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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就是這里了!蔽鞲瘳敶┻^層層屏障, 將宋連旌帶到通向暗網分部的最后一道門前。

    灰色的大門緊閉著,未知的世界就在前方。

    暗網分部位置隱蔽,用了各種手段躲避聯邦的追蹤, 并且有專有手段干擾精神力感應,讓它得在R0996星之中潛藏多年不被發現。

    在他們到達后, 立刻有兩隊荷槍實彈的守衛走了過來, 時刻警戒著宋連旌的動作。

    西格瑪在這時唱起了白臉:“不用這么緊張,宋先生是誠心來談合作的。”

    “互相理解,宋先生也會配合我們的!蔽鞲瘳斦f。

    宋連旌不置可否, 灰色光門前亮起一道光束, 將他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最后標識出了幾個攜帶異常物品的地方。

    宋連旌十分配合,爽快地取下了手腕上的光腦, 然后在兜里翻找片刻,淡定地從貼身的口袋里取出刀片、電鋸、發射器、小型火/藥……

    面對暗網守衛和西格瑪越發一伙的目光, 他解釋道:“職業習慣!

    一名修理師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何況他還在給人上課, 做好準備是他的份內之事。

    西格瑪:“……”

    不是,哥們兒, 咱倆到底誰是殺手?你們修理師的人生這么可怕的嗎?

    宋連旌把身上的危險物品拆了個干干凈凈, 只有一道光束停留在他頸間, 從頭到尾未曾消失。

    西格瑪提醒道:“項鏈也要摘一下!

    在宋連旌取出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以后,他很懷疑讓這一位戴在脖子上的會是什么東西。

    在周遭戒備的目光里,宋連旌猶豫片刻,抬起手, 將項鏈取了下來。

    項鏈本身平平無奇,真正特殊的是上面的掛墜。三枚黑色的殘損鐵片自上而下相連, 于燈下反射出異樣的光澤。

    這是……

    在看清掛墜時,西格瑪笑了起來:“你很識貨!也對,你是那位元帥閣下的學生,怎么會認不出他機甲的碎片呢?”

    宋連旌沒有接他的茬,一直以來反應平靜的青年表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動作體現出幾分依依不舍:“幫我保存好,我很快會來取的!

    語氣篤定,好像說得不是幾塊碎片,而是一整臺機甲。

    自信確實是個好事,但在這種場合,未免太怪了吧。

    西格瑪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沒有細想宋連旌收集“枕戈”碎片的目的——對于一名機甲修理師來說,這當然不需要原因。

    他命人把宋連旌的東西收好,順便也摘下了他帶著出任務的光腦,換上了自己原有的那一款。好的殺手對于自己用慣的工具是有很高要求的,光腦熟悉的操作界面使西格瑪心情愉悅,如果不是為了連接研發部同事搞出來的裝置,他根本沒打算更換光腦。

    忍了半天還一點用都沒有,現在總算能換回來了。

    暗網守衛將一切歸納,謹慎收好。

    宋連旌身上的危險物品放在一堆,兩款光腦和由“枕戈”殘片組成的吊墜放在一起。

    暗網的人并不以精神力見長,因此并沒有人察覺上面的細微變化。

    深灰色大門轟隆隆打開,在這一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西格瑪站在門前,像是迎接新世界一樣瘋狂又夸張地張開雙臂。

    “歡迎來到,強者的世界!”

    宋連旌:“……”

    救命,好尷尬,好中二。這種話他在十八歲以后就不說了。

    但是西格瑪渾然未覺,帶著滿滿的自豪向他比了個手勢:“請吧!

    宋連旌沒有猶豫,率先邁進大門。

    暗網分部已然很有規模,內里被分成一個又一個從外表看完全一樣的六邊形房間。這里像是一個蟻穴,或者蜂巢,機器人在走廊上高效工作,支撐起一整個分部的運轉。

    天花板離他們很近,壓在所有人頭頂的同時,叫人產生出一種窒息、壓抑的感覺,越發顯得整個金屬顏色的建筑堅不可摧。

    當然,建成暗網分部的材料本身也極為堅固,不論從內部還是外部都難以破壞,人很難通過非正常途徑離開這里。

    宋連旌環視四周,最后將目光停留在整個蜂巢最中心的一個投影上:那里映出一臺造型鋒利、氣息凜冽的黑色機甲。

    “……枕戈。”他看著那個虛幻的投影,喃喃出聲。

    “這是迄今為止還原度最高的立體影像了,我們老板弄的——他是那位元帥的頭號粉絲,我猜你們一定有共同話題,”西格瑪解釋道,“他最近很忙,不過等你加入我們了,有得是時間和他見面!

    別的不清楚,他們沒用共同話題這一點,宋連旌倒是十分篤定。

    他想著,西格瑪已經帶著他走向其中一個神秘的六邊形房間。

    “比起親眼所見,語言還是太無力了,我帶你親自見識一下,”西格瑪說,“和我們一樣選擇異種的人,遠比你想象得多——這里面的淵源可深著呢!

    ——

    宋連旌已經離開,觀眾們仍然停留在原地,久久沒有從前幾分鐘的經歷中回過神來,滿腦子都是被猙獰撕扯開的機甲,和宋連旌那個稱得上是溫柔的笑。

    剛剛發生的事不能說出去吧,他們不約而同地想。

    宋連旌剛剛救了他們的命,他們當然應該答應他微不足道的小小請求。更何況,對方既然是個大佬,又對這件事十分在意,他們硬要違拗他的意愿,為逞一時口舌之快,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劃算的事情。

    這樣的決定對于普通觀眾來說非常好做,但被派過來的治安官就在犯難。

    在他們治下出現了這樣的的事,不論當事人怎么說,總歸還是要上報的吧,這是職責所在。順便他們也需要匯報一下突然變得神神叨叨的萊恩哈特,問問光譜科技能不能過來領人。

    可讓宋連旌太過為難……他們也不想見到。

    正在糾結的時候,一陣腳步聲自不遠處響起。

    治安官紛紛抬起頭,先撞入一雙毫無笑意的冰冷的灰色眼眸。

    接著,他們看清了那張英俊而令人難忘的臉。

    “衛上將!”幾人先后向來人行禮。

    衛陵洲不像萊恩哈特那樣天天出現在各大媒體鏡頭之下,也不是王數一那種深藏功與名的宅男。他的研究決定了他的名字在民間廣為流傳,其中最經典的一句就是“我要當比衛陵洲更厲害的研究員,讓大家都能獲得永生!”

    人總是想活得長一些的。

    普通人想要活得更久,和自己愛的人相伴廝守。有錢人更想擁有漫長的壽命,更好地享受自己無窮無盡的財富。

    哪怕一無所有的人也想繼續活著,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有絕境翻盤的希望。

    衛陵洲為什么會在這里?治安官們看著他,打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按照慶典的流程,聯邦許多大佬都會在最后一天來到R0996星——這顆流過太多血,也見證一切終結的邊緣星上。但現在就到場,未免也太早了吧?

    他們滿心疑慮,衛陵洲卻一句也未曾解釋。他冷冷抬眸,冰寒刺骨的精神力環繞在周身,獨一無二的印跡激活了治安官手環中的記錄。

    不是說衛上將的精神力偏重于防御,為什么會給人恐懼的感覺?

    精神力不會做假,面前這人就是衛陵洲。可是……他和傳言中的也太不一樣了。

    他那雙灰色的眼睛像是望不見底的深潭,暗流在潭底涌動著,距離失控只有一線之隔。

    衛陵洲收斂了一切笑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語氣陰冷,充滿壓抑的瘋狂。

    “今天的事,你們按照正常流程調查,”衛陵洲命令道,“但有關宋連旌的一切內容,我不希望在你們的匯報上見到,也不希望出現在星網上!

    那語氣竟叫人心驚肉跳。

    治安官不敢耽擱,立刻行動起來,一部分人負責排查監控與周圍環境,另一部分人則著手聯系,準備將失控機甲帶回總署研究。

    至于宋連旌,他們誰都沒提,仿佛他根本不曾卷入這場事故。

    “還有萊恩哈特先生——”

    最后一名治安官離去時,猛然想起光譜科技的總裁還在這里,正想詢問是不是需要分出人手,將他護送回安全地帶。

    但萊恩哈特這時已經回過神來,他向來看不慣天才,更厭惡衛陵洲這種明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卻能贏得一切的家伙。

    可是眼下,當他想起這位和自己老師之間水火不容的關系時,卻像找到了救星,滿臉期盼地看著衛陵洲。

    “上將,衛上將,這里有沒有安全的地方!我有重要的話跟你說!”

    “真巧。”衛陵洲微微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我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和你好好聊聊!

    萊恩哈特滿心急切,并未察覺到他聲音中的危險意味。

    ——

    在場的其他觀眾離他們有些距離,只看到在黑發男人過來后,治安官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樣工作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喬治亞覺得那個人給他的印象挺像咸魚修理店的小周。

    但小周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管理治安官,還叫萊恩哈特上趕著?

    喬治亞打消了這個古怪的念頭。一定是因為咸魚修理店的大家平常擺爛擺得太厲害了,才會讓他有這種原來大伙都是大佬的中二幻想。

    “沙——沙——”

    電流聲突然在空曠的場地上方響起。

    機甲失控的風險歷歷在目,治安官與觀眾們惶惶抬起頭,生怕方才的變故再來一次——現在可沒有力挽狂瀾的宋老師在。

    值得慶幸的是,那臺大型機甲并沒有繼續動作,還是沉默地佇立著,沒有失控的跡象。然而“沙沙”聲還是不斷傳來,變得越來越強,直到逐漸匯聚在一起,形成一道人聲。

    那聲音從機甲內部傳來,在機身的擴音效果下,效果格外清晰。

    “和我們一樣選擇異種的人,遠比你想象得多!

    什么選擇?突如其來的對話讓觀眾覺得古怪,帶著滿頭霧水豎起耳朵,等待下文。

    而那聲音對此毫無所覺,仍在繼續。

    “你或許并不知道,這個選擇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提供給了人類,并且被許多人所接受。你問具體時間?就是異種議和的時候。”

    異種議和,聯邦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它是深雨戰爭的重大轉折點,直接導致了議會和軍部矛盾加深。

    而破壞和談、一意孤行、追求戰爭,至今仍是聯邦元帥身上最重大的一項罪名。

    多年來,異種議和的前因后果已經被人講爛了,少有的一些疑點也被各種解釋遮蓋。

    可是……

    那個聲音所說的“選擇異種”,這是什么意思?

    第062章 第 62 章

    那道聲音經過機甲的擴散, 在大街上傳出很遠。

    異種、和談、議會,熟悉的字眼拼湊在一起,喚醒了人們熟知的記憶。

    那時的聯邦剛剛成立幾年, 人們卻已經習慣了勝利,漸漸忘了之前抗擊異種的艱難。

    人類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讓異種主動提出和談的種族——他們無疑是強大的, 才能取得這樣的成果。人類的星域正在被慢慢收復, 比起漸漸從日常中淡去的異種的威脅,生活本身才是更具有挑戰性的事情。

    為了筑起了那座不知人間疾苦的浮空島,帝國挖空了民脂民膏。聯邦成立之后, 這樣的可戰線持續的每一天都在燒錢。

    人們一開始為了勝利歡欣雀躍, 但到了現在,他們已經不需要更多戰爭。他們渴望和平,希望一切重歸正軌, 而從異種提出談判的那天,四處就出現各種聲音。

    “人類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們令異種畏懼。只要我們不趕盡殺絕,它們不會愿意繼續戰爭。”

    “它們已經退了一步, 我們也是時候收手了。之前取得的所有勝利,不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的嗎?”

    這樣的話一開始聽起來還覺得匪夷所思, 可是隨著聲浪越來越大, 好像也有道理了起來。

    沒有人愿意繼續打仗……異種應該也是這樣吧。

    大家都在恐懼異種, 可是生活在邊緣星的終究是聯邦的少部分人,戰火還沒有燒到更中央的地區,很多人沒有見過真正的異種。它們有多么恐怖兇殘,終究也只是一種傳言。

    比不上日益增長的水電費, 比不上每一天價格都在增長的米飯和面包。

    如果大家都說停戰能解決一切,那這就是對的吧。只要一切停止了, 美好的生活能到來。

    最終,他們的投票結果和議會達成一致,選擇接受異種的議和。投出反對票的人寥寥無幾,以聯邦的元首與元帥為主——幾乎都是那一撥人,但是改變不了結果。

    至于被犧牲出去的幾顆邊緣星球,需要提供的一些物資,那只是生長時期必須經歷的陣痛,是美好生活之下的一點小小代價。

    他們有了自己想聽的東西,于是對于軍部的一應聲明視而不見。

    但真正在前線的人是有感覺的。

    異種雖然在他們的攻勢下越來越狼狽,但是根本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也沒必要和他們現在就拼死一戰。

    它們的壽命那樣漫長,它們等得起,但人類能活多久?他們瘋了一樣追求永生,不正是因為如此嗎?

    天才總是稀缺的,聯邦很難再有下一個梅斯維亞,很難再有被譽為黃金一代的將領。它們可以花費更少的力量,取得更輕松的勝利。

    正如軍部看清了異種的打算,它們也知道,這件事的真正切入點并不在前線這群人類身上。

    異種的使者找到了另外的人,向他們提供一種新的可能。

    “生命只是一種形式,既然如此,為什么不選擇更長久、更完善的那種形態,偏要執著于人類呢?”

    西格瑪一邊轉述著,一邊在喜悅中戰栗。

    在真正地加入暗網前,許多人是潦倒而孱弱的,但當他們擁抱了更高級的形態時,獲得了新的力量,也擁有了新的生命。

    他們一無所有,所以決定做得迅速。當時議會里的那些人并不能像這樣放手一搏,卻看到了新的選擇、新的可能。

    而得到這一切,需要做的只不過是停戰而已。

    從機甲中傳來的每一句話,在場的人都聽得真切。

    幾千人的場合,在這段時間竟然沒有任何噪聲,只有呼吸聲此起彼伏,漸漸變得急促。

    戰爭時期,幾乎所有產業都很蕭條。但在現在的聯邦,眾人對許多套路已經十分熟悉——星網上的聲音是可以被操控的。

    就像幾天之前,聯邦捂嘴封號,不讓人討論那位元帥在機甲上的成就一樣,他們也可以通過種種渠道,讓聯邦的人看到自己想讓他們看到的東西,投出自己需要的票。

    那場被載入史冊的歷史性的和談,談得究竟是人和異種停戰,還只是某些人為了自己利益作出的選擇?

    他們面面相覷,此刻不得而知,可是濃濃的懷疑涌現上心頭。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以完全沒有回轉余地的手段破壞和談,堅決開展的那位元帥,為的又是什么?

