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當她再次醒來時, 看到的就是頭頂的香羅帳。
帳子垂泄著,守在床邊的祝安聽到動?靜,連忙掀開帳子侍候。先是將她扶起靠坐著, 然后又給她腰間墊上小枕。
她剛想問什么, 便聽到外面冬姨娘尖利的聲音, “大夫人,二夫人,不是妾愛生事, 實在是五姑娘留不得。喪夫的寡婦, 肚子里還有遺腹子, 這是要喪家的啊!”
寡婦不吉, 遺腹子更不吉,世人皆忌諱。
顧氏內心?的震驚無?人能知, 姜姒暈過去?時, 她還只當自己女兒的身子不好?, 嚇得連忙去?請大夫。當大夫遲疑地告訴她是滑脈時, 她第一反應是不信。
她讓大夫診了又?診, 得到的結果都一樣。
最?開始她一心?緊張女兒的身體,自然是沒心?思管冬姨娘。
冬姨娘是生養過的人,心?眼又?多, 在姜姒暈倒時就有所猜測,便一直沒走。等得知姜姒真的懷孕后,很快生出一計。
謝氏和余氏就是她派人去?請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此事鬧開。她倒也不是真的容不下姜姒,畢竟她一個二房的妾室, 哪怕是再受寵也管不了三房的事。她只是想借機生事,若能討些好?處最?好?, 若是沒有好?處她也不吃虧。
謝氏和余氏被她問住,齊齊看向顧氏。
“三弟妹,五丫頭真的……”
懷孕不比其它,這種事瞞不住,除非是不想要孩子。
顧氏亦是有千言萬語,不知該找誰問。
“大伯娘,二伯娘,你們也不必為?難。”門開了,祝安扶著姜姒出來。
姜姒的氣色略顯蒼白?,整個人看上去?越發的嬌弱,讓至親之人一見?便心?生憐惜,再多苛責的話也說?不出來。
顧氏連忙過去?,小?聲道:“玉哥兒,你身子不宜,進去?好?好?歇一歇,這事娘會處理?。”
她還就不信了,一個別房的姨娘還能管得了她三房的事!
“娘,這是我的事。”姜姒心?中不無?愧疚,“對不起。”
顧氏有些受不住,眼眶立紅。
她有無?數的疑惑,又?心?疼又?懊惱,心?疼自己的女兒的命,懊惱自己當初怎么就答應了,那么荒唐的事也能同意。
“玉哥兒,你……”
“娘,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一點?也不后悔。”
母女二人說?話時,冬姨娘已?經?有些不耐,“三夫人,不是妾多事。妾也是沒有法子,五公子的親事一直不成,眼下是越發的艱難,他好?歹也是妾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妾不能不管啊。”
姜熠的親事說?艱難,其實也未必。姜府的公子,哪怕是個庶子,也不至于說?不上親。根本的原因就是高不成,低不就。
他一向心?氣高,自以為?比姜煜和姜烜都要優秀,還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那些門第低些嫡女,他要么是嫌性子木訥,要么是嫌長相不佳。那些門第還行的庶女,有些也不盡如人意。
當然,他挑剔別人,別人更挑剔他。他無?所長,能力也不顯,空有一個姜家二房獨子的名頭。有心?之人一打聽,得知他與嫡母不睦,疼愛女兒的人家都會遲疑。
冬姨娘生這一場事,還不就是因為?母子倆都眼紅姜烜的親事。打量著若是不能討些好?處,那也不能讓三房得意。
“五姑娘,你一個已?經?出嫁的姑奶奶,若是萬事沒有,在娘家住些日子也無?妨。但你喪夫又?懷了遺腹子,這般住在娘家,還惹來那些個閑言碎語的,實在是不太妥當。你若是個懂事的,便知自己有多不應該。”
“冬姨娘不必拿這樣的話來擠兌我。”姜姒對謝氏和余氏道:“侄女的事,讓兩位伯娘為?難了。我這就收拾東西,去?外面住。”
顧氏大急,“玉哥兒……”
“娘。”姜姒越發覺得愧疚,“暫時先這樣,我出去?住些時日也無?妨。”
“五姑娘,你看你說?的是哪里話,這事要是傳出去?還當是妾挑撥離間。妾真不是這個意思,妾就是心?急五公子的親事。若是他的親事定下了,那些個閑言碎語便能不攻自破,你說?是不是?”
冬姨娘這番話,總算是讓謝氏和余氏明白?她的意圖。
謝氏怒極反笑,“冬姨娘,虧你想得出來!”
一個妾室,居然算計到這個地步,還真是可笑至極。
余氏冷著臉,“冬姨娘,你若是嫌我辦事不利,大可以和二爺說?,何必在這里為?難五丫頭。”
她是嫡母,姜熠的親事經?的都是她的手,她比誰都知道姜熠為?何遲遲定不下親事。但凡是姜熠覺得過得去?的姑娘,無?一不是在打聽相看之后便作罷。
說?來說?去?,那個庶子實在是有些上不了臺面,外表瞧著還像一回事,一旦開口立馬現形,委實是不敢令人恭維。
親事既便是成了,若有個什么不好?的,這對姨娘庶子必會編排自己的不是,說?自己這個當嫡母的何其用心?險惡。所以這事無?論是是成還是不成,她都里外不是人。
說?實在外,她真不想管。
冬姨娘哪能瞧不出她的心?思,自是恨她不盡心?,“大夫人,二夫人,妾沒有為?難五丫頭。妾知道五丫頭是個能人,結交了不少人。什么國公府的姑娘,將?軍府的姑娘,還有侍郎府的姑娘。我聽說?那侍郎府的姑娘好?像有什么毛病,五丫頭與她交好?,興許……”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明白?冬姨娘的目的,合著是想攀上左家。
余氏面色更冷,譏笑一聲,“我說?怪不得我提的那些親事,不是這里不成就是那里不成,原來冬姨娘眼光高,看中了人家侍郎府的嫡女。”
“二夫人,妾不是思量著五丫頭和那左姑娘交好?。我們也不嫌她有毛病……”
“冬姨娘,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姜姒吩咐祝安祝平,“你們去?收拾東西,我們這就走!”
“誰要趕你走!”一道洪亮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聽到這個聲音,臉色各異。
很快姜太傅背著手出現,那雙精明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劃過,然后落在姜姒身上,“小?五,你安心?在家里住著。若是誰有異議,盡管來找我。”
說?完,他又?背著手離開。
冬姨娘哪里還敢有異議,更不敢去?找他說?道。
她面色訕訕,尋了一個并不高明的借口開溜。一出去?就碰到了臉色鐵青的姜烜,姜烜還朝她揮了一下拳頭,嚇得她花容失色。
余氏嘲弄著,表情漸漸黯然。
謝氏嘆了一口氣,道:“二弟妹,你別想太多,該做的都做了,問心?無?愧便是。”
“大嫂,我這心?里……”余氏別過臉去?,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眼里的淚光。
她自來是要強的性子,這些年更是把自己繃成了一張弓,一刻也不曾放松開懷過。若是她的煒哥兒還在,她何至于如此。
“二伯娘,都怪我,若不是因為?我的事,也不會擾了你和大伯娘的清靜。”
“這你孩子,說?的是什么胡話,一家人哪里來的這些個客氣。”余氏按了按眼角,將?眼淚忍了回去?。“你三姐姐這一胎懷相不好?,吐得下不了床。若非如此,她必定是要來看你的。她讓我轉告你,萬事放寬心?,自有否極泰來之時。”
“那二伯娘也替我轉告她,這話我記下了。”
姜姒想了想,又?道:“二伯娘,你也一樣,萬事放寬心?,好?好?調養自己的身體,一切都會好?的。”
她其實想說?的是,余氏剛四十出頭,在后世看來還是很輕的年紀,應該還有生養的機會。與其日后受制于一個離心?的庶子,何不自己再努力一把。
但她一個侄女,有些話實在是不能說?太透。
一場鬧劇結束,顧氏有很多的話要問。
等謝氏和余氏一走,她就沉了臉,命姜姒回房歇著,將?姜烜和祝平祝安叫到一處。凌厲的目光看著幾人,因礙著隱情又?不能直接發問。
“六郎,你先說?,那個莫…莫須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姜烜一聽就來了勁,“娘,我不是早就說?過,莫兄弟是個能人。他有本事,手下還有一些可用之人。我聽他說?過,他還認識我們沈大人。”
“他還認識你們沈大人?”顧氏驚問,心?中的疑團更大了些。
轉念一想,那個什么聚賢會魚龍混雜,暗底不知做過多少見?不得光的買賣,與世家高門之間或許也有往來,認識沈郡王應該也不足為?奇。
“認識而?已?,哪里值得逢人就說?道。”
“娘,這你可就誤會莫兄弟了。是我見?他有本事,提議向沈大人舉薦他。他百般推辭,這才說?自己認識沈大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愿在京中謀個差事?”
“…好?像是。”
顧氏的臉色又?難看了些。
這世間若有人有機會卻不愿意進衙門當差,那便只有一個可能,要么實在是胸無?大志,要么就是犯過什么事見?不得光。
那個連名字都是假的人,想來應該是后者。
玉哥兒怎地如此糊涂啊!
她滿心?的難受,看向祝平祝安,“他對你們姑娘如何?”
祝安回道:“姑爺對姑娘自是極好?的。初時姑娘還不太喜歡他,嫌他是個莽夫,后來才接受他。”
這時姜烜嘿嘿笑出聲來,“不枉我勸玉哥兒多了解他,我就知道但凡是玉哥兒了解了他,必定會對他傾心?。”
姜烜才說?完,立馬感覺到自己親娘殺人般的目光。
顧氏咬牙切齒,聲音像是從具縫里擠出,“你勸玉哥兒的?”
“娘,您,您這是怎么了?”姜烜自來精慣,意識到不對后躲開了一些。“莫兄弟已?經?回京了,到時候你見?到他,必定也會認同我的看法。”
“他回京了?”顧氏再次震驚,“你看到了?”
姜烜點?點?頭,又?搖頭,“我沒看到人,祝平應該看到了。”
一直低著頭的祝平:“……”
幾人的目光全在她身上,她如芒在身,又?無?處可躲。
“…奴婢確實見?過姑爺。姑爺說?有事忙,辦完事再回來找姑娘。”
這么說?總沒錯吧?
顧氏對這個答案心?情復雜,喜的事不管那人是誰,確實還活著,愁的事這樁親事荒唐至極,她打心?眼底不愿意接受,何況她的玉哥兒命格有異。
當她再見?姜姒時,第一句話就是兩個字:“跪下!”
姜姒也不反抗,乖乖地跪在她面前。
“娘,我錯了。”
她心?疼不已?,又?惱怒難當,“玉哥兒,娘還以為?你懂事了,沒想到你竟然還是如此任性。你告訴娘,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明知自己是克夫命,費盡心?機假成親,為?什么要假戲真做?
“娘,我喜歡他。”
姜姒看著她,愧疚而?堅定。
她從姜姒的目光中看到真情流露,那毫不掩飾的情意,看得她的心?都揪了起來。“玉哥兒,娘知道情之一事最?是由不得人。可是你是知道的,不管他是誰,你們都不能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人,你最?終都會害了他的。”
“娘,他說?他命硬。”
“他說?他命硬,你就信?”她的心?都快碎成了渣,心?疼自己的女兒初嘗情滋味,卻不能如尋常女子那般被允許動?情。“你別忘了芳業王殿下說?過的話,你若是執迷不悟,還和他糾纏不清,那就是在害他!”
她心?疼著,糾結著,死死地按在桌子上。
姜姒仰頭看著她,小?聲道:“娘,我沒忘啊。他是說?我克夫,可他也說?他命硬。”
“那你信他,還是信芳業王殿下,或者你讓殿下替他相看一下……”說?到這,她忽然意識到不對。“他說?你克夫,他說?他命硬,他…他是誰?”
“他就是他啊,他就是殿下啊。”姜姒聲音越小?,一臉的嬌憨。
顧氏倒吸一口涼氣,腦子終于轉了過來,以一種驚愕到了極點?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女兒。心?里有個聲音呼之欲出,卻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腿一軟,坐了下來。
“你是說?……他…他是,他是芳業王!”
“娘,我不是故意騙您的。”姜姒爬了過去?,靠在她膝頭,“我開始也不知道是他。”
她下意識伸手,撫摸著女兒的發。
這件事大大超出她承受的范圍,她根本不知自己應該是什么反應。說?是驚,那必然是的,說?有喜,也確實有。但更多的,還是難以置信。
怎么會是芳業王呢?
她看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又?問自己為?什么不可能呢?
“那王爺他…他是什么意思?”
姜姒小?聲道:“娘,您別生氣,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過任性,是我太過想當然。他說?我想做什么,他都依我。”
“都依你?”顧氏重復著這句話,“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之前以為?自己命格不好?,便想著圖個自在。我哪里知道他會頂替那個莫須有,更不會想到他對我……娘,我是不是太笨了?”
顧氏的心?,再次揪起來。
“那他為?什么不一早告訴你?”
“他說?了,但那時我沒聽出來。我還跟他說?,就算是能嫁人,我也不想嫁人。娘,他知道我懷孕了,他說?他不想再依我了,他讓我等他,他說?他會把一切都處理?好?。”
顧氏的心?起起伏伏,好?容易才平復。
“是不能再依你了,你凈胡來!”
很快,她又?擔憂起來,“事情鬧成這樣,萬一收不了場……”
“那我就當莫氏的遺孀,帶著孩子自己過。”
“凈胡說?!”顧氏又?氣又?急,“你這孩子,主?意怎么這么大!娘都快被你嚇死了,若是換成尋常的男子,哪里能容得下,虧得那人是王爺。”
姜姒嬌嬌地笑著,對這話很是贊同。若非那人是慕容梵,世間又?有誰能包容得了她兩世的經?歷。
顧氏最?是疼愛女兒,但這次的事實在是嚇得她不輕,哪怕最?后的結果好?得不能再好?,她覺得還是應該給女兒一些教訓。
于是,姜姒被禁足了。
說?是禁足,其實未償不是一種變相的愛護。
顧氏的護女之心?,從來都不會少。哪怕是再三叮囑過祝平祝安等人,她還是不放心?,守在門外許久,直到姜慎歸家。
姜慎一回府,就聽說?了今日發生的事,匆匆趕過來看女兒。夫妻倆打了一個照面,姜慎一迭聲的追問,等知道女兒一切都好?時,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父親發了話,料想沒人敢再說?什么。我方才似乎聽人說?,說?玉哥兒懷上了,這是哪里來的謠言,簡直是胡說?八道!”
他剛想說?此事不能姑息,必須查個清楚時,就看到自家夫人極其復雜的神色。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顧氏壓著聲音,低低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等她說?完時,姜慎整個人都呆了。
那個莫須有竟然是芳業王!
好?半天,他喃喃著,“怪不得,怪不得。”
先是浮光流火,后又?是二兒子得的那匹金馬,一出手就是這樣的手筆,又?豈會真的是一個尋常人。
夫妻倆正?說?著話,姜太傅不知何時過來。
他的手里,拿著一封信。
“你們說?你們的,別管我,我就是來給小?五送信。”
“父親?”姜慎那叫一個吃驚,“誰給玉哥兒寫的信,怎能勞您來送?”
姜太傅睨了他們一眼,極平淡地道:“王爺的信。”
“……”
姜慎和顧氏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又?想到一事。那時父親將?祖母之物給了玉哥兒,是不是早就知道……
“你們不必如此意外,這種送信的活,我很早就做過了。”
“……”
“那…父親,王爺到底是何意?”姜慎問。
“王爺啊。”姜太傅撫著胡須,望了一眼芳業王府的方向,“他說?由著小?五,小?五想做什么,他都依著。小?五這孩子也不知折騰什么,我都被她繞糊涂了。王爺再這么依著,我看難收場。”
顧氏急忙回道:“父親,很快就好?了。王爺說?了,不會再依著了,他會把事情處理?好?。”
姜太傅眼底精光一閃,“那就好?。”
他擺了擺手,“既然王爺這么說?了,你們就別操心?了,各去?忙吧。”
接著,他朝姜姒的屋子走去?。
先是看到守在外面的祝平祝安,一問得知姜姒被禁了足,便轉到窗戶處。不等他伸手敲窗,窗戶就被人從里面推開。
姜姒的小?臉露出來,眉眼彎彎。
“祖父。”
“你個小?機靈!”
