中產生新的恐懼,若兵權歸于皇權,則意味著站在他們眼前的新皇帝與從前的皇帝不再相同。
“戰事已平,嘉良侯自請還鄉丁憂,臨行前將兵符交與我手以全忠孝,然先祖皇帝之命不可違,待嘉良侯孝滿返京時,我會將兵符原封返還。”
兵符代表著不能親自前來之人的立場。
如果說成就大業的完整條件為“一”,那么退位詔書、警告和他鋪墊的一切是決定今日勝局的一半條件。
另一半則是謝家的立場,謝家認他為新皇,天下人便不得不認。
而今兵符、謝辭都在他手中,天下便再沒人敢反抗他。
大殿外腳步聲漸近,斛律風按照約定出現在太極殿,為李徐添加上了“一”之外的條件。
“燕西王怎么會在皇城?”
“無詔入京視為謀反啊!”
斛律風側目掃過說話的幾人,徑直走到大殿中央面朝李徐雙膝跪地叩首一拜:“燕西王斛律風愿誓死效忠,敬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西王是李徐的人,燕西也在李徐的掌控之中,這是陳騫未曾想到也未敢設想的。
今日這一刻,陳騫再次為自己的選擇松了口氣,他走到斛律風身后一齊叩拜:“吾皇萬歲!”
很快太極殿中的文武百官一個接著一個跪拜山呼,祝頌新皇。
而他們的新皇便站在高臺上俯視腳下,含著笑靜看眾生魚肉,我為刀俎。
第一百四十九章 道別
三日后,嘉良侯府。
照雪堂內安靜得令人心中壓抑,伺候的婢女小廝臉上見不到一絲喜色。
斛律風和都奚徹看過照雪后走進了謝辭的臥房。
屋內彌漫著藥香氣,走進內室,竹越跪在床邊寸步不離已經不知道守了多久。
“三天了,怎么還沒醒?太醫怎么說?”
竹越把頭埋到床上,也難遮蓋哽咽的聲音:“太醫根本查不出是什么毒,湯藥也灌不進去,不知道該怎么辦。”
“毒婦死得太便宜!陛下怕人心亂便說謝辭是返鄉守孝了,現在肯定也在想辦法,謝辭,一定死不了。”
安慰的話沒起到什么作用,竹越雙手握住謝辭的手,一時間眼淚都無法忍住:“公子,你快醒過來吧”
看著床榻上面色慘白毫無生息的人,斛律風心里亦難受得緊。
“我們要回燕西了,今天就走,來和謝辭道個別,等他醒了替我告訴他”
想到在太極殿上看到的兵符,斛律風心中很亂,他不明白那是一種該稱為什么的擔憂,便將在娿羅的話又說了一遍。
“如果有一天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來燕西,在燕西,只要我斛律氏還剩一個人,就永遠有他一席之地。”
他看向身旁愣著的都奚徹,用手肘撞了下對方道:“你不是也有話要和謝辭說嗎?”
“有,但是他聽不到。”都奚徹低著頭心疼又難過。
“聽不到也說,你下次再見他不知道要哪年哪月了。”
被一語驚醒,都奚徹一個箭步沖到床邊差點把竹越撞飛。
念著討人嫌的家伙要走了,竹越忍耐下來好心站起來讓出了位置。
“謝辭,我想和你成親。”
“你要不要臉!想嫁入侯府的世家小姐多了去了!我家將軍絕對不可能看上你!”
竹越一把薅住都奚徹的胳膊,強行將對方的手從謝辭的手上挪開。
“說話就說話,別上手!”
都奚徹扯回胳膊用眼神罵了竹越好幾遍,斛律風在后面默默搖頭背過了身。
“盯著你呢,再敢碰我家將軍,我就不客氣了。”竹越說到做到一眼不眨地盯著都奚徹,像是在監視淫賊。
“不跟你計較。”
都奚徹白了竹越一眼,視線回到謝辭身上時又落寞起來。
眼前的人和初見時不太一樣,瘦了很多,不再能一招制敵,罵人也不狠了,閉著眼睛躺在這里好像碰一下就會碎掉,讓人不敢用力。
“你沒有用南珠換我的馬時漂亮了。”
容貌未變依舊漂亮得不可比擬,卻失去了初見時的神氣。
“要是你可以來燕西就好了,燕西真的特別好,夏日可以去賽馬,冬日可以去滑雪,可以打獵可以和大家一起玩,我還會給你烤羊吃。”
都奚徹垂下頭,心里堵得難受,想要當面說很多話,但已經沒辦法等到對方醒過來親耳聽到,因而千言萬語只能壓回心里。
“謝辭,我第一次見你就很喜歡你,越來越喜歡你,你做什么都很厲害,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都奚徹把指頭上的骨戒摘下來,原想戴到謝辭手上,思量后塞到了謝辭枕下。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成親,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先人的骨頭會保佑你,希望你可以快點好起來,希望你每天都可以開心。”
做過告別,都奚徹戀戀不舍地與斛律風一起離開了侯府。
皇城的街道依舊熱鬧,守護這份熱鬧的人卻躺在床上藥石不進。
“謝辭會好起來嗎?”
“會。”斛律風十分肯定自己的答案,“他在戰場都沒死,怎么會死在深宮婦人手里。”
“對,主上死了,謝辭都不會死。”
斛律風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都奚徹,眼神里包含的沒一句干凈話。
意識到說錯了話,都奚徹嘿嘿一笑轉移話題抬手指向不遠處:“那邊是在干什么?”
斛律風轉身看過去道:“好像是沈家人今天要離開皇城了吧。”
“那人干什么呢?怎么就他跑出來不走了?”
“我怎么知道,不過有點眼熟,好像在謝辭那見過。”斛律風瞇著眼睛去看那人的臉,努力回想才生澀地憶起一個名字,“是叫沈固吧?”
張貼的金榜旁,青年穿著一身素衣推開押送的官兵,伸起手好像在抓著什么卻又什么都抓不到。
【甲榜第六名-沈固】
榜單上輕描淡寫的一個名字,背后是一年又一年的辛苦煎熬。
可就在終于見到光明前路時,路斷了。
“哈哈哈哈哈!經年苦讀,不過是個笑話!”
沈固突然癲狂地大笑,沖上前將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張榜單撕下來,撕碎散開漫天紙屑。
“沈十七!你敢撕榜單!你瘋了啊!”
“瘋了對啊,都瘋了,都瘋了哈哈哈!早知今日讀什么圣賢書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愣著干什么!快拉走!”
“都散開!”
幾個官兵上來生拉硬拽把沈固從張貼的甲榜邊扯走。
周圍相熟的人有的哀嘆,有的幸災樂禍,滿街念叨的皆是沈家的十七郎瘋了。
皇權更替,家族傾頹,甚至都不知道該去責怪誰,非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斛律風看著被拉走的人打心底嘆了一口氣,“去找尤先生吧。”
回到松雪別院,尤子書似有所覺正門口等候。
都奚徹停到遠處道:“我就不打擾了。”
“算你識相。”
走到書院門口,斛律風迫不及待把人書院里面帶,但對方并沒有動反而掙開了他的手。
對上疑惑的眼神,尤子書展開折扇擋住情緒不明地笑道:“別進了,進來怕你舍不得了。”
“進不進去,我都不舍得。”
街上人來人往,當著旁人的面什么都做不成,斛律風焦躁得緊稍稍湊近小聲道:“進去,親一下就走。”
“你?”尤子書一臉不信,用扇子敲了下斛律風的肩膀,“再晚天色暗下來,就不好趕路了,終有一別,何必再多耽擱。”
“你真的不跟我走?”
“為何要跟你走?”
斛律風上前抓住尤子書的手腕,極度認真想要爭取一點一滴可能性:“因為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要在一起。”
“那緣何你只要我跟你走,不為我留下來呢?”
“我…燕西有我的子民,有我的責任,我必須回去。”
尤子書含著笑,折扇輕觸鼻尖帶上了些酸意:“我不會跟你走,你也不會為我留下,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無須你遷就我,你也應當如是。”
“我知道你說得都有道理,但是!”
斛律風攥緊尤子書的手腕,舍不得放開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帶走眼前的人。
“但我是真心的,我們燕西人一生只認一個人,我認準的人就是你。”
“我知道。”尤子書將手腕掙出來,握住對方的手慢慢貼到自己胸口,“心在一處,一面可度一年,心在兩端,一年不如一面。”
紙扇關合搭于掌心交到了斛律風手中,不被扇面遮擋的笑印入瞳孔,未言再見,便已開始思念。
“扇面是新畫的,送你,愿天闊地廣各有作為。”
斛律風握緊扇子,深吸一口氣豁然開朗:“好!按你們中原人的話說,大丈夫行于天地必有一番作為,我的天地在燕西,你的天地在皇城。”
“下次再見時,你應該不會…做了駙馬爺吧!”
尤子書愣了一下忽而笑出聲來,見他無顧忌地笑,斛律風也笑了起來。
“我會給你寫信,你也要給我寫信,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見了誰,有沒有生病,什么時辰睡覺什么時辰睡醒,都寫給我。”
“是信還是流水賬啊?”
“反正你的事我就是全都要知道。”斛律風壓抑住萬難忍受的情緒,將身前的人攬入懷里慢慢抱緊,“卿卿,你可千萬千萬千萬…別忘了我。”
“嗯,去吧,再晚便要趕夜路了。”
背上輕拍的手催促啟程,斛律風含住眼中的淚松開手,都奚澈得到信號牽著馬走了過來。
“尤先生,我們走啦,我和主上都會很想你。”
“嗯。”尤子書含笑點點頭,轉身先行離開不再磨蹭道別。
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斛律風攥緊韁繩翻身上馬,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牧云書院四字。
“駕!”
馬蹄聲漸漸遠去,尤子書折回門外,望著越來越小的兩道身影,嘴角常掛著笑此刻消失不見。
“今日一別不知道何時再見,愿君歲歲年年喜樂長安。
長街拐了個彎,熟悉背影隱入人群,直至再也看不到,尤子書才拖著腳步回到書院。
與此同時,燕西王已離開皇城的消息也傳到了乾明殿。
“沿途驛館都安排妥當了?”
“回陛下,皆已安排妥當,絕不會慢怠分毫。”
“嗯。”
“陛下,還有一事,沈家十七公子沈固撕了金榜。”
李徐放下書靠到椅背上,并不是很在意:“撕就撕吧,難免有怨氣,可惜平平之才不堪重用,不足以令朕為他一人做特例,傳朕的令不必為難他。”
“是,奴才告退。”
第一百五十章 安心陪著我,別再想離開
一片虛無中謝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頭有些暈,身子很沉很累。
面對著黑暗不斷掙扎,他才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見到些光亮。
眼前床帷很陌生,他想揉揉眼睛,手卻沒有聽從腦袋的指揮伸過來,轉頭看過去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
他的手腕腳腕全都被鎖鏈鎖住,鎖鏈連接床榻四角將他的活動范圍困在床上,稍稍掙扎鎖鏈便被晃蕩得叮叮當當響起來。
什么情況?
謝辭掙扎幾次確認了所用的鎖鏈并非人力可以掙斷后,便不再白浪費力氣,開始冷靜思考當下的處境。
“你醒了?”
然而未等到他思緒平穩,熟悉的聲音便讓他無法再保持冷靜。
“李徐?你在做什么?憑什么綁著我!放開!”
失去意識前的記憶一瞬間浮現腦海,謝辭心中更加憤怒:“你竟然暗算我,卑鄙小人。”
“怎么發脾氣時也怎么惹人喜歡呢。”李徐坐到床邊用指背摸了下謝辭的臉頰,謝辭立即嫌惡地躲到最遠。
“滾遠點。”
“別這樣阿辭,以后你每天都要在這里陪著我,總要適應適應吧。”
“你什么意思?”意識到對方的目的,謝辭不免驚詫,驚詫過后怒氣更盛,“私囚朝廷命官是重罪,你現在都已經藐視國法了?”
“國法是人定的,也沒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李徐笑著看他,眼中是不掩飾的喜愛,“阿辭要不要看看現在自己正身處何地?”
謝辭聞言向外掃了眼心頭頓時一顫,乾明殿?
“我現在已經是皇帝了。”
李徐心情更加愉悅,強勢的用指腹摩擦過謝辭的嘴唇,讓他沒有辦法再躲。
“阿辭,天下都是我的了,何況你呢。”
看著對方的眼睛,謝辭理清狀況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知津兄,我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李徐的耐心都多了不少,或者說對于眼前的人,他永遠都有耗不盡的耐心。
“放了我,我愿意交兵權。”
“你和兵符都在我手里,這沒什么可討價還價的。”
謝辭慢慢攥緊拳頭,此時再討論騙與不騙的問題,既晚又幼稚。
“我已經給二叔傳信,這個月會啟程北境,他見不到我去,一定會起疑。”
“哦?阿辭原來早就做好了這個打算,不過沒關系,謝老將軍那里我已經做了解釋。”
李徐靠近謝辭耐心道:“現在皇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嘉良侯孝悌忠義,交了兵符返鄉丁憂,當然,這是表面的說辭。”
“只有謝家人知曉其中真相,真相便是嘉良侯中了皇后所下之毒,我…已經秘密派人帶嘉良侯去苗疆求醫了。”
“說謊。”謝辭掙著鎖鏈突然激動起來,“沒我的命令竹越不可能不與我一起走!”
“當然是你的命令,你昏迷五日,被接入宮中才醒了片刻,現在竹越正拿著你的手書按你的命令守著嘉良侯府呢。”
李徐想到什么笑了下:“忘了說,謝老將軍那兒也是你讓竹越去傳信,不然謝老將軍怎么會信什么苗疆之言。”
“怎么可能,你…”
“我會你的筆跡很驚訝嗎?不會吧,畢竟你離京在外的每一天我都是靠著你留下的一切勉強度日,包括模仿你的字跡。”
“哦。”李徐湊近撫摸上謝辭的臉,露出溫柔的笑,“阿辭忘了嗎?在集賢院,先生留的功課也是我幫你寫的啊。”
謝辭躲開那只手,看著眼前的人只覺得渾身冰冷:“你真是瘋了”
“也許吧,一步錯,步步錯,我沒有辦法,我必須留住你,鎖也要鎖在我身邊。”
“卑鄙無恥你放開我,放開我!”謝辭劇烈掙扎起來,一顆心墜入谷底,平生第一次覺得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絕望。
絕望到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他不知道李徐說的話是真是假,但他被鎖在宮中,孤身一人是事實。
現在拼了命也掙不開鎖鏈也是事實,他真的要被困在這里一輩子?
不可能,他不接受!
