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統帥休息室的臥室逼仄, 密閉的空間內,雪松信息素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與玫瑰的香氣勾纏在一起, 互相促進, 誘使雙方不斷沉淪, 越陷越深。
汗水從皮膚上蒸騰,理智似乎也隨之一同飄散了。
嵐望舒和上次在湖心別墅里一樣,依舊給予了容玉煙他能想到的,這個世界最溫柔的撫慰, 耐心而細致。
容玉煙頭頂濕潤的銀色發絲之間,一對觸角露出來,觸角頂端紅腫發燙, 細細顫抖著。
嵐望舒抬手,輕輕將銀色發絲撥開,將唇覆上去, 溫涼柔軟的唇瓣, 撫過頭頂觸角上敏感脆弱的皮膚,引得雌蟲整個身體輕顫,喉嚨里漏出一聲低喘。
容玉煙閉上眼, 腳趾難耐地蜷縮起來,手指收攏,緊緊攥住床單,將那柔軟的布料揉得凌亂。
下一刻,嵐望舒的手指伸向他指間,與他十指相扣。
容玉煙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 此刻帶著晶瑩剔透的粉色,按壓在嵐望舒手背上, 用力到指腹都有些泛白。
有過湖心別墅里的經驗,嵐望舒知道怎樣可以最有效地緩解容玉煙的癥狀,觸角、鞘翅下面那對纖薄的充血的膜翅、脖頸后頭的腺體,盡數都照顧到。
這是比最強效的阻隔針劑還要有效許多倍的撫慰,容玉煙觸角上的刺痛,還有皮膚下透出的痛癢難耐感覺,很快便被緩解。
身體沉淪,意識卻逐漸清晰起來。
容玉煙揚起脖頸,緩緩地掀起眼皮,原本渙散的眼瞳,逐漸聚焦在了床頭柜的一角,像是被利刃猛然扎到心尖,刺痛得擰起眉頭。
床頭柜上,此時擺放著一把桃木劍。
那把林書送給嵐望舒,說是為他親手做的禮物。
容玉煙胸口發悶,一口灼熱的氣息吐出來。
社會化撫養院為每一只雌蟲都制定了手工課和廚藝課程,還有一系列為了將他們培養成更受雄蟲歡迎的雌君、雌侍、雌奴而開設的所謂“雌德”課程。
這些課程容玉煙從未參加過,一律都逃課,用逃課的時間改去多修了兩門軍事理論課。
而這其中,唯有一門雕刻課程,他還算感興趣,便修了下來。
因為他極高的用劍和用刀天賦,觸類旁通,他的雕刻成績也很好。
像床頭柜上這樣的桃木劍,他也可以雕出來的。
如果嵐望舒喜歡,他可以為他親手雕刻出十把來。
可嵐望舒喜歡的,或許根本不是這把木劍,而是雕刻出這把木劍的那只雌蟲。
所以,他就算雕刻出十把、二十把、上百把木劍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容玉煙這樣想著,心口說不出的酸澀。
他不自覺將手從雄蟲的指間抽出來,手臂放在對方胸膛上,輕輕推拒。
嵐望舒立即停下動作,抬起頭,拿泛紅的一雙眼看著容玉煙,用極力克制的嘶啞聲線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玉煙搖了搖頭,想要將心底的芥蒂講出來,思忖片刻,最終也沒能講出口。
嵐望舒將容玉煙的神情看在眼里,手臂撐在他脖頸旁,俯身下去,輕輕親吻他眉心,想要用雙唇將對方輕蹙起來的眉頭撫平。
容玉煙重新閉上了雙眼。
那張婚書,讓嵐望舒始終履行著身為雄主的職責。
可是這樣的責任,他還能維持多久……
撕拉一聲。
脖頸處的異樣感覺,將容玉煙的思緒猛然拉扯回來。
在淋浴時被打濕的那張阻隔貼,原本粘在他腺體皮膚上,此刻被撕了下來,帶起細微的刺痛感覺。
容玉煙呼吸變得滯塞,慌亂地看向身前的雄蟲。
雄蟲尖利的犬齒,抵在了他脆弱的腺體上。
“望、望舒……”
容玉煙無措地抬起手,撐在嵐望舒胸膛上,
“不、不要標記……”
他推拒著,將臉轉向腺體所在的那一側,試圖護住自己的腺體,不被對方的犬齒刺入。
一旦雄蟲將信息素注入他腺體中,完成標記,他便完全屬于這只雄蟲。
多了這樣一層輿情在,如果嵐望舒想要和他解除這場婚姻,內閣還有那幫王公貴族,將很難同意。
容玉煙不在意這個,他愿意永遠做嵐望舒的雌君。可他想,嵐望舒或許是希望將這個位子,留給另外那只雌蟲的……
“我們……只是一場協議聯姻……你不用、不用做到這一步……”
容玉煙的話,斷斷續續地講出一半,便被身前的雄蟲捏住下巴,強硬地將臉掰正,迫使他看著自己。
接著,對方的雙唇覆下來,給了他一個強勢的深吻。
在窒息感將容玉煙徹底籠罩住的時候,嵐望舒終于松開了對他唇齒的束縛,
“對你來說,只是一場協議聯姻嗎?