    難道他——

    觀眾們忽然不敢再想。

    沉默中,有人無聲地打開了光腦,錄下還在輸出的音頻。

    ——

    宋連旌看著西格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不動聲色移開了目光,觀察著六邊形房間的構造。

    房間一直是同一間,但他們一直在和相鄰單位互換位置。因為暗網分部的“蜂巢”正是這樣,一邊潛藏著,一邊朝著特定的方向前進。

    至于議和、談判,那都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當時軍部和議會進行了激烈的爭執,雙方各執一詞,互不讓步。聯邦的元帥閣下是個軍事上的天才,生來光芒萬丈,只要站在那里,就有無數人信任他,愿意為他赴死。

    實力與性格決定了他強硬的行事風格,一呼百應的過往決定了他不會為了選票委曲求全。宋連旌的政治素養與軍事比起來相形見絀,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在最后得知那個投票結果時并沒有太過意外,只是覺得憤怒。

    議會蠢得冒泡,妄圖與虎謀皮。選民不知所以,全然被蒙在鼓里。

    如果可以,他能不帶臟字地罵上一天一夜不重樣,然后放任異種長驅直入,叫那些滿腦子割地求和的人清醒清醒。

    可是他不能。

    如果對異種的心思放任自流,那是議會的愚蠢,也是他身為元帥的失職。

    投票結果出來之后,議會以聯邦之名向他接連發布十幾條死命令,讓軍部依照和談內容后撤防線,雙方盡早簽訂條約。

    宋連旌只看了第一條,便不再做出回應。

    條約?異種是什么生物啊,真要殺人的時候,你把那張紙舉在它面前,它難道還會停下嗎?

    軍部依舊堅守在前線,一步未退。而那些推動和談的議會眾人親自來到軍部,異種王族也派來了一位使者,為了說服一個人。

    但最終,他們親眼目睹了異種使者的死亡。而始作俑者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露出和善的微笑。

    “你瞧,異種死的這么容易,”他說著,那雙金色的眼瞳掃過在座所有人,仿佛一種無聲的警告。

    “梅斯維亞!你太過分了!”舊貴族出身的議員高喊著他的的名字。

    “和談是整個聯邦的決定,你仗著軍部罔顧聯邦意志,這是重罪!”

    “哦,重罪,具體是哪一條?不妨說來聽聽。”

    坐在最上首的元帥抬起手,議員們驟然瞳孔緊縮,卻看他只是輕輕擦掉了臉上沾染的血跡,嘲諷般輕笑出聲。

    “你們定過我的罪,就在幾年之前,我帶著邊防軍踏平了你們的浮空島,現在嘛……”

    他的話沒有說完,未竟之意卻已經十分明顯。

    梅斯維亞帶著還是反抗軍的聯邦打進中央星時,還沒有手握整個軍部,也不曾擁有機甲這樣的神兵利器。但他現在手握重兵,應有盡有。只要他想,便隨時可以再殺進中央星一次,讓聯邦徹底換血。

    哪怕再發一百條命令讓他撤兵,只要他不愿意,一切都是空話。

    議員咬緊牙關,憤怒到極點,卻一句話不敢多言。

    梅斯維亞是聯邦的元帥,權力卻并不依附于聯邦。

    人類的勝利來得如此迅速,他居功至偉,只要戰爭持續一天,他們就不可能動他。

    盡管為了前線戰事不受影響,軍部不可能貿然出兵,但隨著戰況好轉,舊貴族的影響力日益衰落,他們之間必將爆發更激烈的沖突,而主動權并不在己方手里。

    就像現在,他們為了推動和談,不知費了多少心思。而面前這個人,只是幾句話,就打破了他們所有籌謀。

    議會在聯邦理應擁有著最高的話語權,如今卻形同虛設,可以輕易被另外一個人搶走。

    這怎么能叫人甘心?

    雙方對峙著,互相打量著。軍部和議會的席位涇渭分明,兩兩相對,都從彼此眼中窺見了暗藏的殺意。

    等著吧,等到戰爭結束,他們必然會算清一切。

    而后面的戰爭不能持續太久了,否則真的可能拖垮整個聯邦。

    梅斯維亞手指輕敲桌面,他們需要取得最終的勝利,越快越好。

    人類要和平,就要徹底的和平。

    他要讓后世每一個人,都能無憂無慮,沐浴在陽光之下。

    ——

    距離死而復生已經有段日子,宋連旌并不清楚自己的愿望到底算不算實現了,畢竟R0996星的雨很多,曬太陽的機會仍然彌足珍貴。

    不過再細節的東西,他懶得去想,做一條咸魚就是這樣幸福,只要沒有人來打擾,什么都不用考慮。他只是覺得,異種比他更從一而終。

    在暗網的參觀已經過半,西格瑪結束了那段慷慨激昂的演講,等待著宋連旌做出決定。

    六邊形房間的墻面后,傳來微弱的摩擦聲,暗網分部已經為此做好準備——不論是接受還是反對。

    “這么著急嗎?”宋連旌有些遺憾,“我還想見見你們的老板。”

    西格瑪語氣森然:“你有機會,只看你怎么選擇!

    “我嗎?我只是想清凈一陣子。”宋連旌說。

    沒有時不時出現的殺手,沒有和他們契約的異種拿一百多年前的話惡心他,沒有暗網總在機甲上面搞事情,暗搓搓試探他的實力。

    這好像不是很高的要求來著。

    “你以為你能逃得過去?”西格瑪說著,面龐悄然發生變化,眼瞳中浮現復雜的花紋,遠遠看上去,竟然像是一雙復眼。

    宋連旌嘆了口氣:“你誤會了,我沒想逃的!

    隨著話音落下,他周身氣勢陡然變了。

    西格瑪再次感受到心跳加快的感覺,但讓他覺得和以往不同——體內契約的異種竟然在他毫發無傷時就要醒來,反應極為劇烈。

    因為宋連旌釋放出了精神力?

    西格瑪感到一絲不安,他向后退了一步,身影悄然消失在六邊形房間中。他讓自己處在重火力的掩護之下,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

    有一股力量在復雜器械的牽引之下包裹著“蜂巢”,使它豁免一切來自于精神力的傷害。

    “放棄吧,你打不穿這層屏障,”西格瑪說,“你還不知道吧,這股力量的真正主人,究竟是——”

    “我知道!彼芜B旌坦然打斷了他,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反而偏過了頭,目光朝著某個方向看去。

    西格瑪敏銳地意識到,他像是看穿了蜂巢的構造,精準鎖定了“枕戈”投影所在的位置。

    “這真是意外之喜啊!彼芜B旌說。

    第063章 第 63 章

    黑街附近。

    窄小無人的巷子避光而建, 地上積水混著塵土。一雙昂貴的皮鞋踏進水坑,濺起的臟水染黑了褲腳,而那人卻毫無所覺, 步履慌亂地趕路。

    從那臺機甲中傳出的聲音實在太大,只要在附近便能聽清, 而萊恩哈特指向離開。離得越遠越好, 到聽不到這些聲音的地方去。

    他在衛陵洲的指引下穿過黑街錯綜復雜的街巷,直到那些令人心亂的對話漸漸弱了下去。他顧不得這里糟糕的環境,剛想松一口氣, 卻在抬起眼時, 看清前方只剩下一堵長滿青苔的磚墻。

    前面沒有出路,這里是個死胡同。

    萊恩哈特在驚懼之下出走許久的神智終于恢復,開始察覺不對。

    他是和衛陵洲有要事講, 讓他找個無人的地方。但他想說的是隱蔽、安全、舒適的房間,而不是這種荒僻得連窮酸的黑街人都不來的地方。

    這完全不是談事的條件, 反而更像殺人越貨的場合。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萊恩哈特緩緩轉過身, 看見黑發男人意味不明的笑臉。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衛上將,這并不是捉弄人的好時機。我有非常緊迫的事情要說, 關系到你、我、還有整個聯邦高層的安危!”

    衛陵洲還是那副笑模樣, 在這樣的環境下, 反而顯得瘆人。

    萊恩哈特不得不硬著頭皮,直接講出事實:“那個人……我的老師還活著!他回來了!”

    以傳言中兩人的關系,他以為衛陵洲會給出比較明顯的反應,但黑發男人只是站在原地, 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說的不對吧!

    “衛上將,請相信我!”他誠懇道, “他回來了,化名宋連旌,就是咸魚修理店大出風頭的那個修理師。他的精神力非常鮮明,你曾是他的醫生,只要一探就知道真假!”

    “老師當年死在最后一役,不管是怎樣回來的,一定不會放過當年聯邦的舊人!表面偽裝咸魚,可這一個月來,機甲領域卻因為他天翻地覆——他就是回來復仇的!我落到現在的下場,你已經看到了。下一個未必不是你。 

    萊恩哈特認為自己已經講清了利弊。

    老師少年時的事跡聯邦人都清楚,實在稱不上是好脾氣。他與老師相見時,對方已經是元帥,比年輕時沉穩很多,萊恩哈特很少見他動怒?梢坏┯|及到了底線,能與在任期間將整個軍部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絕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老師親身經歷了那場爆炸,不可能毫無所覺。他知道動手的人有誰,參與的人有誰……R0996星是百周年慶典的最后一站,聯邦許多高層都會親自來到這里祭奠亡魂。

    老師選擇在這里現身,會不會正是因此?

    盡管衛陵洲不在此列,可他們的關系劍拔弩張,很有可能也在那張復仇的名單上。

    “你理解錯了,”出乎意料的,衛陵洲說出了這句話。

    在萊恩哈特迷惑的神情中,他開口解釋:“我的意思是指,你早就被逐出師門了,不能叫他老師!

    萊恩哈特:“……?”

    他的反應慢了一拍。

    衛陵洲:“讓我提醒你一下吧。你想要在研發部的位置,他卻把票投給了你最大的競爭對手,讓姜移成為了研發部的接班人。你心有不甘,試圖陷害姜移泄露數據,以為這樣能自己上位,卻沒想到一切發生之前,就已經被他察覺。”

    “想要什么就該自己去爭,他從未否定過你的野心,”衛陵洲語氣中帶上了一點懷念,“可你沒有與之相配的能力,他的票當然不會給你。當然,即便事情發展成這樣,他還認為是自己教育上的失敗,沒有把你的所作所為昭告天下,只是讓你離開軍部,自立門戶!

    “他對你這樣寬容,你是怎么做的呢?”

    那一天,是老師最后一次和他獨處。萊恩哈特說盡了所有懇求的話,卻換不來那個人的一點心軟。

    老師只是將已經批改好的,他的最后一份機甲設計稿交還給了他,然后冷漠地為這段兩年的師生關系畫上句號。

    “簽好保密條款,兩天之內離開軍部,”老師不近人情地說,“就到此為止吧!

    他眼中什么情緒也沒有,仿佛連失望都在浪費時間,只是作為聯邦的元帥,對一個人下達命令。

    可當萊恩哈特打開那份批改好的設計稿時,又恍然覺得對方仍然是自己的老師。

    老師設計機甲的思路很快,在修改設計稿上,會有意讓細節更加完善,以便讀者理解。從最后那份稿子中,萊恩哈特發現了一處不對——想要讓修改后的機甲達成預期,似乎還需要一項新技術的填補。

    那將會是一項突破性的、足以改變機甲未來的技術。以老師的效率,或許已經將研發提上日程。

    離開軍部的幾年間。萊恩哈特自己創業,處處碰壁。直到老師身故,他空降研發部,并最終得到了那項技術,創立光譜科技。

    此后他的人生終于走上正軌,成了聯邦的一級公民、科技巨頭的總裁,所到之處萬人捧場。

    而這一切,馬上就要分崩離析。

    萊恩哈特面色扭曲了一瞬。

    他終于意識到,衛陵洲所站的隊伍和自己預想中有所不同。但此刻,他甚至沒有心情去說這個,而是高聲反駁:“寬容?他和我斷絕了師生關系,整個研發部的人都知道了,他們會怎么想?明明我才是他真正的學生,他為什么要把一切也教給姜移,教給其他人?”

    “你看,你根本不了解他!毙l陵洲說,“不過我了解你。這么喜歡宮斗,在軍部多屈才啊,不如來我們醫學研究院,我會給你選個好結局的!

    “上一任院長的下場,或許你會喜歡?”

    萊恩哈特不自覺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黏膩潮濕的青苔上,涼意順著脊骨向上攀升。

    醫學研究院的上一任院長身份神秘,位高權重,卻在死前不久徹底垮臺,身敗名裂,傾家蕩產。

    他最后被發現死于一場意外,因為死狀太過凄慘,聯邦并沒有大肆通報,可萊恩哈特知道。

    那個人的死法絕望又極其漫長,簡直是一場變相的凌遲。

    聯邦什么也沒查出來,最終只能將這件事歸為意外。

    但聽衛陵洲的意思……

    黑發男人臉上露出和往常一樣的,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笑來。他長相英俊,笑起來如沐春風,總叫人覺得親切。

    萊恩哈特此刻卻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了。

    “你該慶幸,遇到的是我,沒有把他的身份透露出去,不然我現在就要殺你,那多遺憾!毙l陵洲聲音輕緩。

    “你們欠了他那么多東西,還沒有一樣一樣還清,怎么可以輕易解脫呢?”

    前任院長的死狀歷歷在目,萊恩哈特顫抖著搖頭:“不,你不會的。當初參與那件事的人那么多,就算你動手了,他們都出了事,聯邦也會完蛋!你不會放任這種事發生!”

    “你又找錯了說話的對象,”衛陵洲遺憾地搖搖頭,“我只是一個人的私人醫生,唯一要負責的只有他的健康。”

    “聯邦的死活,和我有什么關系?”

    萊恩哈特被他嚇到了,可是此時已經無路可退。正在他以為自己要完蛋時,衛陵洲突然動作一頓,他抬手摁了一下耳畔的金色十字架,像是在聽著什么,沉默了一陣。

    與此同時,幾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巷口。

    “處理好我們的總裁,別讓他死得太早,”衛陵洲說。

    “當然,”有一人沉穩開口,老練得像身經百戰的將士,“我們絕不會讓他影響到計劃!

    衛陵洲點了點頭,看著幾人帶著萊恩哈特消失在街巷之中,臉色驟然沉了下來,問面前僅剩的那一個人:“宋連旌去暗網分部了?確定了?”