鎖鏈聲平靜下來,謝辭壓抑著顫音道:“知津兄,你放我離開,我可以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阿辭,你怎么越來越可愛了,現在說這些是沒有人會相信的。”
“我從不食言。”謝辭堅定看著對方,“至少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可是我覺得現在很好啊,我可以每天抱著你睡覺,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閉上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個人也是你,日日夜夜你都在我身邊,永遠陪著我。”
“你放我走吧。”謝辭閉上眼睛不知道還可以再說什么,只能單調地重復著沒有意義的話。
“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阿辭,你永遠都別想離開我,活著要留在我身邊,死了也要與我葬在一處,無論是生是死、今生來世,你都是我的。”
謝辭無法理解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人讓他覺得極度陌生,一切都和他了解得不一樣。
他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從前那些年根本不是真正的李徐,而是李徐虛構出的一個假象。
他從來沒有想過李徐對他的“感情”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
或許不能稱之為感情或是愛,這更像是一種控制,一種惡心的占有欲,令他厭惡、排斥,后悔之前一切愚蠢的錯付。
“我錯了,你就是一個惡心的瘋子,沒有道理可講,我竟然錯信了你這種人。”
“你沒有錯。”李徐眼中閃過一絲苦澀,旋即又露出溫柔的笑,輕輕摸了摸謝辭的頭。
“你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錯,連我們的相識都是我一手促成,你不愛我也合乎情理,可你不該知道真相。”
李徐小心躺到床上,撐起身子看著謝辭將人摟住,纖長的手指挑開謝辭腰間的帶扣,“阿辭,很早之前我就想這么做了,把你鎖起來,鎖在我身邊,永遠逃不掉,永遠屬于我一個人。”
“你敢”謝辭用力掙扎,鎖鏈在耳邊響振,“別碰我!李徐!”
李徐似是沒聽到,指腹輕撫過箭傷留下的疤痕,“每天每天都想這么做,現在終于可以把這么多年的忍耐都補償回來。”
“李徐!你要是敢這么做,我一定會殺了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腰上的手驀地一頓,隨后笑聲輕輕響起,李徐撐到他身上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瞳孔中含著道不明的情緒。
“難道…現在你就能原諒我?既然已經不會原諒,還有什么可在乎的?”
笑意褪去,向來溫柔的眼睛在裝入他的身影時漸漸含起了冰冷。
“阿辭,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你的銳氣全部搓光,安心陪著我就好,別再想離開。”
“你瘋了別碰我!你惡心!滾!”
身體被強勢控制住,謝辭驚恐地不斷掙扎反抗咒罵,然而并沒有任何作用,悲憤和痛苦迫使喉嚨含起了血腥,他閉上眼睛,有一瞬間想著要是他早就死在戰場上該多好,那樣便不會遭受這樣的羞辱,不會這樣生不如死。
“我要殺了你,李徐,我一定要殺了你…”
……
“好。”
鐐銬被一個一個解開,李徐小心地把已經昏睡過去人摟入懷中,輕輕吻了下對方的額頭。
“不該這樣”他收緊手臂,幫懷里的人擦了擦脖頸的汗和眼角懸著的淚。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淚,但指腹被燙到時,心也跟著被掏空撕裂,痛得難以呼吸。
“阿辭,我不想這樣,可是…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搓光銳氣,就可以安心聽話地留在這里了吧?”
“我…該怎么辦呢?阿辭,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怎么做才是對的…”
懷抱里的人很溫暖,肖想、得到、掌控,他的阿辭再也逃不掉了,他的心上人會一輩子留在他身邊。
可他從沒有聽到過的話,這一輩子也不會再有機會聽到,永遠都不會。
“阿辭,我真的很愛你,你…也可以說一句愛我嗎?”
眼淚在坐擁天下者的眼中落下,滴在了此刻最恨他的人身上。
【得天下,得謝辭】
祈魂節上的心愿他已全部實現,應當…高興才是。
“我不需要你愛我,反正你已經不會再離開我,只要我愛你就夠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弒君,關入天牢
好疼
睡夢中清醒過來,謝辭直感覺身體好像被撕裂了一般。
他睜開眼睛剛想挪動卻發現自己躺在李徐的懷里,記憶匯攏,恨意也更加深刻。
惡心。
“阿辭?你醒了?身上…還疼嗎?”
李徐睡得輕,懷里的人一動便也醒了,放出去的狠話在注視到帶著恨意的眼睛時又開始搖擺不定。
昨夜幫謝辭上藥時他才發現對方腿上身下沾的都是血,都是因為他失了分寸。
本壓著一股不甘心的火,見了血跡便被潑上一盆冰水,只剩冷意。
“對不起,我”
解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冷光突然于眼前閃過,李徐瞳孔驟然縮緊。
發冠上的簪子被謝辭拔下去,朝著他的脖子毫不猶豫地刺過來,尖端已經在皮膚上劃出血痕。
李徐怔愣地攥住那只手,若非他反應及時此刻怕是已經被取了性命。
“你真的要殺我。”
簪子在對抗中微微發顫,血痕延伸得更長了些。
李徐用上力氣將簪子奪走甩出去,死死攥住謝辭的手腕,心中百感交集。
一擊失敗,謝辭掙扎起來朝著李徐的肚子狠狠來了一拳,被攥緊的手腕稍得到松懈,下一瞬未被撤走的鎖鏈便纏住了李徐的脖子。
“唔”李徐抓住勒緊脖子的鎖鏈,眼睛緊緊盯著一心想立刻殺掉他的人,眼白一點一點迸出血絲,脖子上的青筋也愈漸明顯,臉也因窒息而扭曲發紅。
謝辭用盡全力將鎖鏈兩端抻緊,李徐的表情越來越痛苦,脖子上的鎖鏈也越來越緊。
在徹底絕望時,李徐終于開始反抗,抓住謝辭的胳膊用力將人控制住推下了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窒息的感覺消失,但越呼吸喉嚨就越疼痛難忍,李徐捂著嘴唇咳出不少血絲。
沒等他稍作緩和,謝辭又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最近的花瓶旁,將花瓶打碎握著碎片朝他沖過來。
碎片對著頸脈刺過來,李徐蹙起眉頭一把扯住謝辭的手腕將碎片奪過扔掉。
“鬧夠了沒有!”
“放開我!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絕對的力量壓制下,謝辭現在的身體根本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把他的雙腕鉗制到身后用鞓帶綁死。
“別鬧了,冷靜點。”
雙手綁好李徐才將人放開,結果剛得解脫,謝辭便整個人絆倒重重摔到地上,摔出咕咚一聲響。
“阿辭!”李徐慌忙跳下床把人扶住,“磕到哪里了?”
“滾!”
見對方手上都是血,李徐腦袋轟隆一聲響更加擔憂憤怒:“誰讓你用手握瓷片!傳太醫!”
外面守著的太監立刻進來應聲,聽了個大概,見到屋里的情況也不敢多看,忙不迭就去了。
等到太醫過來,謝辭已經被綁住手腳捆到了椅子上,不說話也不再掙扎,一臉殺意地看著所有人。
皇位更替,皇宮被血洗一番,宮里伺候的太監宮女奴仆全部換了一批,禁衛軍也換成了李徐所養的私兵。
因而在皇宮中,除了李徐外,也就只有廖寧和太醫知曉謝辭是誰,但掉腦袋的話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為保消息不會外露,針對謝辭的太醫,李徐特地挑選了醫術精湛且不會多言的人。
“這是新任太醫院右院判,范彭。”
謝辭抬眼看向李徐,對方朝他淺淡地笑笑,特地說了一下對自己無關緊要的人。
“前任許院判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醫術又不精,實不中用。”
“你!”
“別總是動氣,沒要他的命,只是趕回家罷了。”
知道許銘因自己丟了官,謝辭更覺得憤恨,干脆閉上眼睛,懶得再看對方一眼。
“陛下,傷口不深,已經清理好包扎完畢,按時換藥便可。”
“嗯。”李徐注視包扎好的手,心里一陣煩亂。
范彭跪著后退一步,看看李徐脖子上的瘀痕血跡道:“陛下,您的傷也需盡快處理。”
“有事問你。”李徐根本沒聽到對方的話,突然想起什么站了起來,“出去說。”
“是。”
走出寢殿,李徐神情更加嚴肅:“治療內傷的藥何時配好?”
“回陛下,至少還有七日。”
“怎么還要這么久?”
“空曇蘭毒性太烈,恐怕小侯….嗯需要配比藥物來中和,才能將效果發揮至最佳。”
李徐沉默良久沉聲問道:“還能恢復嗎?”
“回陛下,便是內傷完全治愈也難如常人一般。”范彭嘆口氣搖了搖頭,“想要恢復如初….就更不可能了。”
“知道了,退下吧。”
“陛下,您的傷需要盡快處理。”
“嗯,處理吧。”
兩人回到殿內,太醫將傷口處理好便離開了,全程李徐都是心不在焉的狀態。
椅子上謝辭仍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李徐心情更加復雜,走過去輕碰了下謝辭的手腕,“手還疼嗎?”
“滾。”
“你知道弒君是什么罪嗎?”
謝辭睜開眼睛看向身前的人絲毫不懼:“那你就殺了我吧,皇,帝,陛,下。”
“好。”
謝辭不屑地繼續合目等死,然而對方沒給他這個痛快。
“來人!把他關入天牢仔細反省,什么時候想明白什么時候再放出來。”
“是。”
沒過多久,幾個侍衛便將謝辭連人帶椅子一起抬了出去。
聲音遠去,李徐原地站了一會便去書案坐下開始批閱奏折。
折子越看心里越煩,認識的字變成了天書,一個個鉆到腦子里把思緒攪亂,看到最后已經看不明白遞折子的人在說什么。
手中的折子被扔出去老遠,李徐啪地把筆拍到案上,根本坐立難安。
“把廖寧給朕找過來!”
“是是,奴才這就去。”守在外面的太監立馬去傳信把廖寧找了過來。
廖寧剛聽說謝辭被關進地牢,人就被叫到殿前,路上基本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陛下可是動了怒?為著什么?”
傳信的小太監本不敢說,但大人問了也不敢不答,便左右看看小聲道:“奴才也不大清楚,好像是伺候陛下那位….要刺殺陛下。”
結合目前的情況,廖寧聽到這話時沒有感到多少震驚,但在未看到李徐脖子上紗布時,也沒想到會這樣嚴重。
“陛下,您的傷”
“不礙事。”
李徐站起身來回踱步,心情越來越糟,突然停下腳步問道:“天牢干凈嗎?”
“啊?”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廖寧一愣,“這…自然是比不上在外面。”
“現下天牢中都關著什么人?”
“回陛下,目前只有…謝小侯爺。”
“是嗎”李徐又開始焦慮地踱步,“不會有什么蟲子和老鼠吧?”
“老鼠應是沒有。”
“弒君未果而已,朕處罰得是不是太重了?”
“額”廖寧被問住了,一時有些恍惚,搞不清剛剛皇帝問的是養壞花草損壞物件的錯,還是誅九族的大罪。
“陛下,臣以為弒君之罪還是…應當適當處罰的。”
“是啊,但阿辭的手受傷了,別有沒長眼的磕碰到。”
廖寧頷首道:“陛下放下,臣已叮囑過,沒人敢苛待小侯爺。”
“但他還沒吃東西,一口水都沒喝。”
“臣會命人為小侯爺送些水米。”
“牢飯他吃得慣?”
“臣會再送些糕點。”
“嗯。”李徐思索著眉頭越鎖越緊,“眼下正是多雨的時節,天牢中怕是很潮濕。”
廖寧沉默少頃試探道:“陛下,要不…還是將小侯爺從天牢中放出來吧。”
李徐冷下臉看著廖寧:“你敢質疑朕的決定?”
“臣不敢。”廖寧立時嚇得跪地解釋,“臣只是覺得”
“好,你說得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
“啊?”廖寧又懵了,他說什么了?
“既然你為他求情,朕也覺得關在哪里反省都一樣,便將他鎖在乾明殿吧。”
李徐一揮袖子心情稍稍轉好:“速去將人接回來,再吩咐御膳房做一碗如意羹來。”
“是,臣這便吩咐下去。”
從乾明殿出去,廖寧松開一口氣,親力親為去接人。
于是….謝辭還沒到天牢就被送回了乾明殿。
但為了達到警告的效果,謝辭還是被鐐銬鎖住,四肢呈“丫”字站在殿內不得休息。
“阿辭,無論你怎么鬧,也還是會在我的掌控下,殺不了我,所以學得聽話一點好嗎?”
謝辭像是看到對方便眼痛一般挪開視線,惜字如金地又罵了句滾。
“別這么討厭我,日后你每一天都要看到我,這樣下去只會折磨你自己。”
李徐把剛做好的如意羹端起來,舀上一勺吹吹熱氣送到謝辭嘴邊:“阿辭,乖乖把飯吃完,就不鎖著你了。”
謝辭側頭躲開勺子,對當下處境無能為力,整個人像是隨時要被點著的炮仗壓抑著火氣。
勺子又被送過來,謝辭猛地撞開已怒到極點:“滾開!我死都不會吃你的東西!看到你就惡心!”
瓷碗啪嚓一聲被摔碎,李徐捏住謝辭的脖子把人帶到眼前,臉色愈漸難看,聲音也冷漠起來。
“你要是想一直鬧,也可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奇恥大辱
面前的人離開,寢殿中漸漸安靜下來,謝辭掙脫不開鎖鏈只好忍著氣挪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待著。
不知過去多久,·腳步聲又重新向他靠近。
注意到對方手中多了個裝脂膏的瓶子,謝辭頭皮瞬間發麻,警惕且發自內心地抗拒:“你要做什么?不許過來。”
“阿辭明明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盼了這么多年,而今補回來應該不算過分吧。”
“你滾開!有本事就殺了我!殺了我啊!”謝辭掙著鎖鏈情緒愈發失控,“李徐!你若是不殺我!終有一日我要將你碎尸萬段!”
李徐慢慢走近只當未聽到,嘴角似有若無掛著笑。
眼前的人手腕腳腕脖子上皆拴著鐵鏈,衣衫隨著掙扎將白皙的肌膚隱隱露入眼簾,除卻那雙含著滔天恨意的眼睛,此刻這人的每一處都屬于自己。
他靠過去抬手攬住謝辭的腰,謝辭猛地后退卻因他身上散發的香氣而喪失可以反抗的能力,手臂只需要輕輕用力,便可迎金桂之香入懷。
“別碰我!滾開!滾!!”
李徐充耳不聞,從腰間的小瓶子里取出一粒小藥丸,捏住謝辭的臉頰強迫對方張嘴將藥丸塞進去,又強迫對方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謝辭嗆到眼淚溢出,落在他人眸中竟成了惹火的原罪。
李徐貼近他輕輕吻去他眼角的淚,聲音帶著勝利者的慵懶,“阿辭,很快你會求我碰你。”
謝辭目色一滯,自丹田散出的難以忍受的滾燙讓他瞬間明白了對方剛剛喂他吃的是什么。
“無恥。”
灼燒感游走于身體的每一條經脈漸亂心智,兩句話的時間謝辭就已經渾身無力意識模糊不清。
李徐笑了聲取出鑰匙,先將腳腕的鎖打開,而后是脖子,失去一半桎梏的人此刻比被鎖著時還要聽話。
手腕的鎖打開,鏈條和鑰匙一同落地,李徐小心將癱軟倒下的人接入懷里,熟悉的溫暖將他的心也燒得滾燙,幾步路將人放到床榻上,衣衫解開時身上還密密麻麻鋪著昨天留下的印記。
感受到冰涼舒適的觸感,謝辭下意識靠近幾分,便聽到那只手的主人滿意地輕笑,“阿辭,你說說現在想怎樣了?”