姜太傅笑道,將?信遞了過去?。
第 72 章
信的內容只有兩個字:等我。
姜姒看著這兩個字, 有些納悶。
慕容梵親口明白地告訴過自己,讓她等他,為何又要來信專門強調?須臾, 她反應過來, 這封信不是為了?安撫她, 而為了安祖父的心。
祖父應是早就猜到慕容梵的心?思,也知?他們之間的一些事。而今他們的關系撲朔迷離,祖父必是有些云里霧里。
慕容梵故意寫了?這么一封信, 讓祖父代為轉交, 無非是想讓祖父知?道他對自己的看重, 以及他們之間還?有著密切的聯系。
此次陛下祭皇陵, 絕非如外面所傳的那樣僅是因為祖先們托夢。天家人行事,尤其是天子, 從來不會?沒有目的。
果然。
她的猜測是對的。
當陛下的儀仗進了?雍京城, 有關二皇子被留在皇陵繼續監工皇陵修葺的消息才傳開。天子的龍輦一入那座高墻深重的皇宮,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姜良和姜燁回了?家, 父子二人皆是滿臉倦色, 風塵仆仆。
姜姒與家人們一起,迎接他們歸來。
姜家這一代人中,姜燁為長。他長相?俊雅清正, 無論儀表還?是言行舉止,無一不是符合世家大族嫡長孫的規范。
關于他的事,姜姒曾聽顧氏提起過。原本他自小有一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正是他的表妹謝世傾。
謝世傾是謝家嫡長女,不僅才貌雙全?, 性?情也十分大方討喜。不說是謝氏滿意歡喜,便是與她接觸極少的顧氏, 也對她的印象極好。
按照顧氏的話,像謝世傾那樣的姑娘,幾乎集齊了?世家大族嫡長女的所有優點,無論嫁去哪家,都是哪家之幸。可?惜這么一個人,卻在十七歲那一年,即將嫁進姜家時?突然出了?意外:馬車驚了?馬,她從馬車中摔出來,當場斃命。
她死后,謝家上?下悲痛自是不必說。姜燁也因此變了?一個人,清雅依舊,卻冷情了?許多。他這樣的人,不僅自己的家族看重,還?被其他的世家大族看中,自謝世傾去世后,上?門說親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絕。
這兩年謝氏也由著他,不再勸他議親。
姜姒想著古往今來那些“問世間情為何物”“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傳誦,抬頭望著白云若絮的天。
情深隔著生死,注定是一場鏡花水月。
突然,姜燁朝她走來。
“五妹妹,你的事我已悉知?。姜家骨肉一家,絕不會?容不下你,你且放心?在家里住著。”
她連忙道謝,“多謝大哥哥。”
姜良是長輩,過多的話不會?說,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滿是親和,也說了?一句,“五丫頭放寬心?,安心?住著便是。”
說完,皺著眉看了?一眼姜卓身?后的姜熠。
很顯然,府里發生的事他們父子二人已經?知?曉。
姜卓面色不太好看,頗有幾分訕訕然,在姜良看過來時?立馬表態,“大哥放心?,我一定嚴加管教五郎。”
姜熠躲在他身?后,低頭而憤然。
“五郎,當著全?家人的面,你還?不趕緊給你五妹妹賠個不是?”他回頭,嚴厲地命令著。
他一番苦心?,姜熠卻不能理解。
“父親,兒子…兒子沒錯。”
姜卓氣極,語氣更是嚴厲了?些,“為父的話你也不聽了??還?不快去!”
姜熠是他唯一的兒子,哪怕這個兒子再不爭氣,再令人失望,他也不會?放棄。他讓姜熠當著全?家人的面向姜姒道歉,看似是讓姜熠低頭,實?則是在幫姜熠。
但姜熠不明白他的苦心?,更添怨憤。
“她一個死了?男人的女子,還?懷著遺腹子,如此的不吉,你們為何要護著她?父親,你知?不知?道因為她,我出門都被人笑話……”
“啪!”
這巴掌不是姜卓打的,而是姜燁打的。
姜燁比姜熠高半頭,氣勢更是高出一頭不止,他冷冷地看著姜熠,道:“我遠在京外,都聽說了?五妹夫還?活著的消息。你尚在家中,為何消息如此閉塞?我想你并非不知?,而是執意自以為是,用心?惡毒而已。”
“她是騙人的!”姜熠捂著臉,叫嚷著,“你們都被她騙了?!她的男人明明死了?,她卻說沒有,分明是仗著我們沒人見過那個莫須有,故意編出來的謊話!”
說到這,他慌亂地向姜卓尋求支持,“父親,您相?信兒子。兒子猜得肯定沒有錯,她就是騙人的……”
這樣的話,讓姜卓更加的失望。
世家大族最忌諱家丑外揚,倘若這真是姜姒的謊言,身?為姜家人不僅不能戳穿,還?要百般為其遮掩。
余氏適時?出聲,“二爺,五郎思慮太甚,不信五丫頭的話,也不信妾身?。妾身?為他說的親事,他無一滿意,還?道是妾身?故意。妾身?實?在是力不從心?,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看著姜卓,姜卓已經?是面沉如水。
唯一的兒子不成器,他能怎么辦?
“夫人,五郎的事……”
他話還?未說完,冬姨娘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二爺,求求你,你幫幫五公子吧。他可?是您唯一的兒子啊,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你像什?么樣子,還?不快起來!”他意欲甩開冬姨娘抓著他衣擺的手,臉色越發的難看。“五郎的事,我自有計較,你趕緊回去。”
冬姨娘委委屈屈地站起來,矮著身?子,“二爺,妾不是不懂事,五公子更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太爺已經?發了?話,不讓我們再說五丫頭的事。五公子也是一時?情急,怕事情有誤會?,更怕你們都被蒙蔽了?…您可?不能生他的氣,妾這就走。”
她一步三回頭,期間還?不停地給姜熠使眼色。
姜熠看懂了?那眼色,低頭向姜卓認錯。
“父親,是兒子的錯。您讓兒子給五妹妹道歉,兒子聽話便是。”他轉向姜姒,“五妹妹,對不住。”
姜姒沒什?么表情,道:“我夫君沒有死。”
姜熠自是還?不信,比起姜姒的話,他更信自己姨娘的推測。當下眼珠子一轉,神態與冬姨娘一般無二。“五妹妹既然這么說,那六郎大定之日,想來五妹夫應該能露面吧?”
所謂的大定,是指下聘之日。
他故意這么說,用意明顯。
姜姒聞言,表情依舊,“五哥哥莫急,不必急于哪一日,他該來的時?候一定會?來。”
這樣的話,越發讓姜熠肯定自己的猜測,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五妹妹,你不急,家里的長輩們也該急了?,你可?不能讓我們等太久啊。”
“那是自然。”
姜姒看著他,清澈的目光如水,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怔了?怔,心?下卻是一聲冷笑。
……
下聘乃是兩姓議親中最重要的環節,姜家上?下一派熱鬧。
三房的大事,大房二房一樣歡喜,姜嬗更是一大早就攜夫攜子女前來,一家人齊聚一堂,有商有量,有說有笑。
聘禮全?部堆放在一起,顧氏清點了?好幾遍,生怕有所遺漏,看得謝氏頻頻打趣她,笑她又不是第?一回當婆婆,怎地還?如此緊張。
顧氏確實?不是第?一次當婆婆,但大兒子姜煥議親時?她并不在京中,大小事宜都是謝氏幫忙料理。
“這次我事事盯著,才知?原來這些事是如此之繁瑣操勞。當年三郎議親事,我幫不上?忙,一應事宜皆是大嫂操心?。也多虧了?大嫂,讓我躲了?一回清閑。”
謝氏連說一家人,不必計較這些,然后過來幫著她一起又清點了?一遍。
姜嬗抱著安哥兒,與余氏說著話。而姜姒則陪著如姐兒翻著花繩,那張容色絕佳的小臉上?盡是笑容,嬌美而天真。
一大一小玩得渾然忘我,歡聲笑語不斷。
“五丫頭瞧著,還?是個孩子。”余氏望過去,感慨道。
姜嬗所了?解的姜姒,絕對不是一個不知?事的孩子。相?反,她所認識的姜姒,其聰慧通透無人能及。
是以,她與余氏的看法完全?不同。
“五妹妹應是不希望別人為她擔心?。”
余氏沉默一會?兒,點了?點頭,“難為她了?。”
她再看姜姒,越發覺得可?惜。
有道是出水芙蓉煙波色,冰肌玉骨惹人憐,恰似溫房暖室里不知?風雨的幽蘭,不知?世間凡塵之擾,亦無歲月無情之傷。
姜姽一進來,看到的就是姜姒不知?憂愁不知?悲傷的模樣。那樣的美而不自知?,那樣的歡樂與爛漫,瞬間讓人嫉紅了?眼。
氣氛一時?不對,所有的歡聲笑語仿佛立止。
姜姒抬頭望去,正好與姜姽的目光對上?。
姜姽身?為姜家女,在姜家有喜事時?上?門無可?厚非,但三房人心?里都清楚,姜家并沒有派人去王府送過信。
換句話說,她今日上?門,完全?是不請自來。
何況她那一身?的裝扮,無論是誰見了?都會?下意識皺眉。并非是說她的打扮不得體?,而是太過得體?,可?謂是華麗至極。
金絲線繡誥命服,凌云高髻鳳翅搖,額前垂下寶石墜,眉間還?點了?一朵金花鈿。如此之隆重華美,不亞于命婦赴宮宴,或是宮妃回家省親。
她一出現?,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也都沒有聲音。便是年幼如如姐兒,都下意識往姜姒的身?后躲了?躲。
眾人的反應,在她看來很是滿意。
“你們見了?我,為何如此反應?”她伸手戴著護甲的手,指了?指姜姒身?后,“如姐兒,到四姨這里來。”
如姐兒搖著頭,突然從姜姒身?后探出了?頭,“你真是我四姨姨嗎?”
“如姐兒,你不認識我了??”
如姐兒點頭,抬頭問姜姒,“五姨姨,這個人是誰,我怎么不記得自己見過她?”
姜姽冷笑一聲,“小孩子就是忘性?大,這才過了?多久,如姐兒居然把我給忘了?。或許不止是小孩子的忘性?大,五妹妹似乎記性?也不太好。方才我瞧著五妹妹笑得開懷,還?以為是自己看岔了?。可?憐五妹夫尸骨……”
“四姐姐一來就咒我夫君,也不知?是何道理。”姜姒收著手里的花繩,語氣不輕也不重,讓人聽不出喜怒。
謝氏和顧氏也已過來,皆是沒了?之前的笑模樣。
聘禮全?部綁上?紅綢,送聘禮的人也全?都整裝待命,原本一群人正說說笑笑,此時?也都沒了?聲音。
姜烜死死握著拳頭,沖了?進來。
“我莫兄弟活得好好的,不知?姜側妃一來就咒他,到底是何居心?!”
“六郎,你和五妹妹都說五妹夫沒死,那今日這樣的大日子,他為何還?沒露面?”姜熠的聲響起,明顯帶著挑事的意味。
姜烜道:“他事情沒處理完。”
“這只?是你們的一面之詞。”姜熠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他就知?道三房的人在說謊,包括三叔和三嬸。
還?說什?么忙?
忙什?么!
“一個市井之人,我竟是不知?忙成這樣,這樣的借口,你們不覺得好笑嗎?”
“五郎。”姜慎實?在是聽不下去,他怕自己的女婿被人詛咒,更怕侄子禍從口出。“你五妹夫的事另說,今日是六郎的大事,你身?為兄長,難道是想在今日鬧事嗎?”
姜卓臉都黑了?,大力將自己的兒子一扯,扯到了?一邊。
姜姽抬著下巴,掃了?所有人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彰顯著她的尊貴。哪怕是對著謝氏和姜良,也未有絲毫的收斂。
唯有在看到姜太傅時?,微微地垂了?一下。
“祖父,我姨娘呢?”
她不問姜良,而問姜太傅,顯然是將自己如今的身?份位置擺在了?和姜太傅一樣的高度。
姜良臉色變了?變,“你姨娘最近身?子不適,在屋子里養著。”
“是嗎?”她明顯不信,一臉的諷刺,“父親,姨娘生了?我,若沒有姨娘,也就沒有我。她若是有個什?么閃失,我絕對不依。還?望您和母親多費點心?,替我好生照顧她。”
這哪是拜托啊,分明是威脅。
姜良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謝氏也沒好到哪里去。
她仿佛看不見眾人的神色,施施然地轉身?,忽地又像是想到什?么,慢慢地看向姜姒,“五妹妹,我鞋子臟了?,你過來幫我擦一擦?”
這樣的要求,說過分吧,有一點。畢竟她身?邊有下人,若真是鞋子臟了?何需勞煩姜姒。但姜姒是她的妹妹,妹妹幫姐姐做點什?么事,也不算過分。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烜實?在是忍無可?忍,朝她吼道。
“六郎火氣怎么這么大。我就是鞋子臟了?,讓五妹妹幫我擦一擦,一家子姐妹,你幫我,我幫你的何足為奇。難道五妹妹看不起我這個四姐姐,連這樣的小事也要推辭?”
她身?邊的嬤嬤適時?幫腔,“姜五姑娘,我家側妃娘娘有意同你親近,你莫要不識好歹。于私,你是妹妹。于公,我家側妃的身?份高出你許多。若是你連這點小事也推辭,傳揚出去一是你不睦姐妹,二是你不敬側妃。”
姜太傅上?前,那雙精明的眼睛在看向她時?,不僅有失望,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厭惡。
“四丫頭,看來你忘了?我說過的話。”
“祖父,您的教誨,孫女一日也不敢忘。”她睨向姜姒,“您說我若回娘家,只?能是姜家的姑娘。而今我一個當姐姐的,想讓自己的妹妹幫自己一個小忙,又有哪里不能呢?”
姜太傅的態度,讓她憤怒而心?寒。
自從福王陪同陛下去祭陵,福王妃就日日磋磨她。她吃了?不少的啞巴虧,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一個主母想拿捏妾室,居然有那么多讓人有苦不能言的手段。
她聽了?嬤嬤的建議,向姜太傅尋求撐腰,沒想到姜太傅竟然置之不理。
所以她恨!
哪怕姜太傅是她的祖父,她也沒有必要太尊重,而姜太傅對姜姒的維護更讓她嫉妒,這樣的嫉恨讓她恨不得和姜家決裂。
可?是她清楚,她不能。
因為姜家女這個身?份,她還?需要。
“祖父,我也是您的孫女啊。”
“正因為你是我的孫女,所以你還?能站在這里。”
這時?姜姒也過來了?,站在姜太傅身?后。
“四姐姐,我看你的鞋子臟得厲害,恐怕擦是擦不掉了?。不如你把鞋子脫下來,我給你洗干凈?”
“不必這么麻煩,你幫我擦一擦便是。”姜姒忍著心?頭的嫉恨,下巴抬得更高。
她開始后悔,后悔那日福王妃用這個手段對付自己時?,她為什?么沒能像姜姒這樣找到借口,而是被迫屈辱地替對方擦了?鞋子。
姜姒搖了?搖頭,一臉的真誠。“四姐姐,有些東西?臟了?,擦是擦不掉的,反而會?擦越臟。”
這說的不是鞋,而是人心?。
“五妹妹,我說了?,你幫我擦一擦就好。”
“那不行,我可?是一個好妹妹,光是擦哪里夠。四姐姐你還?是把鞋脫了?,我一定給你洗得干干凈凈。”
姜姒笑吟吟地看著她,如水的眼眸仿佛映出了?她心?里的狼狽。
為什?么?
為什?么有的人落魄到了?這個地步,還?能看她的笑話?她心?里的嫉恨達至頂點,說出來的話如刀子一般。
“五妹妹,你執意要我的鞋子,莫非是看中這鞋子上?的寶石?也難怪了?,這寶石成色不錯,雖說個頭不大,但亦中上?等品相?。原本是一大塊的,是王爺特地尋來哄我開心?的。我拿它做了?一套頭面,些許零散的邊角料就鑲了?鞋子。你那夫君就算是沒死,也不過是個市井之徒,恐怕也給不了?你什?么好東西?……”
這時?她感覺到一股異樣與寒氣,與此同時?她聽到有人高喊:“芳業王駕到!”
她心?下一驚,暗道芳業王怎么會?來,難道是沖著祖父的面子?
姜家人行禮恭迎時?,她也跟著福了?福身?。
然后她愕然看到,那位宛如神明的芳業王居然親手將姜姒扶起,并且說了?一句平地驚雷般的話。
“玉兒,我來遲了?。”
第 73 章
姜姒的?手臂被男人的?大掌托扶著, 隔著幾?層衣料也能感覺到那灼人的溫度。她歡喜著,又羞赧著,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如盈蕩著一汪春水, 說不出的?瀲滟。
兩世為人, 她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心花怒放, 比之聘禮上那些紅綢結成的花團還要盛大鮮艷。
原來這就是得償所愿的?感覺。
她旁若無人的看著眼前的人,眉梢眼角都透著愉悅,眸子中也慢慢開出一朵花來, 泛著隱隱的?水光。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 除了姜太傅和姜慎顧氏等知?道內情的?人外, 其他人都處在一種極度的?震驚中, 一個個身形都像是被定住。
姜太傅的?一聲輕咳,讓不少人回過?神來。
姜烜胡亂地指著, 手指都在抖, 一時指著慕容梵, 一時指向外面, 語無倫次, “王爺…您,您…您……”
他想問,慕容梵為什么叫自己?的?妹妹玉兒, 他還想問慕容梵為什么長得像自己?的?那個莫兄弟,他更想問慕容梵和自己?的?妹妹是什么關系,和莫兄弟又是什么關系。
一連串的?問號,如同無數根線,攪在一起?成了一團麻。他似乎知?道頭在哪里, 又好像無從下手,不知?該從哪里理起?。
最后, 他終于鼓足了勇氣,問:“王爺,您認不認識一個叫莫須有?的?人?”
這句話如同另一道驚雷,又將所有?人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慕容梵朝他看來,輕輕頷首。
他腦子里的?亂麻更是纏繞在一起?,七纏八繞的?反倒越發糊涂:莫兄弟長得像王爺,王爺認識莫兄弟,那王爺難道和莫兄弟是兄弟?