    “是的,”那人說,“暗網用特殊的方法避開精神力搜查,我們照你說的,請王數一進行分析,排查出了可能的分部位置,已經派出了人手。但暗網分部正在移動,具體坐標很難確定。”

    “我知道了,”衛陵洲掃過那些報告,選了其中一個方位,就要出發。

    “衛上將,”臨走前,那人叫住他,“你對宋連旌的態度很不一般,只是因為他可能是元帥的學生嗎?還是說……”

    “一切等他回來再說!毙l陵洲打斷了猜測。

    ——

    暗網分部,蜂巢結構的造物驟然提升了移動速度,向地下深入。

    無數武器從厚重的墻壁和天花板中露出真容,毫不留情地瞄準著宋連旌一個人。

    異種從滯留在分部的殺手們體內漸漸復蘇,西格瑪契約的異種復蘇速度遠快于他人,身體控制權逐漸易主。

    盡管不能自己親自與宋連旌交手,但他并沒有太過失望,因為他契約的異種暴力又強悍,每一次對局,都能制造出精彩的場面。

    他滿心期待,眼見自己的異種徹底蘇醒,卻在準備加入戰局的時候停滯在原地,開始顫抖。

    古老的陰毒的語言自異種聲帶中發出,一個曾經響徹星海的名字在暗網分部中回蕩。

    “梅斯維亞!”

    這個名字像是晴天霹靂,讓西格瑪猛地清醒過來,心頭升起前所未有的強烈危機感。他終于明白了,自己那不斷加快的心跳并不不止是激動,而是恐懼。

    徹頭徹尾的恐懼。

    因為他害怕那個傳說中無法戰勝的元帥,因為和他契約的異種只要見了這個人,便只能引頸就戮。

    怎么會這樣?在交織的炮火中,西格瑪混亂地想,老板呢?他知道這件事嗎?

    暗網分部和總部有著緊密的聯系,梅斯維亞還活著的消息,現在應該已經傳給老板了吧!

    可所聽所見的信息卻令他期待完全落空。

    “我們和總部失聯了!”

    “蜂巢的移動停下了,它正在上浮,我們危險了!”

    分部亂成一團糟,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對“蜂巢”的控制權已經被另一個人強行搶到了手里,就在不知不覺間!

    這不應當!西格瑪想,哪怕宋連旌、不、梅斯維亞元帥再強,他們的防御系統也不會沒有任何警報,就這樣被他鉆了空子。

    分部的人被突變搞得焦頭爛額,并沒有人注意到,在灰色大門的那里,“枕戈”的殘片上,正有一點金芒閃動,遙遙與蜂巢正中心的幻影與交相輝映。

    宋連旌嘴角勾勒出一抹淺笑。

    從進入暗網分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之前遇到的幾個殺手都來自于暗網,并且所有人身上都帶有“枕戈”的殘片,自稱西格瑪的殺手同樣如此。

    不論是出于什么原因,這都不是一場巧合。因此他可以推測,或許暗網本身就在尋找“枕戈”,分部之內,應該會有更多。

    殘片上面有他鼎盛時期精神力的殘余,取決于數量,他有三四成把握將分部徹底解決,一勞永逸。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暗網收集的“枕戈”殘片遠超他的想象,甚至還二次利用了自己剩下的精神力,支起保護的屏障。

    這樣大的便宜送到眼前,再不撿就不劃算了。

    哪怕在他死后精神力無主,又在暗網設計下有所改變,但他才是精神力的本源,只要一些操作,便能夠收回。

    宋連旌的微操十分仔細,在沒有引起暗網注意的情況下,悄然獲得了對這個分部的掌控。

    他確保了自己的身份暫時不會傳出太遠,“蜂巢”向空曠無人的地帶移動,這就夠了。

    至于戰斗……

    宋連旌抬起眼,久違的力量重歸精神海,令他的淺色瞳孔全然變成了燦爛的金色。

    我需要一把刀,他想。

    隨著他心念轉動,無數閃爍著奇異光芒的殘片震動著,脫離原有的位置,刺穿“蜂巢”房間的重重阻隔,飛向他的掌心。

    那些碎片融合重組,片刻之間,在宋連旌手中凝成一把寒光鋒芒的黑色長刀。

    暗網的武器仍在被人為控制,像他進攻,但青年的身影像鬼魅一般,瞬間消失在暗網人的視野中。

    緊接著,那些離他最近的殺手動作一滯,頸間出現了逐漸彌散開的猩紅血線。

    隨著他們倒下,亂飛的火力打穿了暗網自己的布防。

    西格瑪簡直要瘋了。

    異種還沒行動,他不管不顧地想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卻在這時聽見異種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死神的狀態不對,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虛弱的時候——他所剩的精神力,都在控制你們的‘蜂巢’!

    它見過戰爭末期的梅斯維亞,那人的精神力膨脹到一種超乎想象的地步,只需動動手,就可以奪走許多異種的生命。

    何況它察覺得出來這人糟糕的身體狀況,若非必要,這人決不會親自拿刀。

    “那就殺了他!”西格瑪嘶吼出聲。

    不管那是不是老板最尊敬的人,他們必須下死手,哪怕他狀態不對!

    面對梅斯維亞,只要有一絲懈怠,結果就只有喪命。

    異種冷笑一聲,做出回應。它們當然不會小瞧最強大的敵人。

    同一時刻,所有與暗網人契約的異種都選擇了進攻。它們曾經在“金色的死神”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如果能趁他傷重,解決了異種的頭號死敵,這該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它們都用盡全力,而暗網的人也接手了原來的空缺,一同像他發起進攻。

    宋連旌只有一個人,面對重重殺招,顯得沒有一開始那樣游刃有余。

    他接著暗網的建筑遮掩自己的身型,看似左支右絀,卻有一縷精神力延伸出去很遠。

    他的精神力升至地面,掠過南岸長空。他感受著落下的雨絲,拂過的西風,看到停留在空地上沒有散去的人群,在咸魚修理店天臺上曬太陽的歲歲。

    整個南岸被籠罩在他的精神力之下,直到他與另一抹熟悉的力量相接。

    衛陵洲的腳步停住了——他感受到了。

    他和宋連旌離得不遠。

    他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循著那抹力量而去,試圖治愈那人滿是創傷的精神海。

    與此同時,被他貼身存放的一支紅色耳墜忽然微微發燙。

    那是便攜形態的“枕戈”,在于它的主人遙遙呼應,與他的精神相合。

    那一刻,衛陵洲看到凝滯不動已久的機甲修復進度忽然飆升!

    “蜂巢”內部,異種強烈的攻勢幾乎把整個建筑毀于一旦,地板和天花板一齊震動著,像是末日將要來臨。

    只有少數人——置身于戰局之外,只能圍觀的西格瑪發現了不對。

    那種震動并不隨機,反而極有節奏,就像是與一個人緊密相連,同頻共振。

    如果他們與外界還有聯系,就能知道,整個南岸的民用機甲都在震動。

    ——像是為誰的回歸而高聲慶賀。

    交戰仍在繼續,下一波攻勢就要襲至近前。

    宋連旌卻忽然不再躲閃,反握長刀,在槍林彈雨前高喊出聲。

    “枕戈!”

    他的話音落下,組成長刀的碎片自動分解,與自四面八方涌來的黑色融為一體,化作一臺通體漆黑的機甲。

    它單膝跪地,將他護在身前,為他擋下一切攻擊。

    機甲瞳孔的位置處,金芒不斷閃動。

    過了半晌,終于有一道顫抖的聲音響起。

    “主人!

    第064章 第 64 章

    炮火沖天而來, 卻傷不到“枕戈”,更傷不到被它牢牢護住的青年。

    能在“蜂巢”內使用的火力并非頂級,傷不到它由特殊材料制成的機身。但它還是自主展開了所有防御功能, 像是一座不可攻克的堡壘,絕不再讓主人受到一點傷害。

    它的姿態強硬, 在聯邦有史以來的最頂級的機甲面前, 敵人束手無策。然而在青年面前,它極其人性化的聲音模塊哽咽著,甚至帶出了哭腔。

    “好多好多年了, 你終于回來了!”

    宋連旌跟著眼眶發酸。

    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作品、他的機甲、他最好的伙伴。

    他抬起手, 感受到“枕戈”冰冷的外甲,指尖劃過機身上隨處可見的猙獰刻痕——那些爆炸留下的痕跡,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的“枕戈”多好看啊, 每一處細節都設計得特別完美。這家伙其實是個事兒精,每次從前線下來, 都強烈要求宋連旌給它進行修整,哪怕外殼也不能有一點瑕疵。希瑟他們看見了總要笑話兩句, 你的機甲不僅話癆,怎么還這么愛美?但他就是覺得很好。

    “別哭了, ”他拍了拍“枕戈”, 聲音溫柔得像在哄鄰家弟弟, “等回去了我就收集材料,給你維修,保證我們寶貝漂漂亮亮的,像從前一樣!

    “不夠!都一百年過去了, 我要升級,要新功能!”

    宋連旌點點頭:“好, 當然。你還要什么,我都答應!

    “你要把防御系統加得再強一點,屏障多加幾層,我有好多好多功能想要,你不可以再出事了,”他的機甲說,“我不要再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面前出事,你……你能不能別再離開我!”

    “沒事的,都過去了,”宋連旌說,“你看,我不是還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嗎?”

    “你個騙子!總是在說沒事!你的精神力明明……”

    “哎呀,”宋連旌打斷它,生硬地切換話題,“外面好多異種!

    枕戈:“你不許轉移話題!”

    “那你不打嗎?”

    枕戈:“……”

    它尚未做出回應,整個“蜂巢”猛然上浮,一路穿過泥土與地層,龐大的建筑在空曠無人的地方破土而出!

    同一個瞬間,宋連旌收回了自己的全部精神力,放棄了對“蜂巢”的控制,精神力與“枕戈”相連,心念與機甲的動作完全同步。

    時隔百年,他再一次坐在熟悉的駕駛艙中,看著睽違已久的控制臺,笑得肆意又張揚。

    “枕戈,攻擊!”

    下一刻,沉寂百年的機甲中爆發出一股巨大的能量,盡管原本搭載的武器都已經損毀,但它本身就是最大的利器。

    一把黑色長刀在機甲手中凝聚成形,刀光雪亮,隨著宋連旌的動作,自異種身前橫掃而過!

    黃綠色血液四濺,受到攻擊的異種連求救的時間都沒有,就那樣被斬成兩截,尸體橫陳當場,毫無招架之力。

    在暗網眾人和異種碎裂的目光中,宋連旌輕呼一口氣:“你們所謂的力量,不過如此嘛!

    西格瑪肝膽俱裂。他能感受得到,契約的異種反應還要大過自己。如果不是這里早已無路可逃,它甚至會直接掉頭溜掉。

    梅斯維亞的早年的事跡傳遍星海,在暗網中,更是屢屢被“老板”提及。西格瑪聽過很多很多遍,在心里想象過他該有多強,可仍有很多時候覺得,畢竟過去了一百年,傳言總會夸張,為了塑造對方的形象,對真實進行扭曲或美化。

    他記得自己質疑過最多次的那個故事——

    聯邦那時剛從異種手中成功奪權,盡管在兵變同時盡力看顧防線,異種還是找到了薄弱的環節偷襲,一連越過兩個星系。聯邦迅速回援,卻在異種的瘋狂攻勢下左支右絀,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將它們暫時打退,當時的主帥直接戰死。

    梅斯維亞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接任元帥的,當時未滿二十。

    適逢權力更迭,強敵在側,聯邦人心惶惶,他知道,他們迫切地需要一場勝利給人以信心,并為此制定了不要命的計劃。

    其中種種戰術、博弈自不必說。但整個計劃至關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需要在大軍離境,發起偷襲的情況下,守住一處必將遭遇異種猛烈攻勢的關隘。

    梅斯維亞帶著剛剛問世的“枕戈”和幾百名士兵,面對成千上萬襲來的異種,守了三天三夜,直到擊潰敵兵,大軍回援。

    許多人都在感慨那一場徹頭徹尾,沒有任何懸念的勝利,異種完全被人類玩弄于股掌之中。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在關隘的那個人,守住了所有壓力。

    但這太夸張了。

    今天之前,西格瑪都以為這是經過口口相傳,被民眾夸大其詞了的故事。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個故事從來都是真的,甚至還沒能表達出當時的真正境況。

    沒有什么描述、任何語言,比得上親自見他一眼。

    難怪老板會對梅斯維亞這樣念念不忘,難怪聯邦的那些高層昧著良心、拼盡一切,也要設計他的死亡,至今不敢叫人提起他的名字。

    做他的敵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西格瑪總被人稱為變態,他生性殘忍、喜歡鮮血、享受剝奪生命的快感。

    暗網的老板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凌駕于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之上,成為無往不利的殺手。他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不會再遇到強大的敵人,哪怕軍部那些少將中將見了他,勝負也未可知。

    但此刻,他終于發現,自己放棄人類的身份所換來的力量,在真正的強者面前,原來這樣微不足道。

    而這……甚至不是那個人全部的力量。

    他感到胸口一陣冰冷,視線天旋地轉,最終以一個奇怪的角度看著凌亂的房間,染血的天花板。

    與他契約的、異種攝政王派來的家伙死了,甚至沒能和宋連旌多過幾招。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看著刀光在那個人手中縱橫,將整個“蜂巢”清理干凈。最后持刀上劈,破開六邊形建筑厚重而的天花板。

    “鐺——”

    金鐵交錯之聲回蕩不歇。

    大地震顫,天光乍現。

    陽光順著裂開的縫隙照進陰暗的角落,照在瀕死的西格瑪身上,卻令他感到刺痛。

    他仍有一點,至死無法理解。

    為什么……明明發生了那么多事情,是聯邦背叛了你,你為什么不和我們站在一邊?

    ——

    “羅蘭上將,我實在不知道還有誰能信任,只能聯系您了!睈鄣碌穆曇魪耐ㄓ嵵袀鱽。

    希瑟酒意未消,聞言只是哂笑一聲:“我就是個光桿司令,你信任我,又有什么用?”