“小玉,可我愛你。
“你是我唯一愛的雌蟲。
“我愛你,勝過這世上所有。”
容玉煙怔怔看著雄蟲近在咫尺的那張漂亮臉蛋。
對方那對帶著無辜感的琥珀色眼瞳里閃著光,讓這告白,變得真摯。
他說他愛他。
一字一句,重重地落在容玉煙心頭。
他們這樣靜靜地對視片刻,嵐望舒像個經驗老道的獵手,不再滿足于親吻,他再次精準地將犬齒對準容玉煙的腺體,尖利的頂端抵上那處脆弱的皮膚。
他的聲音在容玉煙耳邊輕輕響起,有些嘶啞,卻字字清晰、滾燙:
“小玉,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
“如果你愛我,我要標記你,讓你真正成為我的雌君。
“如果你不愛我,我要標記你,只有這樣,你才能屬于我,永遠被我鎖在身邊,跑不掉,逃不開……”
第122章
容玉煙終于明白, 之前在湖心別墅,那次發熱期,嵐望舒是廢了多大的心力來克制和壓抑著自己的天性。
因為此時, 嵐望舒果真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 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容玉煙發現,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沉沉睡去的,或許根本不是沉睡,是實在承受不住對方的折騰, 最終暈厥過去。
容玉煙重新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轉著腰, 想要坐起來,發現腰背酸痛得厲害,牽動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酸脹。
手臂剛抬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身上緊緊箍著一條手臂, 動作便滯住。
從背后環抱著他的雄蟲,被他的動作驚醒,迅速撐坐起來,
“……你醒了?”
嵐望舒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先摸了摸容玉煙的額頭,又捏了捏他掌心,最后將臉頰貼在他耳后和脖頸處,感受著他的體溫,
“溫度退下去了,太好了。”
他這一系列動作做的很嫻熟, 顯然容玉煙昏睡的這段時間,沒少做。
容玉煙卻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脖頸,“……我睡了很久?”
他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幾乎發不出聲,輕咳兩聲,清了清喉嚨,再要開口時,眼前被遞過來一杯溫水。
“謝謝。”
容玉煙將水杯接下來,喝了兩口。
“餓不餓?”嵐望舒從床上下來,“我做了中飯,放在保溫柜里,要吃一些嗎,吃的話我去簡單熱一下?”
容玉煙轉頭,看向走下床去的嵐望舒,發現他穿著一套干凈的居家服,顯然是早就醒了,剛才躺在容玉煙身后,不過是因為要時刻守著他,所以小憩了片刻。
再反觀容玉煙自己,雖然也被清理得干凈,甚至非常貼心細致地在需要的地方都涂了藥,可他身上卻只蓋了一層薄被,里面是真空的……
容玉煙有些不自在,手悄悄放在腰間的被子上,想要往上扯一扯,可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現在這樣的動作,總覺得有些扭捏,像十多歲的少不更事的年輕雌蟲似的。
想到這里,他手上動作滯住,只拿目光在房間里逡巡,尋找自己的衣服。
這時,一件居家服披在了他肩頭。
嵐望舒靠近過來,伸出手,將容玉煙肩膀兩側的衣襟往中間攏了攏。
容玉煙剛要對嵐望舒這體貼的行為表示感謝,話還沒講出口,感覺到對方幫他收攏衣襟的動作有些變味,慌張抬手,用力攥住嵐望舒手腕,
“望舒!”
帶著警告意味的呵斥,因為他此刻眼尾飛紅、臉頰泛粉、眼中蒙著層水霧的模樣,實在沒有什么威懾力。
“我就是檢查一下……蟲紋是不是恢復正常了,”嵐望舒垂著眼,面不改色地說著混不吝的話,“昨晚你喘得厲害,那蟲紋一直跟著你的呼吸快速地閃爍著,我總擔心,會不會閃出問題來。”
說罷,在容玉煙惱羞成怒之前,嵐望舒輕笑著,及時站起身,離開之前,又探身在容玉煙臉頰上親了下。
吻得用力,讓容玉煙柔軟的臉頰都輕輕凹陷了一些,甚至帶出清脆水聲,“啵”的一下。
容玉煙抬頭,尚未回神,小蟲已經一溜煙從房間出去了。
換好衣服,走去餐桌旁,發現桌上整齊地擺著兩份番茄雞蛋炒面,容玉煙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開始變得窘迫。
嵐望舒這時說:“我昨天晚上,到了后半夜,實在太餓了,就把桌上那兩份番茄雞蛋炒面都吃光了,小玉,那是你做的嗎,味道真好。”
嵐望舒撒謊的功夫,比容玉煙高明太多了,此時看似隨口一問,帶著無辜感的眼瞳看著容玉煙,雙眼微微睜圓,眼神清澈到容玉煙都要相信嵐望舒真的以為那是他做的炒面了。
見容玉煙只看著他不說話,嵐望舒自顧自繼續說:“我看旁邊小廚房里有做了一半的面盆,還有各種準備好的食材,就順手又做了兩份炒面,你嘗嘗看,和你的味道比起來,怎么樣?”