不。
不對啊。
王爺是先帝的?兒子,沒聽說先帝還有?第十八個兒子啊。
難道……
他呼吸一緊,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王爺,那您,那您是……”
“我是莫須有?,莫須有?亦是我。”
一句“我就是莫須有?,莫須有?亦是我”,是今日?的?第三?道驚雷,也是最大最炸的?那一個,震得所有?人都像是出現了幻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姜太傅又輕咳一聲,揣著明白裝糊涂,“王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說他裝糊涂,確實也是裝的?,但說他糊涂,卻?也是真糊涂。
慕容梵將姜姒扶著坐下,平靜如蒼穹般的?目光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道:“我與玉兒有?緣,但緣法詭異,乃是兩世姻緣在一世。”
姜姒聽到這話,下意識抓住他的?衣服。
他低著眉,那包容的?目光瞬間讓姜姒心安。
兩世姻緣在一世這句話一出,姜太傅便推斷出他們這一通折騰是為哪般,“王爺,您的?意思是您與小五的?姻緣,須經由兩世才得圓滿?”
“正是如此?。”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過?來,以為慕容梵化名莫須有?娶姜姒,是為第一世姻緣。而今恢復身份,若是再?娶姜姒,則為第二世姻緣。但只有?姜姒知?道,所謂的?兩世姻緣在一世,僅僅是因為她兩世為人而已。
姜太傅撫著胡須,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那王爺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先前成親,荒唐而倉促,實屬有?些無奈,這一次必不會委屈玉兒。”
慕容梵的?回答,安了所有?人的?心,除了姜姽。
姜姽從開始的?“這怎么可能?”,到后來的?“一定是弄錯了”,再?到“便是被芳業王看上,姜姒最多?不過?是低品階的?妾室而已”,最后聽到慕容梵的?這句話,她又回到了一開始的?驚疑,腦子里反反復復地咆哮著“這怎么可能!”
但不管她如何的?祈禱,最終的?結果?都沒能如她所愿。她聽到姜太傅請慕容梵去下一盤棋的?話,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
他們一走,謝氏等人立馬圍著姜姒,你一言我一語,言語之中全是激動與興奮。
“五丫頭,真真是嚇死我了。”謝氏自認為自己?一向穩重,今日?算是破了功,喜形皆露了痕跡,“原來莫姑爺就是王爺,怪不得,怪不得啊。”
一連兩句怪不得,說到了其他人的?心坎上。所有?人才恍然想起?,怪不得新郎倌不露面,怪不得一個市井人士隨便一出手就是浮光流火。
姜良下意識看向姜烜,問:“真是難為六郎了。”
他的?意思是姜烜一早知?道,卻?半點也不能透露,方才還假裝不知?情的?樣子,委實是難為這孩子。
姜烜仍舊處在恍惚與震驚中,他想解釋什么,最終卻?是什么也沒說。但背著人時,他悄悄問自己?的?父母,是否一早知?道?
姜慎和顧氏對視一眼,諱莫如深道:“我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至于這個后來是什么時候,自是不能向外人言道。
一大群人議論著驚嘆著,已然忘了正事?,還是謝氏記起?,忙催著送聘禮的?人趕緊出發,莫要誤了時辰。
姜良是大伯,也是姜家的?下一代的?當家人,由他打頭,領著一眾抬著聘禮的?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是雙喜臨門一喜高?過?一喜。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姜家上下人人走路生?風,那些抬著聘禮的?人腳步輕快,更是健步如飛。
謝氏見之,更是笑容滿面。
她對顧氏道:“三?弟妹,你是個有?福氣的?。如今六郎和五丫頭的?終身都有?了著落,你且等著享福吧。”
顧氏也笑,“我只盼著他們都好。”
“五妹妹出嫁時,我心里瞧著百般不是滋味,替她委屈難過?。”姜嬗也是一臉感慨,“那時還想著,若是能早些替她尋個好人家該有?多?好。現在看來,五妹妹是富貴在天。”
生?死難料時,她受了姜姒的?恩惠,因而撿回一條命。獨自細思時,她不止一次懷疑過?,那位神醫的?來歷及目的?。
而今她算是明白了,暗道必是王爺一早瞧上了五妹妹,特意安排那神醫替五妹妹調理身體,她也因此?受了益。
眾人有?說有?笑,以姜姒為中心。
這時外面響起?凄厲的?哭聲,然后就看到冬姨娘要死要活地沖了進來,“咚”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姜姒磕頭。
“五姑娘,是妾的?嘴沒個把門。妾千不該萬不該說那些渾話,求你看在妾也是擔心你的?份上,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妾這一回。”
“冬姨娘,你這是做什么?”謝氏喝斥道。
冬姨娘滿臉的?淚,不知?是真的?后悔,還是被嚇的?。
一刻鐘前,她還在自己?的?屋子里吃著廚房的?婆子私下孝敬她的?新鮮點心,擺著自己?二房獨子生?母的?架子,幻想著將來的?種種。那些憧憬太過?美?妙,讓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猛一聽那三?房短命的?姑爺居然是芳業王,她嚇得險些從凳子上跌下來。拉著報信的?丫頭急切地問了好幾?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樣。
那一瞬間,她身子都軟了。回過?神后,哪里還有?心情想什么自己?日?后如何在二房作威作福的?美?事?,連滾帶爬地趕了過?來。
“五姑娘,都怪妾這張嘴不會說話啊!”她一邊說著,一邊扇自己?的?耳光。一掌一掌的?扇得實在,很快半邊臉都腫了。
哪怕她再?得寵,哪怕她再?是二房唯一子嗣的?生?母,她所有?的?有?的?放矢也只敢在姜府的?內宅之中。
她見姜姒不語,朝前爬去。
“五姑娘……”
不等她爬到,自有?下人受到謝氏家妯娌們的?眼色,七手八腳地將她扶起?。說是扶,實則是死死的?拿捏住,然后將她拖到一邊。
“五丫頭,她就是個渾人,你看該如何處置?”謝氏小聲詢問姜姒。
姜姒看著她,沒什么情緒。
猶記得三?房剛回京時,原主?和姜烜兄妹倆一個頑劣不肯讀書,一個天真傻白甜,還都操著外地口音的?京城話,沒少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其中笑得最開心就是她。
那時她的?原話是:“歪樹種在了園子里,可惜了一塊好地。開的?花再?好看有?什么用,聞著什么味兒也沒有?,沒得讓人嫌棄。”
歪樹指的?是姜烜,臭花說是原主?。
“冬姨娘,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問個清楚。你說開得好看,又沒什么味的?花,到底是什么花?”
“五姑娘…妾不知?道。”
“我來告訴你。”姜姒一派天真的?模樣,看著她,一字一字,“那是假花。”
“對,對,是假花,是假花。”冬姨娘擠著笑,拼命地附和著。
這個時候無論姜姒說什么,她都會跟著應聲,點頭如搗蒜,一臉的?討好和諂媚,與之前的?針對和嫌棄大相徑庭。
人之趨利避害,捧高?踩低,從來都不會缺席。越是高?墻重重的?深宅大院,越是處處盡顯人情冷暖。
所有?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屋子里還有?一個人:那便是一直未曾離去的?姜姽。
姜姽的?目光直勾勾的?,死死地盯著姜姒。
姜姒不經意地抬手,手指拂了一下自己?的?額發,那世間獨一無二的?佛珠,便在她細白的?腕間若有?若現。
“冬姨娘,你可知?有?些花好看,但氣味難聞,那又是什么花?”
冬姨娘哪里知?道,但她知?道如今的?姜姒不能得罪。見姜姒說這話時,看的?卻?是姜姽的?方向,立馬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她捂著口鼻,瞄了姜姽一眼后,夸張地道:“這是什么味兒?怎么這么難聞?五姑娘,你好心告訴妾,這好看難聞的?到底是什么花?”
“我曾聽聞密林中有?一種花,形大而艷麗,奇臭如腐尸,慣喜誘蠅蟲入花蕊以食之,有?人稱之為食人花。”
“五姑娘,這世上竟然有?如此?惡心的?花?聽著就讓人作嘔。”冬姨娘表情極盡夸張,驚呼不已。
姜姽掐著掌心,心下冷笑。
這個賤婢!
“冬姨娘,你別?聽五妹妹唬人,她是逗你玩呢。你以后可得管好自己?這張嘴,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要說,否則不是得罪了這個,就是得罪了那個。這個不好惹,那個也不是善茬,你一個也得罪不起?,你說是不是?”
“是,是,四姑娘說得極是。”冬姨娘自是聽出了這話里的?意思,暗自叫苦不迭。“五姑娘,你聽聽,四姑娘說的?在理呢,你說是不是?”
“冬姨娘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何必要問我。”姜姒瞧著懵懂的?樣子,似是壓根聽不出她話里話外那墻頭草,看風勢而倒的?做派。
謝氏適時開口,對姜姽道:“姽姐兒,你怎么還在這?你快些去看你姨娘,莫讓她等急了。”
姜姽動也不動,目光還在姜姒身上。
姜姒道:“四姐姐,你為何站著不動,難道是鞋子臟得走不了路?那你的?鞋子還要不要洗一洗?”
洗這個字,她咬得很重。
姜姽已經失了勢,不甘心地回著:“不用了。”
“那還要擦嗎?”
“也不用了。”
“四姐姐,你這不洗也不擦,難道是想一直臟下去?”
姜姽抬了抬下巴,“許是我看花了眼,如今瞧著,倒是一點也不臟了。”
便是臟了,那又如何?
難道她還能回到從前嗎?
而今她已不能回頭,除了委身討好那個瘸腿的?老男人,順著太后娘娘的?心意,再?無其他人可以依靠。
“五妹妹,花無百日?紅……”
“假花可以。”
姜姒看著她,目光極淡。
她身后的?嬤嬤始終沒說話,唯在離開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姜姒一眼。
這人是秦太后給她的?人,姓馮。
馮嬤嬤的?信息,姜姒是從慕容梵那里得到的?。除了馮嬤嬤,還有?宮里各主?子跟前得用的?人,其性情愛好手段等盡在一沓厚厚的?紙上。
姜姒看著這些東西,忽然想起?選秀之前自己?背的?那些信息,一個頭兩個大。她看著第一次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男人,試探著問:“這些,不會也是要背的?吧?”
“小鬼難纏,你多?知?道一些,有?備無患。”慕容梵包容的?目光中隱有?笑意,平和而寵溺地看著她。
她原本被長輩們叮囑要好好歇著,才抱著一只兔子發了會呆,慕容梵就來了。
慕容梵來的?時候,她正和兔子說著話,說的?是:“你是銀耳,還是蓮子?不說啊,那也沒關系,不管你是銀耳還是蓮子,你都是我的?。”
當時祝平和祝安就在一旁笑,以為她說的?是孩子話。
祝安先看到慕容梵,嚇得一個激靈就跪在地上,祝平也跟著下跪。兩人皆是不敢置信這位王爺真的?是自家姑爺。直到她們被屏退,守在門外時才拍著心口確定了這個事?實。
“我那時就覺得姑爺像王爺,你還讓我別?亂說。”祝安小聲嘀咕。
祝平喃喃,“那時我哪里能想得到……”
這時她們聽到屋子里傳來自家姑娘撒嬌的?聲音,“這么多?頁,我哪里背得下來。人家說一孕傻三?年,我怕是三?年也背不完。”
“那就不背。”慕容梵輕哄著。
姜姒將那沓紙放到一邊,朝他伸手,“你幫我看看,我懷的?是男是女?”
他大掌將姜姒細白的?手腕握住,兩指壓在那脈搏之上。四目相對,仿若是天地包容了萬物,萬物盡情生?長。
“是個女兒。”
半晌,他說。
姜姒眉眼彎著,眼中卻?是有?淚。“上輩子我曾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我一定會傾盡所有?去愛她。免她苦,免她憂,免她顛沛流離,免她無人可依…我會像養我自己?一樣把她養大…”
慕容梵將她攬入懷中,輕撫著她的?背。
“好,我們一起?。”
第 74 章
……
莫須有就是慕容梵的消息一出, 闔京上下一片嘩然之聲。
人們奔走?相告,不論高門大?宅,還是市井小巷, 但凡是有人處, 皆有人議論此事, 口沫橫飛唾星四濺。
最后不少人得出一個結論:姜家三?房的?風水必定極好!
若不是極好的?風水,怎能兒子攀上了將軍府的?嫡女,女兒飛上了天家的枝頭。一個庶支而已, 能有此等造化, 必然是占了姜家最好的風水之地。
姜家上下對這樣的?言論嗤之以鼻, 什么?風水論定, 那些全是子虛烏有,真正的?是事在人為, 個人命數而已。
三?房喜事不斷, 前腳才派人去葉家下聘, 后腳就有人上門下聘。前來下聘的?有兩拔人, 一拔是禮部的?人, 另一拔是慕容梵自己的?人。
親王成親,按例皆交由禮部打理,一應流程全是禮部操辦。但當年秦太妃離京時, 曾向?陛下討過一個旨意,那便是慕容梵成人后親事自主。這也是他一直不成親,秦太后和陛下都沒有給他賜婚的?原因。
禮部的?人走?后,慕容梵自己的?人才上門,為首的?是福王, 沈溯和慕容晟隨其?左右,后面跟著浩浩蕩蕩的?聘禮隊伍。
福王是慕容梵的?兄長?, 婚姻大?事由兄長?出面再是合適不過。姜姽雖是福王的?側妃,但福王卻不是姜家的?女婿,甚至都不能算是正兒八經的?親戚。
姜太傅出面,與福王詳談大?婚事宜。
沈溯在姜家子侄中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林杲,用?眉眼打著招呼。而林杲在看到好友朝自己擠眉弄眼時,背著手端著架子。
兩人的?交情,莫說是私下,便是在宮中遇見也是無所顧忌,完全沒有任何的?避嫌,連陛下都打趣他們是火燒不離灰,水淹不離泥。
所以林杲這樣的?反應,實在是出人意料,不由得讓沈溯皺了皺眉。
這個林流晾搞什么?名堂!
小姨子的?大?喜日子而已,一個當大?姐夫的?擺什么?架子,還裝什么?矜持,真是陰溝里的?水,拎也拎不清。
這時他聽到慕容晟和姜烜在說話,姜烜說:“世子,以后我們就是親戚了,以前的?那些事休要再提。”
慕容晟心情萬般復雜,面上不敢顯現?出來。溯表哥曾說他眼光好,當初糾纏的?姜家姐妹一個成了他父王的?側妃,一個即將嫁給他的?小皇叔。
他覺得自己的?眼光好不好另說,但心里實在是苦。原本他今日可以不來的?,可他還是來了。原因為無它?,因為來比不來更好。倘若不來,難免會被有心之人利用?以前的?事,揣測他對姜五還有心思。他大?大?方方地來送聘,無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已放下。
“你?放心,我知道的?。”
“那就好。”姜烜一掌拍在他肩上,語重心長?,“以后你?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長?輩。”
長?輩二字,聽在沈溯的?耳中如晴天霹靂一般。他終于明白林杲今日的?表現?是為哪般,原來是端起了長?輩的?架子!
“好你?個林流景!”
他一拳過去,被林杲避開。
林杲優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擺足長?輩的?姿態,“沈賢侄,你?這么?大?火氣?做什么?。你?一個小輩,動不動就對長?輩無禮,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去你?的?長?輩!
沈溯咬牙切齒,“你?再敢自稱長?輩試試?”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十分?相熟,一向?以兄弟相稱,不分?大?小。而今兄弟突然變成了長?輩,他想不也想立馬從內心深處抗拒。言語威脅不夠,他還朝林杲揮了揮拳頭。
林杲壓根不懼,裝模作?樣,“這如何是我自稱?我五姨妹嫁了你?小舅,便是你?小舅母,論輩分?我確實是你?長?輩,不是你?想不認便不是的??”
“一碼歸一碼,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
這時姜嬋和如姐兒打打鬧鬧地經過,林杲一指跑得滿頭大?汗的?姜嬋,道:“久安,你?就認了吧。不僅是我,連她?都是你?的?長?輩,按輩分?你?得稱呼她?一聲姨。”
沈溯:“……”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這廂因為小輩的?身份倍受打擊,與他同命相憐的?還有他的?未婚妻方寧玉。
方寧玉和葉有梅同為姜姒的?好友,驚聞此等喜事豈有不上門之理。兩人一見姜姒,一個看著姜姒不說話,一個則是不停地問。
不說話的?是方寧玉,不停問話的?是葉有梅。
葉有梅既是姜姒的?好友,又是姜姒未來的?嫂子,問起話來自然是沒什么?顧忌。“玉哥兒,你?給我說清楚,你?和芳業王是什么?時候勾搭…啊…呸!你?們是什么?時候好上的??”
姜姒捂著臉,她?就知道會有今天!
幸好她?到底活了兩世,別的?不行,但兩輩子兩張臉,臉皮總應該比別人厚一層吧。所以她?很快放開捂著臉的?手,開始裝天真裝懵懂。“我見你?與我二哥無話不說,一說就是老?半天,難道這些事我二哥沒和你?說嗎?”