最烈性的藥足以使人的神志混亂,謝辭甚至看不清眼前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做什么,只想快快結束這份痛苦的折磨。
“難受”他無力地握住那只手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幫幫我”
“哈哈…好,我會幫你。”
……
一幫幫到日上三竿,有了昨夜的警醒,李徐不敢再亂來,但還是把人折騰得有藥也開始抗拒才罷休去吩咐人備水再碗水粉湯圓來。
沐浴好,湯圓也剛好被送進來,趁著迷惑神志的藥效未散去,李徐把謝辭抱進懷里,端著碗舀起一顆湯圓喂到謝辭嘴邊。
“阿辭,張口,嘗嘗宮中做的和廣全樓的有什么不一樣。”
懷里的人在香料的刺激下完全變了個模樣,沒有意識,聽話又乖順,讓做什么便做什么。
“好吃嗎?”
謝辭含起笑點了點頭。
李徐微微怔住,勺子碰到碗的聲音響起才回過神。
“再笑一下。”
懷里的人又笑了一下,他放下碗再難控制地吻住得之不易的笑容,慢慢探究品嘗其中的甜蜜,“這個香真好,若能一直用該多好,只是那樣你就不是你了。”
李徐心緒復雜地嘆口氣,繼續喂謝辭吃湯圓。
按謝辭的脾氣說了不吃他的東西,就絕對不會吃,日子還長,總不能次次都用這種法子喂,還是要想個法子讓謝辭自己愿意吃東西才行。
“陛下,太皇太后朝乾明殿來了。”廖寧急著走進門停在廳堂朝內室行了禮。
“攔到正殿,朕即刻便去。”
“是。”
李徐放下碗用帕子輕輕幫謝辭擦了擦嘴,將人放躺到床上蓋好了被子。
眼下宮中或者說整個凌國,只有他、廖寧、范彭和謝辭本人知道謝辭身處皇宮,絕不能被再多人知曉,尤其是祖母,若是祖母知道謝辭被他關在宮里,定然少不了麻煩。
怕底下人攔不住,李徐不敢耽擱換身衣服直奔正殿。
結果不出他所料,半路便和謝秀云撞個正著。
已近古稀之年的老婦人腰背依舊挺拔眼睛奕奕有神,只是經歷宮中劇變頭發徹底花白了。
“祖母萬安。”
謝秀云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兒,臉上沒什么笑模樣,只道可憐又可恨。
“你這脖子是怎么回事?”
“孫兒不小心刮碰到了,不礙事。”
“這么說皇帝今日沒去早朝,就是因為受了傷吧?”
李徐點頭:“正是。”
“謊話連篇。”謝秀云用拐杖重捶地面怒道:“你當哀家是人老了耳聾眼花什么都不知道?你昨日接了什么人入宮,今天又是因為誰沒去上朝?”
李徐低著頭,震驚和疑慮很快過去,短短幾息之間便想好了對策。
“都給哀家退遠些!”
謝秀云顧及著皇族顏面,遣走宮婢才開始質問李徐。
“你竟然和男人廝混在一起,可還有半點做皇帝的樣子?”
語氣不對,李徐慢慢安下心,原是虛驚一場,“只是無聊消遣而已。”
“消遣?也罷,你已登基數日,后宮也該進人了,著戶部挑些個不錯的往宮里送送。”
“母后喪期未過,納妃一事應再等等。”
“什么?”謝秀云指著李徐氣得臉色發黑,“你怎么有臉用這件事做擋箭牌!”
李徐立即揖手更換理由:“孫兒不舉,暫時不能納妃立后,剛剛不好意思說。”
“你!”謝秀云拎起拐杖剛要打,突然想到李徐的確沒有侍妾,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李徐房里有伺候的婢子,倒是常有聽說五殿下不近女色的話。
拐杖放下去,謝秀云壓著聲音將信將疑道:“你說的是真的?”
“絕不敢欺瞞祖母,不納妃也是為皇室顏面著想,范院判已經在為孫兒診治,待孫兒康復再談納妃一事不遲。”
結合從前的傳言,謝秀云真的信了這話,神情越來越凝重。
“這件事不能再有其他人知曉,范彭也是太醫院的老人了,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得讓他再明白些。”
“是,孫兒記住了。”
“你這病,范彭怎么說?何時能徹底治愈?”
李徐故作低落地搖搖頭:“也許要病一輩子了。”
“一派胡言!子嗣大事豈由得他做定論?”見李徐面上哀色更重,謝秀云只好轉了顏色安慰:“你且安心,你還這么年輕,定然可以治愈。”
“唉但愿如此。”
謝秀云擔憂著皇族的下一代,凝重的眉頭皺得更緊:“你和你帶回宮的男人罷了,放寬心莫要太糾結于此。”
多活了幾十年,謝秀云想到可能會問出什么有傷李徐自尊的問題,讓人更加自卑,便就此打住離開了乾明殿。
“廖寧。”
“臣在。”
李徐一改哀色冷下臉:“查查是誰多嘴將朕的事傳到太皇太后耳中,一旦查明立即杖斃,傳令所有人,乾明殿的事再有半句話傳出去便一起去死。”
“是。”
寢殿中,香氣所帶的藥效隨著時間散去。
謝辭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
意識慢慢清晰,他努力撐起身子坐起來,回憶起剛剛的一切怒火攻心咳出一口血來,濺到被子上留下星星點點的紅。
“那兒會聽到沒?”
“當然了,我不是跟你一起守著的嗎。”
外面忽然傳進說話聲,聽著像是兩個太監的聲音,謝辭擦擦嘴上的血,視線在寢殿內轉了一圈,李徐并不在這。
“也是啊,陛下怎么不納妃偏帶回來個男人呢?”
“你說呢,跟小貓叫似的抓得咱這沒根的都心癢癢,何況血氣方剛的呢。”
“哎哎,看到長什么樣兒了吧?”
“那沒有。”
“我可看著了,嘖嘖,像狐貍成精了一樣好看著呢,怪不得能做男寵。”
男寵?是在說他?
三言兩語受奇恥大辱,謝辭握掌成拳指節咯噠作響,胸口一陣憋悶喉嚨又涌上些血腥氣來。
“不過怎么感覺不像是自愿的,一會兒兩會兒地罵人。”
“你懂什么,這叫欲擒故縱,平時罵著裝不愿意,到了侍寢的時候你剛才不是也聽到了嗎。”
“閉嘴!”謝辭咕咚摔到地上,恨意累及兩只眼睛因怒氣泛起紅。
是因為李徐給他喂了藥,他才會那樣。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兩個太監聽到聲音跑進來,都以為殿里的人在睡覺,沒承想討論的話被聽到,大眼瞪小眼沒一個有主意的。
“他不會告狀吧?”一個太監壓著聲音問。
另一個太監同樣小聲回:“我們又沒說什么。”
“您沒事吧?公子。”一個太監往前邁一步,想想眼前的年輕人未有冊封還是男子之身,實在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雖然嘴里關心問著,但倆人沒有一個上前去扶,只遠遠站著,畢竟達官顯貴有養孌童男寵的都是為了消遣,與妓子無異,能娶進家門長長久久的還得是可以傳宗接代的女子。
達官顯貴尚且如此何況一國之君,所以在乾明殿宮人眼中伺候他們皇帝的這個人也就是有今天沒明天。
謝辭不知道兩個人的心思,扶著床榻忍著身上的難受站起來,怒視著兩人道:“別再讓我聽到那些話,我不是李徐的男寵。”
“你你竟敢直呼陛下名諱,也太太找死了吧。”
“死有何懼,警告你們,我殺不了李徐不代表殺不了你們。”
兩個太監看著眼前的人,嘴唇被傷得似欲滴血咬出幾道牙印,雙頰帶著情事后的顏色,眼睛粉粉紅紅含著一汪水,看起只會委屈惹人憐惜,根本沒有絲毫的威懾力。
“別是發癔癥了,咱們快出去吧,不然陛下回來該責怪了。”
“你說什么!”謝辭氣昏了頭剛往那邊邁步,兩個太監便以更快的速度溜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情字難解
“滾回來!”
追了幾步,謝辭突然發現自己少了桎梏,但低頭一看右腳腳腕上還是戴著腳鐐,長長的鎖鏈拴在殿內的承重柱上。
他漸漸冷靜下來走過去檢查,拴得很嚴,腳鐐也嚴絲合縫,鎖鏈更是結實得連斬斷都不可能。
檢查一番他忽然發現一個問題,鐐銬用的似是特殊材料,靠近皮膚的一面仔細去摸是軟的,所以他才沒有因掙扎抻動而受傷。
謝辭放下鎖鏈忍不住冷笑:“還真會感動自己。”
報仇可以放,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逃出去,只有離開皇宮他才有反抗的可能。
鎖鏈的長度勉強夠他在寢殿中活動,但不足以邁出寢殿。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寢殿周圍并沒有守衛,只有幾個伺候的宮婢,避開這些人不算難,但想要自己逃出宮是天方夜譚。
在皇宮里唯一可以確認會幫他的人只有太皇太后,他必須先讓姑祖母知道他在皇宮,知道他的處境,再讓姑祖母幫他離開。
乾明殿到壽常宮不算太遠,即便路上危險也必須一試,夜里李徐一定會在,白日不好說,唯一的機會是卯時早朝。
從前的皇帝有勤政之名,日日上朝,今日李徐并未上朝,不知是否還在延續此制度,若是三日為期五日為期,便要再等。
寢殿內所有尖銳或可能會利用到的工具都被撤離。
日頭落下去,夜幕籠罩,謝辭在寢殿轉了一圈又一圈,視線從書案放置的硯臺上離開,靠坐回床上望著半開的窗子望得出神。
“你還沒睡?”
一心思索如何逃走,未察覺近在咫尺的腳步,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謝辭受了下驚,目光從對方身上掃過落到別處,不看不理。
李徐倒來一杯水走到床邊坐下溫聲道:“一天沒喝水,嘴唇都干了,喝點水吧。”
“放我走。”
“沒可能。”李徐把杯子遞近些,“若是想報仇,便好好吃飯好好喝水,努力養好身體。”
謝辭打翻杯子反手給了李徐一巴掌:“有道理啊,那就請陛下再去倒一杯吧。”
感受著臉頰的刺痛,李徐沉聲道了句好,撿起地毯上的杯子放到一邊,重新倒了一杯水回來。
手中的杯子再次被打翻,同樣的巴掌落到同樣的位置。
“抱歉呀陛下,手滑了。”
“好,我再倒一杯。”
又是幾次一樣的結果,李徐看著腳邊的杯子嘆息道:“阿辭,你要怎樣才可以喝呢?”
“陛下真是寬厚,臉都腫了還這么會裝模作樣、假仁假義地關心臣屬,傳出去定稱得上一世明君吶。”
冷嘲熱諷入耳,李徐心中泛起苦澀,但事已至此已無可辯解無法挽回,只能認準這一條路走到黑。
見對方一臉有苦難言的表情,謝辭更加痛恨,用力將對方下床榻道:“你竟然對我用藥,行同狗彘,無恥之尤!”
“我”李徐扶住額頭坐在地上,不知哪根弦搭錯突然笑了,“我就是對你下了藥,只有那樣你才聽話,還會對我笑。”
話到此處索性破罐破摔,李徐腦子亂成一團漿糊,已經不在乎自己在說些什么。
“第一次在松雪別院就是我給你用了催情香,你根本不是自愿的,第二次在娿羅也是一樣,都我哄騙了你,我就是靠著這種手段才能得到你。”
“你怎么能那樣做?”謝辭怔了一會,不可置信之后又覺得的確沒有什么是眼前這人做不出的了,“你真令人惡心!”
“是!我惡心我卑鄙!”李徐站起身上前握住謝辭的肩膀,“可之后你愿意了,你答應和我在一起,那之前的事還重要嗎?”
謝辭一把撥開對方的手:“當然重要!你趁我醉酒不清醒用卑劣手段,轉過頭卻將責任推到我身上!害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好!若是你沒有乘人之危,我根本不可能和你做那些!”
“不,不是這樣,你心里是有我的,你是愛我的阿辭,你”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李徐定住心頭涌起悲痛,懸著的雙手愈發無措,眼睛慢慢垂下去,睫毛遮住了不受控制的淚:“我知道了,休息吧。”
“你若是還有一絲羞恥心,便離我遠一點。”謝辭拎起腳腕上的鎖鏈冷笑著看向對方,“但看起來,皇帝陛下不是個知道禮義廉恥的人。”
“你說得對,只要你在我身邊,其他的無所謂。”
得到這樣的回答,謝辭知道沒別的法子,只得壓抑怒氣背對著李徐躲遠些躺下去,安心度過今天明日再搏一搏逃走。
李徐靜靜站在床邊盯著那道背影看了許久,慢慢脫下袍子躺到外側,猶豫一會還是過去把謝辭摟進了懷里。
但意外的是謝辭并沒有反抗,李徐感受著來之不易的歲月靜好,覺得蹊蹺到詭異。
“阿辭,你睡著了嗎?”不是睡著了,怎么不掙開他?
“你放我走。”
平靜的要求仍含著恨與怒,李徐小心收緊手臂盡量溫柔地回答:“除了這件事不行,其他都可以依你。”
“讓我殺了你也可以?”
李徐想想認真道:“我不能死,想出氣的話可以扎我幾刀。”
“不死出不了氣,那把鏈子解開。”
“鏈子解開你會跑,和放你走算同一件事。”
謝辭突然掙脫開,眼神冰冷地坐起來看著身側的人:“你要鎖我到什么時候?我是你的狗嗎要被拴著!”
“胡說什么!”李徐厲聲反駁,跟著坐起來輕輕捏住謝辭的雙肩,眼中流露出源自內心的真誠,“阿辭,你是我的命,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呵。”謝辭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掙脫對方的手冷笑道:“但愿你自己能信了這話。”
“我說的是真的。”
李徐垂下頭,騙局一旦被戳穿,再多的真心話也不會被當真,這道理他是知道的。
“阿辭,要是你看著我實在討厭,我可以給你尋一個侍妾,你不是喜歡漂亮的姑娘嗎。”
費力將可以妥協的建議說出來,心中的酸澀一浪接著一浪,李徐攥緊拳頭,繼續艱難地讓步。
“兩個三個也行,選選你喜歡的,陪著你,這樣可以嗎?只要你別離開我”
謝辭聽著發癲的話,轉身背對著躺了回去:“你無藥可救了,不是所有人都與你一樣惡心,你最好不要再碰我。”
“我不明白,阿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李徐心里一點點趨于崩潰,“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對你現在做出一些彌補。”
沒有人教過他現在該怎么辦,他明明只想留住自己的心上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先生在講往圣先賢時,不教他怎么留住他的心上人呢。
“我忍著一切從六歲到如今,這十四年來我認著仇人做母親,看著仇人在我與阿姐的痛苦上享樂,現在終于報了仇,可報仇之后為什么沒有感覺那么好。”
他小心地伸出手握住謝辭散在身后的一縷頭發,又開始在徹底狠下心和情深中徘徊不定:“要是我不報仇,不做皇帝,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發絲在掌心中流走,謝辭再次坐起來朝他狠狠潑上一盆冷水。
“別把自己那顆齷齪至極的心,用不得已三個字洗干凈,你的苦衷不是你害我的理由,我對你,問心無愧,你對我,忘本負義。”
“那件事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阿辭我真的沒想害你,我有解藥的”李徐掩住臉愈發痛苦難捱,“那只是暫時的,本不會對身體有任何傷害,我真的沒說謊。”
“我只是不想讓你和謝揚去北境,你發現身體異常就一定會留在皇城養病,若是我預想到宮宴上及羅伽訶會不斷挑釁,我絕對不會那樣做,阿辭我真的沒想到”
他急著握住謝辭的手哀求道:“你想怎么報復我都行,別像現在這樣不吃不喝,別離開我好不好?”