說著,嵐望舒夾了炒面,送到容玉煙嘴邊去。
容玉煙慌張抬手將餐具接下來,嘗了一口。
味道確實很好。
嵐望舒的廚藝,一直很不錯,是遠超任何一只他認識的雄蟲的水平。
將容玉煙臉上那滿意的微笑看在眼里,嵐望舒跟著笑起來。
等到容玉煙一盤炒面吃得差不多了,嵐望舒這才開口問:
“小玉,你為什么會想到給我做炒面?”
容玉煙手上動作一滯,就聽嵐望舒又問:“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夢?”
容玉煙難掩震驚,“你……怎么知道?”
嵐望舒將桌子中央的一整份牛排扒拉到自己面前來,一邊細致地切成小塊,一邊娓娓道來。
他把精神力有可能能夠形成一個網絡,并且無視肉|體地在網絡里穿梭,還有容玉煙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有可能進入到十一年前的林書的身體里,找到嵐望舒,給他那枚召喚器,這些事,一五一十地講給容玉煙聽。
容玉煙聽得眉頭緊擰,任由嵐望舒向他投喂小塊的牛肉,全部心思都用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海量信息上了。
“就算精神力果真可以在不同個體之間穿梭,并且用這種方式來逃脫因果律對肉|體的束縛,可是,這還是太冒險了……憲章里明確寫了,我們絕不妄圖改變……我不會冒險去做改變過去的事的。
“過去的改變,可能會給現在和未來帶來的不確定性,實在太危險,我不會做這樣不負責任的事。”
嵐望舒知道。
他也覺得以容玉煙的性格,不像是會做出冒險回到過去的事,一定是未來發生了什么,逼迫容玉煙被迫要做出改變,而且……
“我猜想,你回到過去,不一定是為了改變什么,或許,你只是想要了解一些事。
“就像憲章里寫的那樣——我們感知一切,但我們絕不妄圖改變。”
“想要了解什么?”容玉煙反問。
嵐望舒聳聳肩,“我也不確定,或許,比如說……有關我雌父的事?”
容玉煙思忖片刻,搖頭,“小蝶的死,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不可能為了了解這背后的真相,就去做出這樣冒險的事的。”
嵐望舒點頭,他明白,以容玉煙的小心謹慎,權衡利弊,他不可能回到過去只為知道嵐蝶衣死亡的真相。
見容玉煙想到后頭,臉色又開始變得蒼白,嵐望舒抬手幫他擦拭唇角的油漬,“想不通的事,就先不要想了,你現在需要休息。”
嵐望舒這么急著告訴容玉煙這些,并不是要讓他在發熱期費心勞神地思考,他只是,想為容玉煙消除心中的芥蒂,因為只有這樣……容玉煙在床上時,才能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他。
容玉煙注意到嵐望舒的動作,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不知不覺被喂了一整塊牛排下肚。
他有些不自在地抬起手,把餐巾接下來,低聲說:“我自己可以……”
剛放下餐巾,容玉煙身上一輕,倏忽被嵐望舒抱了起來。
“小玉,”嵐望舒在他耳邊低語,“吃飽了,我們繼續?”
容玉煙眼底一瞬間浮現出驚慌神色,“我已經好了,不發熱了……”
嵐望舒輕笑。
發熱期要持續三天,他已經做好了要和容玉煙在這逼仄的休息室里廝混三天三夜的打算。
昨天顧及到容玉煙身體,嵐望舒憋壞了,此刻將對方里里外外伺候好了,總算等到吃干抹凈的好時機,他怎么可能放過對方。
“既然不發熱了,那剛好,我們玩點不一樣的?”
看著嵐望舒那一雙帶笑的眉眼,容玉煙心頭一緊,隱約有了極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地要搖頭拒絕,可嵐望舒接下來的話,卻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小玉,你還記不記得,你上次試探我精神力的時候,答應了要滿足我一個條件?”
嵐望舒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現在兌換了吧?”
容玉煙因為發熱期,頭腦處于混沌中,思維有些遲滯,待他意識到嵐望舒要做什么的時候,已經被放在了床上。
嵐望舒一手撐在他身側,另一只手熟練地把容玉煙系在腰間的那條紫氣東來抽出來。
閃著藍紫色光芒的緞帶,在嵐望舒指間輕盈地翻飛,行云流水一般,便朝容玉煙頭上纏繞過去。
緞帶的中段蒙住容玉煙雙眼,兩端將他雙手手腕綁縛住,收束在頭頂。
容玉煙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急促而有力,恨不能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他想問嵐望舒到底要干什么,可又怕知道了,只會讓他更想臨陣脫逃,最終只上下滾了滾喉頭,艱難地吞咽一下,什么也沒說。
嵐望舒卻好像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附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小玉,我雌父以前年輕的時候,手工課上,親手做了一只白色長毛兔玩偶,送給你,你還記得嗎?”