葉有梅被反問,自己和姜烜確實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一遇上就沒完沒了,從武學到一些京外之事,天南海北無所不聊。當然這事她?也問過姜烜,而且這一次他們不僅說過話,還牽了手。
初知情滋味,難免面皮薄,更怕被人看出來。她?當下臉一紅,聲音都小了幾分?,“我問了,他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反而越發的?糊涂。”
不是姜烜說不明白,而是姜烜自己都是云里霧里一知半解。
她?這般模樣,引得姜姒的?目光都變得意味深長?。
“你?快說!”她?惱了惱,挨著姜姒,裝作?兇狠的?樣子。
姜姒眉眼含笑,艷若桃李。
一時之間,葉有梅看呆了,喃喃著,“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芳業王也是男人,栽在你?手上也不算冤枉。”
說著,還尋求別人的?認同,問方寧玉,“衣魚,你?說是不是?”
方寧玉向?來性子淡,聞言點了點頭。
“玉哥兒,你?看吧,衣魚也是這么?想的?。”葉有梅來了勁,學著那些紈绔子弟的?模樣,用?手指勾著姜姒的?上巴,瞇著眼睛打量。“這樣的?美人兒,換作?我是男子,我也要費盡心機弄到手。怪不得因著那兩世姻緣在一世的?話,芳業王那般的?煞費苦心。”
“還真是。”方寧玉又表示贊同。
幾人正鬧著,葉有梅突然想到了什么?,驚奇地看著方寧玉,“衣魚,你?若是嫁了沈郡王,豈不是要跟著沈郡王喚玉哥兒一聲小舅母?”
方寧玉錯愕不已,顯然沒有想過這一點。
葉有梅為自己的?發現?歡呼,猛地大?笑起來,“我以后是玉哥兒的?二嫂,你?喚玉哥兒小舅母,那你?是不是也應該喚我…喚我什么?呢?叔母還是姨母?”
“……”
“應該是叔母吧。來,衣魚,你?提前適應適應,喚一聲聽聽?”
方寧玉一向?沒什么?大?情緒的?臉上,終于有了明顯的?變化。她?恨恨地道:“沈溯那個王八蛋,可算是把我坑苦了!”
連王八蛋這樣的?字眼都能出來,可見她?有多惱怒。
葉有梅的?笑聲之大?,聽著像是要將屋頂給掀了。她?一邊笑一邊學,學方寧玉惱怒的?樣子,學方寧玉以后稱呼她?們的?樣子,最后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
姜姒也捂著肚子,純粹是想感受肚里小生命的?存在。
方寧玉何等心細,立馬覺出了不對,“玉哥兒,你?…你?是不是……?”
葉有梅也看過來,驚呼出聲,“玉哥兒,你?懷上了?”
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點了點頭。
……
許是因著姜姒懷有身孕的?事,也許是因為旁的?原因。最后議親的?結果是,她?和慕容梵的?婚期在姜烜和葉有梅之前。
對于這個結果,無一人有異議,包括將軍府。
葉家之前與姜家三?房結親時,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話,說葉家養個嫡女等于白養。還有那些原本有意與葉家聯姻的?人家,更是沒少?幸災樂禍。
而今,不管是看笑話的?也好,幸災樂禍的?也好,齊齊閉了嘴,一個兩個的?在背后說葉家人滑頭,必是早就看出了端倪,這才巴巴地和姜家三?房結親。
姜家三?房也好,葉家也好,對這些話都沒怎么?在意。用?葉有梅的?話來說,“世人一張嘴,上下兩片唇,黑的?白的?酸的?甜的?,想說什么?話就說什么?話,若是聽了全往心里放,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這樣的?不痛快葉有梅不會找,葉家人也不會找。
婚期議定后,姜家便忙活著準備嫁妝。
謝氏感慨道:“還是父親有先見之明,一早就將祖母留的?那些東西給了五丫頭……”
話說到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難道公爹那時便知王爺的?心思?
她?不由自主朝姜姒看去,只見姜姒正和姜嬋在說笑。姜嬋人小鬼大?,貼著姜姒的?耳朵說悄悄話。
“五姐姐,我現?在一點也不怕嫁人了。”
姜姒莫名,問她?為何。
她?晃著小腦袋,很是底氣?足的?樣子,“因為…如果一次嫁得不好,還可以嫁第二次,第二次就好了。三?姐姐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所以我一點也不怕了。”
余氏離得近,聽到她?的?童言稚語,一時哭笑不得。
她?還貼著姜姒,好奇地打量著姜姒的?肚子,“五姐姐,你?是不是和三?姐姐一樣,肚子里也有小寶寶?”
姜姒笑著點頭。
“六姑娘,那你?說一說,你?五姐姐肚子里懷的?是小外甥,還是小外甥女啊?”這聲音來得突兀,是老?實了好幾天的?冬姨娘。
冬姨娘這話一出,幾乎所有人都望過來。
姜嬋應是察覺到壓力,小臉都變了。
姜姒摸著自己的?肚子,道:“我想應該是個女兒吧。”
“女兒好,女兒好,先開花后結果。”謝氏忙打著圓場,隱晦地看了冬姨娘一眼。
冬姨娘做無辜狀,卻挺直了背。
……
姜姒此次嫁人,是真。
所以不似上回那般簡單敷衍,更不會能不帶走?的?都不帶走?。相反,但凡是能帶走?的?,或許都不會留下。
三?只兔子蹦來蹦去,與她?很是相熟悉,半點也不怕她?。一會兒這只來求抱抱,一會兒那只來蹭她?。
她?恍然想起,當初得知桂花是方令能所送之后,慕容梵為何也跟著送了自己兩只。彼時真信了他的?話,如今想來他那時應該已經別有用?心。
思及此,心下微甜。好比是年初吃了一個平平無奇的?桃子,時隔多月后桃子的?余香還在,甚至還回味出無與倫比的?甜。這種遲到的?甜更像是自己無意中挖掘出來的?糖,比當時吃下還要甜上幾分?。
這時姜嬋提著一籃子青草菜葉,歡歡喜喜地來看兔子。
“五姐姐,五姐姐。桂花銀耳它?們是不是跑出去了?”
自從與姜姒相熟之后,她?的?嗓門也大?了許多。人還未到,聲音就先到,連兔子們聽了都覺得她?的?聲音耳熟,哪怕她?再大?聲也無一只驚慌失措。
她?應是走?得急,滿臉紅撲撲。
一看三?只兔子還在,她?孩子氣?地拍了拍心口,“我就說它?們這么?乖,怎么?可能會亂跑,定然是我看錯了。”
又問姜姒,“五姐姐,你?嫁人后,這些兔子還留在家里嗎?”
“…呃,許是要帶走?吧。”
她?紅撲撲的?小臉一垮,“全帶走?嗎?”
姜姒聽出她?的?意思,心下一動,“二伯娘同意你?養了嗎?”
她?拼命點頭,“我娘說了,說若是五姐姐你?這次還留下它?們,我可以替你?養著。”
“這樣啊。”姜姒指了指唯一一只白中埋了一小撮黑白的?兔子,“要不然,我把桂花留給你?吧。”
對不起了,方令能。
你?送的?兔子,我還是留在姜家比較好。
桂花不知人類的?悲喜,更不知自己即將易主。而姜嬋在聽到自己能養桂花后,立馬切換到主人的?身份。哪怕是同樣的?喂食,已然有了偏心,一門心思光追著桂花喂。
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心思都很難藏住,偏心就是偏心,偏愛也偏得明目張膽。
姜姒看著,不知為何想到自己的?上輩子。她?忽然想通了一點,那就是父母對她?的?忽視和不在意,并非是因為她?不夠好,而僅僅是因為偏心和偏愛。
她?不是那個被偏心偏愛的?人,所以她?再是乞求,再是奢望,再是努力再是討好,上輩子的?父母也不曾多看她?一眼。相反因為她?的?努力和討好,反倒助長?了他們的?索取。
一旁的?銀耳和蓮子受到冷落,好在祝安也拿來青草菜葉喂了它?們。它?們有了吃的?,也不去搶桂花的?,由著桂花吃新主人帶來的?獨食。
兔子不知是傻,還是貪,但凡是有吃的?,似乎能一直吃。桂花獨享著姜嬋的?投喂,埋頭苦吃不停。
它?吃著吃著,突然倒了下去。
第 75 章
“啊!”
姜嬋尖叫一聲, 白著臉指著它,“五姐姐,桂花, 桂花怎么吐血了?”
姜姒大驚, 上前一看, 只見桂花不僅吐了血,還在渾身抽搐著。不過沒抽搐幾下就停了,然后是一動不動。
“五姐姐, 桂花, 桂花怎么了?”
祝平一摸, 搖了搖頭, “姑娘,桂花…應是死了。”
“死了?”姜嬋嚇得將手里的菜葉子扔了出去, “它…它怎么會死的?它這個樣子, 是不是……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是顯而易見的。
姜姒命姜嬋不要動, 尤其是手。
姜嬋嚇得不輕, 拼命點頭, 兩只手僵硬地伸著,一動也不敢動,直到余氏趕來。余氏趕到后不久, 謝氏和顧氏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很快,大夫上門。
一番診斷之后,斷定桂花是中毒而亡,且也從那?些沒有吃完的青草菜葉中驗出了毒。毒是尋常的毒,只要有銀子都能買到的那?種。
但下毒之人當?然不可能是姜嬋, 姜嬋被余氏一手一腳地帶大,并非那?種全然無知的孩童。她有幾分聰慧, 也有一些早熟,說起來之前發生的事?還算條理清晰。
青草和菜葉都是下人們給她準備的,她一路提著來找姜姒,期間并未碰到什么人,但遇見了一只兔子。
她讓隨行的婆子去追兔子,見婆子沒追上,急得自己扔下籃子也去追。主?仆二人追了半刻鐘左右,一無所獲。
那?婆子與她的供述一樣。
所以哪怕是她,此刻也大約明白,應是在她們去追兔子時?,有人對?籃子里的青草菜葉動了手腳。
“我就說,園子里哪里會有兔子!我還是以為是桂花銀耳它們幾個跑出去了……”她跺著腳,雙手絞在一起。她的手已經清洗干凈,大夫仔細驗過,確保她的手上沒有殘毒。“五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死了桂花……嗚嗚……”
她哭起來,壓著聲音。
不管她有多早熟多懂事?,眼睜睜看著活蹦亂跳的兔子在自己面前咽了氣,這種沖擊或許能讓她做好幾天惡夢。
她還這么小,哪怕是害死了一只兔子,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必定會留下極深的陰影。而那?些陰影,若是處理不當?或許會影響她的性格。
姜姒安慰她,“六妹妹,不是你害你了桂花,是那?些包藏禍心的人害死了它,那?些人是沖著我來的。”
其他人也自是想到了這一點,一個比一個臉色難看。因?為暗處的人不止是沖著姜姒的,應該對?余氏和姜嬋也怨念頗深,此舉一是惡心姜姒,二是挑起二房母女和三房的敵對?。
謝氏怒道?:“這些混賬東西?,竟然使這樣的下作?手段。我姜家?世代的清譽,他們都不管不顧了,真是好樣的!”
她是當?家?主?母,府里出了這樣的事?,分明就是在挑釁她的權威。何況誰不知姜姒如今的重要性,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想針對?算計姜姒,那?就是置姜家?上下不顧。
這如何能忍!
“查!”
當?家?主?母下決心要徹查內宅,那?叫一個掘地三尺。兔子是沒找到,但在冬姨娘身邊婆子的住處發現了兔子屎。
冬姨娘哭天搶地,直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婆子也跟著狡辯,說許是那?兔子竄到了她住處,并非是她弄進?府的。
謝氏壓根不聽她狡辨,直接將人發賣。
至于冬姨娘,盡管不停地喊著冤,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事?與她脫不了干系。最?后不知余氏和姜卓說了什么,她被連夜送去了莊子。
很快,姜姒和慕容梵的大婚之日到了。
這一日的姜府,群燈罩著紅,處處都張貼著大紅的喜字,一片喜氣洋洋。下人們走路生風,主?子們紅光滿面,便是不喜應酬的姜太傅,都破例出來迎客。
姜姒的閨房中,也是熱熱鬧鬧。方寧玉和葉有梅都在,還有姜家?的幾位出嫁女。姜姪應是孕吐好了些,今日也露了面。姜嬗自是不必說,來得最?早。姜婳來得略晚些,最?后來的是姜姽。
姜姽一來,姜嬗就笑道?:“上回?四妹妹還說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戴上傾城鳳冠的一天。這好事?就怕說,一說就中,今日四妹妹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看五妹妹戴上傾城鳳冠是何等風采!”
“我們也沒見過呢,今日可得好好開開眼。”姜婳隱晦地看了姜姽一眼,上前湊著趣。
姜姽今日的打扮倒是沒那?么隆重,雖說也是珠光寶氣不輸人,但并未著那?華貴的誥命服。倘若她穿了,也注定要被姜姒比下去。
姜姒換好了喜服,這喜服象征著親王妃的身份地位,且無比華貴。五彩金繡孔雀擺尾,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她坐在鏡前,被人侍候著描妝戴冠。
鏡子里的美人稍顯幾分稚嫩,卻又有著說不出的風情,似那?初綻的花骨朵,清靈美好又勾人奪魄。
當?她站起來面對?眾人時?,不意外聽到驚艷的吸氣聲。
葉有梅最?是夸張,驚呼聲不斷,“不愧是傾城,玉哥兒,你這般模樣,若非傾城,我實在不知用什么詞來形容。”
傾城之冠配傾城之人,姜姒在傾城之下,又在傾城之上。傾城點綴了她的容顏,給予她另一種傾城。
她一步步走向眾人,停在姜姽面前。
姜姽只覺刺眼,鳳冠刺眼,鳳冠之下的人也刺眼。光芒太盛,一如寒氣之劍,實實在在扎在她的心上。她感覺自己滿心的難受,不知是被扎得痛,還是因?為心間的扭曲而抽疼。
她迫使自己不回?避,與姜姒的目光相撞。
那?無形之中的刀光劍影火光四濺,只有她們知道?。
姜姒伸出,袖子滑落的同時?,露出那?世間獨一無二的佛串。她撫著鳳冠上的寶石珠翠,笑得無害而燦爛。
“四姐姐,你看清楚了嗎?”
“五妹妹這冠,確實是極好。”
“只是冠好嗎?”姜姒還在笑,一臉的天真,“我還以為四姐姐會為我高?興,原來是我想多了。”
“我自是替五妹妹高?興的。”
姜姒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睨著她,“四姐姐是怎么為我高?興的?難不成?是送過一份大禮給我?”
大禮二字,好比是蟲子進?了姜姽的耳朵里,撓得她瞳孔一縮。
“五妹妹這是怪我的禮太輕了?”
“怎會?”姜姒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明鏡一般。“四姐姐托人給我送的禮,我已經收到了。可惜了,四姐姐自小長大姜家?,姜家?沒能教給四姐姐太多的心計手段,哪怕四姐姐自以為藏得深,我還是能一眼看穿。”
“五妹妹,二妹妹之前還托人給你送了禮,是什么東西??”姜嬗問這話時?,也是笑著的,只是那?笑半點也不到眼底。
“不是個東西?。”姜姒意味深長地道?,“難為四姐姐一片心意,只是心意用錯了地方,反倒讓送東西?的白忙一場,出了力還沒落下好。”
她指的是桂花之死。
原本她還不怎么確定,畢竟冬姨娘一個隔房的妾室,實在是沒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險來得罪她,除非是受人指使,或是受人威脅。
剛剛那?一詐,讓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姜姽道?:“五妹妹這話說得糊涂,我聽著也糊涂,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托人給你送過禮?”
“四姐姐,你就別裝了,我知道?是你送的。”
“五妹妹這話,越發讓我糊涂。我是真沒給私下給你送過什么禮,你莫不是弄錯了?”
“四姐姐,不管你認不認,我知道?是你送的就成?。禮物太重,我得好好想想,該怎么還回?去才?好呢。”
說完,她朝姜姽一笑。
這笑嬌憨如舊,卻透著森森的冷意。
姜姽還來不及反應和反駁,又聽到姜姒說:“在姜家?,你我是姐妹,我喚你一聲四姐姐,我叫我五妹妹。但出了姜家?的門,這些稱呼便不能再用了。姜側妃,你說是不是?”
姜側妃三字,每一個字都是一根針,精準無比地扎在姜姽心上。
一個側字,將正室與妾室區別開來。
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顯擺自己的品階,再也不能仗著自己的品階壓人一頭,更可恨的是,從今往后她才?是被壓一頭的那?個。
身為側妃,她在王府處處受制。面對?福王妃,哪怕她有福王的寵愛和太后娘娘的靠山,依然被掣肘磋磨而有苦難言,講出去都是福王妃為了她好。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曾經她以為不堪忍受的嫡母打壓,原來與真正的內宅手段相比是那?么的不值得一提。姜家?后院的一些齷齪,更是連別家?的一分一毫都不及。正如姜姒所說,姜家?比其他世家?都要清靜的內宅實在是沒有教會她太多的心計手段,她的那?些伎倆在福王妃面前不堪一擊。
她突然很想逃,逃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這時?余氏和顧氏來了。
顧氏看到裝扮好的女兒,一時?感慨萬千,喜極而泣。
這次是真的!