謝辭想抽回手,卻被攥得更緊了些,李徐眼淚含著的淚滴落下來,咸與苦澀中是已然崩潰的慌張無措。
“母妃和阿姐都扔下了我,我只有你了阿辭,只有你在我身邊,我的心才在跳動血才是滾燙的,我才感覺自己在真實地活著。”
“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一輩子不好嗎?我會永遠永遠對你好,永遠永遠只愛你一個人。”
李徐突然想到什么飛奔下床,將遠處書案上木盒中的書拿出來,書頁翻到中央,夾著一張泛黃的字條。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字條,回去呈到謝辭面前,眼睛填滿了期盼地笑:“你看,這是你寫給我的,我一直留著,你對我是有情的對嗎?”
“阿辭,你喜歡的我都會給你,你若是覺得無聊了,我們就出去玩,過幾日我便將松雪別院中的桂樹移栽到這里,入秋便開花了,又可以釀酒。”
李徐跪到床下仰頭看著謝辭,握住謝辭的手聲音透著小心翼翼。
“等到頭發花白時我們就離開皇城,尋一個世外桃源一起養老,好不好?”
眼淚不斷落在地毯上,他努力讓自己沒那么哽咽道:“一輩子很短的,求你陪陪我吧阿辭”
謝辭一臉漠然,像是沒有聽到,只定定地看著字條。
沉默許久,謝辭抬手接過了那張字條,記憶在泛黃的紙張中慢慢回到腦海。
所以只是因為沒心沒肺的玩笑?
前塵往事(一):憶惜少年時,與君初相知
少時入學集賢院,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人,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李徐。
少年一襲素衣不染纖塵,仿佛隔絕于世間之外,仿佛前世便已注定此生必為尊貴之人。
沒人知道李徐為什么不在宮中讀書,也沒人敢跟不茍言笑的皇子結交,只有我。
我天不怕地不怕每天纏著他,甚至寫了“調戲”的字條給他。
當時只顧玩笑,不承想經年后泛黃的字條成了我致命的枷鎖,拉我陷入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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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的夜靜謐漫長,絲絲細雨落入集賢院百川堂,雨聲人聲交雜,聽者愈發昏昏欲睡。
謝辭百無聊賴地用手肘碰碰沈固:“這老頭講話一直這么催眠的嗎?”
“噓,小聲點,別被博士聽到了。”沈固壓低聲音無奈地看著謝辭,“博士年紀大了,講話自然是有些慢的。”
“唉,這得講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啊,”謝辭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我已經開始后悔來這了。”
“你快起來,再堅持堅持,就快講完了。”沈固拽了拽謝辭的袖子,“一會被博士看到又該罰你了。”
謝辭淺嘆了口氣,直起身撐著腦袋繼續聽白胡子博士慢吞吞地說話。
春雨綿綿送來清冷夜風,困意終于隨著這涼夜散了些,謝辭朝菱花窗外望了望又是一陣苦惱。
“竹越怎么還不回來呀,我等著吃栗粉糕呢。”
“你怎么天天想著吃,要姑父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頓打。”
“別咒我,本來想分你吃兩塊的,沾著桂花蜜可好吃啦。”
“真有那么好吃?”
“當然啦。”
“那竹越什么時候回來啊?”
“沈固!你來說說我剛才都講了些什么?”白胡子博士突然點到名字,兩個人立時噤聲。
沈固磨磨蹭蹭站起來,光顧著和謝辭說話壓根沒聽博士講什么,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周圍很快傳來憋笑的聲音。
“那換謝辭來說說。”
謝辭咧開的嘴一僵,把齜著樂的牙收了起來,站起身朝武辛擠擠眼睛,武辛十分“義氣”地埋頭不再看他。
“講的書。”
回答完的下一瞬卷起來的書就敲在了他頭上,白胡子博士明顯已經怒氣沖天:“有腦子閑聊,沒腦子答,一起出去站著反省!”
兩個人前后腳走出去站到,學堂外絲雨綿綿,料峭春風吹得人直打寒戰。
“進了書院就要一心讀書!別把在家時的公子哥氣派在我面前使!再有睡覺講閑話者統統給我滾出去!”
屋內憤慨的聲音透過軒窗傳入了兩人耳中,沈固斜眼看向謝辭抱怨道:“都怪你。”
“哎呀外面多涼快呀。”謝辭手肘搭到沈固肩上嘿嘿笑了兩聲,“一會竹越買回來栗粉糕多分你兩塊。”
“哪還有心情吃,又要被我爹娘罵了。”
“罵兩句而已,大不了”謝辭的聲音突然停住,目光跟隨著不遠處移動的紙傘落在傘下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著一身月白色蓮花紋錦袍,頭發用發帶束起,腳步很慢似是怕踩到水洼濺濕袍子。
“十七哥,那人是誰啊?他怎么不上夜課?”
沈固順著謝辭的目光看過去:“是五皇子啊,你不知道嗎?陛下讓五皇子入集賢院讀書,前兩日就住進來了。”
“他就是五皇子?”謝辭眺望著笑笑,“生得真好看。”
“是啊,聽說五皇子的生母曾經是皇城第一美人,而且五皇子現下才十歲的年紀,就已經針對時政獻過策論,陛下喜愛極了。”
謝辭哼一聲不服氣道:“那有什么厲害的,我還會打兔子呢。”
“那能一樣嗎?算了,跟你說不清楚,唉,我要是也有五殿下那么厲害就好了,就能早日高中,不受大伯和哥哥的欺負。”
“沈叢又揍你了?”謝辭氣呼呼地握拳于胸前,“他再欺負你,我就往他屋子里扔狗屎。”
沈固泄口氣垂下雙臂,無語地看著謝辭搖了搖頭。
屋內白胡子博士撐著書案慢慢站起身:“好了,今日便講到此處,望諸君嚴以律己學有所成。”
“學生謹記。”
眾人應聲,學堂嘈雜一陣院生先后走出來。
謝辭看著遠處越走越遠的人,拍拍沈固的肩道:“下課啦,我去找五殿下啦!”
“哎!阿辭!”沈固攔慢一步人就跑遠了,“你認識五殿下嗎!快回來!”
雨絲落在身上,謝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蹦跳著迅速鉆進了紙傘下。
握著傘柄的人明顯被不速之客驚嚇到,兩道視線匯聚到一處,一個笑逐顏開,一個茫然無措。
“你”
“我叫謝辭。”謝辭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笑意吟吟,“殿下,你長得真好看,我要和你做朋友。”
李徐低頭看看袍子上因對方蹦過來而濺上的泥點,好看的眉頭微微皺了下。
“原來是嘉良侯的小公子,幸會。”說完李徐繞開謝辭繼續往前走,不料對方又黏了上來。
“謝小公子不回齋舍?”
“我們一起回吧~”
“我不住齋舍。”
“那住哪?”
“水云居。”
“你住得這么好呀,皇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樣,那我送殿下回去吧。”
一個走一步另一個便跟一步,紙傘蓋不住兩個人,袖子漸漸被雨水打濕。
李徐保持著涵養淺聲道:“不勞謝小公子,我自己可以回去。”
“沒關系噠,我閑著無聊嘛。”
“你罷了,隨便吧。”
兩人并肩雨中,細雨落在傘面上滴答作響。
快走到水云居,李徐忍了一路終于忍不住發問道:“謝小公子何故一直盯著我看?”
“當然是因為殿下生得好看呀。”謝辭毫不避諱地看著對方,滿眼皆是真誠。
“多謝贊言。”
謝辭聽得到謝字,聽不出疏離的語氣,更熱情了:“不用謝,殿下要不要吃栗粉糕?我答應十七哥要多給他幾塊,我也要吃,竹越也要吃,所以可以分給你一塊。”
“不必,不餓。”
“那好吧。”想著可能不夠分,謝辭沒再多邀。
紙傘低了低,李徐的聲音清冷,落在雨中似乎比這初春的夜還要涼些:“夜深了,謝小公子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罷,李徐不再理會他直接進入水云居,緊緊掩上門,緊緊閂緊了門閂。
謝辭站在門外淋著雨,突然笑著朝大門揮手喊道:“殿下我走啦!明天見!”
好看有趣人又好,真是個完美的朋友!
回到齋舍,蹺著二郎腿吃著栗粉糕,聽著竹越講故事,一夜悠哉過去。
到第二日坐在學堂里,謝辭又一臉苦相昏昏欲睡。
“公子,您不是才剛睡醒嗎。”竹越晃晃謝辭的胳膊,“別睡了,不然又要被罰站打手板了。”
“可是我好困啊什么時候下課啊。”
竹越:
“還沒上課呢公子。”
“唉。”
“是五殿下。”
“五殿下來了。”
“五殿下居然真的到集賢院讀書。”
“快別說話了。”
聽著周圍的聲音,謝辭一霎打起精神朝門口看去。
那人一身素衣,自己提著書篋,渾身散發著冷淡的氣息,離得近的院生默默行禮讓開了一條路來。
“殿下殿下!坐到我這兒來吧,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謝辭熱絡的聲音換來了所有人異樣驚訝的目光,然而他自己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見李徐不理,他站起來跑過去一把攥住李徐的手腕,直接在對方的震撼中把人拉到了自己身邊的桌子。
“坐吧,我們一起上課~”
李徐在原地愣了足有兩息的時間才回神,而后默默按對方的邀請坐到了指定位置。
被占了原位的沈固無語地拿著書挪到了武辛旁邊。
謝辭,集賢院最傳奇的人物,見到漂亮小公子就追著做朋友拜關公,見到漂亮小姑娘就追著當牛作馬要娶人家做媳婦。
只不過無論做兄弟還是娶媳婦都三心二意,挨了不少罵。
沈固和武辛兩個人相視一眼,皆露出習以為常的表情,心道這廝如今連皇子都不放過了。
“殿下,你用早膳了嘛?”
李徐不答。
謝辭撐著下巴,剛想繼續問,博士走進來只好和眾人一起站起來行禮,白胡子博士重重咳了兩聲,講堂內安靜下來不再有人發出聲音。
李徐翻開要講的文章目不斜視,謝辭也跟著翻翻書愈發覺得無聊。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漫長的課程開始,說者慢條斯理,聽者昏昏欲睡。
謝辭用書擋住腦袋朝李徐小聲道:“殿下殿下,幫我看著點那老頭,要是他過來記得叫我哦。”
“你不聽課?還要睡覺?”李徐看著他蹙起了眉頭,“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一事無成。”
“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呢?”謝辭合上書,笑得隨意,“及時行樂方為人生真諦,比如現在,我困了,困了就是要睡覺嘛。”
“謬論。”
“才不是謬論呢,困了不睡覺,餓了不吃飯,那有什么樂趣呀?”
李徐不再回話,謝辭不服氣地拽拽李徐的衣服繼續說自己的道理,但對方沒再理他一句。
“謝辭!”白胡子博士的書精準地飛過來砸到謝辭身上,“自己不學還要打擾別人!出去站著!”
謝辭哭喪著臉又在罵聲中走出去,竹越跟在后面已經習慣得不能再習慣。
“公子,等休沐回侯府,您就又要挨打了。”
“還不是怪那個五殿下,讓他幫我看著點,不幫就算了,還說我。”謝辭摩拳擦掌朝講堂里面瞄,“哼,沒趣的小正經,看小爺怎么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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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津兄!”
李徐應聲看過去,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不懂事的小童長成了不懂事的少年。
少年穿著紅色勁裝,明艷的面容上掛著一抹動人的笑,一雙鳳眸宛若秋水,未施粉黛雙唇仍似點絳朱紅。
朝他跑過來時像是一團火,一團只在他心中燃燒的火。
“阿辭,你怎么沒去校場?”
“見你一面就走了。”謝辭緩了口氣把字條塞到他手中,“這個給你。”
“這是什么。”
“剛學的,來不及了,我走啦!”
“慢些跑!”李徐看著遠去的身影略感無奈,小心將手中字條展開,眼睛隨著墨跡怔住慢慢化開一汪春水。
【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準備逃跑
【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泛黃的字條上字跡歪歪扭扭,已然淺淡得快要看不清。
書寫之人早就忘記是從哪本書中翻到了那首詩,唯有收信之人仍記得那天心跳得很快,記得雙手差一點就要捏不住字條。
李徐含著淚注視眼前的人,然后字條隨著期盼一起被撕得粉碎扔到了他身上。
“我活到現在做過最后悔的事就是認識了你!”
紙片落在身側和衣袍上,李徐低下頭慢慢撿起一片,碎了的字再難辨認清楚。
他癱在地上小心翼翼一片一片將撕碎的字條收集起來,自己也不懂為什么要這樣做,可散落的紙片還沒有收集完就被無情打散。
“何必在這兒營造情深意重的模樣騙人騙己,惡心至極,若是可以重新開始,我一定一輩子都離你遠遠的。”
“重新開始就能改變嗎!”李徐突然站起身一把攥住謝辭的手腕扯到身前,“你已經沒辦法離開了。”
“放手,放手啊!”謝辭用力掙著向后躲,卻被抓得更緊控制住了雙臂,“滾開!別碰我!”
“一天說幾遍罵幾遍不累不膩嗎?”