容玉煙眉頭輕擰,心中一凜。
就聽嵐望舒又說:“我父親,他在那只長毛兔身上,繡了一排字,你留意過嗎?”
容玉煙怎么可能沒有留意,他清楚地記得嵐蝶衣在那長毛兔身上繡的一排藍色的清秀小字——[小玉,小蝶的]。
嵐望舒將容玉煙的神情看在眼里,很滿意,繼續說:
“我要給你蓋個一樣的戳,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的兔子。”
說罷,容玉煙聽到身側傳來啵的一聲。
是筆帽被打開的聲響。
下一刻,容玉煙白皙敏感的皮膚上,傳來筆尖滑動的聲音。
“望舒!”
他低聲驚呼,身體顫栗。
第123章
午后的陽光照在星際軍基地上球面射電望遠鏡的反光板上, 又從反光板折射進統帥休息室的窗臺。
小小一間統帥休息室,此時門窗緊閉,窗簾全部拉起來, 將陽光大半隔絕在外。
只有一縷陽光從兩片窗簾的縫隙穿透進來, 在房間里打出一條光帶。
光帶落在床上, 落在正熟睡的雌蟲透著紅暈的臉頰上、脖頸處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上、隨意伸出床沿的白皙手臂上、微微蜷縮起來的大腿上……
嵐望舒側身躺在容玉煙背后,一只手肘支在枕頭上,掌心撐在臉頰上,視線順著那光帶, 緩慢地描摹著身前雌蟲的每一寸肌膚。
他眼底寫滿饜足,唇角不自覺便翹起來。
視線落在對方脖頸處的腺體上,被緊緊黏住了。
那上面的皮膚, 因為被他反復標記,而布滿傷口,雖然涂了藥, 可是傷口尚未結痂, 呈現出鮮紅色,越發襯得周圍皮膚白皙。
嵐望舒抬起手,想要輕輕撫摸那里細嫩的皮膚, 又怕傷口感染,最終克制住了。
但他卻不愿意收回手,指腹在虛空中,描摹著雌蟲那完美的身材形成的高低起伏的線條,緩緩往下,最終停在了一處。
手上動作頓住, 思忖片刻,指腹在藍色記號筆寫出的[小玉, 舒舒的]那幾個字上,輕輕描畫著。
雌蟲感覺到雄蟲的觸碰,睡夢中,循著前幾晚的記憶,身體不自覺地顫栗,銀白的眼睫也跟著抖動兩下。
嵐望舒抬起眼,看向容玉煙的側臉,確定對方并未被吵醒,又放下心來,笑容變得更深。
他的視線重新落向對方脖頸處。
目光落在那傷口上,指腹落在那排藍字上,嵐望舒這個罪魁禍首,并沒有太多負罪感,更多的,是滿足——
這只雌蟲,終于成了他的雌君,再也別想從他身邊逃離。
*
嵐望舒和容玉煙在星際軍基地的統帥休息室,廝混了不分晝夜的三天。
和星際軍基地里的一片安謐祥和截然相反,這段時間的亞特蘭上層,卻是暗潮涌動……
夜色四合,亞特蘭皇宮西面,聞家巷盡頭,聞家老宅。
和首都星大多數充滿科技感的建筑不同,這是一處年代極為久遠的老宅院,青磚白瓦,墻上爬滿了枯黃的藤蔓。
和喧嚷的都市夜生活截然相反,這座坐落于偏僻小巷子里的老宅,此時顯得有些荒涼。
院子外頭沒有亮燈,里面的大部分房間也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正中間的主屋亮著燈。
昏黃的燈光照出主屋里的陳設,讓見者觸目驚心——
偌大的房間里,什么家具也沒有,只有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邊上擺著一桌二椅。
聞世攸此時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淡定地吃著晚飯。
晚飯極為清淡,只有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白發蒼蒼的老者坐姿如松,送了一口咸菜進嘴里,細細咀嚼著,昏黃的燈光映照出他滿是皺紋的面容,那上頭寫滿的,只有淡定和從容。
房門被輕輕推開,管家匆匆走進來,向聞世攸深深一揖,
“老爺,都安排妥當了,老太爺、大爺二爺、小少爺,全部秘密登機了,還有十分鐘,星艦便會啟航,正式飛離首都星。”
聞世攸緩緩點頭,收起餐具,抬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老趙啊,陪我吃完這最后一餐,你我的主仆關系,便盡了,從此,你便與我聞家,再無任何瓜葛。”
聽到這里,管家撲通一聲,跪在聞世攸面前,咚咚咚地給他磕著響頭,
“老爺!老爺!我趙長志跟了您四十八年,一生盡職盡責,別無所求,只求您能讓我陪您走完這最后一程,只求……能有幸,與您一同赴死!”