她的玉哥兒,真的要嫁人了。
“五丫頭這一身,真真是貴氣逼人,又好看得緊。”余氏贊嘆著,一臉的與有榮焉。
這門親事?曲折離奇滿是戲劇性,那?些羨慕的嫉妒的猜疑的,明里暗時?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外面賓客如云高?朋滿座,府外更是圍觀者眾人,一層疊著一層不肯離去。
接親的隊伍浩浩蕩蕩,以身騎赤紅金馬的慕容梵為首,后面跟著沈溯等一眾世家?公子,其陣勢之壯觀,人員規格之高?,乃是雍京城多年來的頭一份。
慕容梵親自接親,哪里有人敢攔門,為首的林杲連樣子都不敢做,立馬放人進?府。
沈溯滿面春風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林流景,算你識相。”
他啐道?:“沒大沒小。”
這般吐糟換來的是沈溯的變臉以及惡狠狠的警告,“你再敢在我面前充長輩,信不信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他自是不信的,挑釁道?:“來啊,你若是敢打我,我就到處嚷嚷著侄子打表叔。”
沈溯氣得磨得,揮了一下拳頭,“我今天高?興,先?放你一馬。”
哪怕是咬牙切齒,也不影響沈溯的好心情。他今日實在是高?興,為慕容梵而高?興。他的小舅啊,終于也是有家?的人了。
幼年時?,他隨母親進?宮,總能看到皇舅舅身邊那?個玉人般比自己大幾歲的小舅,那?時?的他老覺得那?個小舅不像個真人。他老得手癢,想上前去摸一摸,看看那?個小舅到底是真人還是假人。
后來他漸漸長大,而小舅也在長大。他除了個子長高?以外,對?世間的新鮮認識也越來越多,漸漸對?那?個玉人一樣沒什么表情的小舅失去了興趣。
再后來,他少年得意,打遍京中無敵手,便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偶然聽說那?假人一樣的小舅天資縱橫,那?才?是真正不入世的高?手,心中那?叫一個不服氣。
于是他重新開始注意那?個還是霜顏少語的小舅,欠欠地窺探著,時?不時?地招惹一下。見假人小舅沒什么反應,他膽子越來越大。
當?他為了挑釁假人小舅,而在芳業王府的墻根底下撒了一泡尿時?,假人小舅終于出手了。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也對?假人小舅心服口服。
此后他干脆賴上假人小舅,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在挨打的邊緣反復橫跳,他慢慢摸清了一些規律,最?后成?了那?個敢于站在假人小舅身邊的人。
世人都說小舅是天家?佛子,無世人之歡喜悲憂。但他卻是知道?,那?偌大的王府之中,小舅一人有多寂寞。那?是一種隔絕在塵世之外的孤單,說不清也道?不明。
他兇狠地瞪了林杲一眼,說出來的話卻是感慨萬千。“林流景,我今天是真的很高?興。”
“沈賢侄,我也一樣。”
“滾!”
儀仗開道?,禮樂喧天,花轎所到之處,無數百姓追隨。
繁復的婚禮流程,姜姒像個傀儡一樣,直到“拜高?堂”三字一出,她才?回?了魂。隔著輕薄的紅紗,她看到了坐在高?堂椅上的美婦人。
陌生的容貌,卻有著熟悉的眉眼與感覺。禮官稱美婦人為太妃娘娘,正是慕容梵的生母秦太妃。
一根紅綢將姜姒和慕容梵連著,中間結著那?團綢花仿佛是他們的同心花。他們齊齊朝秦太妃行禮,秦太妃含笑看著他們,一臉的柔和欣慰。
禮成?之后,新人送回?新房。
喝過合巹酒,姜姒卸下鳳冠,這一天的折騰宣告結束。
四目相對?時?,她莫名恍惚,眼前的新房與眼前的人是如此的虛幻,又是如此的真實。看著看著,她突然打了一個哈欠。
這時?,秦太妃來了。
“你且去忙吧,這里有我照應。”她對?慕容梵說。
慕容梵看了姜姒一眼,姜姒朝他點頭。他又叮囑了幾句,無非是“累了就歇著”“吃些東西?再睡”之類的話。
秦太妃笑瞇瞇地聽著,等他一走,就和姜姒吐糟,“我竟然不知,原來他是一個這么話多且啰嗦的人。瞧他那?模樣,怕是比你爹還叨嘮吧。”
姜姒莞爾。
祝平祝安卻是聽得一臉的震驚,震驚于秦太妃的態度,更震驚于秦太妃說的話。秦太妃覺察到,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出去。
“這里有我就行了。”
屏退所有人,新房內就剩下她和姜姒。
熟人相見,只消一個眼神?便能心知肚明。
她是柳夫人時?,已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婦人,這一恢復原本的面目,容貌更勝一籌,與慕容梵有幾分相似。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同上回?一樣,她也早早為姜姒備了飯菜。微酸帶辣的菜,很是符合姜姒如今的口味。姜姒吃飽之后,她才?喚了祝平祝安進?來服侍。
“累了就好好歇著,不必講那?些個虛禮。”這是她離開之前對?姜姒說的話。
祝平祝安大感驚奇,祝安不無感慨,“姑娘,原來太妃娘娘這么平易近人。”
“你呀你。”祝平提醒她,“不能再叫姑娘了,要叫王妃。”
“我又忘了。”祝安吐著舌頭,喚了一聲王妃。
王妃二字,聽得姜姒心神?一晃。
她望一室的富麗與喜慶,滿眼的歡喜。
這一天折騰下來,她確實累了。加之如今因?為懷孕,身體越發容易感到乏倦,早早收拾好躺進?被窩中。
原本是想著等慕容梵的,卻不知不覺睡去。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上了床,淡淡的冷香混著酒氣直往她呼吸里灌,引得她茫茫然睜開了眼。
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高?山仰止的存在,他就近在咫尺。刻畫般五官染著俗世的紅塵氣,如神?子墜入凡間后褪去仙胎,終成?有著七情六欲的尋常男子。
這樣的男子,才?屬于世間,屬于她。
“你喝酒了?”姜姒聞著他身上的酒氣,很難將飲酒這樣的事?和傳說中不食人間煙火的芳業王聯系在一起。
慕容梵覺得自己很熱,身體熱,心也熱,從來未有過的熱。他將頭埋進?姜姒的頸窩著,低而沉地“嗯”了一聲,好似撒嬌。
姜姒的心弦仿佛被撥動著,蕩起無比歡悅的音符。
她摸著慕容梵的頭,輕問:“你怎么也會喝酒?”
慕容梵又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不知是回?答還是回?應。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皮膚上,有點癢。
一室的安靜,喜慶而溫馨。
良久。
她聽到慕容梵似在囈語。
“凡塵有三喜,洞房花燭夜……”
第 76 章
……
芳業王府建成至今, 從未如此熱鬧過。
賓客散盡,沈溯掃尾。
他明顯也喝了一些酒,俊臉微紅神采飛揚, 眉宇全?是掩飾不?住的開心。出了王府之?后?, 他鬼使神差地?往當年撒了一泡尿的墻根底下一看, 瞟到有人靠在那里一動不?動。
幾步上前,將那人拎了出來。
不?用借助燈火,也不?用質問一二, 他已認出了那人, 看著看著臉色越來越古怪, 不?由得哈哈笑起來, 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在飛。
慕容晟正小心地?埋藏著自己年少時的喜歡與愛慕, 猶在自怨自艾中, 準備和自己過去的一切來個?告別, 冷不?丁被人打斷不?說, 且打斷他的人還?沒頭沒腦地?笑成個?瘋子。
“溯表哥!”這聲溯表哥真?是叫得咬牙切齒, 又帶著幾分羞惱。
他都這么難過了,溯表哥怎么還?笑得出來!
好半天,沈溯才笑夠了。
“你小子, 我還?當你早走了,沒想到你跟個?娘們似的躲在這里哭。”
“誰娘們了?我就是喝多了…有些走不?動道,想著緩上一緩再走。再說我不?想被我父王看見,否則他又要罵我不?孝,讓我回王府住。”
這些日子以?來, 慕容晟一直就住在沈溯在外面的宅子里,盡量避著福王, 死活不?愿搬回王府去住。他不?想看到姜姽,更不?想面對自己的母妃。縱然母妃什?么也沒說,但他就是知道因?為自己的招惹,給母妃惹了一個?多么大的麻煩。
“表哥,我真?的很難過……”
他是真?的很難過很后?悔,若不?是他年少輕狂又識人不?清,他怎么會?惹到姜姽那樣的女子,生生拆散了自己的家,淪落到有家不?能歸的地?步。
沈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胡說什?么呢,今日是我小舅,你小皇叔成親。我高興,你也應該高興。你這小子行啊,真?論起來,你還?是你小皇叔和小皇嬸的紅娘呢。我說慕容紅娘,你怎么不?向你小皇叔討要紅娘的喜錢哪。”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什?么紅娘喜娘,他恨不?得繞著自己的小皇叔走。如果說他是小皇叔和姜五的紅娘,那么他也是自己的父王和姜姽的紅娘。
如是想著,心又扎得厲害。
沈溯可不?慣著他的悲風憫月,拉著他要再喝一場,一路還?嘀咕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為了我小舅,你小皇叔終于下了凡塵,以?后?也過上娘子孩子熱炕頭的日子,我們不?醉不?歸。”
凡塵是什?么?
這兩個?字筆畫并不?繁復,卻包括世間的一切。
于慕容梵言,他雖身在凡塵之?中,但多年來不?曾真?正融入過。生而記事,他注定一出生便以?清明的眼睛看清楚了這個?世間。
他安安靜靜地?來,安安靜靜地?接受。父皇見他第一面,便大贊他非同凡響。母妃抱著他,眉宇間并不?見歡喜。
四?歲那年,父皇駕崩,三皇兄繼位。母妃將她留給三皇兄,毅然決然地?出宮。他看著母妃離去,沒有哭也沒有鬧,平靜得像個?旁觀者。
事實上,他確實是個?稱職的旁觀者。這么多年來,他時常化?身不?同的人,混跡市井之?中,旁觀著世人的悲歡離合。然而無論他有著什?么樣的感悟,無論他將世俗中的錯綜復雜看得有多透徹有多包容,他始終還?是一個?旁觀者。
所有的變數的都在那一天,當一個?姑娘跑到他面前找他告狀時,便注定了與他在這凡塵之?中的糾纏不?清。
“玉兒,我很高興……”
“就這么高興嗎?”姜姒貼著他問。
凡塵男子所說的“娘子孩子熱炕頭”,他已經知道是什?么樣的感覺。這種尋常的俗事在佛經星相之?外,卻比得見浩瀚星空還?讓人滿足。
他長?手一伸,將姜姒圈進自己的掌控之?中,“很高興,再也沒有更高興的了。”
……
一夜繾綣,鴛鴦交頸。
天還?未亮,夫妻倆都起了床。
天家的媳婦,與民間的媳婦一樣,成親第二日得給公婆敬茶。秦太妃是慕容梵的生母,卻不?是姜姒名義上的婆婆。
姜姒的婆婆,是宮里的秦太后?。
一番梳洗打扮,夫妻二人并秦太妃一同出門。
昨日見秦太妃,秦太妃面色尚可,今日再見,竟是無比的蒼白?,還?透著久病纏綿的那種青灰色。
許是知道姜姒想問什?么,秦太妃小聲道:“不?必擔心,我若不?積憂成疾,如何能順理成章地?‘死’去。”
姜姒立馬心領神會?,什?么都沒有再問。
馬車停在宮門前,秦太妃最先?下馬車。她望著那深墻宮闕,表情不?喜也不?悲,許多之?后?,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快二十年了,我居然又回來了。”
“母妃。”姜姒說:“您可以?不?進去的。”
近二十年遠離這深宮,遠離這里的是非。她見過秦太妃在宮外的自在,深以?為秦太妃委實不?必要再趟渾水。
秦太妃笑道:“不?打緊的,我一個?將死之?人,也沒那些個?忌諱,權當是母妃陪你們走一程。”
這話里的意思,姜姒聽得明白?。將死之?人沒忌諱,那么有忌諱的就成了別人,秦太妃這是想護她一程。
宮門大開,將他們迎進去。
晨曦之?中,宮門厚重生金輝,那些琉璃翠瓦,飛檐鎮獸露出些許的端倪,引得宮墻之?外的人無比的神往。
但姜姒卻覺得這不?是一扇門,而一個?巨獸的嘴。一旦進了巨獸口?中的人,要么是被獸化?,變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披著人的皮,行著鬼的事,穿金戴銀地?像個?被權利欲望操縱的傀儡,一輩都得不?到解脫。
要么是九死一生,將一顆心在血里染過,刀里滾過,被那些陰謀算計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最終殘留著這顆千瘡百孔的心,殘喘著逃了出來。
未近景仁宮,便聽到大殿中傳出來的歡笑聲。
檀香氣,脂粉氣,混著其他各種的香味兒,混成令人喘不?上氣的濃郁惡臭,讓人聞之?卻步,更不?得掉走就走。
但走是不?能走的,不?管里面是獸是鬼還?是人,都要硬著頭皮進去。小心翼翼地?包裹著自己的心,在這血刀里滾一回。
秦太后?秦貴妃姑侄倆和莊皇后?都在,自然少不?了兩位皇家的新媳婦,太子妃韓氏和二皇子妃宋玉婉。還?有兩名臉生的女子,年長?些的盛氣凌人,瞧著并不?一個?好相與的,年輕些也不?遑多讓,從相貌上來看應是一對母女。
他們一進來,秦太后?就招手讓秦太妃過去。
“這么多年了,你可算是回來了。”
秦太妃一臉病色,說話也是有氣無力。“這些年臣妾一直記掛著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恕臣妾這些年沒能在您身邊侍候……”
她一句話三喘,聽得人心里不?舒服。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的身體很不?好,分明是在勉強支撐。早有看懂秦太妃臉色的宮人,給她搬了凳子,她謝了恩,堪堪地?坐下。
秦太后?有些惻隱和感慨,“當年你離宮時,瞧著還?跟花兒似的。這一轉眼近二十年,你竟老了這些,身體也衰敗成這樣,哀家看著都難過。你這次回來就別走了,搬進宮里來,陪哀家住些時日,哀家讓太醫給你好好調理身子。”
“太后?娘娘體恤,臣妾感激不?盡。臣妾早已別了紅塵,又拖著這樣的身子,萬萬不?敢叨擾太后?娘娘,更不?敢把病氣過給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是憐憫臣妾,還?是讓臣妾住在王府。梵兒剛成親…他這王妃啊,臣妾看著還?是個?孩子,怕是還?得多教幾日才能放心離開……”
這個?離開二字,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自是不?一樣的意思。但姜姒和慕容梵知道,離開就是離開,單純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太后?自是不?會?再強行讓秦太妃搬進宮。唏噓了幾句后?,又叮囑了幾句,將此事揭過。
姜姒離秦太妃最近,她看得分明,秦太妃看秦太后?的目光明顯有著不?一樣的感情。傳言說秦太后?當年對秦太妃頗為照顧,或許確有其事。
韓氏和宋玉婉給她們見禮之?后?,那對母女起身給他們請安,聽她們自稱,原來是靖平縣主和她的女兒周鄉君。
說到這位靖平縣主,她可不?是慕容氏的血脈,與慕容氏也沒有什?么關系。她出身英國公府,是秦貴妃的庶姐。
雖說靖平縣主是個?庶女,但卻入了秦太后?的眼,深處秦太后?這位姑母的喜愛。秦太后?膝下無子無女,早年時常接她入宮小住。因?著這份榮寵,她被破例封了縣主。這份寵愛從未衰敗過,一直長?盛,且惠及其女。其女周伊人也沾了光,得了一個?鄉君的封號。
提到周鄉君此人,姜姒頗有幾分印象,原因?無他:這位鄉君在整個?雍京城還?是一個?名人。
所謂名人,是此名聲遠揚,不?管是美名還?是毀譽。而這位周鄉君,卻不?是美名,而是行事輕浮備受世人詬病。她雖未嫁人,可非清白?之?身。據說她的后?院中養了好些面首,平日里尋歡作樂好不?快活。
對于這樣的人,姜姒其實是佩服的。
敢于和封建社會?之?下的男尊女卑作對,還?能我行我素隨心所欲,絕非一般人能做到。強大的背景支撐不?說,本人也要經得起世人指責。
“太后?娘娘,先?前臣女還?想著到底是怎么樣的天仙人兒,才能讓芳業王殿下那般處心積慮。卻原來芳業王妃還?真?是仙女下凡,這模樣看得臣女都有些眼熱,難怪芳業王殿下費了那些心思。”周鄉君捂著嘴笑,說出來的話粘膩得讓人難受。
姜姒作害羞狀,慕容梵神色平淡至極。
秦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來,甚至還?有一些慈祥,“上回哀家見這孩子就覺得不?一般,若是一早知道是神秀看中的人,哀家定會?看得更仔細些。”
“母后?恕罪,是兒臣胡鬧了。”
“誰胡鬧了?”正嘉帝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除了秦太后?外,所有人都起身恭迎。
等正嘉帝在秦太后?的身邊落了座,秦太后?才笑道:“是神秀這孩子,他說自己這次胡鬧了。”
“胡鬧好啊!”正嘉帝滿面笑容,平日里的帝王威嚴在看到慕容梵之?后?明顯緩和了許多,連帶著看姜姒的目光也多了幾分隨和。
當他看到秦太妃時,眼底隱有一絲動容。
“太妃回來了。”
秦太妃給他請安,只有恭敬。
他看了秦太妃一眼,目光很快劃走。
“神秀娶了妻,太妃也該放心了。”
“陛下說的是,臣妾確實放心了。他日便是走了,也能走得安心。”
一個?走字,配著秦太妃病入膏肓的模樣,無端的讓人覺出些許不?吉利。但秦太妃仿佛一無所知,依舊病歪歪地?喪著一張臉。
“太妃娘娘說的是什?么話,如今十七皇叔已娶了妻。十七皇嬸瞧著就是一個?孝順的,她還?會?變戲法哄人開心,必能哄得太妃娘娘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
這番話是宋玉婉說的。
話是好話,但有戴高帽子之?嫌,且聽著還?是在給姜姒挖坑。
姜姒裝作聽懂的樣子,老實乖巧地?點頭,“母妃,我會?變戲法兒。若是真?如二皇子妃所說,戲法兒能治好您的身體,那我天天給您變著玩。”
“說什?么孩子話,我這身子連太醫都束手無策,你變個?戲法兒就能好,那你豈不?成了活神仙?二皇子妃逗你玩的,你可不?能當真?。”
秦太妃的話,定了宋玉婉那番話的性質:逗人玩的。
宋玉婉自嫁給二皇子以?后?,名聲沒少揚,風頭沒少出,比起透明人一樣的太子妃韓氏,她更引人注目。逗人玩這樣的事,實在是不?符合她意欲立起來的人設,她自然是不?能容忍。
她搖了搖頭,道:“太妃娘娘此言差矣,常人道笑一笑,十年少,這話并非毫無道理。太妃娘娘您若能時常開懷,想來身體也能更好一些。十七皇嬸,不?如你今日讓太妃娘娘開個?眼,也讓我們開個?眼。”
“她身體不?適。”慕容梵淡淡地?出聲。
殿中瞬間靜了下來,有幾分詭異。
半晌,秦太后?笑著對正嘉帝道:“這成了親,果然是不?一樣,神秀也知道疼人了。”
正嘉帝看著慕容梵,目光欣慰。
而姜姒也在看慕容梵,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盈蕩著水波,清澈而瀲滟。
“你身子怎么了?可有請太醫瞧過?”秦太后?關切地?問姜姒。
懷孕這事瞞也瞞不?住,畢竟肚子會?一天比一天大,姜姒剛想回答,就聽到秦太妃臉色白?了白?,似是有些撐不?住。”
“母妃,您怎么了?”