    通訊另一邊,身處R0996星的愛德心涼了半分。

    他其實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自從戰爭結束后,羅蘭上將就十分頹廢,和戰爭時期那位驍勇善戰的將領判若兩人。

    她沒有再回軍部,而是成為了聯邦軍事學院的校長——依照聯邦的意思,這所軍校以帝國第二十一軍校為前身,那是她與許多人相識的地方。

    除軍校的事務外,她其余一概不管,許多場合都不出席。后來軍校個方面穩定,她連這個也不顧了,時常不見人影,只在每年特定的時候回中央星一段時間,不知在處理什么。

    對于聯邦,她已經心灰意冷。

    但從宋連旌手上拿到的那份名單太令人震驚,簡直無從下手。愛德想盡辦法處理了其中幾個,再上面的人卻并不好動,證據也不確鑿,如果不能一網打盡,那簡直會引發更大的災難。

    而在與治安總署的署長沈慧交流過,見證了那些異種和殺手的尸體后,他意識到事情更為棘手。而那位以他名義做出一切的大佬究竟是怎么想的,愛德并不清楚。

    他現在最信賴的,只有一手將自己教出來的校長羅蘭上將。

    “上將,”愛德嘗試勸說,“這件事或許關系到整個聯邦的安危,有萬萬千千民眾的安危受到威脅。無論現在怎樣,現在的和平也是您和許多前輩們的心血,您哪怕只是給我一些提點,我也……”

    希瑟沉默了。

    她閉了閉眼,最終還是念出了幾個名字:“去找他們吧,但別報太大期望。”

    這已經很夠了!愛德正要感謝,身后卻傳來一聲巨響,整個治安總署大樓都跟著晃了晃。

    他與沈慧同時跑向窗邊,看見一個龐大的灰色建筑驟然出現在遠方的視野內,露出地面的,似乎只是冰山一角。

    “羅蘭上將,我們這里有急事,先離開了,”愛德急迫地說。

    通訊結束,希瑟拉開了另一罐酒的拉環。

    在舉起酒瓶前,她捕捉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動靜。

    希瑟抬起頭,看見被她束之高閣的“刃影”在以特定的頻率振動,仿佛和誰開始了共鳴。

    “刃影”是她最知名的刀,曾經也是她的機甲,是阿靜給她的一份禮物。

    在最后一戰中,她失去了臂膀,而“刃影”損毀極其嚴重。他們嘗試過修復,效果卻并不好,智能核心雖然最終恢復,但失去了之前的一切數據,成了一個嶄新的、和她毫無關聯的智能生命。

    軍用機甲的形態可以隨著主人的心念變換,希瑟曾經喜歡讓“刃影”變成一枚戒指,戴在自己的小指上,時不時和自己的機甲聊聊天。

    可自那之后,她只是將“刃影”恢復成了左手刀的形態,然后再也沒有動過一次。

    現在的情況是……

    她的酒意一下子便清醒了。

    她是“刃影”絕對的主人,它應當只同自己產生共鳴,只有一個人例外。

    可、可他不是已經……

    希瑟猛地站起身,大腿撞到桌角,卻仿若未覺。

    她張口吩咐智能管家為自己訂票,然后一把抓起聯系R0996星的光腦,給喬治亞發消息。

    【伏特加萬歲:喬治亞,我馬上回修理店,替我收拾下房間,再準備幾樣東西!

    對面幾乎秒回,像是抱著光腦在守著什么消息一樣。

    【不能再咸魚了:店長?我們店現在的陋習已經夠多了,我是不會再給你買酒的!】

    希瑟:“……”

    【伏特加萬歲:不是酒,我需要幾件材料、幾件工具!

    她發完,抓起外套,大步走出休息室,一刻沒有多留。

    在R0996星南岸,望著突然冒出地面的建筑,愛德變了臉色。

    不止是因為地下藏著他們都不知道的東西,更是因為那股變得十分清晰的、具有威脅感的無匹精神力。

    是誰?R0996星上,竟然有這樣厲害的人在?

    幾乎片刻之間,就有一個名字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沈慧有著A級的精神力,在那一刻同樣變了臉色。

    ——那股精神力她前不久親身接觸過!

    就在這里,就在治安總署!

    來自那個氣質特別,滿面病容的長發青年。

    她確定那人沒有惡意,本來已經決定如他所愿,不去打擾他,窺探他的身份。

    可在這時候,從各種方面來講,她都該查查那個人的身份與來意了。

    沈慧與愛德對視一眼,先安排大量人手外出進行調查,同時向上通報。

    她做事效率很高,不到三分鐘便組織好一切,要和愛德共同出行。

    鄭管家的消息卻突兀地發到了她的光腦上。沈慧原本無心理睬,智能管家卻主動在耳畔為她念出了最新一條消息的內容。

    “在您書房散出的照片中,少爺發現有一個人,長得很像宋先生。”

    沈慧皺起眉,從頭到尾查看了鄭管家發給自己的消息。

    沈標今天被她壓到了書房學習,里面沒放任何和公事相關的東西,大部分是沈慧自己的收藏,也有一部分是她的養母沈星女士留下來的。

    其中有些非常罕見的實體資料,她小時候還悄悄翻過,但到現在已經過了太久,紙張和別的東西經過仔細保養依然變得脆弱,她便不再動了,只當是記憶珍藏著。

    然而今天南岸地面震動了好幾回,有東西被震落下書架,沈標前去整理時,撿到了其中的一張照片。

    而照片里的人……

    沈慧點開從光腦中傳來的圖像,腳步突然頓住。

    “怎么了?”愛德問。

    沈慧此時卻根本無心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張照片。

    ——微微泛黃的畫面里,是三個人在飛梭內的合影。

    位于中間的小姑娘有著她無比熟悉的面容,雖然只有十三四歲,但已經能看出沈星成年后的輪廓。

    在她前方,有兩個坐在駕駛位置的黑發少年。

    左手邊的黑發灰眸,是聯邦的醫學天才衛陵洲。他分明看著攝像頭,眼神卻全部落在一旁的少年身上。

    那個少年的身后映著火紅的落日,而他有一雙熔金般的雙眸。他額發前碎發微長,稍稍遮住眼睛。身形清瘦,臉色微白,仿佛重傷初愈,唯獨臉上掛著無所畏懼的驕狂笑容,自信而又招搖。

    聯邦的影像資料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但沈慧知道他是誰。

    他出現在沈星給她講的那些故事里,出現在聯邦眾口鑠金的傳言中。

    她也曾親眼見過。

    第065章 第 65 章

    之前的許多疑問, 全部在這一刻迎刃而解了。

    那個人鋒芒無匹的精神力,對身份的避而不談,還有……對一支花瓶的格外看重。

    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不論是花瓶還是榮耀與贊譽, 本來全都應該歸屬于他。

    “靜靜……”沈慧呢喃出聲。

    愛德不知所以:“你說什么?”

    他看著短發的治安署總長,竟然從這個精明干練的女人身上看出一絲不知所措和突如其來的愴然。

    “沒什么, 我們這就出發吧!鄙蚧哿⒖袒剡^神來。

    此時在自己面前的, 是一名軍部的少將,元帥閣下的身份一旦透露,被有心之人知道, 會是天大的麻煩。

    但就從她方才感受到的精神力來看, 南岸的劇烈動靜一定和元帥閣下有關。沈慧那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她原本就做好了最壞的預案,此時卻不由得擔心, 如果元帥閣下的身份因此泄漏……

    她一邊與愛德前進,一邊聽著下屬的匯報。咸魚修理店的事情她雖然沒有關注太多, 卻也聽過大概,知道他們今天開了大型的講堂, 撥過去人手負責維持秩序。

    大型民用機甲剛出事時,她正在和愛德為異種和殺手的事煩心, 直到此時, 才終于了解全貌。

    沈慧皺起眉, 發布了和衛陵洲一模一樣的指令:“機甲失控的事不要讓人說出去,尤其不要牽扯到咸魚修理店的人!

    下屬不清楚這些長官們之間彼此有什么交流,連聲應是的同時,又就另一件事詢問了細節。

    “那臺機甲里曾經傳出過一陣交談聲, ”他說著,將音頻分享給沈慧。經過電流的沖擊, 又被機甲轉播,兩道人聲已經失真,唯有內容保留了原本的面貌,能叫人聽得清楚。

    其中倒不涉及咸魚修理店里的人,但內容實在太令人震驚,這幾乎是在變相指認聯邦之中有高層和異種交易,甚至持續到了現在!照這個說法看,聯邦內部至今都可能仍有與異種契約的存在!

    他們這么多年引以為傲的和平,在這一席話下,看起來脆弱得像一張紙。

    異種狼子野心,聯邦高層心懷叵測,當年的“指揮官”執意拒絕異種的議和,這樣看來完全合情合理,但他因為此事聲名狼藉,到現在還被許多人怪罪,認為是他的好戰令許多原本不該喪生的人死在斗爭之中。

    可如果當時異種根本不是真心和談的呢?

    和談有沒有可能只是它們的緩兵之計,等著某天實力恢復,或是當年那一代優秀的將領紛紛離世后卷土重來。

    那時面對異種,他們還能有一戰之力嗎?聯邦高層若是真和異種契約,到時候會有什么作為?

    機甲中轉播的音頻如果屬實,就連這一百年的和平能否持續下去,也要畫上問號了。

    比起是誰對機甲動得手,這段音頻簡直吸引了在場幾名治安官的所有注意。

    沈慧瞳孔微微縮緊。

    她想起了現在正保存在治安署中的幾具異種尸體。她曾經和專家們研究過許久,不理解為什么異種可以突破防線,無聲無息地混跡在人群之中。

    它們能附身人類這一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卻能給他們的發現做出完美的解釋。

    只是……哪怕她的職位不夠高,觸及不到這樣的密辛,愛德可是一位來自中央星的少將,他竟然也不知道,異種有這樣的能力嗎?

    她思索片刻,將音頻內容講給了愛德,從對方臉上同樣看出了震驚。

    “機甲失控和地下建筑出現的時間相近,這兩件事之間極有可能有聯系,關于異種的事情,或許也能找到線索!睈鄣卵杆僬砗盟季w!耙⒖檀_認內容真假,在此之前,不能泄露!

    沈慧點點頭,命令治安總署的人對星網消息進行管控。

    “如果這是真的……”她看向愛德,等待對方的判斷。

    上次異種尸體在北岸地下城出現,她第一時間告知了R0996星的現任行星總長,卻被對方把消息推了回來,還以競選為由威脅了兩句。

    但這一次事關重大——異種已經混進來了,繼續隱瞞下去,遲早要釀成大禍。

    這是從理智角度來講的。

    從個人情感來講,她希望所有人都知道當年的和談另有內幕,元帥閣下的所作所為并不是傳聞中所說的那樣,為了一己之私、穩固地位,而將全人類拉上戰車。他是個好人,不應該再蒙受那樣的冤屈。

    愛德也想起想到了同一樁事。

    就他們現在所看到的,和異種契約的人類徹底身亡后,人是人,異種是異種,根本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曾經被附身。

    而在議和之前,戰爭還在持續,軍部很難手握鐵證。當時停戰的輿論已經搶占先機,不論軍部說什么,都很容易被當做為了繼續開戰找的借口。

    在相關記錄中,愛德甚至記得看到過類似的解釋,不過后來聯邦勒令不許提及。

    這個理由實在太扯,一心向往著停戰后美好生活的人們根本不愿相信。同樣的話即便現在講出來,一定也會有很多人質疑。

    當然,最大的問題是,當時試圖和異種達成交易的那些人一旦知曉,他和沈慧就全都危險了。

    愛德深吸一口氣,腦子里閃過那一串宋連旌交給他的名單,最終艱難作出決定,同沈慧達成一致:“要告訴所有人!

    ——

    劇烈的動蕩過去近一個小時,南岸的人自然感受得到。

    在一架架治安署的飛梭從天際劃過后,他們從窗戶中探出頭,向著“蜂巢”出現的地方遙遙投去目光。

    又發生什么了?今天怎么會有這么多事!

    許多剛從宋老師大課堂上撿回一條命,回到家的南岸人簡直不理解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日子。

    他們的日子過得艱難,更懂得救命之恩的重要性。宋老師那樣病弱的一個人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哪怕再想像人分享當時的場面有多帥,他們也不會說的。

    他們不僅自己不說,還要和同去的人互相盯梢,一定要完成宋老師拜托他們的這一件事。

    但就算這么想,他們還是忍不住,不停刷新著星網上的消息,想看看有沒有什么后續。

    直到刷到了當時在廣場上聽到的音頻。

    因為內容太過炸裂,音頻剛傳出來幾分鐘,就被頂上了當日最熱的詞條。

    最先出現的便是質疑——現在生成音頻并不是一件難事,誰知道這是不是為了嘩眾取寵搞出來的東西?異種能附身人類,簡直是個笑話!他們真有這么牛,怎么會被打到防線外面呢?

    緊接著,R0996星治安總署就發出了聲明。

    他們先是就南岸今天的多次震蕩和突然冒出地面的蜂巢狀建筑進行了情況通報,沒有人因此受傷,只有少量公共設施遭到破壞,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隨后他們話鋒一轉,提及在“蜂巢”中發現了大量異種與暗網殺手的尸體,還發現了疑似作用于契約儀式的一些物質——人類所擁有的星球中,并不產出這樣的特殊物質,那是異種獨有的,一直功能未明。

    那條音頻的內容畢竟直指聯邦高層,治安總署的聲明并未直接承認,但提供的種種證據都能從側面作出證明。

    這條消息一經發出,沒有存在多久便連帶著音頻被星網刪掉了,R0996星的錢總長立刻出來回應,他們這里現在安全得很,既沒有異種,更沒有契約這樣荒謬的事情。

    但許多人都看到了原帖。

    親耳聽見那些對話從機甲中傳出的南岸人更看到了。

    異種就出現在南岸,和他們在同一顆星球上!錢總長欲蓋彌彰的回應根本不能令人滿意。

    機甲中的音頻很多人都存了,他們有幾千個人在現場,各自發出自己持有的證據,被刪了就接著發,被封號了就搞新號。

    這里本就有許多許多人,他們被遺忘在荒草叢生的南岸,被淹沒在北岸的絢爛光影里。可他們的聲音匯聚到一起,依舊震耳欲聾。

    聯邦越是刪帖,星網上的其他人便越是覺得不對。

    難道異種真的越過了防線,來到了邊緣星上?治安總署那邊放出的證據可信很多,正在被不斷刪帖,而錢總長那邊空口白牙地承諾歲月靜好——要知道百周年慶典的最后一站就在這顆星上,甚至有許多人定了票來參加!他們的命不是命嗎?

    種種襯托下,異種可以同人類契約,聯邦高層涉及其中這件事便顯得更加真實。

    憤怒、緊張、恐慌的情緒中,有技術大佬扒出了一百多年前議和期間軍部發布的聲明。

    大部分,尤其是元帥等人出面解釋的內容已經被刪得很干凈了,只剩下寥寥一點,卻能看出軍部曾經就表達過類似的意思,只是沒有人信。

    也就是那場和談讓“指揮官”背負了百年罵名。

    他其實本可以順著聯邦和議會的意思簽下和談協議,從前線撤兵,不必再過刀尖舔血、殫精竭慮的生活。

    以他的地位實力,很可能也收到了異種遞來的橄欖枝,像那些聯邦高層一樣,選擇所謂的更長久的人生。

    可他沒有。

    求戰者安,求安者亡,他最終以強硬的姿態,做出了最爭取的選擇,同前線浴血的將士們為人類帶來了真正的和平。

    哪怕“指揮官”人生的后期血洗同盟、處死戰友的行為仍然不可推脫,至少在開戰的事情上,他才是對的。

    人類歡慶深雨戰爭結束,慶典前所未有的盛大,那里本當有他一席之地。

    他應當坐在最上首,享受鮮花、掌聲,活在萬眾景仰之下。

    ——

    “蜂巢”出現的地方已經被治安署圍了個水泄不通。隔了幾條街的地方,一名長發青年倚著墻,點燃了手里的卷煙。

    “這玩意兒竟然現在還在流行耶!”