聞世攸放下餐具,起身上前,將管家扶起來,“好,好,我聞世攸走到這一步,能有老兄弟相伴,實乃幸事!”
大約一刻鐘過去,聞世攸和管家坐于桌邊,舉杯共飲,閑話家常。
大批訓練有素的執法隊警員,就是在他們的談笑風生中,涌入了聞家老宅,將整座宅院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
咔噠、咔噠。
整齊劃一的聲響過后,一排黑漆漆的槍口,同時對準了桌邊的兩只蟲。
吳剛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棕黃色的西北軍軍裝,穿過警員隊伍,大刀闊斧地走進來,停在聞世攸面前。
一眼看到擺在聞世攸身邊的那口漆黑的棺材,吳剛雙眼危險地瞇起來,冷哼一聲,抬起手,掌心撐在腰間配槍上,問:
“聞世攸,你可認罪伏誅?”
聞世攸緩緩地將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完,這才慢悠悠站起來,理了理衣襟袖口,淡淡道:
“老夫無罪,但爛命一條,你們要拿,拿去便是。”
吳剛掃一眼聞世攸背后那口極為刺眼的棺材,冷聲哼笑著,抬手搓著頭頂剃得很短的發茬,在聞世攸面前來回踱了兩步,
“怎么,想做直臣,想英勇赴死,想名垂青史?
“聞閣老,算盤打得這么響,可與家里蟲商量過?你想死,他們也想陪你?”
聞世攸這時終于不再淡然自若,眼底難得浮現出慌亂神色,怒目瞪向吳剛,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吳剛冷笑,“聞閣老自己看看?”
說罷,吳剛一揮手,調出一張光屏,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在某處極為隱秘的軍用機場的畫面。
畫面中,一艘小型的星艦被攝政王的執法隊死死控制住,未能成功起飛,而星艦里的老老小小,盡數被極為粗暴地拉出來。
他們被那群執法隊的警員五花大綁,蒙上眼,排成一排,跪在地上,后腦抵上冰冷的槍口,然后,隨著砰砰砰的幾聲槍響,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
聞世攸雙目圓睜,猩紅的眼死死盯住畫面。
那幾聲槍響,仿佛打在他的心頭,砰砰砰,槍響了幾聲,聞世攸的身體便劇烈地晃動幾下。
最終,畫面定格在一灘血污中,聞世攸抬手,緊緊捂住胸口,站立不穩,直直朝前栽倒下去。
“老爺!”
管家艱難上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扶住聞世攸。
聞世攸烏青的雙唇劇烈顫抖著,怒目瞪向吳剛,撕心裂肺地大喊:
“畜牲!畜牲!”
吳剛恍若未聞,看到聞世攸這樣怒不可遏,他心情大好,上前一步,臉上掛著得意的笑,
“聞閣老,你若現在立即去死,黃泉路上,或許還能遇到他們,趕在一起投胎,下輩子,還能繼續成為一家,如此,豈不美哉?”
聞世攸臉上已然沒有一絲血色,咬牙切齒,
“你們……怎么敢如此為所欲為?這世間,究竟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
吳剛垂頭,從腰間將配槍取出來,裝彈,上膛,將槍在手中轉了兩圈,然后舉起來,槍口死死抵住聞世攸額頭,
“我代表的,就是王法!”
砰——!
話音未落,隨著一聲悶響,聞世攸一腔熱血,盡數濺在他背后的棺材板上。
*
亞特蘭最高法庭,大法官愛普爾.梅端坐于自己的辦公室里,正擰著眉,認真地瀏覽案件資料。
這時,他的房間門被用力撞開了,一群執法隊的警員,不由分說沖進他的房間里來。
愛普爾.梅眉頭緊鎖,抬手將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來,怒目瞪向擠進來的警員,沉聲呵斥:
“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這里豈是你們有資格擅闖的!”
他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穿西北軍軍服的軍雌,緩步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大法官閣下。”
愛普爾.梅怒目瞪向吳剛,冷冷說:“你來做什么?”
“做什么?”吳剛眼底帶著嗜血的怪笑,“當然是,來送你最后一程。”
愛普爾.梅雙眼直直地回望著吳剛,
“這里不是西北,不是你們能為非作歹的地方!”
吳剛哼笑出聲,從腰間取出配槍,三兩步走到大法官的桌邊,抬起手臂,冷森的槍口,直直地指向對方頭顱。
看到對方這囂張姿態,愛普爾.梅雙手握拳,身體細微顫抖著,
“吳剛!是誰給了你熊心豹子膽,竟敢這樣公然發動政變!”