她連忙扶住秦太妃。
秦太妃看上去搖搖欲墜,抓住她的手艱難地?道:“沒什?么,老毛病了,不?用勞煩太醫。”
與此同時,她感覺自己的掌心被劃了一下。
第 77 章
須臾, 她明白了秦太妃的用意。
秦太妃虛弱地看著所有人?,在秦太后命令人去請太醫時連連擺手,“陳年舊疾, 臣妾緩一會兒就好了。太后娘娘, 臣妾失禮了, 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人?都這樣了,秦太后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病成這樣, 如今恰好在宮中, 怎能不讓太醫看一看?”宋玉婉一臉的憂心, 不等其他人?說什么?, 已高聲吩咐宮人去太醫院請人?。
“母妃,你都這樣了, 何不讓太醫看一看, 興許還有其它的法子??”慕容梵的話, 讓姜姒心念一動?。
既然他說能讓太醫看, 那便一定能看。
很快, 便有提著醫箱,跑得氣喘吁吁的太醫趕來。那太醫顧不上擦汗,當即為秦太妃摸起?脈來。
一番問詢診脈過來, 那太醫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后低聲?道?:“太妃娘娘憂思過度,心郁難解,還是得靜養調理。
所謂憂思過度心郁難解,全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虛癥, 靜養調理更是萬金油一樣的套話。眾人?也只能從太醫的表情上猜測一二,皆是認定秦太妃的身體確實不行。
那太醫開了一副溫養的方子?, 便退了下去。
秦太妃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對秦太后和正嘉帝行禮,“臣妾該死,這身子?實在是不爭氣,讓太后娘娘和陛下憂心了。”
“你說的這是哪里話,看到你這樣,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姒扶著秦太妃,兩人?離得最近,當秦太后說最后那句話時,她明?顯感覺秦太妃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太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婆媳二人?出宮,慕容梵則被正嘉帝叫走。
一路行去,宮人?見之無人?恭敬行禮。兩人?走得很慢,期間秦太妃不時還停一下,將一個病弱之人?的姿態做得十足。
出宮后,不論是她,還是姜姒,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吁出一口氣,好比是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聲?。
“這個地方,哪怕是時隔近二十年,我還是一樣的不喜歡。”她喃喃著,神情呈現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悵然與憂傷。
“母妃,您不喜歡這里,以后我們就少來。”姜姒說。
她搖了搖頭?,那神情間的悵然和憂傷變化出另一種?情緒,那是一種?姜姒無法形容的情緒,微妙而復雜。
“有些事是宿命,我很小就知道?,終究有一天我會進到這高墻之中。”
這話讓姜姒費解。
據她所知,秦太妃是先帝暮年時各地獻上的美人?之一。那些美人?大?多出身不太高,有民間的美人?,也有官家的小姐。她們年幼時,應該誰也不會知道?后事,更不會知道?自己終將有一日會是進宮。
除非是一種?人?,那就是自小就是朝著這個目標培養的棋子?。
難道?秦太妃就是這樣的人??
秦太妃卻沒?有再說了,而是望著身后的皇宮出神。
大?好的陽光鋪灑在那些金碧輝煌之上,越發的尊貴耀眼。但那樣的耀眼卻讓人?覺得不寒而栗,白得讓人?驚慌。
婆媳倆正欲馬車時,有人?叫她們。
“太妃娘娘,芳業王妃。”
從宮門內出來的人?,是靖平縣主與其女周鄉君。
周鄉君一臉的親熱,盛情邀請姜姒有空去找她玩。她說自己一見姜姒就覺得投緣,頗有幾分?相見恨晚之意。
姜姒可不信這樣的鬼話,什么?投緣,頭?圓還差不多。但不管什么?樣的虛情假意,別人?這么?來,你也得這么?去。
“近日怕是不得閑,日后若是有空,我必定登門。”
這也是一句空話。
近日不得閑,日后也會不得閑。
周鄉君對這樣的回答似乎很滿意,一個勁地說自己對姜姒是如何的一見如故,臨別時還依依不舍。
姜姒以為她之所以如此,是沖著自己芳業王妃的身份。
上了馬車之后,秦太妃一改先前病弱的模樣,慵懶地靠著,姿態風情而隨意,半點也看不出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
“那個周鄉君,還真是有其父之風。”
周鄉君的父親周惟風,曾是赫赫有名的風流才子?。風流韻事不勝枚舉,還有不少的風月詩詞為世人?津津樂道?。當年靖平縣主癡慕周惟風,女追男逃鬧出不少的笑話。最后還是秦太后下了旨,全了靖平縣主的夙愿。
而周惟風在與靖平縣主成親之后沒?兩年就出了京,這些年竟然音訊全無。聽說靖平縣主早前不知進宮哭了多少回,秦太后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出京去找,有人?說周惟風早死了,有人?說他已遁入了空門。
總而言之,周惟風再也沒?有露過面。好在靖平縣主生了周鄉君,有女為藉這些年也就過來了。
“那個周惟風這些年都沒?回來,也不知是不是如傳言所說死了或是遁入了空門?”
秦太妃聞言,神秘一笑。
姜姒立馬知道?,必有隱情,“母妃是不是知道?點什么??”
她一臉八卦的樣子?,不由得讓秦太妃莞爾。
“去年走水路,遠遠見過一面,雖改頭?換面,但風流依舊。”
那也就是既沒?有死,也沒?有出家,而是換了一個身份繼續過著自己風流才子?的日子?,將靖平縣主和周鄉君這對妻女忘得一干二凈。
姜姒不知該說周惟風是渣男,還是該說靖平縣主以勢壓人?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她知道?周鄉君絕對不是可以交往之人?。
她剛想說什么?,哈欠又?起?。
秦太妃忙讓她靠著歇一歇,她也不矯情,乖巧地閉上了眼睛。
馬車穩穩當當,行駛途中鮮少顛簸。
到了王府外,她還沒?有醒來的跡象。秦太妃也不叫醒她,而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眉眼間全是淡淡的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車簾被人?掀開,露出慕容梵那張神子?般的臉。
秦太妃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隨后慕容梵上了馬車,車簾隨之放下。
一簾幽夢不知何處起?,姜姒恍惚中又?身在王府。
依舊是熟悉的石頭?山,籠罩著濃濃的白霧。白霧之中,隱約可見那亭子?與松樹,以及靜立其中的人?。
那人?背對著她,有著她熟悉的身形。
許管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恭敬地道?:“王爺,照您的吩咐,已給那位姜五姑娘燒了佛經,做了法事。”
慕容梵擺了擺,許管事很快消失不見。
突然他轉過身來,又?是那種?如萬花筒般的眼睛。
“你又?來了。”
姜姒大?驚。
慕容梵看得見她?
她低著想看清自己,卻只看到一團又?一團的白霧。白霧越來越濃,濃霧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再抬頭?時,已不見慕容梵。
她大?急。
“慕容梵,慕容梵,你別走,你回來……”
“玉兒!玉兒!”
她聽到有人?在叫自己,隔著濃濃的白霧,那里仿佛有一扇門。她大?著膽子?上前將門推來,瞬間一道?白光襲來。
醒來時,她不知身在何處。
“玉兒,你怎么?了?做噩夢了?”慕容梵抱著她,輕拍著她的背。
她一臉的茫然,好半天才清明?。
“我做了一個夢,不…我應該是做了幾個連貫的夢。我夢見原來的姜姒被姜姽推下了水,然后溺水而亡。后來慕容晟找你訴苦,說姜姽成日疑神疑鬼,說他還惦記著那個姜姒。你告訴慕容晟,他和姜姽沒?有緣分?…他離開之后,你好像發現了我,你問‘誰在那里?’……剛剛我夢見你讓許管事給那個姜姒燒了佛經還做了法事,你又?發現了我,你對我說‘你又?來了。’可我卻看不見我自己,連你也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我到處找你……”
“那都是夢,哪怕意味著什么?,也終不是事實。”
“嗯。”
姜姒往他懷里偎了偎,熟悉的冷香令人?安心。
馬車在王府門外不知停了多久,下人?們恭候著,以許管事為首。
祝安小聲?問:“許管事,這事…是不是應該吩咐下去,讓所有人?都不許外傳?”
許管事頂著一張彌勒佛般的臉,笑瞇瞇地道?:“祝安姑娘所言極是,事關王爺和王妃的私事,確實不宜外傳。我自會吩咐下去,祝安姑娘不必擔心。”
“那就好。”祝安拍了拍心口,明?顯有些緊張。
她雖是姜姒身邊的貼身丫頭?,但她并?不是什么?見過大?場面的人?。畢竟姜家三房的地位不顯,以前又?一直在京外。
不說是她,便是穩重些的祝平,進到王府之后也是忐忑小心。一是不想露怯丟了自家姑娘的臉,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符合自己現在的身份。
許管事笑瞇瞇地看著她們,道?:“兩位姑娘不必過多憂心,王爺愛重王妃,一應事宜皆會安排妥當。”
聽到他這么?說,祝平和祝安安慰了許多。
這時慕容梵抱著姜姒下了馬車,驚得她立馬低下頭?去。
“都散了吧。”慕容梵沒?什么?起?伏的聲?音一出,許管事連忙朝所有人?揮手。很快下人?們退得一干二凈,除了祝平和祝安。
祝平和祝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能遠遠地跟著,不敢靠前。
慕容梵抱著姜姒,神色無波卻小心翼翼。
那飄逸從容的姿態,原本應是踏雪飲露的世外之人?,但有美在懷,生生將那天人?之姿染上了紅塵之色。好比是松葉間的一捧雪,因慕戀松下的幽蘭而自甘墜落,寧愿化做幽蘭花蕊中的一汪水。
他將姜姒抱進了屋,又?親自給姜姒喂了一碗湯羹。等姜姒再次睡去之后,他才出了內室,叮囑祝平和祝安好生侍候。
祝平祝安齊齊稱是,恭敬而歡喜。恭敬是對慕容梵這個人?,歡喜是因為慕容梵對姜姒的態度。她們都以為今日是破例,卻不想竟成了日常。
不管是出門曬太陽,還是去哪里,但凡是慕容梵在,姜姒都腳不沾地被抱來抱去。她被迫習慣,身邊的人?也被迫習慣。
她和慕容梵所住的院子?,名觀南。
觀南院雅致自是不用?說,院子?一隅的布置與三元城的那處宅子?一般無二,小桌躺椅,那是姜姒曬太陽的地方。
京里的陽光和京外的不一樣,哪怕同一個太陽,所普照出來的光和暖意都淡了幾分?。她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著風聲?。
背著她時,祝安和祝平嘀咕,“姑爺是王爺,我怎么?到現在還跟做夢似的。一想到在三元城時王爺每日一大?早下河去抓魚,我更像是做夢似的。祝平姐姐,你掐一掐我,我怎么?還不信呢……”
祝平沒?有掐祝安,而是嗔道?,“便是做夢,那這夢里也不止你一人?。我們都在夢里,那這夢也就不是夢了。”
祝安一拍自己的腦門,笑起?來。
許管事來相問,問的是午膳要備什么?菜。
姜姒近日胃口不是很好,偏酸偏辣的能吃一些。她報了幾個菜名,不是什么?復雜的大?菜,全是爽口的小菜。
得了吩咐,許管事告退。
祝安不知想到何事,低聲?問祝平:“那先前在三元城時,院子?里的那些人?應該也是王爺的人?。老徐送我們回京之后就不見了人?,也不知被王爺派去了哪里。若是老徐在王府,我們還有相熟的人?,許多事應該也能更快上手些。”
祝平聽到這話,下意識擰起?了眉頭?。有那么?一剎那,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一閃而過又?很快消失。
姜姒聞言,望向許管事離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揚起?。
……
三日回門,姜家全家人?出門恭迎。
一番規矩過后,男人?和女眷分?別說話。
姜太傅主陪,姜良姜卓姜慎幾兄弟為次,姜家的男丁與慕容梵在正廳喝茶。而姜姒則被顧氏扶著,與謝氏和余氏等人?則一起?說些女人?間的私話。
新嫁的姑娘回府,娘家人?相問的大?抵都是那些事。有女高嫁,娘家人?歡喜自是不用?說,但擔心也是油然而生。
還不等說上幾句話,姜姒就有些困了,用?帕子?掩著打了好幾個哈欠。顧氏心疼女兒,忙親自扶著女兒去歇息。
姜姒的閨房依舊,桌上的梅瓶中還插著新鮮的花,與她還在時一樣。
她躺在錦被中,慢慢閉上眼睛。
等她睡著后,顧氏將祝平祝安叫過來問話。
謝氏和余氏也沒?走。
余氏感慨道?:“五丫頭?這懷相倒是還好,就是瞧著精神不怎么?好。”
一想到姜姪有懷相,哪怕如今姜姪已坐穩了胎,她還是有些擔心。
顧氏問了祝平祝安一些姜姒的飲食情況,得知姜姒雖然胃口不太好,但還能吃下去一些東西,并?沒?有孕吐之后放心了許多。
謝氏也問,“王爺待你們王妃如何?”
一聽到這個問題,祝平祝安交換了一個眼神。
“王爺待王妃自然是極好的。”祝平回道?。
“怎么?個好法?”謝氏又?問。
祝安想到慕容梵和姜姒相處的場景,莫名紅了臉。“王爺心疼王妃,不怎么?讓王妃走路,走哪都抱著……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顧氏:“……”
謝氏:“……”
兩人?下意識對視一眼,齊齊臊紅了臉。
第 78 章
對于慕容梵這?個女婿, 顧氏自然是極滿意的。這種滿意除去權勢地位,以及過人的容貌外,還有慕容梵的品性。
那么的從容淡然, 那么的飄逸出塵, 哪怕僅是看?著, 便能讓人無端的景仰與尊敬。但對于這個女婿,她雖身為?岳母,卻是不敢托大的。
所以她見著慕容梵, 口中稱的是“王爺”二字。
墜入凡塵的神子, 沾了世俗紅塵的氣息, 依然不掩其出高山松雪般的氣質, 望之令人崇敬生畏,又如圭如璋讓人贊嘆。
“我字神秀, 岳母可以喚我神秀。”
神秀二字, 是陛下賜的字。
顧氏做足了心理建設, 好半天才艱難而又小聲地道:“那我以為?后就叫你神秀。那個神秀…我家玉哥兒年紀小, 性子簡單, 你多擔待。”
“岳母放心,我最是知?道玉兒是什么樣的人。不管她想做什么,我總能?保她自在。”
有這?句話, 顧氏自然是再?放心不過。
她大著膽子看?向這?位高高在上的親王,猶如做夢似的不敢相信,如此尊貴的后生居然會是自己的女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暗惱自己近日來歡喜過了頭,竟是忘了去信給自己的長子姜煥, 告知?家里近日的大事。遂急忙寫了信,派人送出京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 姜煥已?經收到?家里之前去的信,且如今人已?在回京的路上。
長亭渡口,商旅云集。
河水漲了幾日,風浪不小,許多旅人商賈都被困在渡口邊上。客棧酒肆里人頭攢動,匯聚著各地的口音。
一家客棧大堂東邊角,圍坐著一行人。這?一行人是兩?對夫婦,其中?一對年長些,帶了一兒一女,兒子七八歲,女兒五六歲。另一對夫妻年少些,唯有一個尚在咿呀學語的稚兒。
這?兩?對夫婦皆是從共州來,巧的是原本兩?家都是京城人氏,又是同僚。如今一個是任期已?滿,另一個是突然接到?調令,自然是一道結伴歸京。
年少些的夫妻倆不停地派人去打?聽何時可以開渡,顯然有些急切。當丈夫的眉頭緊鎖,神情間全是憂心與焦急。當妻子的哄著懷中?的稚兒,因丈夫的心事重重而面色凝重。
“三郎,你莫急。父親和?母親最是疼愛玉哥兒,親事想來也會多般考慮,不至于稀里糊涂就把玉哥兒嫁過去。”
“父親母親疼愛玉哥兒不假,但那人挾恩以報,他們必是迫不得已?。玉哥兒自小體?弱,仔細將養著我都不放心,何況是嫁給那樣一個人。”
這?年少的夫妻,正是姜家三房的姜煥與其妻鄭氏。鄭氏懷里的稚兒,是兩?人的長子姜云,喚作云哥兒。
云哥兒口中?咿呀著,鄭氏附和?著,母子倆不知?在說些什么。姜煥看?著娘倆,浮躁的心慢慢沉靜了一些。
旁邊那七八歲的男童坐不住,不停地在客棧內跑來跑去。小姑娘倒是乖一些,偎在自己的母親身邊。
“這?養女不易,如珠如寶地養大,哪個當父母的不是盼著日后能?落個好人家,衣食無憂公婆開明。”年長些的那位夫人摸著自己女兒的發,來了這?么一句。
她見鄭氏沒搭話,故意問道:“小姜夫人,你說是不是?”