    “枕戈”化作一枚紅色的耳飾,在宋連旌耳邊喋喋不休:“主人,你答應我了要多活幾年的,戒了吧。別人都點事后煙,你這算什么呀……”

    啊,這熟悉的、世界不再清凈的感覺。

    “你這都跟誰學的用詞,”宋連旌笑罵了一句,“正常點兒,你一口一個主人,顯得我像封建余孽!

    枕戈:“那有外人在,我叫你靜哥多跌份兒啊,叫主人顯得咱倆特別有范!你不當元帥了無所謂,但我現在還是聯邦最厲害的機甲嗎,不能變成‘刃影’那家伙了吧?不行,我必須是!你快給我升級!”

    它還不知道,“刃影”也損毀了。

    “枕戈”自己把自己嘮叨激動了,宋連旌趁機抽了會兒煙。

    不得不說,西格瑪融入人群做得也很到位,連身上的煙都換成了比較落后的卷煙。

    宋連旌沒有煙癮。他初入太空軍時,前線每天都在死人,那時候帝國當政,他們什么物資也沒有,看不見陽光也看不見希望的地方,士兵拿著劣質的卷煙一根一根地抽,好像只有借助尼古丁,才能暫時忘卻死亡的恐懼。

    宋連旌那時養成了煩心時抽煙的陋習,一直到了現在。

    “枕戈”對他的習慣當然了解,只不過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剛剛干掉了所有異種,宋連旌在煩什么。

    它正想著,忽然感應到另一股很熟悉的精神力:“衛庸醫來找你了!”

    宋連旌:……不然你以為我抽什么煙。

    “你累不累,缺不缺能源?”他問自家機甲,“休眠一會兒吧。”

    “不要吧,我才剛醒哎。而且能源挺足的,衛庸醫有給我搞到!

    宋連旌:“……”

    他其實一直不理解,自己造的機甲為什么有時候呆呆的,他和祝余到底誰這樣。

    “去休眠,”他選擇了更直接的說話方式,“大人講話小孩子別聽!

    “我不是小孩兒了!”枕戈氣鼓鼓地抱怨了一句,然后覷著他的神色,乖乖下線了。

    衛陵洲的身影幾乎是在下一刻出現在巷子另一頭的。

    “靜、小宋!”

    看到青年的那一刻,衛陵洲緊繃到極致的精神終于松了下來。

    一旦宋連旌再出什么事,他真的……

    如果不是最后那封遺書,如果不是有未竟的事情,他早就要讓聯邦高層一起給宋連旌陪葬。

    憑什么?那些人能享受他流血換來的和平?他們不該下地獄嗎?不該死得越凄慘越好嗎?

    只是在看到宋連旌安然無恙的一刻,那些滔天的殺意暫時淡了下去,被失而復得的喜悅暫時擠到了角落。

    衛陵洲換上了“小周”那張平凡而沒有記憶點的臉,一路跑過來,“小宋,你沒事吧?我聽說——”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長發青年抬起頭,那雙瀲滟的桃花眼隔著煙霧掃過來,似笑非笑。

    “演上癮了是吧?”

    宋連旌看著面前人,一字一頓地喊他:“裝得挺不錯啊,小、洲!

    第066章 第 66 章

    宋連旌懟人的風格一貫比較迂回, 主打一個罵了人,還得讓對方思考片刻才能意識到這一點,并且越想越覺得狠毒——總而言之, 是一種后勁十足又彬彬有禮的罵人方式。

    但他這次對衛陵洲說的話,卻一點也不違心。

    但凡這家伙沒有放出精神力招搖過市, 他絕對不會把咸魚修理店的苦主“小周”和衛陵洲聯系在一起——差別簡直太大了啊!

    他當時肯和小周談一些奇怪的深夜話題, 也是想著雙方往后再也不會有交集,就當彼此聽了個故事,一拍兩散就好。誰想得到對方不僅和他在同一個地方擺爛, 還就是故事里的另一名主人公啊!

    那些說不清的愧疚與情愫, 就這樣陰差陽錯地說給了他最不想要告知的人。

    但尷尬是短暫的,半支煙的功夫后,宋連旌就做出了決定, 暫時先發制人。

    “看不出來衛上將這么有童心,跑到邊緣星來擺家家酒。怎么, 要我再陪你玩會兒嗎?”

    他實在想不明白,醫學研究院那些人好不容易被解決干凈, 衛陵洲是哪里想不開,要來邊緣星錦衣夜行, 還當起了修理師。

    “不必了, 比不上元帥閣下愛崗敬業。”衛陵洲只在被他叫破身份時愣了一瞬, 隨后便摘下了那張平平無奇的面具。屬于他本人的面容上,尋常玩世不恭般的表情消失不見,他聲音中甚至透著惱火。

    “都病這個樣子了還要使用精神力,你不想多活, 你的醫生還想過幾天清閑日子。”

    宋連旌:“哦,異種貼臉了, 我不動手,等著天上掉隕石砸死他們嗎?”

    “明明有別的解決辦法,你只是覺得不夠有效!”

    幾句話的功夫,硝煙味立刻在小巷中彌漫開來。

    南岸隨處可見的陰云飄過來,擋住了原先的日光,巷子里光影變幻,最終只剩宋連旌指尖夾著的香煙上,有一點火星明滅。

    “有效”。從決定擺爛開始,宋連旌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詞了。咸魚不需要效率,只需要正確地消磨時光。

    但他得承認,衛陵洲說得對。

    暗網分部不是非得毀在他手里不可。那些契約了異種的人類對精神力的感知并不強,哪怕自己現在是這種狀態,也能在不讓他們察覺的情況下讓外界知曉,接下來只需要周旋,拖到有人前來。他甚至可以不必賭那一把,跟著西格瑪去暗網分部。

    只是別人未必能把事情做得干凈,放異種在自己眼皮下逃命他忍受不了。

    于是種種可能性都煙消云散,他看似有很多選擇,最后會走的還是同一條路。

    “對,我就是這樣想,”宋連旌坦然承認,“狂妄、偏執、傲慢,隨你怎么說。倒是你,一百年不見,喜歡錦衣夜行了?烧媸浅龊跻饬。”

    他醒來后沒有關注過聯邦一百年間的發展,但大事總歸知道一些。衛陵洲好不容易把該殺的人都殺了,帝國研究院都握在他手中了,到底跑來邊緣星干什么。

    “我一廂情愿,不勞元帥閣下費心,”衛陵洲說。

    具體是為什么一廂情愿,宋連旌聽懂了,只是不想接。

    就像衛陵洲來時還在假裝,他也糾結過自己是否一定要揭穿這層身份。

    他清楚,一旦雙方身份明牌,不管是深夜重逢時的悵然男子,還是咸魚修理店的殷勤小周都不會再出現。

    這樣互相爭吵,互相了解,卻總是無法達成一致的對話,才是他們正常的相處模式,持續十幾年之久。除此之外,他們都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彼此。

    細細想來,在王城逃難的那幾個月,竟然是他們相處最和諧的日子。

    經此一事,宋連旌一度以為他們的關系從“相看兩厭”中升華了一點,也能稱得上是共患難的朋友。于是他一出中央星,剛聯系上反抗軍中的友人,就托他們幫自己找一套好的手術刀——他和衛陵洲在那棟廢棄公寓里曾經說好,等出了王城,一定補給他一套好的刀具。

    宋連旌沒有食言,他剛和希瑟他們相見,便急著拿到了東西?蓜側フ倚l陵洲,就發現這人已經把沈星星托付給護士長,自己不辭而別。

    臨走前,這人還給沈星星勘誤:“我們沒有關系!

    宋連旌給氣笑了,抬手把那套沒拆封的手術刀扔進了垃圾桶。

    這么不想扯上關系,他就不添麻煩了。

    從那之后,宋連旌回反抗軍指揮戰役,一路連勝,他在王城時所說的“帶著自己的軍隊踏平浮空島”越來越接近現實。

    只是偶然的一次聽說反抗軍里來了個醫生,長得帥,水平極高,就是嘴欠。這點小小的瑕疵在醫生短缺的前線根本不算什么,衛陵洲很快就成了炙手可熱的醫療新星。

    而他們兩個之間的溫度降到冰點,比初見時還要不善,在走廊里迎面撞上都要避開。

    哪怕交集不多,這兩個人很不對付的事情也很快便傳開了。

    他們的關系本該就這樣持續到死,直到宋連旌精神力出了問題——看起來其實是件好事,只是自中央星回來后暴漲了一截,外加偶爾的一陣頭疼。

    只有他的一位老師,帝國醫學研究院出身的宋朝生覺得不對。

    物極必反,慧極必傷,凡事過猶不及。宋連旌的精神力本就很強,這下更是超出了人類已知的極限,并且還在持續增長。那是一個完全未知的領域了,誰也不知道以后會發展成什么樣,過分強大的精神力會不會對身體造成什么負擔。

    他為此而憂心,思來想去,只好請唯一一個與自家學生精神力相當,類型適配,又恰好是醫生的衛陵洲看顧他的身體狀況。

    老師的請求宋連旌不得不聽,巧得是宋朝生在醫學研究院時,和衛陵洲也有舊。

    在他硬湊之下,湊出了這對不情不愿、無可奈何、針尖對麥芒的醫生與病人。

    至于后來他們兩個是怎么滾到床上的,純粹是慶功宴上的一筆糊涂賬。

    求生欲、勝負欲、和一些別的欲望混雜在一起,總有叫人分不清的時候。而當戰事取得階段性勝利,能短暫地放松一下緊繃的精神時,就是這樣的時刻。

    衛陵洲這個狗東西每天在他身邊晃悠,恰巧又長在他的審美上。對方大概也有類似的心思,他們都未曾言明,卻將這樣的關系持續了下來。

    戰爭后期衛陵洲回中央星,他們很久沒再見過,最后一次線下見面便是深雨戰爭結束的前三個月。在中央星,新建的醫學研究院。

    談完要事后,衛陵洲送了他一捧向日葵,約好下次相見時給彼此一個正式的答復。宋連旌收下了花,走時說了句“再見”。

    然而就在當天夜里,前線和中央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動蕩。

    聯邦元帥是秘密來的中央星,離開時卻帶著滿身血氣。

    然后他再也沒有回來。

    除了一封絕筆外,連同那個飄渺未定的許諾,一起長眠于星海之中。

    ——

    南岸陰云密布,空氣中已經彌漫起雨前的潮濕氣味。

    該吵的都吵過了,宋連旌和衛陵洲面對面站著,開始無言,不約而同地錯開了最后一個話題。

    可逃避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沉默之中,宋連旌把煙摁滅,先開了口:“那天我說覺得欠了你的,并不是謊話,也不會繼續拖欠!

    “我手里錢倒是有一點,咸魚修理店馬上走入正軌,我叫喬治亞把屬于我的那份全都歸到你名下。權勢上的事,我如今幫不上什么忙,但有誰擋了你的路,盡管找我,我都可以解決。”

    聽他自己提到這些,衛陵洲本來感覺心情明亮起來,卻又在這些字眼中一點一點冷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種沉悶的情緒,像是那場落不下的大雨,沉沉地壓在心頭。

    宋連旌說了一半,看到面前人神色不大對勁,便故作輕松:“我能做的不多,有什么不滿意的你再提。睡了幾覺的關系而已,你不必太不好意思,唔——”

    他驀然被衛陵洲抵在墻上。

    宋連旌正被持續百年的爛賬擾得心情雜亂,并未設防。等他反應過來時,對方滾燙的掌心正墊在自己的腦后。

    那溫度讓他掙扎了一下,但身后無路可退。

    衛陵洲欺身上來,與他呼吸相融,唇齒相交的觸感帶去一陣酥麻,剎那間他們回到了許多年前,隱秘而無人知曉的親密時刻。

    將燃盡的煙尾自宋連旌手中滑落,毫無聲息地掉在地上。大雨傾盆而下,最后一點火星兒遇水,悄然熄滅。

    巷子里徹底陷入昏暗,暴雨如注,在黑暗中他們唇舌交纏,身體相擁。他們的衣服被雨水打濕,胸膛緊貼著胸膛,甚至聽得清彼此的心跳。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終于分開,宋連旌靠在墻上,微微喘息著。

    他一把將衛陵洲推開,抬手蹭了下自己唇角,看著那抹殷紅血跡冷聲道:“瘋夠了?可以談正事了嗎?”

    “這也叫瘋嗎?”衛陵洲帶著薄繭的指腹蹭過他的眼尾,帶起一陣緋紅,“靜靜,我等了你一百年啊,我只等你給我一個答案!藥子X’的關系……我不滿意!

    “不過沒事的,”他聲音繾綣,輕柔得像情人間的低語。

    “你記不清的事情,我記得。你沒想好的回答,我想清楚了!

    他說完,再次傾身,重重吻了下來。

    第067章 第 67 章

    那是一個激烈的深吻, 唇齒間的灼熱觸感占據了所有感官。身側大雨瓢潑,但這快感卻像是一把澆不滅的火,要將理智徹底點燃。

    宋連旌被親得有一霎那失神, 搭在衛陵洲肩頭的手不自覺抱緊了他。

    意亂情迷之中,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不該這樣的。

    宋連旌是抱著把一切理清的念頭開的口——他答應過衛陵洲要好好考慮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 他是認真的。但他還沒來得及多想, 就發生了太多事,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這一百年對他來說,是眼睛一閉一睜的事, 對衛陵洲而言, 卻是親身經歷過的整整一個世紀。宋連旌光是想想便窒息了,他很少有這樣覺得自己虧欠了別人的時刻,于是想把決定權交過去。大不了這人要什么, 他便給什么。

    宋連旌以為,在拋下那些執念怨望后, 長達百年的煎熬痛苦早就足夠衛陵洲做出決定,他們應該給這段難以言喻的關系畫上句號, 然后橋歸橋,路歸路, 各過各的人生。

    衛陵洲給出的答案卻與他預想中的背道而馳。

    這又要怎么算, 亂上加亂嗎?