“政變?”吳剛玩味地重復著這兩個字,“大法官閣下,我想您搞錯了,這不是政變,我現在是——秉、公、執、法。”
聽到吳剛一字一頓講出的“秉公執法”四個字,大法官愛普爾.梅的內心劇烈震顫。
他的目光先在房間里擠滿的來自代理攝政王的執法隊警員身上逡巡一圈,最后直直地落在正前方拿槍指著他頭顱的那個像強盜一樣的軍雌臉上。
剛才吳剛沖進來時,愛普爾.梅內心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弄清楚他的幕后指使是誰。
可此刻,愛普爾.梅突然不在意這個問題了。
究竟是誰要他死,不重要了,為什么會找到他頭上來,或許才更關鍵。
“是內閣會議上,我在投票時講的那些話,還有選擇的站隊?”
愛普爾.梅問得隱晦,但他料想,吳剛能有這個權力領著執法隊公然沖進他的辦公室來,應當是十分清楚他這個問題的答案的。
吳剛冷聲哼笑,像一只確定自己嘴里的耗子逃不掉的貓,起了玩心,有意想看到獵物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中被折磨的樣子,所以決定好心為對方解答。
“對。”
吳剛揚起下巴,收起手中配槍,轉過身,直接坐在大法官的辦公桌上,背對著對方,拿槍口撓了撓自己那短到幾乎露出頭皮的寸頭,
“大法官閣下,你在議事廳,說了什么來著?
“哦,對,你說,那位主,不是個玉樹臨風的公子,而是個……揭竿而起的戰士?”
說到這里,吳剛滿是嘲諷地笑著搖頭,側身過來,一條腿曲起,直接將軍靴踩在大法官的桌上。
啪。
靴子堅硬的鞋底將桌上的老花鏡踩碎,幾片玻璃碎片崩出去。
“大法官閣下,選擇站隊之前,先想好,你挑的對手,到底是誰,你有沒有那個能耐,站在對方的對立面?”
愛普爾.梅沒有接對方的話,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下一步,就是把這答案傳出去。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但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身軀,為同僚,鋪出一條退路。
想到這里,愛普爾.梅的神色變得異常淡定,一只手放在桌下,利用佩戴的光腦手環,小心地通過加密通道,將剛才的對話的錄音,發送出去。
“我明白了,”等待發送的間隙,愛普爾.梅試著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你們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我可以和你們走,不會反抗。”
說話間,手環屏幕上,發送進度條緩緩推進——
[文件傳送已完成87%……]
[文件傳送已完成99%……]
砰——!
就在進度條快要接近百分之百的時候,一聲刺耳的槍響在房間里炸開。
吳剛將自己手中配槍對準桌面,竟是隔著一層薄薄的桌板,將子彈洞穿大法官的手腕!
手環碎裂,大法官愛普爾.梅的右手瞬間變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猩紅的血水飛濺。
愛普爾.梅疼到全身痙攣,蜷縮在桌邊,大腦一片空白,再無法開口講出一個字。
吳剛看著對方那絕望的樣子,十分滿意自己的成果,露出個猙獰的笑,湊到對方耳邊,說:
“我剛才進門的時候,就說過的吧,大法官閣下,讓您把雙手舉起來,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你那些小動作,能逃得過我的眼睛吧?”
第124章
亞特蘭皇宮, 國王寢宮,偏殿會客廳內,門窗緊閉, 昏黃的燈光映照出里面兩個身穿棕黃色西北軍軍裝的蟲的側臉。
代理攝政王溫特公爵嘴里咬著雪茄, 冷眼看著自己面前的懸浮光屏。
光屏上, 此時顯示的,是這幾天以來,吳剛帶領的執法隊警員,明里暗里完成的清繳任務。
“全部處理干凈了, ”吳剛道,“按您的指示,一個不留, 寧肯錯殺,絕不漏網。”
“嗯。”
溫特公爵吸了口煙,任由白色煙霧繚繞在自己身邊, “做得挺干凈, 就是……過于招搖了一些。”
吳剛微微一怔,一雙倒三角的小眼睛瞇縫起來。
他雖然冷漠嗜血,行事風格張揚跋扈, 但并非一味的莽夫。
對于他認定的領導的指令,他的執行力,是非常專業且一流的。
這次清繳任務,他之所以做得這么招搖,一方面是因為原本就是趕盡殺絕的任務,不留后患, 也不怕被落下口實,另一方面, 是因為他很清楚地記得,溫特公爵,事先并未要求他低調。
將吳剛的神情看在眼里,溫特公爵哼笑一聲,擺擺手,
“我就是隨口說說,讓你以后的任務里稍微注意一下。
“不過,無所謂,這不重要,我不在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溫特公爵并不怕這事被高層里其他成員猜到,猜到了也便猜到了,溫特公爵有信心,他們不能拿自己如何。
有了這顆定心丸,吳剛神色放緩,手指放在自己額角的傷疤上揉搓著。
他之所以從容玉煙的星際軍離開,轉投溫特公爵麾下,除了不待見自己那個索倫師弟,不愿意被他壓半個頭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更喜歡溫特公爵的處事風格——殺伐果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與他的行事風格不謀而合。
“吳剛,”溫特公爵這時話鋒一轉,“我先前和你說過,讓你先處理這批名單上的蟲,至于蛛網捕蝶陣的事,往后再說,你應當記得?”