李徐一只手便將謝辭的雙腕鉗制住,將人壓到身下輕撫過唇瓣,眼中的淚不知在何時徹底干涸。
“你又逃不掉,何必白費無謂的口舌,不如乖一些,配合一些,我們都好過。”
“你放開我”謝辭反抗不過漸漸不再掙扎,只是絕望地悲涼地看著對方,“你又要強迫我?倒不如殺了我,留一具聽話的尸體來得好。”
看著那雙眼睛李徐無聲長嘆,躺下去將人抱緊入懷中輕輕拍了拍因抗拒而顫抖的背:“夜深了,乖乖睡覺吧。”
謝辭沒再反抗,他不能保證不斷地激怒最終傷害的不是自己。
抱著他的這個人本該最是熟悉,甚至不久之前他們還兩廂情愿地溫存纏綿,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陌生極了、厭惡極了。
“阿辭,我真的很愛你。”
圈著身子的手臂又緊了些,謝辭蹙起眉冷漠地反駁道:“這不是愛,只是無恥的占有欲作祟,你根本不愛我。”
李徐閉上眼睛,解釋的話卡在嘴邊說不出咽不下,他靠著卑劣手段鎖住了他的心上人,也因卑劣手段換得了生不如死。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現今的一切已經是他在艱難取舍中能承受住的最佳選擇了。
就這樣吧。
在他身邊恨他,總比老死不相往來好得多。
涼風吹動窗欞,長夜過去漸見天明,從無話不談到無話可說只用了幾日時間。
幾乎一夜未眠,聽到身邊的人離開,謝辭慢慢睜開了眼睛。
等到腳步聲遠去,他起身下床前后窗看了一圈,只有殿門外留著兩個沒見過的小太監候命,李徐今日穿了朝服,即便最快的計算也要半個時辰才能回來。
沒有看守、李徐不在,對他來說是個難逢的好機會,雖是下下策但也只能賭一把,只要能見到姑祖母,就有最大的希望可以離開。
他盡量放輕腳步朝書案走,手還沒碰到東西,寢殿外的守著的兩個小太監便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手里端著剛送過來的早膳。
“公子醒了便先用膳吧。”
碗盤放到桌子上,兩個人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是什么?”謝辭拖著腳上的鎖鏈走到桌子邊,兩個小太監自動無視了鎖鏈聲向他介紹餐食。
“有松子粥、龍須菜、絲鵝粉湯、爐煿肉、棗豆糕、桂花糖藕,公子趁熱先用膳吧。”
謝辭盯著桌面看了一會抬手揮過去將所有盤子打落,瓷片吃食散了滿地,兩個小太監驚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喜歡,我要吃鹿脯喝酒。”他指向其中一人道:“你,去叫人送來。”
被指到的小太監站在原地并沒有做出反應。
“有誰像我一樣可日日住在皇帝的寢殿?”謝辭彎腰拎起鏈接鐐銬的鎖鏈晃了晃,“他離不開我,所以別讓我不高興說錯話,丟你們的小命。”
“是奴才明白。”
“明白還不快去!”
“是是,奴才這就去。”
支走一個,謝辭將注意力轉到另一個身上道:“愣著做什么?難道要我來清?”
留下的小太監連忙跪下去開始清理地面狼藉。
謝辭去書案將看好的硯臺拿起來慢慢走回去,仔細衡量力度后迅速過去敲到小太監的枕骨上。
人在計劃中倒地失去了意識,他蹲下用手指壓到對方的頸脈上確認人還活著心里松了口氣,一時半刻應是醒不過來了。
不知道支走那人什么時候會回來,已是半點不敢耽擱,他以最快的速度脫下小太監的衣服換到了自己身上。
換好衣服,謝辭跑到書案處在筆架上隨便拿了一支筆咬住,而后坐到地上,將鐐銬向上移動到卡住不得再動的位置。
漸深的呼吸聲在耳邊愈發明顯,他緊緊咬住筆桿按住腳腕,拿著硯臺狠狠朝被拴住的那只腳砸了下去。
“唔!”冷汗瞬間沁透衣衫,拿著硯臺的那只手也因劇痛而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謝辭仰起頭,汗水從脖頸緩緩流下去,筆桿上的牙印越陷越深,他顫著手去掰了下右腳,一剎那腦袋差點因為疼痛而昏厥。
還不行
手中的硯臺沒得猶豫再次抬起,一下接著一下地砸到右腳上,口中的筆桿在痛到極限時直接被咬斷開。
不長的時間,內衫便已濕透,將外袍也沾上了冷汗,硯臺哐當掉在地上。
謝辭來不及緩過這陣痛,便一手攥住鐐銬一手去掰生生砸碎的右腳,一點一點將鐐銬從腳上推了下去。
卸下鐐銬,他扔掉口中的筆用力握拳砸了下地面,努力讓自己在非人可承受的傷痛中保持清醒。
不能再多耽擱,指不定什么時候被支走的小太監就回來了。
這么想著,謝辭費力支撐起身體,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繃緊,痛到極致幾度昏厥,整個人冷汗如雨顫抖得厲害。
他扶著書案站穩,果斷給了自己一巴掌拍醒腦袋,強忍著腳上的疼一瘸一拐走到后窗,廢腳當作好腳用推開窗戶爬了出去。
雖然穿著太監的衣服,但他跛著腳擔心會有人起疑,還是憑著記憶選了條還算隱蔽的路走。
皇帝不在寢殿,沒有固定的守衛只有巡邏隊伍,換崗時間、巡邏路線若與從前一樣那于他來說還算有利。
拖著廢腳好不容易繞過巡邏隊伍離開乾明宮,已是疼到無感。
不敢走大路只能選少有人走的小路,七繞八繞慢慢靠近壽常宮,謝辭平生第一次慶幸自己幼年不循規矩禮數在宮中胡亂瞎逛,而今才能知道哪條路走得安全。
“哎!那邊的!”
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謝辭一定,心慢慢提到了嗓子眼。
“說你呢!跛著腳那個!怎么還往前走!過來!”
沒辦法躲,謝辭咬咬牙只能轉回身,遠處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太監和幾個宮女,身后擺著不少花盆和一個木板推車。
叫住他的太監很面生,從穿著看來像是個掌事的。
“你是哪兒當差的?”
“我”謝辭低著頭吸口氣道:“是云韶院的。”
老太監好像沒聽清朝他招手:“你過來,太皇太妃要了不少·花,人手不夠,你也一起幫著搬。”
寧康宮的掌事太監?太皇太妃不曾見過,有可能會攬閑事幫他見姑祖母嗎?
在皇宮想要過得好定要與皇帝一心,寧康宮還是不冒險的好。
“沒聽到嗎!哪選的這么個愣頭呆子。”
“陛下散朝后要看舞樂,云韶院上下正忙,小的剛領了差事送完東西,眼下要回去復命,再幫各位姐姐做些雜事,晚了嬤嬤又要打。”
謝辭往前挪兩步以此證明:“前幾日便是回去晚了,嬤嬤生氣才打斷了腿,望公公體諒,小的確實幫不上忙。”
老太監不滿地哼哼兩聲道:“是太皇太妃的事重要,還是給云韶院的樂姬舞姬打雜重要?今日借你幫忙,到寧康宮太皇太妃少不了賞,趕緊幫著搬,耽誤了,小心太皇太妃開罪。”
對方這樣態度若是不幫定然難以脫身,謝辭思量后不想將事情鬧復雜,只好忍著腳傷過去幫忙搬花盆。
腳疼得麻痹之后倒覺得不怎么疼了,只不過冷汗還在不斷外冒,臉色唇色也愈漸慘白。
感受到如芒的目光,謝辭停下搬東西的手看過去,正對上老太監的目光,心多跳了兩下忙低下頭。
難不成….見過他?認識他?
“我還納悶云韶院的嬤嬤怎么就要苛待你一個小毛頭,原來長了這么一張臉。”
尖銳的聲音更加刺耳,聽得人起了身雞皮疙瘩,知道對方單純調侃后謝辭不理會繼續搬起花盆。
“沒根兒的太監要將那精選的樂姬舞姬比下去,可不就得氣死帶姑娘的嬤嬤了。”
老太監這會兒看清了叫過來幫忙的小子,臉上的褶子都隨著笑意猥瑣起來。
“在那邊當差不好過吧?還被狠心兒打斷了腿。”
“小的干活不利索,嬤嬤罰是應該的。”
謝辭身上難受心里著急,只想快點幫著搬完好去壽常宮,根本沒注意到身后老太監看他的眼神變成了什么樣。
“年紀輕輕地受這些委屈,怎么就應該了,看著都讓人心疼,你要是有心,咱也能把你帶到寧康宮。”
說話間屁股被拍了一下,謝辭渾身僵住,花盆也掉到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重大失敗
“你干什么呢?”
謝辭完全傻了眼,他很確定剛剛被拍的一下絕不是無心之為。
平生第一次被太監調戲,還是個腦滿腸肥的老太監,惡心大過了震驚。
“看你小小年紀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想你在云韶院只有受苦的份,倒不如去寧康宮,太皇太妃最是仁厚。”
老太監仍一臉猥瑣地笑著哄騙,爪子就在他身旁晃蕩,明明還什么都沒碰到,身體就已經排斥得想吐。
謝辭看向老太監身后的幾個年輕宮女,沒有一個人臉上有多余的表情,但仔細觀察卻可以發現細微的懼色。
很顯然面前的老太監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他也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原來沒有了傍身之技和權力地位時的皇宮是這樣的。
“把你從云韶院要到寧康宮也就是太皇太妃一句話的事,你若是想來,我可以安排。”
眼看著身后那只老得皮軟爆起青筋的手就要碰到自己肩膀,謝辭閃躲開抄起木板車上的花盆哐當一聲砸到了老太監的腦袋上。
“哎喲媽呀!”
花盆碎在地上,老太監被砸破了頭,捂著傷口血順著腦袋直往下流。
身后的宮女驚呼著嚇得不輕,趕緊上前扶住了老太監。
“你個小兔崽子!要殺人吶!趕緊把他給我按住綁嘍!”
謝辭又拿起一個花盆拎在手里,視線從幾個宮女身上掃過:“幫我按住他,我殺了他,責任全推到我身上,一切罪名皆由我一人承擔,死只死我。”
“你們誰敢!”老太監頭暈眼花得自己快站不住,還不忘威脅一番,“要是我出了事,看太皇太妃能饒了你們哪個!一個都跑不了!”
幾個宮女聽著這話稍稍提起的勇氣也沒了,倒是磨磨蹭蹭按照老太監的指示開始往謝辭那邊走。
謝辭恨鐵不成鋼地嘆口氣,已經耽擱太多時間,再這樣下去李徐那邊恐怕要來找他了。
早知道就不該這么沖動地動手,要是引了人來便更不好脫身。
“公子!”
謝辭看過去怔了下,一個不知道從哪里跑過來的宮女用帕子捂住老太監的嘴,胳膊死死勒在老太監的脖子上。
老太監嗚嗚地瞪著眼睛,用手肘一下下擊打宮女的腹部,一個受了傷,一個力氣小,兩個人糾纏得十分費力。
“公子!我不敢殺人,您您快動手吧!”
所有人都因為這一幕愣住腳,除了謝辭。
他一步一瘸過去拉開宮女,掄起胳膊照著老太監腦袋用盡全力又來了一花盆。
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怕死不透謝辭撿起地上的碎片沿著脖子上的脈絡割開。
鮮血噴濺,幾個宮女驚叫著亂竄四散跑開,愿意幫忙的宮女也嚇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謝辭擦去臉上的血點子,殺完了人冷靜下來,覺得自己越來越沖動失智。
不該鬧這么大,他怕不是個蠢貨。
“快起來,跟我走,快啊!”
宮女顫巍巍地爬起來,努力壯起膽子去扶住了謝辭,“公公子,我們跑去…去去哪啊?”
“去壽常宮,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好好。”
兩個人盡量快著腳步離開現場往壽常宮跑,謝辭已經快感覺不到右腳的存在,冷汗一片接著一片。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本名不好聽,入宮后姑姑賜名鈴蘭。”
“鈴蘭好聽嗎?本名叫什么?”
“牛大花。”
謝辭輕咳一聲道:“鈴蘭挺好聽的。”
“謝謝公子。”鈴蘭憂心地看著謝辭的腿,發現問題出在腳上:“公子,您的腳是…怎么了?”
“沒什么,我不過是云韶院一個打雜的,不必這么客氣。”
“不,公子即便現在在云韶院,日后也一定有一番成就。”
謝辭難得有些好心情,素不相識還自信滿滿盼著他升任御前太監?
“姐姐明明和他們不是一起的,為何愿意跑過來幫我?”
“是因為公子對奴婢”
“到了,快走。”謝辭拉住鈴蘭把人一起扯進了大門。
宮門內空蕩蕩的,謝辭在攙扶下快步往里面走,剛好碰上往外走的掌事太監。
“什么人竟敢擅闖壽常宮!”
鈴蘭嚇得沒敢再上前,抓著謝辭衣服的手都緊張起來。
謝辭跛著腳繼續往前走,又擦了擦臉上殘留的血:“錢公公,太皇太后可在壽常宮?”
“你小侯爺?!”錢公公驚訝得都忘了行禮,“您不是…您什么時候回京的?怎么這副打扮身上還有血啊?奴才馬上讓人去叫太醫。”
“回來,快帶我去見姑祖母。”
“這”錢公公撓撓頭道:“太皇太后一早出宮敬香了,估計要歇一晚上明兒個早上才回來,您要不明兒再來?”
謝辭聽了這話一顆心墜入谷底,屋漏偏逢連夜,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麻煩事竟全叫他趕上了。
“現在壽常宮管事的還有誰在?”
“只剩奴才在守著,兩個姑姑跟著去了,您的腳怎么了?奴才還是叫太醫來吧,太皇太后要知道您傷了不治可得心疼死。”
“不需要。”謝辭一把將錢公公拉回來,“帶我出宮,立刻。”
“啊?”
謝辭急得不行:“來不及解釋太多,趕快帶上腰牌跟我一起出宮。”
“哎是。”錢公公拍拍腰牌,“就在身上呢,那現在走?您身上這血真不用找太醫瞧瞧嗎?”
“別磨蹭了,快走。”
“是是。”
謝辭回頭看到鈴蘭,把人拉住低聲交代:“你不能跟著我走,走了便會坐實你有罪名,宮女私逃也是大罪。”
“那奴婢”
“我教你,你一定要記住,若是我離開皇宮了,你死都不要認有去過去那園子,其他的我會想辦法。”
“但若我沒能離開皇宮,你便去找皇帝,把剛剛那老貨做了什么添油加醋地說,告訴皇帝,你是為了不讓那老貨得逞,才幫我按著讓我殺了人。”
鈴蘭猶豫道:“可是那樣您就要一個人擔著了。”
“便是我把寧康宮的奴才全殺了,也沒人敢治我的罪,按我說的做,你絕對不會有事。”
“好,奴婢記住了。”
“嗯,錢公公,咱們快走。”
“公子!”鈴蘭叫住謝辭,眼中隱隱約約含著些淚,“您是嘉良侯嗎?打敗娿羅的嘉良侯?您的名字是…謝辭?”
“別問那么多,名字,身外之物。”
說罷謝辭便在錢公公的攙扶下離開壽常宮,盡快去宮門口。
“小侯爺您這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別問,現在離西清門最近,你背著我走。”
“哎是。”錢公公趕緊蹲下把謝辭背起來。
“能跑嗎?”
錢公公顛顛重量應了聲,在謝辭的催促下緊跑起來。
走了不少路又顛來顛去,右腳在鞋子里腫得緊繃,再被鞋子一壓迫更加難忍。
冷汗滴滴下墜砸在地上,排成了一路。
路上宮女太監侍衛基本都認識錢公公,謝辭把臉蒙起來倒沒幾個人一直注意。
“小侯爺,馬上到西清門了。”
“跑快點,快。”
錢公公馬上聽令提起速度。
西清門近在眼前,謝辭心提起來終于看到希望,可希望在下一瞬就被無情打破。
足有百人的禁衛隊自四面跑來提著刀很快將兩人團團圍住。
“西清門抓到兩個要出宮的,不知是不是,速去稟告陛下!”