    這家伙的反應總是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宋連旌自暴自棄地想,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就是這樣。

    宋連旌的整個青少年時期忙得腳不沾地,除了研究機械和毆打混混以外,僅剩的業余愛好是下棋。他喜歡黑白分明的棋盤, 喜歡按動棋鐘時的“咔嗒”聲響。他享受下棋的每一分、每一秒,尤其是用布局騙過對手, 看他們像自己的牽線木偶一樣被引導著行動卻不自覺,然后掉入他早就埋伏好的陷阱。

    他格外享受這般掌控一切的過程,因此也享受著戰斗。

    之前遇到的所有對手,不論弱小的還是強大的,他們無一例外,毫無知覺地走向他安排好的結局。

    除了遇到衛陵洲的那一次。

    初遇時的那場對抗賽,最后是宋連旌贏了,但取勝的過程很艱難,對他本人的消耗更在意料之外——這并不是他原本的布局。

    不論是衛陵洲的精神力還是他本人都對戰局造成了困擾,這家伙既讓人難以捉摸,還總是做出打亂他計劃的舉動。這令宋連旌不爽,卻在同一時間點燃了一種新的,有點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他會花心思去做一件事,通常因為那是必要的,打敗一個很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顯然不在此列。

    但一定要贏過衛陵洲的想法無比鮮明,甚至在某一刻蓋過了“我要打敗帝國軍校,拿到軍費”的官方說辭。他連平局都不想接受,只要徹徹底底的勝利。

    于是他提著刀闖入敵營,附著精神力的刀鋒刺破對方的屏障。在那一刻,宋連旌從對方的眼中看到意外與驚詫,他覺得——爽爆了。

    在大雨之中,衛陵洲似是察覺了他的分心,將他頂在小巷的磚墻上,加深了動作。

    宋連旌忽然也有些上火。

    他抬手勾住衛陵洲的脖子,把對方的身子帶向自己,將主導權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動作其實是在挑釁,但衛陵洲覺得神經深處都被刺激到了,不管不顧地和他互相親吻、彼此撕咬,像是密不可分的愛侶,又像在爭奪上風的敵人。

    “回飛梭,”某個分開的時刻,衛陵洲聲音沙啞,“別再淋雨了。”

    宋連旌:“……”

    敢問你又搭錯了哪根弦?

    他們的衣服都快濕透了,一路跑回飛梭,和水洗沒什么區別。

    風雨被隔絕在外,暖風烘著他們身上的衣服,宋連旌剛在副駕上坐好,便被壓在皮質的座椅里。

    那個吻不知持續了多久,等他們回過神時,雨勢已經小了。

    南岸的風雨本來就這樣無常。

    宋連旌半躺在座椅上,胸膛起伏著。他緩了一陣,舔了下自己唇角的破口,抬眸露出一個嘲諷似的笑。

    “看得出來,你只顧著想了。一百年啊衛陵洲,你一點兒進步都沒有!

    “話是這么說,可你臉也紅了?”衛陵洲伸手撫過他泛紅的臉頰,被毫不留情地拍開。

    “凍的!

    他話音剛落,衛陵洲忽然變了臉色,用掌心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哪怕并未感受到異樣,表情仍顯得憂心重重。

    他用飆車一樣的速度把咸魚修理店的舊飛梭開了回去,然后把宋連旌趕去洗熱水澡。

    鑒于自己不容樂觀的身體狀況,宋連旌選擇性遵循了醫囑。等他換好衣服出來時,發現衛陵洲還在自己的房間里,濕漉漉地看著他。

    “給你吹吹頭發,別感冒!闭Z氣又變回了咸魚修理店的小周。

    宋連旌:“……”

    他算是看出來了,光有波粒二象性,這家伙經過一百年,進化出了人狗二象性——衛陵洲是狗的那個。

    但長發確實不太好打理,他最近也沒有剪回短發的想法。

    他想了想,坐在床邊,狐疑地側過頭看了衛陵洲一眼:“你知道怎么弄吧?”

    “元帥閣下這么關心我的技術,我真是受寵若驚!毙l陵洲故作驚訝,刻意將重音放在“技術”兩個字上。

    宋連旌:“?”誰跟你說那種技術了。

    暖風一陣陣吹來,他們的關系好像緩和了下來,重新回到咸魚修理店的小宋和小周之間的正常模式。但宋連旌感受得到背后那股揮之不去的目光,比這家伙假裝“小周”的時候明顯太多。

    他就說,衛陵洲才是他們兩個里精神狀態更差的那一個。

    ……不過頭發吹得真挺不錯的。

    那人站在他身后,指尖牽著他的發梢,動作輕柔得和之前在小巷里判若兩人。

    “你……”宋連旌開口,剛想說點什么,卻被打斷了。

    “你少說兩句,就當還我的債了,”衛陵洲嘆了口氣,“真過意不去的話,這段時間別再動精神力了!

    哪怕從暗網分部取回很多精神力,宋連旌現在的狀態仍遠稱不上健康。

    宋連旌:“R0996星不太平了,我不能保證!

    他很想咸魚,但也不能當瞎子。最近發生的事夠多了,異種、暗網……百周年慶典就在下周,聯邦高層也會到場。山雨欲來,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

    “還有很多人等著見你,你想叫星星他們看見你這幅樣子,跟著擔心嗎?”

    “你信一信我,”衛陵洲說,“不管你是想維持現狀,還是要恢復到原來,我都有把握,你需要我可以細講。但無論如何,你現在經不起折騰。”

    “你的答案還沒給我,就要讓我再無望的等一百年、兩百年嗎?對我好一點吧,靜靜!

    衛陵洲將聲音放得很低。

    宋連旌一貫是軟硬不吃的人,至多是在對方態度好的時候,展示出相對禮貌的一面。

    可是……

    他回過頭,看著衛陵洲沉默良久,終于說:“我答應你,除非到了絕境,不會輕易動精神力。”

    “你要的答案我會給你,你也……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的頭發干得差不多了,倦意隨之涌上來,但衛陵洲還沒走,反而看著他,像是還有什么話想說。

    “我忘了什么嗎?”宋連旌被他看得不太適應。

    “能不能再親一下?”

    “……?”

    不讓你親你也親了好幾下了吧!現在是在裝什么?

    宋連旌不是很想理他。

    衛陵洲卻俯下身,撩起他前額的碎發,出乎意料地給他留下了蜻蜓點水般的一個……晚安吻?

    這種純愛的套路對于他們兩個這種從認識開始就在互相懟,在床上都說不出一句好話的人來講實在是太魔幻了。

    “利息!毙l陵洲說完,留下宋連旌一個人開始凌亂。

    ——

    時間已然不早,但今天發生的事情注定了R0996星與其它幾顆聯邦大星上,都有人難以入眠。

    暗網一整個分部被毀,人類能與異種契約的消息甚囂塵上,連帶著一百多年前的議和也被人翻了出來。與此同時,不停被提到的還有另一個人——“指揮官”。

    這個人哪怕已經死了一百年,哪怕許多人連他的真名都不知道,他還是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幽靈一樣,永遠植根星海,籠罩在聯邦上空。

    聯邦中有一個流傳很廣的說法,人類死后,魂靈都會在星海飄蕩,慢慢回到宇宙的盡頭,直到徹底被人遺忘。

    畢竟人死如燈滅,再驚才絕艷的人總有一天會淪為史書上的寥寥幾筆。唯獨那位元帥,似乎在所有事情上都是例外。

    “那些是大佬們的事,我們不便插手!卑凳抑,幾個人的全息投影依次浮現,其中一位低眉順眼的,赫然是R0996星的行星總長,恭敬地聽著上面一張黑色的剪影講話。

    “但慶典必須要辦好,異種的丑聞也必須要壓下來。沈慧現在和愛德少將走到一起,老錢,這是你的問題!

    錢總長立刻卑微地低下了頭。

    “他們兩個,我自會請人處理,”黑色剪影說,“但在R0996星上,我很在意這個咸魚修理店!

    他說著調出資料——從店長到普通員工,上面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平平無奇的臉,看起來惹不出任何問題。

    但是他們真有這么平平無奇嗎?尤其是最近引起軒然大波,還讓光譜科技吃癟了的宋連旌。

    錢總長一邊聽,一邊覺得上司有點小題大做。南岸的人普遍沒什么價值,文化水平也不高,他們不會太關注。系統中傳出來的,就是他們對咸魚修理店的一切了解了。

    013系統是被王數一大佬帶頭維護的,如果有人黑進去改掉聯邦公民信息,肯定會被第一時間發現,怎么可能拖到現在?總不可能是王數一這類的人物監守自盜吧!

    最近的許多事情,咸魚修理店確實卷入其中,并不太好解釋。

    “派人盯好這家店,看清他們的一舉一動!鄙纤境谅暟l布命令,“不管什么人進、什么人出,都要一一上報。再有錯漏……”

    錢總長聽得后脊發涼,開完會后,腦海中不斷閃回的,仍舊是那個陰沉的聲音。

    因此,他半夜便起來,把合適的人和儀器全都派出去盯梢,只是咸魚修理店一派平靜,單都沒怎么接,兩天下來都沒有任何異動。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下屬終于回報。

    “有人進店了!”

    ——

    清晨薄霧彌漫,拎著一打啤酒的女人站在咸魚修理店門口。

    她看著被重新上過油的小樓,終于補好的修理店燈牌,實打實迷茫了一瞬。

    她將手伸進衣兜的口袋,下意識轉動著一枚銀色的尾戒,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她為了擺爛專門開設的咸魚修理店。

    第068章 第 68 章

    咸魚修理店內部的變化比外表還大。

    平常待客的大堂里多了好幾扇大落地窗, 采光瞬間提升了一個度,哪怕在南岸這種風雨無常的地方,也總能保持通透明亮。墻面、地板、家具一應換成了新的, 整體配色是和諧統一的黑白灰,簡約大方的同時還充滿了科技感。

    遠遠望去, 她差點兒以為自己走進了哪家大的科技公司。

    這還是自己的店嗎?

    希瑟拎著啤酒, 產生了莫大的迷茫。

    她知道最近咸魚修理店和一些投資商開展了合作,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她指導喬治亞處理的。

    但這個變化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聯邦的公司辦事多久沒有這種效率了?

    “歡迎回來,羅蘭店長!

    一個圓乎乎的機器人滾到她的腳邊, 平板的電子音中透露出一絲喜悅。

    看著那個上了年頭的圓形機器人, 希瑟終于找回了實感。另一邊,喬治亞聽見機械聲音,手里的扳手還沒放下呢, 便頂著滿頭卷毛跑過來。

    “店長!您也回來了!”

    這才幾點,就開始工作了?不會是沒睡吧!

    希瑟被他的勤奮震驚到了。

    “辛苦了, 喬治亞,這段時間你做得很好, ”她十分真切地說,“我這次回來會待久一些, 你有什么不懂的, 隨時找我!

    這孩子近來成長很大, 但在處理事情上畢竟經驗不足,她好歹是個店長,總得盡到相應的職責,不好當甩手掌柜。

    喬治亞在聽到她說要多待一陣子時, 眼睛就亮了起來。店里的人都回來了,大家熱熱鬧鬧地湊在一起, 比掙大錢更讓他開心。

    正想著,希瑟指了指煥然一新的大堂,問出了困擾自己已久的問題:“咱們店現在這是怎么個情況?”

    喬治亞撓了撓頭,其實他也不太明白。他們從海島回來后,咸魚修理店就比原來干凈整潔了很多,像是有人重新修繕過一樣。他疑惑了很久也沒想到為什么出趟門的功夫,店就會自動升級。

    他問了周邊的其它老板,也沒得到有效信息,反而是王會計每次在他提起時,都會不住看著宋先生——可能這就是游戲搭子的關系吧。

    這個謎團持續了一陣,直到幾天之前。

    “周哥裝修的,”喬治亞說,“他好像從宋先生那里借到了功能很強大的機甲,沒一天就全都搞好了!

    他現在已經見了不少世面,可還是難以看出那臺機甲的底細,只能一邊感嘆宋先生的實力,一邊忍受著噪音攻擊。

    哦,倒不是裝修的噪音。主要是那臺機甲話實在太多,周哥本來也不是話少的人。他們從早上吵到晚上,進行一些極其幼稚的拌嘴,然后被忍無可忍的宋先生一起趕了出去。

    希瑟幸運地躲過了大批量言語攻擊,此刻只是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自稱“小周”的家伙身份肯定不一般,他們試探過幾輪無果后,就都收了手。后來除了在教導喬治亞上,也沒有太多交集,以免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

    就她了解,小周在R0996星有其它計劃,就算在咸魚修理店待著也不務正業,怎么有閑心把整個店翻新了一遍?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在小周,而在宋先生身上。

    希瑟找了個地方放下啤酒,另一只手卻一直在口袋里緊握著那枚“刃影”化作的戒指,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她在來的路上了解了很多,宋連旌修理機甲的很多手段都和阿靜出自同源,并且水平很高。星網上那些關于他是阿靜的學生的傳言很像是真的。

    但這樣的水準,顯然不是看幾本筆記,靠著所謂的秘籍就能達成的,希瑟想。宋連旌有極大可能親眼見過阿靜,他有沒有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這么多年了,他……過得好不好啊。

    “宋先生不久前剛剛出門,”正想著,喬治亞有點為難地說,“他和周哥出去買東西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買東西,這個點兒?

    他們咸魚修理店現在是什么作息,真的可以被稱為咸魚嗎!

    希瑟不懂,而且大為震驚。

    但最想見的人現在不在,她在高級到陌生的咸魚修理店里晃悠一圈,發覺自己無事可做,便回房休息了。

    她房間的格局沒動,只不過床換了一張。希瑟躺上去,舒服地翻了個身。

    她從中央星回到店里,途中接連幾次躍遷,說不疲憊是不可能的。更糟心的是,同行的星船上還出現了不少熟面孔——都是聯邦軍事學院的軍校生。

    軍校確實放假了,但慶典還沒開始,現在還不是大批旅客涌入R0996星的時間,何況近兩天因為異種的事情,許多人已經不敢前往邊緣星了。她實在不懂這些學生扎堆兒跑過來的理由——這里也不是什么度假勝地!

    聯邦軍事學院走上正軌后,希瑟便沒有多管,許多事情都未曾關注。因此她并不知道,在將近一個月前,曾有一個人代打登入軍事學院研發的機甲模擬器,暴揍了愛德少將,碾壓了一眾自命不凡的軍校生們。

    這一個月,R0996星上風波不斷,軍校的學生們也等得望眼欲穿。

    他們早就買了最快能來到這顆邊緣星上的船票,期待著能見一見游戲里的神秘高人。

    他們甚至還特意交了申請,在批準后帶了自己的機甲前來。一方面是R0996星現在并不太平,帶著機甲來,他們不止能夠自保,還可以在關鍵時刻有一戰之力。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要是真的能好運地遇上這位神秘高手,說不定還能有幸和這位切磋幾下,那學到的東西可太多了!