只這么一句話,吳剛立即明白了,是他之前濫用私權,拿著溫特公爵給他的代理攝政王的通行證,擅自去見林書的事,被對方發現了。
吳剛立即從椅子上起身,撲通一聲跪在溫特公爵面前,
“將軍,是我魯莽了!愿領責罰!”
溫特公爵垂下眼皮,看向跪在自己腳邊的軍雌,半晌,從鼻子里應一聲。
他知道吳剛是不怕受罰的,他也不屑于靠那些皮肉上的痛苦讓吳剛長記性。
這樣性格剛烈的軍雌,藤條棍棒是不能讓他打從心底里信服的。
溫特公爵的目的,是要讓吳剛從內心最深處,認定,他西北軍統帥的話,永遠是最正確的,哪怕統帥的軍令在短時間內無法分辨出其用意,吳剛也必須當做圣旨去執行,因為事后,吳剛會發現,這軍令遠比自己那些自以為是的行動要有遠見得多。
所以,溫特公爵并不接吳剛領罰的話茬,轉而說:
“你知不知道,你去醫院見過林書之后,當天,他就提前出院了,而且,那天晚上,他的家中,出現了很嚴重的爆炸引起的火災。”
提前出院……家中爆炸……
看似沒有關聯的兩個信息,讓吳剛一瞬間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有多愚蠢——
有容玉煙的星際軍嚴密保護著,吳剛不可能對林書做什么,可是林書卻是有行動自由的,在吳剛的試探之后,林書選擇了……把所有和蛛網捕蝶陣有關的資料,全部銷毀!
這時,溫特公爵將身體朝前探出去,彎著脊背,湊近到吳剛耳邊,繼續道:
“確定堡壘里的守塔蟲是林書以后,我就暗中派了一隊軍雌去林書家蹲守,因為有星際軍阻撓,我的蟲沒有在第一時間破解他家中密室的機關。
“可是要摸進去,拿到里面的資料,原本只是個時間問題。
“你如果一早聽從了我的命令,不去找他,不去打草驚蛇,我安排過去的那批兵,現在應該已經拿到你想要的那最后一塊圖了。”
他嘴里的煙霧噴灑在吳剛臉上,嗆得吳剛窒息。
到這一刻,吳剛臉上的血色褪盡了,手指捏在腰間配槍上,指節用力到咯吱作響。
是他的剛愎自用,讓他自食其果。
他不應該不聽從溫特公爵的安排,擅自行動的。
看到吳剛的臉色,溫特公爵滿意地哼笑一聲,知道敲打夠了,決定點到為止。
他身體重新坐直了,又啪嗒抽了一口煙,再開口時,語氣緩和許多:
“你也不用心灰意冷,有這個精力,不如想辦法戴罪立功。
“最快的捷徑被你堵死了,不代表沒有其他路可以走。
“接下來的每一步,你按照我的吩咐,好好地踏踏實實地走過去,你我,都能達成所愿。”
聽到這里,吳剛眼底凜冽的精光一閃,沉聲低喝:
“請將軍明示!卑職一定謹遵您的命令,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送走吳剛,秘書敲門,說太子菲克求見。
溫特公爵正在喝茶,聞言動作微微一滯,很快揮了揮手,“讓他進來吧。”
自從在內閣會議上,投票輸給嵐望舒以后,菲克始終閉門不出,溫特公爵由他去了,期間始終未曾讓自己的下屬主動聯系過菲克。
現在外孫主動找過來,溫特公爵料想,這小外孫,恐怕不是來向他認錯,而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看著菲克那張迅速消瘦且憔悴到不像樣子的臉,溫特公爵那些冷嘲熱諷的話,便講不出口了。
他抬起手,將雪茄丟進茶杯里熄滅了,又抬手揮了揮,試圖把菲克從小就討厭的這些煙味給驅散。
“外公。”
菲克朝他恭敬地行禮,客氣地說:“最近這些天,孫兒……給您添麻煩了。”
禮數倒是做得周全,心底里卻未必能有多順從。
溫特公爵心里這么想著,卻還是順著菲克的話,問一句:“這幾天,想通了沒有?如果想通了,就盡快開始準備下一輪投票。”
聽到“投票”兩個字,菲克像是被刺痛心口,眉心抽搐,“外公!”
他不再擺出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直言來意:
“這些天,內閣好幾個成員突然告假,回鄉的回鄉,退休的退休,甚至有些只簡單遞了一份辭呈,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外公,這些,是不是您做的?”