“是!”
錢公公把謝辭放下來整個人都是懵的,腦袋回過神還挺生氣:“你們干什么呢!知道自己圍的是什么人嗎?這可是…”
“誰都不是!”謝辭用力扯了錢公公一把,沒讓對方把自己身份說出來。
知道計劃落空,謝辭并沒有太多落寞,更多的是無力,這本來就只是賭,賭一個幸運。
很顯然…他并不幸運。
禁衛軍皆是生面孔,并不知曉他的身份,既然此番沒能成功,至少要保住他謝家的顏面。
“罷了。”謝辭望著只余幾步路的西清門,慢慢坐到了地上,“我累了,就在這等他吧。”
“小…您這是到底怎么了?”錢公公雖不懂謝辭為何要掩藏身份,但還是按謝辭的意愿沒說出來。
謝辭看著眼前的老太監心中愧疚萬分:“錢公公,連累你了,抱歉,這份恩情我記在心里,只怕日后難以回報。”
“這是怎么話兒說的,您是奴才看著長大的,這到底怎么了?陛下不可能要抓您啊,這是在抓誰誤會了吧。”
錢公公不知內情,急著解下腰牌去跟領頭的禁衛軍辯論:“各位大人是不是誤會了,奴才是壽常宮的。”
話剛說完刀刃就架到了錢公公脖子上。
“抓的就是壽常宮的!”
“快快把刀放下啊!我可是太后的人!”
謝辭撐著地重新艱難站起來過去抓住刀背:“別欺人太甚了。”
“讓開!”那人稍稍用力,便將謝辭推開甩到了地上。
本就傷重的腳因外力歪了一下,謝辭倒在地上咬著牙才沒疼昏過去,挺過來卻徹底站不起來了。
“哎我的天吶!”錢公公被刀架著脖子,只能干著急,“您沒摔壞吧!這叫怎么個事兒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張嘴
“阿辭!”
李徐趕到的時候正看到謝辭坐在地上被人用刀架著脖子。
身后一起趕來的廖寧看到這一幕驚出一身冷汗,先李徐一步沖過去一腳把刀和人踹開。
“放肆!帶下去斬了!”
刀指謝辭之人很快被架離,廖寧低眉瞧向李徐,見對方的注意力全在謝辭身上才慢慢松口氣。
畢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死得干脆也算有個好結果,不然以皇帝的性子,動了不該動的人,不折磨到生不如死豈會罷休。
廖寧不敢多看,只飛快掃了眼謝辭,畢竟年長他們幾歲,而今看著這場景,再鐵石心腸也難免哀嘆。
可惜少年恣意,也心疼自幼照顧至今的主子。
仇恨和貪欲向來在少年人身上雕刻得血淋淋,只有親眼得見這艱辛一路,才能毫無旁顧地繼續站在這位既殘忍又可憐的帝王身后。
“阿辭,快起來,地下涼。”
想扶被躲開后,李徐便單膝跪到謝辭身邊翼翼小心地握住了謝辭的袖角。
“阿辭,我們回去好不好?”
謝辭聞言笑出了聲,看著李徐的那雙眼睛也從疏離變成了譏諷:“惺惺作態,說得像我回答不好,你就會放我走一樣。”
“不會,所以跟我回去。”
到了現在的境地,李徐自知已經沒法再用漂亮話來哄著,與其越哄越僵,不如僵到底趕緊先把人帶回去。
他不由再分說便要將謝辭抱起來,但剛托住對方的腿窩就看到那張本就蒼白的臉又失幾分血色,額頭也沁出汗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你受傷了?”
“和你沒關系。”被放回到地上,謝辭轉開頭一眼都不想再看這個人。
李徐強勢地把謝辭的頭捧轉回來,迫使對方看著自己:“現在你整個人都是我的,當然和我有關系。”
“我是我,你是你,你這臟心爛肺的無恥之輩。”
不遠處錢公公在刀刃的管控和皇帝面前不敢再有言語,聽著這樣的話,看著皇帝的眼神,想到了從前時常一起到壽常宮參拜的兩道身影。
自請停官丁憂的嘉良侯,不在南虞而在皇宮大內,瘸了腿也要堅持用最快的速度出宮。
事出緊急,所以在這之前錢公公并沒有注意到權傾朝野的嘉良侯嘴唇被咬出了血痕,脖子上也有星星點點未褪的紅。
發已生白的老太監在此時此刻明白了謝辭剛剛為什么覺得抱歉、為什么介意被說出身份,也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命即將終結。
皇帝不會允許太皇太后身邊的人活下來,將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告訴太皇太后,去破壞這件喪心病狂駭人聽聞的腌臢事。
主導、掩藏著這一切的新皇在相熟之人的眼中已然變了模樣。
假意與另有企圖中的萬萬千千被稱之為情的東西,只有李徐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相信。
“命范掌院速去乾明殿。”李徐下了令自顧自開始檢查謝辭的身體,“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自然是看到你就惡心。”
周遭的氣氛更加糟糕,沒有人敢這樣與皇帝講話,可在眾人眼中本應震怒的皇帝卻平淡得沒什么反應。
李徐把躲著他的人扯回來繼續從手臂握到腿輕輕去捏,在碰到右腳時,謝辭明顯痛得繃直了身體。
“腳怎么了?扭到了?還是他們打你?”
此話一出周圍的禁衛軍齊齊跪地,“臣等沒有,請陛下明鑒。”
李徐壓著火朝廖寧看了一眼,廖寧立刻會意命所有人散去自領責罰,錢公公也被帶走以盡量合理的方式永遠閉上了嘴。
“你真的瘋魔了。”謝辭認命地搖搖頭,無話可說,也不想再說什么。
“你說得對。”李徐一手撫住謝辭的臉頰,拇指稍稍用上些力氣按住了下唇。
“我只要你,其他的我不在乎,只要能留住你在我身邊,我不介意殺掉任何人,所以別再白費力氣。”
謝辭向后躲開那只手,煩倦地閉上了眼睛。
無頭蒼蠅只能亂撞,撞錯了失敗了也沒辦法,也在意料之中。
李徐再次握住他的小腿時,他沒有再反抗,現在的反抗一點用都沒有,只能去想其他辦法。
“扭到了嗎?左腳疼不疼?”
在寢殿被綁著原本未穿鞋襪,只逃跑時換上了小太監的鞋,這會兒傷上加傷,右腳已經腫得脫不下鞋子。
李徐將謝辭左腳上的鞋順利脫下去,到了右腳稍微碰一下謝辭的臉便慘白幾分。
“怎么這么嚴重?”
注意對方臉色越來越慘白,李徐心里更加擔憂心疼,著急地把人抱起來快步往乾明殿走。
回到乾明殿范彭已按命令在等候,見狀不敢耽擱趕緊檢查傷情。
即便不問詢兩個小太監,謝辭逃跑的事也是實打實的,李徐自得知消息心情就變得很差,
再聽到謝辭的腳是被砸碎了骨頭,還是謝辭自己砸的,他整個人當即繃緊了一根弦,不明顯的微風也可以將其吹斷,爆發出極度的憤怒。
他可以接受謝辭逃跑,抓回來便是,但他不能接受謝辭傷害自己,寧愿自己砸斷腳,也不愿意留在他身邊。
雖然這一步是他逼的。
他想要謝辭健康完好地留在他身邊,所以不可以為了逃跑失智做蠢事。
范彭為謝辭包扎好傷處提了醫治之法后便命令離開,緊接著寢殿內所有人都被清出去,留下李徐謝辭兩人。
沉默許久李徐站起身走出內室走到書案邊,撿起地上的硯臺拿回到了謝辭面前。
“所以是這么用的?”
借著光線找好角度仔細檢查可以看到硯臺上干了的血跡。
李徐看著血跡心中怒火再難壓制,用力將硯臺砸到了床架上,木頭被砸出一處深坑,硯臺掉在地上發出悶響。
不等謝辭有反應,他便揪住對方的衣領將人從床上扯坐起來。
“你到底在做什么!”
謝辭不屑地冷笑了聲:“怎么?開始裝心疼了?”
“若是恢復不好以后走路都要跛腳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那又怎么樣?與你何干?”謝辭看著他目光越來越冷,越來越恨,“我寧可瘸一輩子,也不要再看到你。”
李徐緊了緊手,脖子上的青筋在極致的憤怒下條條暴起:“你非要這樣氣死我嗎謝辭!”
“這么生氣的話就殺了我吧,皇帝陛下。”
尾音拖得很長聽上去像在撒嬌一般,卻帶著無盡的諷意,李徐慢慢松開手臉色蒼白地轉身離開。
謝辭重新躺下,一時半刻逃不出去,只能掩耳盜鈴,閉上眼睛當看不到這個人。
沒過多久腳步聲又近到耳邊,伴隨著清淡的幽香,與李徐身上原本的香氣并不相符。
欲想探究下謝辭睜開眼睛,然剛剛睜開眼睛便被沾了香氣的帕子捂住口鼻,還來不及掙扎,身體便脫力無法再與之抗衡。
“我早該知道,只有這樣你才能聽話。”
謝辭瞪大眼睛,眼中的情緒化為一根根釘子扎進了李徐心里。
確認藥效徹底在體內揮發后,李徐才將帕子移開。
“你”
“對啊,沒辦法,誰叫你不乖呢。”李徐知道對方想說什么,便一股腦兒做了回答,“這樣也能好好養傷,省得又做出傷身的事。”
“這藥不會對身體有傷害,只是讓你用不上力氣,沒辦法再逃,我不會再鎖著你,但今日之后寢殿內會日日夜夜燃燒此香。”
“你卑鄙!你唔!”
余下的罵聲被近乎暴力的吻堵了回去,謝辭只能用無力的手推拒,恨意到達頂點找準機會狠狠咬了對方一口。
李徐稍稍撐起來看著身下的人,口中的血腥讓他的神經更加亢奮也更加嫉怒。
心疼化為怨氣,理智完全消失,不知道該灑向何處,最終成為并非出自本心的警告。
“謝辭,你逃不掉,不管你情不情愿,你一輩子都要留在我身邊,乖乖聽話,若再想著逃,我也有辦法讓你永遠失去神智只能搖尾求歡。”
“你敢!”
“那便看我敢不敢!”李徐捏住謝辭臉頰繼續吻過去,“張嘴!”
謝辭咬緊下唇堅決反抗,但對方捏住他的雙頰只一用力便撬開他的牙關狠戾地奪走他全部的呼吸。
這邊還反抗著,那邊又遭受新的折磨,干澀攪動的手指將淚水激蕩下來,謝辭蜷起膝蓋死死抓緊了李徐的衣服,下意識念道:“疼”
一切僵住,李徐從失控中漸漸恢復冷靜捂住了額頭,心情復雜難受、自責、氣憤全都擱置在胸口,壓得透不過氣。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我不該說那些話,我怎么可能會那么做,我真的對不起,阿辭,別再傷害自己,我快瘋了…”
李徐坐起身看著謝辭纏上繃帶和木板的腳,有種發自內心的無力感,祈望能有以身相替的法子。
“腳是不是很痛?等藥熬好喝了可以緩解一些,不要擔心,太醫剛剛說了只要好好養著就可以完全恢復。”
或許是因為逃跑失敗,又或許是他惡心的威脅,對方不再想說話,只靜靜躺著,看起來脆弱易碎,讓人更加心疼。
“阿辭,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我命人給你做。”
李徐羞愧地低下頭,那些明明都不是他的本意,明明他只是太看不得謝辭受傷。
怎么…又變成這樣了。
“對不起,我不欺負你了,傷筋動骨不是小事,你要好好養傷,等傷好了可以再想辦法報復我,但別再傷害自己。”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改變一切的緣由
說了半天的話李謝辭都緊閉雙目看都不看,好似沒聽到。
“既然你現在不想說話,那便不說了,等你心情好些再用膳吧。”
李徐突然想到什么,心里半分不覺得異樣,語氣也平平常常:“剛剛摸著感覺那里…好像有些腫了,你乖乖躺著,我給你上藥。”
自己的身體自己自然知道,聽得這話謝辭的臉瞬間紅起來,更覺屈辱憤怒,終于忍不住開口:“不需要,你滾開。”
“上了藥會好受一些。”
“我說了不需要!”謝辭沒力氣坐起來,瞪著李徐的一雙眼睛已經氣得泛紅。
李徐不予理會,起身去將備著的藥膏拿過來,沒有什么商量的意思,直接準備好便開始涂藥。
冰涼的藥膏接觸到傷處,謝辭反抗不過,整個人從內紅到了外死死咬著嘴唇,恨意蔓延只覺得被羞辱到了極致。
指腹慢慢打著圈溫柔又小心地將藥膏仔細涂抹均勻,沒有人再開口說話,寢殿內的安靜讓異樣的心情滋生,到上完藥時,各自都沁了一層薄汗。
謝辭顧不得腳上的傷,竭力翻了個身背對過去拒絕再看到對方,心中覺得他和李徐只有死一個才能解了這份恥辱。
“好阿辭,更過分的都做過,更隱秘的都見過,便別因這些羞惱了。”
“你說什么!”謝辭攥緊身上剛蓋好的被子,險些要將一口牙咬碎,憋到最后只蹦出無恥兩個字。
單薄的罵聲落到對方耳朵里換得的是無所謂的輕笑,聽著笑聲,謝辭的臉更紅欲滴血,恨與惱怒也更加深刻。
恨至深處時,李徐忽而不合時宜地鉆進被子躺到他身后,慢慢摟住了他的腰。
“放開。”
“你逃不脫,受傷了,我不會做什么,就乖一點好嗎?”
謝辭不說話了,李徐又自顧自說起來。
“我一下朝便得知你離開乾明殿的事,我當時真的很慌很害怕,我怕你走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阿辭,下個月到你的生辰,清楓山上的茉莉正是最香最盛之時,到時殿外移栽的金桂也要開花了。”
李徐把頭埋到謝辭后頸處,溫柔地含起了笑:“你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你當下死了就是最好的禮物。”
“那怕是做不到。”李徐已經習慣詛咒與謾罵,厚著臉皮自說自話,“我有一個驚喜給你,你一定會很喜歡。”
謝辭的幾度切齒呼吸氣得發亂:“你要一直這樣?讓我連翻身都費力?就這么像鎖著奴隸一樣關著我?”