    ——

    太陽漸漸升起來,宋連旌走在北岸大街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如果不是“枕戈”的修復升級還需要一些特殊材料,他是絕對不會這么早起的。

    對于這類在軍用機甲上使用的材料,聯邦有著一定管控,普通人不能在明面上買到,但仍然有些途徑在地下黑市流通,不過只能用現金交易。

    宋連旌和馬爾科那幫年輕人了解過,這邊種類最齊全的材料黑市在北岸,但特殊材料總是供不應求,如果想確保能夠搶到,必須得到得夠早。

    “我就知道,靜哥對我最好啦!”枕戈歡呼雀躍,提前為自己的升級開香檳,然后想起了自己的新朋友:“靜哥,歲歲說想吃小魚干了,你回來的時候記得給它帶點。”

    宋連旌:“……行!

    雖然“枕戈”和歲歲相處融洽是他樂于見到的,但他還是不太理解,它們一個機甲一只貓,每天有來有回地互相“喵喵”,原來真的可以理解彼此嗎?不知道再過一陣子,“枕戈”是不是能寫出一本貓語著作。

    “小沒良心的,你不給我搞點福利?”衛陵洲和宋連旌并排走著,聞言戳了戳他耳畔掛著亂晃的紅色耳飾,試圖借機亂摸的爪子被宋連旌一把拍開。

    “枕戈”看見他吃癟,笑得特別開心:“嘿嘿,被打了吧,庸醫!

    “注意輩份,庸醫是你能叫的嗎?”

    “我就叫!靜哥怎么叫我怎么叫!”

    衛陵洲立刻向宋連旌控訴:“靜靜,它欺負我!

    枕戈:“靜哥……”

    宋連旌:“……”

    不行了,他要聾了。

    歲歲呢,歲歲在哪里?他好想念他溫暖又軟和,還沒有這么多話的小貓。

    耳畔的一人一機甲吵得越來越激烈,宋連旌一忍再忍,終于受不了了。

    他面無表情轉過頭,看著衛陵洲:“我頭疼。”

    衛陵洲:“!”

    “我還耳鳴,”他補充道,“你們再繼續扯下去,我可以表演一個當街吐血!

    衛陵洲:“!!”

    枕戈:“!!!”

    他們兩個瞬間安靜下來了。

    衛陵洲輕輕放出精神力,過了一會兒,放緩了聲音問:“現在好點了嗎?”

    他們精神力從各個方面來講,匹配度都很高。雖然僅靠這樣的安撫不能根治精神力耗竭的毛病,但能起到很好的緩解作用。

    宋連旌剛剛說的話不算騙人,他自復生之后身體就一直不適,只不過平常能勉強維持平衡,平衡被打破的時候表現比較慘烈。

    衛陵洲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修補著精神海中的傷痕,和他的精神力交織在一起,宋連旌舒服得瞇起眼睛:“還行吧。”

    “只是還行?不來點別的形容嗎?”衛陵洲幽幽道。

    不管聽了多少次,這個新說話風格還是很怪啊!

    宋連旌冷漠:“再用這種語氣講話,我說你不行了。”

    太陽剛升起來沒多久,北岸早上霧氣濃重,視野里灰蒙蒙的,不是個適合出游的好天氣。

    但天空上的飛梭已經在航道上排起了對,大街上行人行色匆匆,身影消失在一棟棟高樓大廈之間,轉瞬便被繁華的都市吞沒。

    一天從早奔波到晚,到手的錢還是那么一點,也不知是在為誰工作。

    宋連旌嘆了口氣,最終什么也沒說。

    他和衛陵洲拐進兩棟大樓之間的一條小徑,一路走到盡頭,一面空無一物的白墻前。他掏出一枚星幣,循著記憶在墻上畫出一個圖案,白墻緩緩下沉,露出通向交易特殊材料的市場入口。

    市場中攤主漸漸出現,熟悉門路的顧客早已等在前方。

    宋連旌環視四周,找到目標的攤位,和衛陵洲并肩走了過去。

    在他們到達之前,攤位前先站了許多名年輕人,面容尚帶著學生的青澀,脊背卻挺得筆直。

    宋連旌繞開他們,在攤位上挑選自己想要的材料時,那幾名年輕人和老板的對話卻傳入耳中。

    “老板,我們身上現金不足,只差兩百星幣,能否通融一下?”

    “我們也可以現在就去取,只要您幫我們把材料留著!

    他們說得誠懇極了,老板眼神卻動了動,用比他們更真誠的聲音說:“兩百星幣,我一天下來才能賺多少錢?這不行,你們這么砍價,我要做虧本買賣了!”

    “留材料……我們黑市就更沒這樣的先例了,這樣的先河可萬萬不能從我這兒來開啊!

    “那……”其中一名年輕人糾結片刻,一咬牙,從手腕上摘下一只銀色腕表,放在攤位上。

    “我把這塊表先抵在您這兒,等會拿錢來贖,可以嗎?”

    那塊腕表出自大牌,一看便價值不菲,老板眼睛都直了。這幾個學生仔比自己想得還有錢啊!有錢又好說話,不再撈一筆,他就是傻子!

    他故作為難:“就算有抵押,現金沒到,就不算交易完成。我們這里就早上客流量大,萬一有別人也要你的材料呢?比方說這兩位先生……”

    他抬手指了指宋連旌和衛陵洲。

    軍校生下意識便順著他的手勢看了過去,那兩人身材高挑,面容平平無奇,看起來都很懶散,仔細觀察之下,卻能察覺出氣質的不同。

    宋連旌倒不在意他們的打量。近來變故太多,為了以防萬一,他換了張臉才出的門,并且在前幾天就叫王數一把他們的擺爛身份在013系統上也修改過一遍。

    只不過,突然被牽扯進這場談話,他有點不爽。

    “老板說笑了,”他彬彬有禮道,“我這個人愛好不多,可惜吃虧不是其中一項!

    在旁邊的軍校生們聽得一愣。

    宋連旌慢條斯理道:“你的材料比同行至少溢價了三分之一,何況本身還帶瑕疵。如果用于機甲零件上,使用壽命不會超過十次!

    他從攤位上撿起那塊銀色腕表,交還給主人:“如果是我的話,即便急用,也不會拿這只表換!

    那名軍校生有些無措地接過表,看著面前明顯對機甲與材料都非常了解的長發青年,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并且脫口而出。

    “你、您難道就是宋老師?”

    宋連旌略有意外,倒沒否認,輕輕點了點頭。

    軍校生們對視一眼,眼神激動。

    “宋老師”這三個字最近可是如雷貫耳,成了R0996星最知名的人物。

    他們這些作戰系的軍校生與機甲相依為命,對于水平高的修理師都極為尊重,更不用說是宋老師這樣水平的人物。

    但此刻,讓他們最激動的還不是這點。

    已知那位機甲駕駛技術高超的神秘高手出現在R0996星,代打身份和沈標有點關系。而宋老師既是駕駛員都很依賴的修理師,又和治安總署關系匪淺。這樣想來,他們是不是有可能認識?

    軍校生們先謝過宋連旌,然后忐忑、又滿懷期待地開口。

    “我們能不能……向您打聽一個人?”

    第069章 第 69 章

    不是吧, 這次又要打聽誰?

    宋連旌產生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因為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情,他已經快對“問一個人”這種開頭產生PTSD了。

    他有心想拒絕,那幾名軍校生卻沒讀懂他的神色, 并且按捺不住內心的雀躍直接開口了。

    “宋老師,我們來是想找一個在游戲上認識的人, ”那名試圖拿腕表換材料的冤大頭軍校生誠懇地說, “他是一名很優秀的機甲駕駛員,精神力強度在S級以上,您有沒有可能認識呀?”

    “我們對他了解不多, 除此之外, 只知道他應該很喜歡喝蹄花湯。”另一名學生在旁邊補充道。

    那位高手的ID起得實在太隨意了,他開始匹配到對方時,還以為這只是不了解游戲本質的萌新。誰能想得到, 剛剛進入作戰界面,自己就□□脆利落地干掉, 以至于除了ID外,對什么都沒有留下印象。

    宋連旌:“……”

    蹄花湯到底招誰惹誰了!一個兩個的, 怎么都和這個ID過不去。

    他只不過是打了個游戲,搞回了自己的花瓶, 到底是為什么要被暗網和這幫軍校生緊追不舍?

    宋連旌人都麻了。

    “不知道, 不認識, 沒聽說過!彼亟^三連,冷漠地看著那群軍校生眼中的光芒逐漸熄滅,在心里暗罵——打游戲害人不淺!雖然那應該不是一款純粹的游戲。

    宋連旌并不怎么關注游戲的動向,對當下游戲技術的發展沒有概念。但在醒來的這段日子里, 他對聯邦現階段的科技和精神力方向的研究水平大致有了評估,那款全息游戲使用的絕對是最新的、還未公開發布的技術。

    說到這個……

    他轉過頭, 狐疑地看著身側的衛陵洲,用眼神無聲質問:“你是怎么知道我活著的?”

    這家伙肯定從見面的時候就認出他來了,但表現得完全沒有看到死人復生的震驚,明顯早有心理準備。

    衛陵洲一種很氣人的表情回應:“你猜。”

    宋連旌:“……”好的,不用想了,絕對也是在游戲上掉馬的。

    他就說,聯邦的擺爛程度讓他一個下定決定躺平的人都自愧不如,怎么能搞出來可以用精神力直連的全息游戲。果然是這個家伙干的吧!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什么時候的事?”游戲他總共只上過兩次,給沈標刷完記錄后便在沒有登陸過,竟然巧而又巧地被衛陵洲碰見了。

    衛陵洲:“看愛德被一個蹄花湯暴揍七次,我就知道是你了!

    他曾經無數次在戰場上看著這個人駕駛“枕戈”的背影,無數次與他精神力相連。哪怕只能看到一眼,他都絕不會認錯。

    衛陵洲站在宋連旌身旁,勾住他的發梢,一圈一圈將他黑色的長發繞在自己指尖。不論宋連旌要繼續咸魚,還是想過原來那種叱咤風云的日子,他都覺得很好。

    可是他應當擁有選擇。

    精神力耗竭至今仍是絕癥,聯邦主要嘗試的是基因療法,但那更針對祝余那樣先天精神力缺失的病人。對于后天因素導致的,尤其是宋連旌這種特殊情況,放眼人類歷史都沒有成功治愈的案例。

    前幾天在他們兩個在維修“枕戈”的間隙也進行過一些實驗——畢竟是在宋連旌出事前就在進行的研究,持續到現在,衛陵洲手里的方案已經相當完善,只是一直以來,唯一的病人都在缺席。

    只要宋連旌短時間不動精神力,保持現在的狀態,衛陵洲有□□成把握讓他的精神力健康地恢復到十八九歲的水準——他那時的精神力強度就已經很嚇人了。想要回到全盛時期,還要等待特殊的契機。

    他們現在還沒開始治療,除了要等待宋連旌狀態穩定外,也是因為他們在實驗過程中,發現缺少了一個媒介。

    最好是曾經和他巔峰期的精神力有過劇烈的接觸——最好是被攻擊過——這個要求就把“枕戈”排除在外了。

    宋連旌略感無語:“……這你讓我上哪找?”

    衛陵洲:“。”

    他們都很清楚,那個時候被他攻擊過的,不管是異種本身還是敵方的建筑,幾乎都被當場摧毀,很難留下全尸,更何況已經一百年過去了。

    這個方案受限,衛陵洲一邊跟宋連旌在旁邊的攤位挑選材料,一邊思考其它可行的路。

    他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軍校生們則在錯失了神秘高手“蹄花湯”的難過情緒中,試圖尋找其它售賣稀有材料的店鋪。

    “幾天不見,窮酸到這種程度了?拿不出來星幣,連一個鄉野修理師的胡話都敢相信。”

    還沒等他們離開,一個嘲諷的聲音突然響起。

    幾名軍校生回過頭去,看見一名發型張揚、手握酒杯的年輕人。他身后跟著幾名保鏢,身邊一左一右各攬著一個人型機器人,在說話間不停變幻著身型和面容,如同在試探他的喜好。

    “拉蒙德·何塞?”林懿,剛開始那名試圖用腕表換購材料的軍校生一眼便認出了這個聯邦軍事學院里的異類。

    “你怎么會來這里?”

    除了自己和朋友們外,他知道還有許多軍校生因為“蹄花湯”的緣故提前趕赴R0996星。

    唯獨拉蒙德一直對此不以為然。他雖然也在軍事學院的機甲作戰系,但其實是靠祖上蔭蔽破例獲得的名額。

    不過他精神力強度不錯,似乎比一般S級還要強上一些,因此哪怕每天都在花天酒地,軍校的課業也總能低空飛過。對他來說,努力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只要能拿到軍校的畢業證書,出過將軍的大家族自然會把他塞進合適的地方,找到舒適又多金的工作。

    “林懿,你在開玩笑吧?”拉蒙德嘲諷地笑起來,揚手指著整個市場,“這可是我家的產業,我為什么不能來?”

    這是處進行地下交易的市場,卻被他正大光明地認了下來。林懿等人開始還有些愣,仔細回憶了一下拉蒙德的背景才想起來。

    何塞家族從戰爭結束后便統領著R0996星所在的星系,這里雖然地處邊緣,但任何一個家族植根在這里,掌權長達百年,都會是當地不折不扣的大勢力。

    對于這處地下市場,治安署不止是查不出來,甚至很有可能查到了也不會再有后續。

    他們在外部做的一切偽裝不過是為了走走形式,不要面上鬧得太過難堪。

    可惜,最近R0996星的治安總署可沒給他們面子。

    拉蒙德·何塞陰沉地想,將目光投向了被他稱為“鄉野修理師”的長發青年。

    從宋連旌這個人出現到現在,短短一段時間,已經鬧出了許多事端,他遠在中央星上學,都從家里聽到了傳言。

    星網上雖然沒有他的正面照,但想要一見宋連旌真容的人并不少,近些天更有許多人在猜測他本人應該長什么模樣。

    沒想到這么平庸,拉蒙德冷哼一聲。他大失所望,還是更滿意自己特別定制的兩個乖巧而又懂事的機器人。

    他對宋連旌的容貌失去興趣,對這個人就更看不順眼。

    如果不是這家伙攪黃了一筆大生意,叔叔也不會收到這家老板的通知,把好不容易回家玩樂的自己趕下來處理事情——美其名曰歷練。

    拉蒙德的不爽達到極點,半個身子靠在自己定制的機器人上,拖著長聲道:“那邊那個長頭發的,宋連旌是吧?你懂不懂我們這兒的規矩?”