鄭氏不置可否,“嗯”了一聲。
“可惜了,你那小姑子命不好。再?是父母疼愛又如何,最終還不是嫁了那樣的人家。”那夫人搖著頭,裝作十分惋惜的樣子。“若是早些定下人家,也不至于有這?么個下場。”
她說的早些定下人家,別有深意。
鄭氏面色已?經有些不虞,她們的丈夫雖然是同僚,且還同是京中?人氏,但在共州時走動其實并不多。
原因無他,只因鄭氏不喜這?位錢夫人。
錢夫人是商賈出身,為?人勢利而精明,屬于無利不起早的那種人。無意中?得知?姜煥還有一個妹妹,且妹妹身體?不太好時,便有意無意地提及自己的娘家以及娘家弟弟。無非是自己的娘家何等的豪富,自己的弟弟又是何等的知?道疼人。
單看?錢夫人的行事秉性,鄭氏也不太相信她說的話。她話里話外都是想結親的意思,鄭氏一直打?著哈哈。后來她挑明了說,鄭氏敷衍不過去,便說自己一個當嫂子的,如何能?做主?小姑子的親事。
因為?這?事,錢夫人沒少磨人。最后鄭氏為?了躲她,什么借口都用盡了。饒是如此,她仍舊鍥而不舍,將目標對準了姜煥。
姜煥是男子,錢夫人推出錢大人,男人和?男人交涉,同僚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同意與不同意都應該有個說法。
他的答案是不同意。
列出來的理由有兩?種,一是妹妹的親事他做不了主?,全憑父母定斷。二是自己的妹妹自小體?弱,恐怕不適合人口眾多的大戶人家。
這?個人口眾多,是他打?聽的結果。錢夫人的娘家人多,商賈之家沒那些個忌諱,什么嫡出的庶出的也不在意。男丁一來元精就抬了姨娘,所以錢夫人的弟弟雖未成親卻有好幾個妾室通房,更?甚的是已?經有了庶子。
錢大人一是被自己的夫人逼得沒辦法,二也是因為?自己的私心。姜家的地位擺在那里,若是能?攀上關系當然是利處多多。
但他誠心想結交姜煥,輕易不可能?得罪。所以姜煥一拒絕,他便不敢再?提,也就歇了攀親的心思。
按理說,事情至此便就罷了,親事不成也就不成了,該如何處還得如何處,面子上是萬萬不能?撕破的。
然而錢夫人太過執著,哪怕是被明著拒絕依然不死心,繼續朝鄭氏下功夫,話里話外的都是姜姒身子不好,恐怕也不好生養之類的云云,若是嫁去別的人家必會被人挑錯,而她的娘家并不介意等等。
這?些話聽得鄭氏都快氣笑了,什么叫不介意,無非就是正室沒進門?,庶子已?經出生。她實在沒忍住,好生嘲諷了錢夫人一番。
至此,女人之間的齟齬已?生。
“我那妹夫雖是個普通人,但聽著也是個有本事的。這?男人天地縱橫行事仗義,總好過那些只知?吃喝玩樂之人。”
“富貴人家的子孫,不用操心衣食,再?是沒什么建樹也比那些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強上數倍。”
這?時一行人從外面進來,嗓門?不小。看?他們的衣著,應是行商落腳之人,一個個舉止隨意,嚷嚷著餓死了,讓店家趕緊上飯菜。
“此次進京,倒是長了見識,竟然趕上了芳業王的大婚。”一人道。
芳業王三字,聽在其他人耳朵里都是一震。
錢大人喃喃,看?向自己的夫人,“芳業王成親了?這?樣的大事此前怎會沒有一點風聲?”
他不是世家子,而是寒門?子。他娶錢夫人,圖的是錢家的財力,以及錢家在京中?的倚靠。錢夫人娘家在京外盤踞,又經商多年,按理說再?是手眼不夠,也不至于消息閉塞成這?樣。
錢夫人有些訕訕,“怕不是假的吧。芳業王那般人物,陛下何等看?重,他的婚事應當昭告天下才是,哪能?事先?半點風聲也無……”
錢大人不等她說完,問姜煥,“小姜大人,你可知?芳業王殿下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這?句話問的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在問姜煥事先?有沒有收到?消息。畢竟姜煥是姜家子孫,以姜家的身份地位若京中?有什么動靜,理應比他們更?早知?道。
姜煥搖頭,回了一聲“不知?。”
錢夫人道:“小姜大人都沒收到?消息,想來必是假的。”
這?樣的大事,哪怕是假的也要多問一嘴。
姜煥是這?么想的,錢大人亦是。
兩?人一起朝那行人走去,錢大人問:“你們方?才說芳業王殿下大婚了,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那行人見有人打?聽,當下都來了勁。
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那叫一個熱鬧。姜煥越聽越不對,連鄭氏也聽出了端倪,抱著云哥兒過來。
“你們說芳業王妃是姜家女?哪個姜家?”姜煥急問。
“還能?是哪個姜家,自然是一門?清流百年書香的姜家,姜太傅的那個姜家。”
錢大人看?著姜煥,“小姜大人,是你家的姑娘……”
姜煥腦子都打?了結,半天都算不過來。
他們姜家,沒出嫁的只有二房的六妹妹姜嬋。他茫然地望著鄭氏,“蓁娘,咱們家沒出嫁的是不是只有嬋姐兒?”
鄭氏比他還懵,“嬋姐兒才六歲……”
那些人一聽,約摸是聽出了什么,有人問他們,“你們是姜家人?”
“正是。”姜煥道:“我乃姜太傅之孫,在家中?行三。”
“原來是小姜大人。”那些人紛紛行禮,一聲接著一聲地道著恭喜。“近日你們姜家喜事連連,姜家六郎與葉將軍府的嫡女定了親事,姜家五姑娘又成了芳業王妃,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姜家五姑娘!”錢大人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問姜煥,“那不是你的妹妹?”
姜煥呼吸都緊了,忙向那些人確認。那些人已?經知?曉他是姜家子孫,意欲賣他一個好,于是爭先?恐后地搶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那叫一個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好半天,他們終于把事情弄清楚。
鄭氏喃喃,“三郎,原來五妹夫就是芳業王殿下!”
錢大人面色尚可,一勁地向他們道著恭喜。而錢夫人的臉色都白了,面皮都在抽搐個不停,似乎是想擠笑又擠不出來。
“錢夫人,我早就說過,我公婆最是疼愛我那小姑子,必是千挑萬選給她挑個好人家。我也是沒想到?,竟然會挑了這?么好的人家。”鄭氏一朝吐出胸中?濁氣,自是免不了要擠兌錢夫人兩?句。
這?哪里是好啊,而是好得不能?再?好。
錢夫人剛想說什么替自己圓辯幾句,忽地從外面又進來一行人。這?行人雖是尋常人打?扮,但瞧著絕非一般人。
為?首之人手執畫像,徑直走向姜煥,“可是從共州來的小姜大人?”
姜煥說自己正是。
“我等奉王爺之命來接應你們,小姜大人請。”
鄭氏抱著云哥兒,重重在云哥兒臉上香了一口,“云哥兒,你五姑父來接我們了,我們很快就能?到?家了。”
云哥兒可聽不懂自己的娘說什么,“咯咯”地笑著。
一家三口被專程護送回京,還捎帶了錢大人一家。
一路上錢氏夫妻如何殷勤自是不必說,錢夫人唯恐姜煥和?鄭氏提及自己曾有意為?自己的弟弟求娶姜姒一事,百般地低三下四。
雍京城門?外,進出的人不斷。
一輛并不起眼的寬大馬車停著,旁邊站著一位嬤嬤與一位圓臉的丫頭。那圓臉丫頭正是祝安,她不停地朝來路上張望著,等看?到?那些護送之人的身影時,忙向車內的人稟報,“王妃,來了,來了!三公子他們來了!”
“王妃娘娘,您要下車嗎?”嬤嬤恭聲問。
這?嬤嬤姓方?,是秦太妃給姜姒的人。
方?嬤嬤原是秦太妃的人,秦太妃把她給了姜姒,一是為?她找了退路和?出路,二是因為?她能?幫姜姒。
姜姒扶著她的手,下了馬車。
而此時,姜煥一行人到?了跟前。
兄妹見面,熟悉而陌生。
原主?和?姜烜早年一直隨父母生活在京外,與姜煥這?位兄長總共也沒見過幾面。但許是血緣親情使?然,姜姒一見這?位大哥便覺得親切。
姜煥的長相,偏向姜慎的更?多一些,是那種最為?端正的五官,方?正有余,英俊不足,卻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之感。
她微笑著,喚了一聲“大哥。”
“玉哥兒!”
姜煥看?著眼前的人,幾乎不敢認。
縱然姜姒并不是華服一身,珠翠滿頭,卻依舊美得驚人。韶光之下,端地是瓊花玉枝露華濃,瑤臺明鏡恍若仙。
后面的錢氏夫婦震驚著,面色卻是越來越難看?。
“竟是這?樣的貌美,怪不得,怪不得……”錢夫人心驚著,后悔不迭。她聽鄭氏提過自己的小姑子長得好,想著出身好又貌美的姑娘,自己的弟弟必定喜歡,也能?拴得住弟弟的心。
錢大人咬著牙,“你也不打?聽清楚,豬油蒙了心似的敢想,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他們相互埋怨時,姜家人已?經進了城門?。
鄭氏沒見過姜姒,也只是聽丈夫時常提起,今日一見這?位丈夫口中?乖巧聽話的小姑子,心里那叫一個震撼。
她也是萬萬沒有想到?,丈夫說的好看?,居然是如此石破天驚的美貌。若非瞧著還有些孩子氣,又嬌嬌弱弱的,她根本不敢親近。
姜姒逗著云哥兒,問著一些關于云哥兒的事,姑嫂之間極快地拉近了距離,一路上就著孩子的話題聊得親熱。
到?了姜府,顧氏聞訊出來,又驚又喜。
“三郎,你怎么回來了?”
第 79 章
姜煥很是詫異, 下意識看向了姜姒。
先前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調令是家里長輩們的重新考量,但看母親這般反應,應是完全不知情的。
若是母親也不知, 而芳業王卻提前知曉, 那么答案只有一個:這是自己妹夫的意思。
姜姒嬌憨地笑著, “大哥,我想著給娘一個驚喜。”
這也是變相的承認是慕容梵做的安排。
不光是姜煥聽懂了,顧氏也聽懂了。
顧氏嗔道:“你這孩子?, 怎地嫁人了還如此任性。你大哥歸京, 你怎好親自去接, 若是被人沖撞了可如何是好?”
鄭氏也點頭, “五妹妹如今身份不一般,確實不宜輕便出行。”
她懷里的云哥兒?咿呀著, 似是很贊同自己母親的話。
顧氏眼睛立馬被從未見?過面的孫子?吸引, 趕緊從兒?媳婦手中將孫子?接過, 抱在?懷里怎么也稀罕不夠似的, 心肝寶貝地喚個不停。
其?他?人聞訊出來, 皆是又驚又喜。
姜煥一家三口一路舟車勞頓,安頓休息好后,姜家的男人們也陸續回來。請安的請安, 見?禮的見?禮,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他?看到姜烜,目光欣慰。
“六郎長大了。”
姜烜有些羞赧,曬成麥色的皮膚微微泛著紅。在?聽到自己的兄長詢問親事時,一張臉更是紅得厲害。
姜煥見?他?這般, 有些感慨。
“以前我總是擔心你,不放心玉哥兒?。如今你們一個比一個好, 我這個當?兄長的真替你們高興。”
原主和姜烜長在?京外,一個身嬌體弱,一個性子?頑劣,說出去沒一個讓人省心,事事都讓人操心。
姜煥身為兄長,因著有一雙需要被照顧的弟妹,從來都不曾輕松過。先前他?獨自留在?姜家,跟著堂兄姜燁一起讀書,無一日敢懈怠。在?京外歷練時,一旦想到他?們,便覺得肩上的責任無比的重大,越發的兢兢業業。
如今一雙弟妹都有了好結果,他?欣慰的同時,又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好比是肩上的重任還沒有卸下,不知何時竟然空了,所有的努力突然沒了方向,這種失重感讓他?有些茫然。
鄭氏常伴他?左右,最是知道他?攬在?自己肩上的責任是什么,也最是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當?下悄悄握了握他?的手,小聲道:“三郎,我瞧著六郎和玉哥兒?都懂事了不少?,一個比一個有好。你這個當?兄長的可能不落在?他?們后面,需得更努力些才是。”
一番話如同雞血,瞬間?讓姜煥失落的心重新找到了定?位。
闔家團聚,一室的歡喜。
但這樣的熱鬧,似乎與姜熠無關。他?站在?近門處,陰沉沉地看著所有人,隱晦的目光不時盯著姜家三房的三兄妹,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感到后背一涼,莫名打了一個寒戰。正心驚時,聽到下人通傳的聲音,很快慕容梵已?進?了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慕容梵在?經過他?身邊時,似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極淡,像是什么情緒也沒有,但他?卻無端緊張起來。
慕容梵是來接姜姒的,這也是姜煥第?一次見?自己的五妹夫。
“王爺……”
“你是玉兒?的兄長,可喚我神秀。”
以慕容梵的身份,哪怕是姜家的姑爺,姜家人也不敢以“姑爺”“妹夫”這樣的稱呼喚他?。若稱呼王爺又顯得太過生分,稱其?字倒是合適。
姜煥深吸一口氣,遲疑地喚了一聲“神秀。”
神秀二字,從此就?是慕容梵在?姜家的名字。姜家人再說起他?時,無一不是用這兩?個字來稱呼他?。開始是“神秀如何如何,”到后來是“我家神秀如何如何。”
不光是姜太傅姜良姜卓等長輩,便是姜烜行走在?外,一旦談論起家中事情,但凡是牽扯到慕容梵,自是無比驕傲地說上一句“我家神秀……”
他?在?京武衛當?值,那些同僚們每每聽之,無一不是牙酸羨慕。唯有沈溯和慕容晟面色微妙,一個比一個心氣不順。他?因而常被沈溯派出去,遠在?自己的眼皮之外,就?是為了避免聽到他?那句“我家神秀……”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且說慕容梵接了姜姒后,夫妻二人打道回府。
慕容梵棄了自己有著王府徽記的馬車,改與姜姒同乘那輛樣式普通的馬車。馬車行至上陽街鬧市時,忽然后面傳來一陣嘈雜。
“讓開,讓開!”
馬蹄聲響起,行人的驚呼聲不斷。
“這是誰家的公子?,怎地如何張狂!”
“……噓,你趕緊閉嘴吧,前面那人是宋家的管事,我以前見?過。聽說他?們家的三公子?今日回府,想來后面那位就?是。”
很快,馬蹄聲就?近了。
姜姒和慕容梵乘坐的馬車樣式普通,但較之尋常的馬車寬大不少?,哪怕是避讓,一時之間?也避讓不及,何況壓根沒有避讓。
前面宋家的管事倒還算有眼色,畢竟是下人,張狂恣意也有些分寸和忌憚,在?經過馬車時勒了韁繩,嘴里罵了一句后繞開。
馬車停了下來,雖未避讓,但若是繞開一些必不會撞上。然而后面的宋三公子?宋景志壓根無所顧及,見?馬車一動一動地堵在?路上,惡意一起直接沖了過來。
所有人都沒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見?他?的馬還沒有碰到馬車,馬前蹄一跪,他?整個人直直地飛了從去。
一時之間?,驚呼聲四起。
前面的管事連忙下馬過來,將他?扶起。
他?捂著心口,一張嘴就?吐出一口血來,“哪個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給小爺滾出來!”