“今天你太沖動,安靜歇息比較好,明日開始我會減輕藥量,至少在寢殿內活動是可以的。”李徐很是坦誠,用一種平常的語氣回答了自己的卑劣行徑。
平常到與從前閑來無事說說話的語氣沒什么不同,讓謝辭快要生出恍惚。
“李知津,我們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原本不該如此。”
李徐漸漸沒了笑意,胸口被酸疼與窒息感堵得難受,是啊,怎么就變成這樣了?這一切與他原本想的千差萬別,他明明也不想這樣。
“那天你該裝作什么都沒聽到,只告訴我你愛我,這樣一切才不會改變。”
“改變一切的是你的貪欲,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在折磨我,你說的我從沒有拒絕過。”
謝辭費力轉回身,仰目看向對方,眼中有說不出的悲戚:“我說過很多次,只要你說,我就會幫你,我連兵符都給你了,可你偏偏選擇騙我,從頭到尾地騙我。”
“哈哈說了就會幫?”李徐坐起來自嘲地笑了好一陣才重新看向那雙眼睛,“你會幫我殺寰王、殺太子?殺李雁回、殺皇后?會幫我謀反嗎!你根本”
“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李徐愣住,眼眶被流不出的淚磨得血紅。
“我說了,只要你說,我就會幫,你怎么就能確定我坦蕩正直毫無私心?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會自始至終地選你?”
“可”李徐捂住眼睛,掌心還是因這一句話而慢慢濕潤。
路走到這一步,他既希望這話是出自真心,又怕這話是出自真心,使一切籌謀只換得蠢之一字。
“你說謊。”
李徐哽咽地反駁回去,起身踉蹌著腳步離開了寢殿。
看著那道身影從實現中離開,謝辭心中似無波無瀾又似絲線纏繞,說不清道不明。
幼時初見未曾想過會有今日之境地。
養傷的日子過得很慢,白日天長,夜里難眠,但自從說了那些話之后李徐便很少回寢殿,不過謝辭依舊出不去。
李徐依言減輕了使人乏力的藥效,平時有些力氣可以撐著拐杖在寢殿內走上一兩圈,但寢殿外的守衛加了幾倍,幾乎是將寢殿團團包圍。
一月時間緩緩而過,腳傷略微見好,還是要綁著固定的器具,不能離開拐杖行走。
暫時無人打擾,謝辭便專注于養好傷,余力思索如何想辦法見到太皇太后。
然而思來想去竟是沒辦法。
臨近生辰,李徐好像真的在準備什么,忙忙碌碌并不見人,謝辭樂不得如此。
真正到了生辰之日,謝辭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每一日都一樣煩躁不堪。
拄著拐杖在寢殿內走沒有一圈,他便坐回到了床上休息。
李徐的藥,香打翻了又不知會下在水里、藥里還是飯菜里,反正總能保證他沒什么力氣,走幾步就要歇著才行。
“下官求見公子。”
殿門外廖寧的聲音傳入,謝辭剛要扶拐又忽然覺得沒必要,安心坐著沒動也沒說話。
求不求見的話說了有什么用?難不成他想不見就能不見?
不出所料,廖寧沒有繼續求問直接走了進來。
“小侯爺,陛下命下官接您前往清楓山。”
“放我走。”
廖寧一怔,揖手將頭埋得更深:“下官不能,亦不敢。”
“幫我傳信?太皇太后或是竹越。”
“也不能。”
謝辭撐著拐站起來,一瘸一拐走到廖寧面前道:“這也不能那也不能,便不能看在相識多年的份上幫我傳一句話?剩下的用不著你。”
“實在是不能啊。”廖寧嘆口氣后退一步跪下磕了個頭,無奈中亦有不忍,“下官只受命于陛下,陛下命下官做什么下官便做什么,絕不會對陛下不忠。”
“你不說我不說,李徐不會知道,從前數年我待你不薄吧?就當行善事為后人積些福報,別泯滅良知件件都做虧心事,只傳句話而已,你不會怎么樣”
廖寧再次叩首打斷道:“即便小侯爺再說一千句一萬句,下官也不會做出背叛陛下的事,于下官來說舊時交情比不上陛下的知遇之恩,比不上父母妻女的安危性命。”
話說得明明白白,謝辭苦笑一聲,又行不通了,果然爛田里難尋活路。
“我知道了,我腳傷不便,走不得遠路。”
“轎攆、車馬皆已備好。”廖寧站起身依舊保持著恭敬禮數,“只是路上要委屈小侯爺。”
謝辭忍不住冷笑:“想到了。”
廖寧取出預備好的藥瓶雙手奉到謝辭身前道:“還請小侯爺莫叫下官為難。”
“我若是不吃,你們就強喂?”
“回小侯爺,是。”
謝辭咬著牙怒極反剩下笑,他奪過藥瓶打開將里面的藥丸倒進口中,而后用力將瓶子砸回到廖寧身上:“滿意了吧。”
“多謝小侯爺配合,等藥效起作用,下官便接您離開。”廖寧挨了一下不躲不閃,原地行著禮,看到謝辭服了藥,心中有愧便不敢再抬眼去看。
而謝辭未曾想到的是瓶子中的藥入口即化,根本不給他藏著藥的機會,將他離宮路上見機逃的想法也駁了回去。
藥效上來得很快,謝辭頭腦剛覺暈眩頃刻之間便失去意識倒進疾步來接的廖寧懷里。
“小侯爺,得罪了。”
廖寧又是嘆息,一手拿起拐杖一手扶著人送上轎攆,未防壽常宮的人眼熟謝辭,還在轎攆外支了簾子。
出宮換馬車,一路向城外駛去直奔清楓山。
將出城門,馬車后忽有馬蹄疾馳之聲漸近,廖寧勒馬回頭去看,視線頓時僵住。
“竹越?你你怎么,怎么在這兒?”
竹越翻身下馬行過禮喘口氣臉上揚起笑來:“呼,可算是追上了,難得才能堵到廖統領見上一面。”
“你追過來見我做什么?”
“陛下可有說我家侯爺何時才能回來?人現在怎么樣?醒了嗎?有沒有治好傷?”
廖寧攥著韁繩的手收緊,下意識瞟了眼馬車,心虛地清清嗓子道:“這才兩月不到,行程要是慢了點,恐怕還沒到地方呢。”
“那”
“若是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知嘉良侯府。”
“勞煩了,有了消息可千千萬萬別忘了告訴我們,謝老將軍也很憂心。”
“放心吧。”
“嗯。”竹越慢慢低下頭,失望多了幾分,“今天是將軍的生辰,往年我都在,從未缺席,聽說再往南還熱著蚊蟲蛇蟻多,不知道將軍路上怎么樣了。”
廖寧手攥得更緊,努力平復下來安慰道:“陛下看重小侯爺,一路護送的都是機靈人,定能照顧好小侯爺,你安心等消息便好,讓謝老將軍也不必太擔憂。”
“謝家上下都感念陛下深恩,相信侯爺一定能平安歸來。”
“一定,回吧。”
“嗯。”竹越揖手一拜,起身時視線忽然落到馬車上。
馬車不大簡樸低調,隨行只有廖寧及車夫兩人,皇駕一早離開皇城并未返回,故而里面不可能是皇帝,但不是皇帝,誰又能動用廖寧護送?
未等好奇發問,廖寧突然勒緊韁繩轉身策馬啟程,馬車也迅速離開。
竹越望了一會,聳聳肩牽著馬自顧回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們注定要相守一輩子
服下解藥意識清醒過來時,謝辭已經身處清楓山。
“你醒了?”
謝辭揉揉太陽穴扶著椅靠坐直身體,視線由模糊慢慢轉為清晰。
濃郁的花香在周圍散開,入目便有清泉流水草木繁茂,耳聽鳥鳴泉流之音總令人心曠神怡。
熟悉的角亭、熟悉的石臺,卻也有數年未曾踏足。
“以為你會把我綁來呢。”
“怎么會。”李徐淺淺含起笑,“若掙扎得厲害,豈不是要留傷了。”
謝辭冷眼看著對方,心中覺得可笑,現在的李徐不知道該說是坦然還是半點臉皮不要。
“倒有實話可聽了。”
“已不想再騙你什么。”
“偶爾說說好話,偶爾原形畢露,但最實際的是根本沒把我當人對待。”
“你怎么會這么想?”李徐走近坐到謝辭身邊,強行攥住他的手貼到自己胸口,“阿辭,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你是我這一生最珍視之人。”
“放屁!”
謝辭想掙脫根本使不上力,心中的厭惡再次加深,痛恨自己的無能,只能做案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放手吧,行嗎?”
“不能。”
相顧之時間隔萬千芥蒂,李徐放開了當下握著的手,卻在一點一滴中將眼前人攥得更緊了些。
謝辭將手藏進袖子里,望著遠處的流水漸漸出了神,佳景如舊,人事已不同往昔。
“這處亭子原本多得文人雅士飲酒會對詩,自你胡鬧后,可少有人來了,不過也好,往時來此總安靜許多。”
不得回音,李徐笑笑并不在意,手指輕撫過石臺自言自語也覺得有趣。
“你看,你揮劍砍下的印記很留著呢。”
他看向謝辭,伸手要幫對方理好額邊的碎發,剛剛有所觸碰,謝辭便如同躲避洪水猛獸向后彈開。
僵了一會李徐含笑收回手繼續自言自語:“等下了雪景色便是另一番意境,到時溫了酒請你喝好不好?”
“你要關我到那個時候?”
謝辭終于肯再說話,李徐卻不回答了,起身將石臺上的食盒打開,準備好的一碟碟菜被依次擺好。
“都是你喜歡吃的,還熱著。”
見謝辭移開頭,李徐坐回去溫柔地捏住他的下巴,令那雙眼睛重新落到自己身上。
“阿辭是想自己吃,還是我來喂?”
謝辭用力撥開對方的手,一瞬間氣紅了眼睛:“你威脅我?”
“是。”李徐絲毫不再掩飾侵略性的目光,“若是我來喂,你吃飽后…我也是要吃東西的。”
“你!”
啪的一巴掌呼到李徐臉上,卻似不疼不癢,沒能改變溫柔的笑意和不溫柔的眼神。
謝辭回握手指攥成拳頭,在指尖快要扎破掌心時無力地松開慢慢拿起了眼前的筷子。
“真乖。”
李徐自斟自酌一杯,心情極佳地看著對方吃東西,怎么看都看不膩。
等沒什么胃口的人扔了筷子,他才提起正事。
“把這個吃了吧,治你的內傷,一日一粒,吃上半月內傷便可痊愈,這藥范彭本說是七日可成,結果硬是拖了一個多月。”
李徐把裝藥丸的盒子放心地遞給謝辭,謝辭如他所想沒有扔掉,吃了一顆便將盒子關緊小心收了起來。
現今天下他最知道謝辭,謝辭不會死。
死是懦夫的行為,而眼前這個人只會拼命活下去等待可以殺他的機會。
吃治傷的藥時也會想著自己憑什么要死?想著終有一日會讓他跪下哀求,然后一刀一刀割下他的頭顱扔去喂狗。
這就是謝辭,可惜不會有那一天。
“吃了藥,不便飲酒,一會喝些暖身的湯吧。”
“我要喝酒。”
“傷身。”
對視少頃,李徐繳械宣告了投降:“罷了,今日是你生辰,明日開始到內傷痊愈便不可再飲酒了。”
酒壺酒盞送到面前,謝辭扔了酒盞,直接打開酒壺蓋子倒著喝,不及阻攔,一壺的酒便被飲盡。
“咳咳咳咳咳咳!”
“阿辭!”李徐嚇得起身過去幫忙順氣,“下次不能喝得這么急,你現在的身體…”
話卡到一半,兩個人都有些愣神,須臾后謝辭笑了,看著李徐的眼睛道:“我從前一直這么喝,現在變成廢人,受不了了是嗎?”
“不是的阿辭,我我…”李徐跪到謝辭身前握住謝辭的手,心中一顫一顫地疼,然懊惱已是無用。
謝辭把人推開語氣揶揄:“都是托您的福啊。”
“我…我真的沒想過會變成這樣,我是可以解釋的”
“做過的事別推脫,別讓我更看不起你。”
是啊,無論怎么樣,無論怎么解釋,做過就是做過謝辭都不可能原諒他。
李徐撐著站起來,落子無悔,若沒有那樣的結果,謝辭永遠不會自愿與他歡好,若是沒有那樣的結果,他永遠都鎖不住謝辭。
至少謝辭現在就在他身邊,而且永遠永遠都逃不掉。
他拍拍袍子上的灰塵,走到不遠處,將藏著的盒子拿回到角亭中。
寬度長度皆區別于其他的盒子一看便是量身定制,李徐用鑰匙將鎖頭解下,打開盒子小心將里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其中內容映入眼簾時,謝辭明顯怔住,許久才從恍惚中回神。
“這是…我三叔送我的弓。”
“是。”
“你挖出來了?”
“剛埋就挖出來去修了。”
“你的生辰賀禮。”李徐把弓交到謝辭手中道:“是請了凌國最負盛名的師傅修復的,這些年我也常常擦拭保養,你看看是否和當初一樣?”
謝辭仔細撫摸弓身,陳年記憶一點點回溯眼前,心中慢慢泛起了酸澀的漣漪。
弓已修復得如同新做,可撫弓之人已沒了當年心境,沒了接弓之時的風發意氣和少年血性。
他放下弓,逼著自己將那些如新見一般的往事壓回了心底,他死都不會再接受來自李徐的一丁點恩情。
“埋了的意思就是忘了、不要了,這個道理你不懂?”
“有個念想總比沒有要好吧,睹物思人才不會忘了心中情誼。”
謝辭冷漠地抬眼看向對方:“拜你所賜,如今我已再也沒有用它的機會,無用之人要無用之物何用?”
“阿辭”
“請你從哪挖出來便埋回哪去,你這份禮物令人厭惡至極。”
李徐呆愣愣站在那看著盒子和盒子里的弓,窘迫不堪,但更多的是心疼和心酸愧疚。
“好,我知道了,對不起。”
盒子放到腳邊,兩個人各自飲酒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太陽將要西落,謝辭才發自內心地升起感懷,酸了鼻梁。
“往年生辰若在皇城都是爹娘和竹越與我一起過的,即便塞外征戰,也有竹越在。”
“往后歲歲年年會換成我守在你身邊。”
“那我只會生不如死。”
李徐捏緊杯子,心里苦澀難捱,但面上仍保持著溫和的微笑:“不愿也沒辦法了,我們注定是要相守一輩子的。”
“不會,我一定會殺了你,現在不能,便待以后,若是永遠不能,我寧可死。”
“呵,寧可死也不愿意與我共度余生。”
“對,要么殺了你,要么我死。”
李徐摔碎酒杯失控道:“你心里明明有我!”
“都是你的臆想!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恨不能”
他話還沒有說完,李徐忽然把他抱入懷中堵住他的嘴唇,并不深入,只撩撥意味十足地用舌尖輕舔了下,帶著寵溺意味地抱怨道:“阿辭,別在這時候掃興。”
“你放開我!放我下去!”謝辭要從對方的腿上掙扎下去卻被抱得更緊,“無恥。”
“都行,你說什么都行。”
李徐溫柔地輕輕吻過去從脖子到耳垂,手上也不再老實,謝辭咬緊牙瑟縮著反抗換來的只有變本加厲。
“我好愛你,我真的很愛你阿辭。”
酒氣使胸膛脹悶得厲害,咚咚似敲鼓,被迫的淚漸漸含滿眼眶,謝辭揪緊繡著黑金祥龍的袖子咬牙道:“今日…是我生辰。”
加在身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沉默很久后李徐幫他理好了衣袍,但仍緊緊抱著他并未放手。
“你就這么厭棄我、發自內心的惡心我?”