    “宋連旌”這三個字現在在R0996星如雷貫耳,一被叫破,周邊不論買家還是賣家都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看了過來。

    被指名道姓的宋連旌:“……”

    他將自己砍好價的材料向前推了推,對新找到的攤主道:“麻煩幫我包起來,我等下來取!

    新攤主:“?”

    他望了一眼拉蒙德所在的方向,極小聲地說:“宋老師,你快走吧。這是何塞家族的人,很不好惹的!

    “謝謝,”宋連旌說。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一走了之,只是對方刻意找麻煩的態度昭然若揭,并不是他退讓就能解決得了的。

    那就沒什么必要忍了。

    見長發青年轉過身來,拉蒙德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傲慢開口。

    “壞人生意,要賠錢,這是我們的規矩!彼麙吡搜哿周矌Щ厥稚系耐蟊,拿手一指。

    “既然剛剛他們打算用這個交易,你就把這個翻倍賠給我吧!

    那塊表造價昂貴,市面上并不流通,是去年年底聯邦軍事學院舉辦比賽時,外界投資者送給勝利者的限量款獎品。

    拉蒙德對獎品毫無興趣,令他不悅的是,這樣的好東西竟然不在自己手里,反而被林懿那個不識貨的土包子拿走了。

    宋連旌一哂:“我頭一次聽說這樣強買強賣的規矩!

    拉蒙德沉下臉:“錢和人,總要有一樣留下!

    他并沒把宋連旌放在眼里。

    一個連精神力都感受不到,還屢屢給家族添亂的病癆鬼而已。

    這個人搞出那么多事至今安然無恙,不過是仗著那個死掉的老師,手里有些技術,以為沒有人敢動他。

    那些修理師們會因為“指揮官”的緣故對宋連旌尊敬有加,他們家可絕非如此。

    如果不是“指揮官”從中作梗,他們的先祖,安德烈·何塞老將軍便不會戰死沙場,他們家的舊址不會受到攻擊,也不至于徹底失去了軍部的勢力,在議會的席位越發不穩。

    聽家里透出的口風,因為R0996星近來的異變,父親和叔叔已經按捺不住,想對他動手,總歸沒有幾天好活。

    那么自己加快這個進程,想必無傷大雅。

    拉蒙德攬著美麗的機器人在懷,懶得多說,隨意揮了揮手。

    在他身后,數名精神力不弱的保鏢得到指示,立刻出列,將宋連旌所在的位置團團圍住。

    宋連旌手指下意識動了動,卻回想起自己非必要不動用精神力的約定來。

    就是這一刻猶豫的功夫,軍校生們已經站了出來。

    林懿張開雙臂,以保護性的姿態將他擋在自己身后,疾言厲色道:“拉蒙德,仗勢欺人、欺凌弱小,這就是你在聯邦軍事學院學到的嗎?這就是你們何塞家族的家教嗎!”

    聽到家族兩個字,拉蒙德臉色更沉了幾分,雙方劍拔弩張,似乎馬上就要開打。

    突然被保護起來的宋連旌:“?”

    頭一次被人當面形容成弱小,好奇怪啊。

    第070章 第 70 章

    “在軍校上了幾年課, 你們不會真把自己當成正義使者了吧?”拉蒙德滿臉不屑,在光腦上發了信息,叫來更多人手。

    林懿等人在他看來, 也全然稱不上威脅。

    就算成績比他優秀又怎么樣?他們家族的保鏢可是特意聘請的,近些年篩選條件越發嚴苛, 不少是正經軍校出身。林懿這些人, 也只有在校期間才能壓他一頭,等到畢業了,窮盡畢生之力都難以爬到他的起點, 說不定還不如給他當個保鏢。

    像很多年前, 那個“指揮官”得罪了皇室和貴族,是被發配去了邊緣星的最前線自生自滅的!

    如果不是后面的事,一輩子庸庸碌碌, 不會有什么出息。

    但他那樣的人終究只是少數,拉蒙德從小受到耳濡目染, 個人的努力比不過家族的積攢,這是這個世界嚴酷的真理之一。而他要做的, 只有捍衛家族的榮耀一項。

    帝國尚存的年代里,何塞是屬于公爵的姓氏, 比現在還要高貴。哪怕到了聯邦剛剛建立時, 何塞家族也因為手握大把資源、擁有自己的軍隊而很受器重, 直到安德烈·何塞將軍犧牲,他們家就此一蹶不振,才淪落到盤踞邊緣星系的地步。

    當然,比何塞家族更慘的也不是沒有, 比如百年前權傾朝野,如今卻默默無聞的卡斯特羅家族。回到帝國時期, 卡斯特羅家族顯赫一時,家主是帝國的大公爵,家族的繼承人——那一對雙生子也極為優秀。

    他們在聯邦還是反抗軍時就已經站了隊,并與手握重兵的元帥早就交好,帝國倒臺并未影響到卡斯特羅家族的未來,反而越發前景無量。深雨戰爭期間,安德烈·何塞有幸同伊利安閣下在用一陣地作戰,他們曾以為這是與權貴拉近關系的好機會,卻沒料到那些人最終都因為“指揮官”的刻意設計紛紛喪命。

    伊利安是那場慘案后少有的幸存者,他絕境逢生,撿回一條命重回主艦,卻被“指揮官”當場槍決。

    不知為什么,他的孿生哥哥阿希禮當時沒有對此多說一句話,只是沉默地安排了親弟弟的葬禮。他忍讓到這種地步,但還是在幾個月后的大型戰役中,因為元帥所率領的主力部隊回援來遲不幸犧牲。

    哪怕現在的風向一天比一天變得快,越來越多人說“指揮官”可能是個好人,這兩件事始終無法解釋。

    對于舊貴族們來說,他的心思簡直昭然若揭——以元帥為代表的聯邦新勢力本來就同貴族不和,借戰事肅清異己是最方便的。只是沒人想到,他最先下手的,竟然是和他關系最親近、一早站在他身邊的卡斯特羅兄弟。

    這足以說明“指揮官”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因為何塞家族也牽涉其中,拉蒙德對這段往事了如指掌。在他看來,“指揮官”的下場就是罪有應得,早點死才好!這人在聯邦風評反轉看得他極為不爽,花大價錢在星網刪評的同時,雇傭了許多水軍和機器人幫自己罵他,出口惡氣。

    “指揮官”畢竟是個死人了,但宋連旌一個鄉野修理師,竟然還因為是他的學生,掌握了機甲技術在聯邦耀武揚威了起來。

    拉蒙德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一口氣,他今天就是要給宋連旌好看。

    他的動作,林懿等人看得清楚。

    “宋老師,他們去叫人了,”林懿身體緊繃,做好戰斗準備的同時,低聲提醒宋連旌,“今天的事情恐怕不能善了,這件事情因我們而起,連累到您實在不好意思。我們會一定竭盡全力,保護好您和您的朋友!您不要離我們太遠!

    宋連旌還是不太適應:“……”

    真要算起來,今天這件事和軍校生們關系不大,倒是沖著他來的。

    這個地下交易市場屬于何塞家族,而萊恩哈特給他臆想出來的“指揮官”學生的身份實在太深入人心。舊貴族把家族榮耀看得比天大,勢力漸微后更是喜歡在一起抱團,回憶往日榮光。

    這些人只要,惹上了一個,就能惹出來一群。

    麻煩。

    宋連旌垂眸思索著一勞永逸的方法,在他身后,衛陵洲臉上笑意越發冰冷。

    真能跳啊……剛解決了和何塞家族關系匪淺的R0996星前任副長,百年前的賬還沒算清,就又蹦出來了一個。

    不過沒有關系,這本來就是個地下市場。在更多瘋狗涌過來之前,把所有會引起禍端的人解決,他們的生活就不會受到影響。

    總之,也不差這一兩個了。衛陵洲想著。

    軍校生和拉蒙德對峙著,罵聲不斷,場面火藥味十足,何塞家的保鏢甚至已經掏出了武器。

    機靈的攤販見勢不妙,迅速收拾好攤位,遠離是非之地,只有在附近擺攤的攤主們尷尬地被困在原地,走也不是,留著更危險,手忙腳亂地把之前的東西往隨身的口袋里塞。

    紛爭一觸即發時,一個陰柔的聲音從交易市場上方響起:“這是在做什么?不要傷了和氣!

    拉蒙德和手下的保鏢動作齊齊一頓。

    宋連旌給那些被波及的攤主們比了個手勢,他們立刻反應過來,收拾好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其中一位把之前給宋連旌包好的材料留在了攤位上,在上面打了個標簽:“您挑的材料,不收錢了!”

    宋連旌:“……”

    無關人士紛紛離開,他抬起頭,看見交易市場的上層站著一名滿身貴氣的中年人,面容和拉蒙德長得有幾分相像。

    他一出聲便呵斥住了無法無天的拉蒙德,一看便知在何塞家族地位不低。

    中年人制止了紛爭,然后不咸不淡地道了個歉:“我的侄子初出茅廬,處理事情難免生疏,讓各位見笑了!

    “生疏”,這個形容甚至稱不上是責怪,他的包庇之意溢于言表。

    軍校生們警惕地盯著他,一言不發。而那人只是掃了他們幾眼,目光便不再停留,居高臨下地看向宋連旌,臉上擠出一抹笑來:“這位想必就是宋老師了。”

    “我是路易斯·何塞,這不成器孩子的叔叔。我們早就聽過您的大名,邀請您進行過合作,可惜最近咸魚修理店太繁忙,我的邀請函大概石沉大海了。能在這里見到您本人,實在是我的榮幸,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上來喝一杯,或者打一局球?”

    “誤會了,”宋連旌平淡道,“我們店的員工辦事穩妥,處理及時,沒有生疏的地方,不會出現錯漏!

    路易斯怔了一瞬才明白過來自己被陰陽了。咸魚修理店并不是沒看見他的邀請,完全是沒有將他們劃進合作的范疇。

    區區一個黑街出身的修理師而已。再怎么會技術,他也沒有半分背景,在這個時間點上,他那個死了一百年的老師更說不清是助力還是負累。

    宋連旌近期在R0996星鬧出這么多事,按照家族的意思,應該盡早處理了他,可他偏偏還有利用的價值。

    萊恩哈特近期失蹤,不見人影,光譜科技深陷丑聞,董事會為了分得最后的利益爭的不可開交。何塞家族在董事會中也有一席之地,如果這個時候能爭取到宋連旌,他們相比其他人,就有了更大的優勢。

    在巨額的利潤面前,他們可以暫時放下和宋連旌之間的恩怨。

    可這個家伙……實在是太不懂規矩。真以為仗著有技術,就能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了嗎!

    路易斯浮于表面的笑容僵了一瞬。

    不過這也正常,他很快找到解釋。宋連旌沒有見識,最近過得順風順水,他并不知道在一個星系盤踞百年的大家族有怎樣的底蘊——他所依賴的東西在他們面前,完全是螳臂當車。

    讓他開一開眼,給個下馬威,就該知道什么樣的選擇是正確的了。

    “大家在同一顆星上生活,宋老師給個面子,”路易斯道,“我是真心想請您看看由我們家族負責的新產品,做兩句點評呢!

    他說完,立刻有下屬把東西帶了上來——是十幾個機甲手環。

    軍用機甲只有正式的軍部機甲駕駛員可以使用,軍校生用的都是經過簡化的特殊版本,殺傷力沒那么強,才能打個報告便帶出學校。

    獲得聯邦授權的科技公司可以制作這些簡化版機甲,光譜科技自然是其中之一。

    這是何塞家族所負責的項目之一,難怪他們敢和帶了機甲的軍校生叫板。現在一口氣將這些全展示出來,不僅僅是要宋連旌點評的,更是明晃晃的威脅。

    宋連旌微微蹙眉。這幾臺機甲從外表上看不出端倪,但總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氣息。

    他和衛陵洲對視一眼,通過彼此的神情確認了這并不是錯覺。

    以林懿為首的軍校生們則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路易斯的眼神掃過他們,笑了笑:“機甲不進行比較,總是看不出效果。剛好幾位同學在場,不如一起切磋切磋?之前的恩怨,便可以一筆勾銷了。”

    林懿等人毫不猶豫地便應了下來。

    如果事情能由自己解決,并且不牽連宋老師,讓他做自己不樂意的事情便最好了。

    更何況,他們出身機甲作戰系,對自己也有著一定自信。

    他們答應下來,第一個上場的是林懿,接著便在對戰時感覺不對——對面最強的機甲駕駛員從經驗與精神力強度來講,比自己稍遜一些。但戰斗之中,他被壓制得越來越過分,不知是對手的水準在對戰中得到了提升,還是那些機甲本身比他們從軍校領取的性能還要優異。

    光譜科技和何塞家族難道真的做出來了這樣顛覆性的機甲?

    林懿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卻沒有時間仔細思考。對手的攻擊越來越快,越來越強,甚至招招在往要害打,他招架得很是吃力。

    “宋老師覺得怎么樣?”路易斯饒有興趣地看著林懿左支右絀,“截止今天,我們對您的邀請都還有效。”

    擂臺上,林懿的機甲遭受重創,前甲凹陷進了一大塊。

    宋連旌眼神微凝:“到這里就可以了!

    路易斯卻沒有叫停:“我還沒聽到您的意見呢!

    “只是看著能有什么意見?”宋連旌說,“我的機甲很感興趣,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上去試試!

    從路易斯拿出他們的產品后,“枕戈”已經在他的精神海里嚎了不少次,那些機甲有古怪,要自己上去試一試。

    為了以防萬一,應對各種危機情況,軍用機甲既設置了手動操控模式,也讓它在主人沒有主動發出命令時,擁有自主的戰斗模塊。“枕戈”跟著宋連旌多年,有最好的學習數據,在戰斗方面已經十分完善,不需要他額外使用精神力。

    宋連旌竟然有可以自主戰斗的機甲?

    路易斯很是意外,可一想到他機甲修理師的身份,便覺得不是沒有可能,最終答應了下來。

    然而,看著避免被認出來,刻意變換了形態才出現在擂臺上的黑色機甲,他還是愣了愣。

    這個歪歪斜斜,一看就年久失修的機甲到底是哪里來的啊!宋連旌自己就是修理師,竟然能容忍機甲變成這個樣子嗎?

    雖然他是想用壓倒性的勝利來證明自己產品的優越,但宋連旌拿出來的這臺機甲,未免有點太破了吧!贏了也勝之不武吧!

    宋連旌:“……”

    不得不說,“枕戈”的創意實在是太天才了。

    路易斯還沒從震驚里緩過來,在旁邊看了很久戲的拉蒙德忍不住出言嘲諷。

    “這是什么破銅爛鐵,還是不要上去丟臉了吧!它要是能被稱為機甲,我駕駛的就該是‘枕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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