坐在?馬車前的車夫目不斜視,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而馬車更是紋絲不動,好似里面沒有人一般。
“好哇,本?公子?在?京中多?年,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硬茬子?。”宋景志一抹嘴邊的血,示意那管事扶自己起來。
那管事心中忐忑,小聲勸道:“三公子?,你傷得不輕,還是先回府請大夫看一看。至于這礙眼的人,必是跑不掉的。”
“不!”宋景志“呸”了一聲,吐出一些血沫子?。“這口氣本?公子?忍不了,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攔本?公子?的路。”
他?兇狠地上前,欲去掀開那馬車簾子?。
這時馬車前面的簾子?一開,一張芙蓉面一閃而過。“這位公子?,大路朝天,你怎能如此橫行霸道?”
雖是驚鴻一瞥,他?卻被驚艷到失了神。聽到那又嬌又軟的聲音,無端地酥了骨頭,惡意倒是消了下去,但邪念又起。
京里的世?家大戶,出行的馬車皆有象征身份的徽記。他?見?這馬車雖然大是大了些,可一來樣式普通,二來也無徽記,想來至多?不過是家底殷實的人家,或者是商戶。且必是外地人。
原因無他?,他?的姐姐宋玉婉有著京中第?一美人的稱號。而馬車內的美人兒?容貌竟絲毫不輸他?的姐姐。若這美人兒?真是京城人氏,不可能無人知曉。
“這位姑娘,你可知我是誰?”
“我不認識公子?,自然不知道公子?是誰。我想著不管公子?是誰,也得依規矩,遵律法而行事。如今日這般縱馬在?鬧市,顯然是不妥當?的。”
宋景志大笑起來,許是扯到了內傷,臉上的皮肉抽動著,看上去有些扭曲。“姑娘與我談規矩律法,可真是好得很。你不知我身份,我不怪你。我堂堂國公府的公子?,也不是沒有氣量的人。你若能自罰三杯酒以賠罪,這事就?算是揭過了。”
可巧的是,旁邊就?是一家酒樓。
“錯在?公子?,公子?怎好意思讓我賠罪?”
“錯與對,本?公子?說了算。這位姑娘,我憐你一介女子?,不愿與你為難。你若是個識趣的,還是照做的好。”
馬車內一時沒了聲音,他?還當?自己的威脅利誘起了作用。
他?得意地笑著,伸手去掀馬車的簾子?。
這時那又嬌又軟的聲音再起,“我不善飲酒,若不然讓我夫君陪公子?喝幾杯如何?”
夫君二字一出,讓他?很是意外。方才那張芙蓉面晃了他?的眼,他?自是沒有看清美人兒?的發式。一想到這樣的美人兒?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他?頓時無比的惱怒。
“你夫君是個什么東西,也配和本?公子?喝酒?”
他?怒極,一把上前準備去掀車簾子?。
誰也沒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聽到他?抱著自己的手,痛得縮成了一團。
與此同時,馬車的簾子?掀開,露出了一張宛如神子?的臉。
這張臉,宋景志見?過,當?下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哪里還顧得上自己的身體和手,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芳業王,是芳業王!”
有人也認出了慕容梵,驚呼著,立馬跪了一大片。
不少?人反應過來,既然馬車里坐著的是芳業王,那么能與芳業王同乘的女子?是誰?答案不言而喻:剛才那位貌美的夫人便是芳業王妃。
宋景至全身抖得如篩糠一樣,他?一年前犯了事,為避風頭離京。好不容易回京,還想著如何的揚眉吐氣,誰成想好死不死撞上了芳業王。
芳業王何許人也!
剎那之間?,他?已?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狀。
上回他?的舅舅常七給他?頂了罪,落在?沈溯手上。沈溯鐵面無情,任他?們宋家四方周旋依舊不留情面,常七也因此被判流放。
聽說他?四叔和八舅前段日子?出了事,惹的人就?是這位王爺。那兩?人如今還在?牢中,等著秋后問斬。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除了求饒,他?腦子?里一片空白。
“當?街縱馬,險些傷及無辜,自己去衙門領罰吧。”
“謝王爺,謝王爺!”
他?伏地不起,直到馬車遠去。
馬車內,姜姒把玩著手腕上的佛串,笑得無害而嬌憨。哪怕是已?為人婦,哪怕是還懷著身孕,她臉上那種稚嫩與絕色相融合的美,在?一顰一笑間?越發的顯現出來。
慕容梵目光包容,暖意生情。
“就?這么高興嗎?”他?問。
姜姒歪著腦袋,嬌媚天成,“這都是那宋三自找的,誰讓他?不僅行事張狂,還心術不正。你教我的,不可作惡,但可順勢而為。我這么聽你的話,你不高興嗎?”
“我教你的何止這些,為何其?他?的話你不聽?”
這話一出,姜姒瞬間?熱血上涌,冰肌玉骨泛著粉色,恰如霜雪覆上了一層花瓣,因為她想到了床笫之間?男人的那些循循善誘,以及自己偶爾的不配合。
“你…你…你怎么這樣!”
“我哪樣了?”慕容梵欺近,原本?柔和的目光生變,仿佛是蒼穹投下巨網,一點點地收緊著,讓人無處可逃。
姜姒確實無路可逃,只能往他?懷里鉆。
……
且說那宋景志連家都沒回,直接去衙門領了罰。
這樣的罰因著沒有苦主,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但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是傳得到處都是。
宋家人如何商議的無人知,但出面的是宋玉婉。
宋玉婉遞了帖子?進?芳業王府,方嬤嬤將帖子?展示給姜姒看。姜姒漫不經心地瞅了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見?就?見?吧。”
她幾乎沒怎么梳妝打扮,寬大的衣裙如水泄地,說不出的矜貴又隨意。松挽著一個腦后髻,髻中僅一根玉簪。
論輩分,她為長。
宋玉婉見?到她,自是要稱呼她為十?七皇嬸。
“我那弟弟離京一年多?,不認識十?七皇嬸,實屬無意冒犯。十?七皇叔大人有大量,并未與他?計較,我想著十?七皇嬸也不會與他?一般見?識。然而他?確實失了禮數,又礙于自己是個男子?,便托我這個當?姐姐來給十?七皇嬸賠個不是。”
“這么說來,我與王爺不與計較是應該,他?事后來賠禮卻是當?夸?”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玉婉面色微變,“十?七皇嬸,你誤會我了。”
姜姒看著她,瞧著有些懵懂。
明明看上去最是一個不怎么知事,除了美貌一無事處的女子?,但她卻再也不敢小瞧。她不僅不敢輕視,反倒心神一緊。
“十?七皇嬸,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我看你是個聰明人。”
“……十?七皇嬸,你真愛說笑。”
“我會變戲法,但我不會說笑,我只會逗人笑。”
“……”
她擠出笑模樣,“十?七皇嬸就?是會說笑。”
“你說我會說笑,我就?權當?你是在?夸我。”說到這,姜姒淺淺一笑,笑靨如花盛放在?極妍的臉上,眼底卻是越發的冷淡。“問句不好笑的話,你可得老實回答。”
“你問。若是我知,必會如實相告。”
“你必是知道的。”
但是過了好半天,姜似卻是沒有問。
這樣的她,矛盾而不自知,讓人看不透。
宋玉婉沒忍住,問:“十?七皇嬸,到底是什么事?”
姜姒將手腕上的佛串取下,把玩起來。她一顆佛珠一顆佛珠地捻著,直到捻到那天眼石時才停下,慢慢地睨向宋玉婉。
“那日在?祥秀苑,姜側妃所用的毒是從哪里來的?”
第 80 章
宋玉婉盯著那佛珠看, 那天眼石的紋路如復眼,流轉著綺麗而奇異的色彩,幻化?成數不清的光圈。
她自?己原本也有一串, 仿著這串而制。但仿品就是仿品, 哪怕佛珠再是潤澤飽滿, 其點晴之處的玉石比之眼前這枚天眼石相差不知多少。
天眼石的光圈將她圍住,她恍惚聽到姜姒的問話,心神震了一震, 下意識回道:“那日原本我是打?算一人去?看望你和方姑娘, 碰巧遇到姜側妃, 我想著你們姐妹情深, 便不疑有他地與她同行,如何知道她有害你之心。”
“也是。”姜姒依舊把玩著天眼石, 語氣有些沉重。“我與她姐妹一場, 若非事實?擺在那里, 我也不相信她會害我。我們進祥秀苑時, 自?身以及隨身之物?皆檢查詳細, 我實?在是想不出她是哪里弄到那些害人的東西?”
一時無言,宋玉婉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幽幽地一聲嘆息,“實?不相瞞, 她害我不止一次,實?在是防不勝防。我此前一直長在京外,于京中?之事知之甚少,這等姐妹不和的丑事我又?不想讓王爺知道。
如今她是福王側妃,我們始終免不了有往來。如果不知她的手段, 日后豈不是更加膽戰心驚。你我同為天家婦,你若是知道一些, 還望不吝告知。”
這番話既揭了自?己的短,又?示了弱。
宋玉婉原本還有些忌憚于她,覺得她能獨得慕容梵的垂愛,必是有過人之處。聽到這番話后,又?覺得自?己有些太過謹慎小心。
身為天家婦,還是皇子妃,她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太子多年體弱,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宮中?還有太后與貴妃為靠。他們宋家選擇二?皇子,二?皇子及其一派選擇她,皆是為了強強聯手之故。
未出嫁之前的那些心思,她盡可以去?搏一搏,而今塵埃落定,她不應該再想東想西,唯有助夫君成就大業一道為正途。
芳業王雖不理朝政,但極得陛下看重。如果她能與芳業王妃交好,讓對方信任自?己,說不定日后會大有用處。
思及此,她斟酌道:“十七皇嬸所詢之事,我好像聽過一些。有些女子喜用香粉之物?,那香粉盒子里上面是香粉,下面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是這樣。”姜姒裝作極為震驚的樣子,后怕般地松了一口氣。“得虧你告訴我這些,否則我想破頭也不知道她那些東西是如何帶進?去?的。”
她這般不沉穩,看在宋玉婉眼里自?有另一番思量。
宋玉婉越發覺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怎么會認為這樣孩子氣的人不能小瞧,為此在來之前還思量了許久。
“自?來人心難測,上有規矩,下有路數,總有心機深重之人,處心積慮地行著不為人知的隱晦之事。十七皇嬸見?的不多聽的也不多,自?是想也想不到。我若不是長在京中?,聽得多了,恐怕不知中?了多少算計。”
“這京中?的人,怎地如此多的心眼。”姜姒好看的眉蹙著,似是很?苦惱的樣子。“還好有你這么個年紀相當的侄媳婦,否則這偌大的天家,我還真不知道與誰能說上幾句話。”
侄媳婦三字,讓宋玉婉有些不快。
二?皇子隨陛下出京祭皇陵后,便被留下監管修葺皇陵事宜。陛下的這一舉動,令朝堂上下動搖了好些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讓太子監國,又?留二?皇子在京外的意圖。所以她在京中?,如今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說拉攏人心。
“十七皇嬸若是不嫌棄,我時常過來陪你說說話,可好?”
她看到姜姒有些意動之色,心下一喜。
誰知姜姒面上的動心一閃而過,隨后便被擔心和猶豫所取代,“不妥當的。太妃娘娘正在府中?靜養,我日日都要侍疾,實?在是抽不出空來。不如…日后有了閑,我再邀你過府?”
“……那自?是太妃娘娘的身體要緊。”
太妃娘娘瞧著應該也沒幾日好活了,自?己也等得起。
宋玉婉如是想著,儼然認為自?己已經?拉攏了姜姒,強壓著喜色不顯,盡量裝作同樣擔心秦太妃身體的樣子,一雙眼睛卻是不自?覺飄向?了外面。
若是能時常出入芳業王府,便能時常與那人相見?……
姜姒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還在那里六神無主般地碎碎念,“難怪別人說媳婦不好當,尋常人家的媳婦都不好做,何況我們是天家婦。這宮里宮外的一堆事,我是一件也理不明白?,這可如何是好啊?”
“十七皇嬸莫要憂心,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不如說給我聽,或許我還能替你出出主意?”她說這話時,心中?的期待壓都壓不住。早知今日之行如此順利,她之前的那些揣測與考量多少顯得有些多余。
“我……”姜姒像是有話要說,左右看了看,仿佛是很?忌憚一旁的方嬤嬤,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沒,也沒什么事。今日時辰也不早了,我還得去?侍候太妃娘娘用藥,就不多留你了。”
這般做派,讓宋玉婉以為是方嬤嬤在場,所以姜姒才?會欲言又?止。而姜姒如此直白?的趕客,宋玉婉竟然沒有半點生氣,反而壓抑不住內心的歡喜告辭。
出了王府的大門,宋玉婉停下來回望,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她滿心瞞眼的以為自?己這一行拉攏了姜姒,不久之后定會成為芳業王府的常客。
而在她走后不久,那屋子的屏風后面便走出來一個人,正是秦太妃。
秦太妃簡衣常服,氣色如常,哪里有半點病態,冷哼一聲后,對姜姒道:“這位二?皇子妃,心思太多。”
姜姒道:“不管她什么心思,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一是她已知道宋玉婉是知情者,二?是她也知道那東西是如何混進?祥秀苑的。因為她根本沒提姜姽是哪一日用的毒,而宋玉婉卻精準說出是哪一日。還有她也沒有說那毒是粉狀,宋玉婉直接點出了香粉藏匿之事。
宋玉婉應該是一早就知道,但并沒有提醒她,或許是想借姜姽的手除掉她,也或許根本就是幫兇。
這樣的人,她怎么可能會結交。
“你個小機靈鬼。”秦太妃笑起來,“二?皇子這媳婦精明過了頭,思量太多,反倒被聰明誤。她以為拉攏了你,而你壓根沒有給她一句準話,還讓她吐了個干凈。不過以她的心機,很?快便會回過神來。”
事實?正是如此。
宋玉婉回去?的路上已經?反應過來,很?是惱怒。
今日她明明是為了弟弟的事登王府的門,最后她不僅被人牽著鼻子走,完全忘了弟弟的事,還被套了一堆話,且除了一句“日后有了閑,再邀你過府”這樣說了等于沒說的空話之外一無所獲。
她氣得心肝肺都疼,還拿不準姜姒是誤打?誤撞,還是有意為之。左右拉扯著懷疑著,越想越懊惱。
等見?了秦太后,將今日之行的事一說,換來了秦太后的一聲冷笑。
這聲冷笑,讓她汗顏。
她為自?己辯解道:“孫媳念她是長輩,有心想替她分?憂……”
“長輩?”秦貴妃睨著她,“論年紀,她還比你小一些。論出身,她不知比你低了多少,你若真拿她當長輩看,權當是我們看走了眼。”
她們選擇她,并非是因為她這個人,而是她身后的慶國公?府。這一點她心知肚明,但她以為自?己本身也是極為出色的。
然而秦貴妃這話,竟是半點情面也不給她。
“母妃,兒媳知錯了。”
為今之計,除了認錯,所有的辯解都是多余。
秦貴妃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但仍有許多挑剔之處,比如說她今日的裝扮,委實?是太過華麗,甚至可以說是花枝招展。
“啟兒不在京中?,你行事更應該穩重些才?是。”
“是。”
“以后芳業王府那邊,你少去?為好。”
她低著頭,又?應了一聲是。
秦太后和秦貴妃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是有些不虞。
這對姑侄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因著所圖的是宋家,有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畢竟萬事不如她們的大事重要,等功成之時,有些人有些事再來計較也不遲。
她恭敬地告退,出了大殿后緩口氣之時,隱約聽到殿內傳來兩個字“蠢貨。”
而此時的芳業王府,秦太妃和姜姒婆媳倆正有說有笑。
秦太妃說著,慢慢隱去?笑容,道:“你今日真真假假地說了一堆,倒是有句話真得不能再真,天家的媳婦確實?不好當。如今京中?風云之相已現,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姜姒也斂起笑容,鄭重點頭。
自?陛下祭皇陵以來,京中?確實?已有風云聚變之相。那些明里暗里的波滔與暗涌,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漲漲落落,席卷著各方的勢力。
“也不必過分?緊張,我這個將死之人還有些用處。”秦太妃說著,朝姜姒眨了眨眼睛。
姜姒眉頭重新舒展,不禁莞爾。
自?古以來婆媳關系都是一道難題,她很?慶幸自?己有這么一位開明的婆婆。
“母妃,您定能長命百歲。”
“百歲就算了,七八十也就夠本了。我這輩子啊,前半輩子因著心中?執念,錯過了太多。下半輩子我只想為自?己而活,為在乎我的人而活。”
說到這,秦太妃的面色有些悵然若失。
她似乎是在追憶,也或者是在懷念。
姜姒沒敢打?擾她,靜靜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自?嘲一笑,“有些人,你以為你很?在意,甚至可以為之拋棄一切。但是到最后,你才?發現原來你所在意的從來都不是那個人,而是你心中?的執念。”
“母妃在意的人,是在宮里嗎?”
秦太妃不置可否,似有一聲嘆息,“都過去?了,我已經?放下了。”
見?她如此,姜姒便沒有再問。
這時下人通報說是王爺回府,很?快慕容梵修長的身影就出現在視線之中?。
金相玉質,卓爾不凡,可謂龍章鳳姿。
在他的身后,還跟著沈溯。沈溯的手里,扶著一個人。那人一身的京吾衛服,垂著腦袋,看上去?不知是暈了還是傷重。
等走得近了,姜姒才?看清楚,那人竟然是慕容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