謝辭輕輕喘著氣,整個人像在胭脂盒子里滾了一圈,是難得一見的風情。
然而風情之下是無情,他看著李徐堅定點頭給予這個問題肯定的答復。
李徐冷笑一聲,更多的是自嘲:“若我非要惡心你呢?”
“隨便吧。”謝辭說完泄力靠到了李徐身上,一副事已至此只能任人宰割,死了也無所謂的模樣。
李徐怒意上頭,將石臺上的一應器具全部揮落在地,把謝辭抱起來壓到了石臺上。
本抓著他衣服的手受到驚嚇驟然松開攥緊了拳頭,被磨出的淚也因突如其來的舉動被震蕩下來。
“讓我咬個東西。”
“謝辭!”李徐氣得發瘋,捏住謝辭的雙頰一字一句道:“我偏要你出聲。”
“那無所謂了。”謝辭認命地閉上眼睛,臉頰上的手慢慢松開。
過去許久預想的折辱并未發生,而是被重新抱起來抱回懷里。
“對不起。”
“你到底…怎樣才能放我離開?”
“永遠不可能。”李徐輕輕親吻他的額頭笑了下,“阿辭,你這一輩子都只能在我身邊過。”
第一百五十九章 終于為自己報了仇
“阿辭?你醉了?”
身邊的人手肘撐在椅靠上扶著額頭,臉頰泛著紅暈已然昏昏欲睡。
李徐不自覺笑了下·,起身把人背起來往半山腰修建的小筑走。
夜里山間清寒,燈籠照著滴滴點點夜露鋪成的階梯小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免得青苔無意作亂,顛了身上心上的人。
“那天你也醉了酒,也是我背你走下山的。”
醉酒驚擾文人詩會,一劍劈在石臺上,嚇得幾位大家摔了跟頭,被以文責罵傳遍皇城,當事者一覺睡到日落醒酒后卻道:
【天下文人墨客無差是誰,得觀我之一劍,大幸也,若以酸詩贅句誹謗,可見心胸狹隘毫無器量,必無文采耀世之日。】
憶起往昔李徐低笑一聲,仿佛看到了幾年前站在椅子上拍著胸脯大放厥詞的小霸王。
“也就只有你明明理虧還說得出這種話來。”
自燈籠罩中散出的盈盈燭火照亮前路,微風吹響林梢,一聲清脆的鳥鳴后山路又恢復寂靜。
腳步將身影越拉越長,走到半山腰的林間小筑時,蠟燭已燃近半。
年頭太長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在這兒建了間房子,屋子很小,入目只有一方茶臺和一個竹子架成的床,打掃得很整潔。
李徐把謝辭放到床上,用燈籠中的蠟燭點燃了屋內的光。
他解下外袍搭到衣架上,動作很輕地躺到外側,撐著腦袋安靜注視身邊的人,嘴角不知不覺間又含起了笑。
指尖不知受到什么控,從因酒氣而染上紅的嘴唇、臉頰一點點向上,慢慢撫平了微蹙的眉心。
“要是一直可以像現在這樣該多好。”
歲月靜好下是心上人執念的你死我活,李徐眸中的笑意漸漸被苦澀取替,輕嘆后他小心翼翼地將謝辭摟進了懷里。
一時也好,他貪戀的不過是這一時之好,簡單的陪伴。
“知津兄…”
心臟突然停跳,李徐撐起身看著仍緊閉雙眼的人,眼睛顫抖著睜大,亦亂了呼吸。
“阿辭?你…你在喚我嗎?”
“別走”
“什么?”李徐的聲音也愈發顫抖,指尖因緊張漸漸冰涼,“你,你”
謝辭哼唧了聲難受撥了下被子又沒了聲音。
沒醒,睡著,夢到了他?
“你…你心里有我,對不對?”
得不到正面的回應,心里便因夢中呼喚而更加忐忑,以至紅了眼眶。
李徐溫柔輕撫上謝辭的臉頰,一字一顫地問:“阿辭,你…是愛我的,對嗎?”
眼前的人呼吸均勻,睡得正熟根本沒有辦法作以回答。
“算了,算了”李徐嘆口氣心中自嘲,慢慢躺下,但頭未沾到枕頭,耳邊似蚊蠅的微弱之聲再次響起。
他重新撐起身子慢慢湊近仔細去聽:“阿辭?你說什么?”
下文未來,謝辭的胳膊倒先摟住了他的脖子,李徐心跳咚咚作響,好像馬上就要從胸膛里鉆出來。
“知津兄”
“嗯?”
“你”
“什么?”李徐整個人身體完全繃緊,全神貫注聽著對方的話,緊張得不敢呼吸。
“你…去死吧。”
李徐還沒來得及從緊張中做出反應,鐵針便在去死吧三字的同時,刺入了他的脖子。
眼中的期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和剛剛升起的無盡悲涼。
一滴血砸到謝辭眼下,滾熱慢慢燙著皮膚,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淚混到了一起。
眼前的人倒在身側,耳邊聽不到除他之外的呼吸聲,茫然地躺了一會他才撐起身子。
鮮血已經染了半邊脖頸,仔細去看可以看到李徐的睫毛上掛著淚。
他顫抖地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睛,是濕的,所以…是李徐的淚?
弓身上的裝飾他趁李徐不注意拆下一根鐵針,裝作醉酒一直等待時機到現在。
殺人的穴位沒有人比他更知道,他練了多年、實踐了多年,即便閉著眼睛也能精準找到。
他…終于殺了李徐。
終于,為自己報了仇。
第一百六十章 再也不會對你心軟
再快點。
必須,再快點!
謝辭拄著拐杖一步一踉蹌,卻半步不敢停下,忍著腳傷的痛盡力去加快腳步。
拐杖在未注意時落在青苔上,連人帶拐往下滑了五六個階梯才停。
“嘶”
謝辭扶了下右腳的傷,冷汗一層接著一層出,他緩了幾口氣努力撐著拐重新站起來,繼續摸黑往山下走。
要想保住李徐身后清名,便也沒辦法向天下昭告實情,給他立下弒君罪名。
而現在的他對百官、民眾正在南虞丁憂,對謝家正遠行求醫,所以無論如何皇帝的死無論如何都與他聯系不上。
只要他能順利離開清楓山。
可李徐的藥效在他的亢奮過去后又似層層巨浪將他的逃亡拍散。
謝辭強撐著步子,連扶著拐杖的手都肉眼可見地劇烈顫抖起來。
不能倒,離開清楓山就能逃了。
回皇城太危險,但只要他能撐到西林營,他就徹底逃脫了掌控。
現在絕對不能倒下。
走走停停一個時辰,胳膊被咬出一排帶血的牙印,可身體依舊沒能打起精神,反而越來越失氣力,頭暈得厲害。
再過幾個時辰天就亮了,這個速度他根本沒辦法在天亮前下山。
思量過后謝辭往山林深處走去,躲過兩日也許藥效會失,屆時他再行動會方便很多。
山林越深處越陰潮,謝辭走了一會實在堅持不住找了個平坦處坐下休息。
但剛坐下周圍便有腳步聲靠近,他心中驚詫攥緊拐杖沒等站起來,幾個人已經將他圍住拔出了刀。
火把點起來,謝辭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平靜地絕望,一切還是徒勞。
火光靠近,其中一名護衛取出畫卷展開對著他仔細查看幾遍道:“是畫上的人,不是刺客。”
“怎么跑到這來了,要抓回去嗎?”
“不知如何處置,先帶去稟告廖統領吧。”
“行。”
“公子請吧。”
殺了皇帝卻沒跑成,沒法恢復身份,便只有一死,謝辭忽而笑了,這次…是真的無所謂了。
死就死吧。
沒拜成關公,竟然還是一起死了。
“我走不動,出個人背我。”
幾個護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畢竟是皇帝的人不敢輕易怠慢,故而還是出了個人把謝辭背起來了。
那邊廖寧得到消息,腳不敢停直沖到了林間小筑踹門就進,看到床上李徐脖子上全都是血,當即失了心神摔跪地上。
“陛下!陛下!”
廖寧腦子發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未能護衛在身邊,雙目欲裂萬般悔恨。
“陛下…”他抖著手捏住李徐手腕,腦中已是一片空白慌亂難平。
還活著!
一顆心吊到天邊又重新落回肚子里,廖寧忙把人背起來跑出去。
“護駕回宮,命范掌院速速入宮,一定將小將公子一同帶回宮,別讓人跑了,今夜之事誰敢外露半句就要誰的腦袋。”
“屬下遵命。”
皇駕連夜趕回宮內,乾明殿全面封鎖,不得任何人出入。
護衛將寢殿包圍緊密,只留了兩個宮人伺候。
至天亮,范彭終于打開寢殿大門走出來。
“陛下怎么樣了?”
“距死穴僅有一厘之差。”
“什么?!那!”
范彭被震得一驚:“大人少安毋躁,下官話還沒說完。”
“快說啊!”
“一厘之差,若正中必死無疑,但若未中則無甚大礙,陛下只是處于昏迷,休養幾日便好了。”
“那就好,幸好,幸好。”廖寧呼出一口氣,仍是驚魂未定。
“下官去為陛下抓藥了。”
“等等,這件事…”
“秋日乏累,陛下白日多有昏困,下官抓些醒神的湯藥便可。”
廖寧聞言微微頷首,范彭行過禮離開了寢殿。
乾明殿的守衛恢復正常,仿若什么事都未曾發生。
三日后,傷勢轉好,李徐也從昏迷中醒過來,醒來的第一句便是過問謝辭。
廖寧差不多把謝辭忘在了腦后,被問到忙低下頭斟酌起語句:“回陛下,小,小侯爺…額”
“他怎么了!”
李徐噌地坐起來,腦袋瞬間疼到似已炸裂,但此刻根本顧不上頭疼,全身心都放到了謝辭身上。
“逃了?還是受傷了!”
廖寧連忙擺手:“都沒有。”
“那到底怎么了!”
“額就,就是…因為刺殺陛下,現現在在”廖寧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在地牢。”
李徐的臉明顯了冷許多:“你關的?”
“….是,因為不知陛下安危才”
“關了幾日?”
“陛下昏迷了三日,所以…”廖寧撲通跪地叩首道:“臣立刻將小侯爺請出來,愿自領責罰。”
“那還杵在這做什么?”
“臣這便去!”
馬不停蹄趕到地牢,看到牢房內幾日一動未動過的餐食和水,廖寧只能萬分慶幸人還活著。
“小侯爺,近日得罪實屬無奈,現陛下已醒,您可以出去了。”
“你說什么?”謝辭詫然地抬頭看向廖寧,“李徐…沒死?”
“是,距死穴僅有一厘之差,幸而您失手了如今方能活命。”
“怎么可能!咳咳咳咳咳咳!”謝辭捂住胸口咳出一口血,鮮紅顯得臉色更加慘白,“我怎么可能失手!我從來!”
后面的話突然卡住,謝辭恍惚地靠到墻壁上,心和腦子一齊亂起來,攪得人呼吸都有些疲憊。
他…失手了?
明明他的恨是真的。
他捂住眼睛,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千絲萬縷難明之心胡亂穿入胸口,只剩難受。
抉擇下來謝辭還是覺得自己異常可笑,可笑到頭來最該死的是他,沒骨氣的廢物。
“小侯爺,該回去了,陛下正等著,您又咳了血,需要讓太醫瞧瞧。”
謝辭自嘲一笑:“罷了,走吧。”
回到寢殿,李徐已經穿戴整齊站在正中央等候,生死一線即便無礙,臉色蒼白氣力一時半刻也難恢復往昔模樣。
看到人走進來,李徐心底擔憂加深,濤浪般的苦澀終還是排在了后面。
“怎么臉色這么差?嘴唇都開裂了,三日而已又有消瘦,沒有好好吃飯?”
謝辭掙開對方的手,從眼神冷到聲音只有恨意浮現:“沒跑成,以為要砍頭呢,誰知道你命這么大,居然沒死。”
不遠處廖寧聽得這話不免驚大眼睛,連忙揖手躲出去并命殿外宮人不得靠近。
殿內沉寂許久,李徐忽然大笑起來,笑得雙眼通紅沁出淚來。
“我總祈盼著你會心軟,你不會真的下得去手,你心里總歸會有我,如今看來,皆是我不切實際的幻想與奢望罷了。”
眼淚墜到地上,一滴又接一滴,李徐慢慢抬手握住謝辭的胳膊,心好似已被眼前人掏出去一遍遍踩碎。
“阿辭,殺了我一次,痛快了嗎?”
“不痛快。”謝辭注視對方的眼睛發狠道:“你死了,才痛快。”
“是這樣啊,那讓你失望了,下次有機會你再試試吧。”
“你不殺我?”
李徐含著淚無力地垂下了頭:“舍不得,無論你做什么,哪怕是異地而處,我也舍不得,可笑吧。”
“當然可笑!”謝辭用力推了李徐一下,已不知到底是在罵誰,“這樣你都不殺我!你還有沒有骨氣尊嚴!”
“沒有,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李徐死死攥住謝辭的手腕,眼中的淚干涸后剩下難平息的怒氣。
“你想逃對嗎,千方百計就是為了殺了我離開我!好啊,那就試試吧,看看我為了留住你會做到哪一步!”
他一把將人拽進懷里禁錮住,唇邊露出的笑漸漸含起癲狂,好似真的瘋了。
“你想怎么逃?想辦法把處境告訴祖母,讓她幫你?”
謝辭拼命掙扎著,卻被禁錮得更緊,李徐低頭靠近到他耳邊不屑地笑了聲道:“好,我無所謂,只要有你,其他人我可以全不在乎。”
“你”
“我現在!就讓你見祖母。”
李徐拽著謝辭走到書案邊拿起硯臺哐當朝窗子扔出去,下一瞬伺候的太監和周圍守衛便一齊沖了進來。
“去請太皇太后,立刻!”
“是,奴才這就去。”
謝辭被突然發生的狀況震得有些不知如何應對,猶豫少頃道:“你會…這么好心?”
“當然不會,我要讓你認清現實,徹底死心。”李徐不再管顧,猛地把謝辭抱起來放到書案上一口咬到了脖子上。
“你放開!滾!”
“不放!”
雙手被完全鉗制住,寢殿內燃起的仍是使人乏力的香,謝辭絲毫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你沒有資格反抗,從今往后我不會再對你心軟一絲一毫。”
話音落下衣袍連同內衫被撕開一個口子,謝辭驚大雙目死命掙扎:“你做什么!你瘋了嗎!太皇太后馬上就要過來了!你放開我!”
“哈哈哈哈,我想做什么阿辭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呢?”
李徐把人抓緊,笑著低頭吻上謝辭的脖子慢慢向上咬了下耳垂。
“你怕了?怕被祖母看到?不是你想見祖母的嗎?阿辭要乖呀,這樣祖母看了才會更心疼更能幫你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