溫特公爵冷哼一聲,并不回答,只是掀起眼皮,直勾勾盯著外孫的雙眼。
菲克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將眼垂下來,避開他的目光,但質問的話,還是講了出來,
“那里面,不光有中立派,還有法爾親王那一派系的,還有……不少是我這邊的,他們……”
“他們大多都很老了,”溫特公爵開口打斷菲克,“大多數都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所以力不從心,便自發地結伴,離開內閣,離開亞特蘭政府,這沒什么,是很正常的成員更替。”
聽到溫特公爵的話,菲克沉默了。
他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心中剩下的那些話,都咽進肚子里去。
菲克是了解自己外公的。
溫特公爵現在和他打起官腔來,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和他繼續深入地聊下去了,因為菲克的態度,讓他失望,讓他心寒。
可是,外公啊,您的做法,又何嘗不讓我心寒呢?
菲克這樣想著,卻不敢真的出言頂撞,只是朝溫特公爵深深鞠了一躬,
“我知道了,外公,打擾您了。”
溫特公爵擺擺手,示意他可以直接離開。
“菲克啊,”臨走之前,溫特公爵又在身后喊了他一聲。
菲克轉回頭,看向溫特公爵,“外公?”
溫特公爵沉聲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如果真的想要坐上那個位子,就該懂得割舍。”
*
內閣接連有重要成員遞交辭呈,這樣的變動,能很快被菲克發現,自然也逃不過容玉煙的耳目。
容玉煙在發熱期結束后的早上,在和嵐望舒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把自己收集到的情況,向對方和盤托出。
現在的嵐望舒,在容玉煙眼中,已經不是個什么都不懂,需要被完好地保護在象牙塔中的嬰孩了。
容玉煙明白他已經迅速成長起來,也相信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有足夠的智慧在不同派系之間斡旋,所以,容玉煙放下自己長輩的身份,退到他身旁,試著以雌君的新身份,與他共進退。
聽到容玉煙的消息,嵐望舒雖然不無驚訝,卻又覺得這是預料之中的事。
其實,早在內閣會議上,那次投票結果出來的那一刻,嵐望舒就已經隱約在心里預感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
他拿到了63%的贊成票。
整整130張票,投給了他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第一次在議事廳亮相的年輕小蟲。
這個比例,實在太高了,高到不合常理。
哪怕他的演講很出彩,哪怕他的特使團任務完成得出色,哪怕他最后向所有內閣成員展示出來的 S 級的精神力,讓現場所有蟲都大吃一驚,這些,按常理來講,應該都不足以讓他拿到63%這個比例的。
菲克手上握有的那部分基本盤,法爾親王承諾會投棄權票的那一部分勢力……他們,為什么臨陣倒戈?
反常必有妖。
這其中,必定是有貓膩的。
隱藏在這次內閣的投票事件背后的,是涌動的暗潮,是一場暗中策劃的大事件。
“這件事,背后必定是有幕后主使在暗中推動的。”容玉煙這時沉著冷靜地做著分析。
嵐望舒拉回思緒,看向身邊的雌蟲。
容玉煙又說:“你覺得,幕后主使會是誰?”
嵐望舒并未回答容玉煙的問題,只是靜靜看著自己雌君那好看的側臉線條,輕聲反問:
“你呢?你覺得會是誰?”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嵐望舒一只手肘撐在餐桌上,掌心托著臉,另外一只手臂隨意地放在身側,被餐桌擋住,看不到手上動作。
看起來是極為隨意的坐姿。
容玉煙轉過頭,回望著對方那雙琥珀色眼瞳,毫無保留地講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想,很可能是溫特公爵。”
“哦?”
嵐望舒輕聲應了一句。
雄蟲的那對琥珀色眼瞳中,看不出太多驚訝情緒,容玉煙猜想,以嵐望舒的聰明,他應該也懷疑到溫特公爵的頭上了。
只是,容玉煙隱約覺得,在那雙琥珀色眼瞳背后,好像藏著另外一些情緒,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但這種感覺一閃即逝,容玉煙很快回到自己的分析中去:
“如果這次的這一批內閣成員先后提交辭呈的事件,果真是由某個幕后主使策劃的,那么,有能力策劃這起案件的,其實不多——
“溫特公爵的動機和能力都是最大的,這毋庸置疑。
“我只是在想,這件事,法爾親王和馬克是否也參與其中,還有,菲克和猶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以我對馬克的了解,他會選擇明哲保身,很大概率不會參與這樣的重大案件,而以他和溫特公爵交惡情況,他們合作的可能性也不大。
“至于法爾親王……”
發熱期中間,嵐望舒告訴容玉煙精神力有可能在不同個體之間穿梭的時候,同時告訴了他自己在穿梭進菲克的身體中之后,發現的猶他和菲克的不|倫|戀|情。
雖然萬分震驚,但容玉煙選擇相信嵐望舒的話。
如果猶他和菲克果真有這一層關系在,那猶他借用法爾親王的勢力,去參與這次事件的可能性,就也是存在的。
不過——
“法爾親王和我一樣,哪怕會有私心,會有自己的站隊和偏好,但有一點不會變——
“我們的最高準則,是永遠只忠于陛下,如果我們的私心和陛下沖突,那么我們會選擇放下私心。
“所以,這件事,不管猶他是否參與其中,他必定是不會得到法爾親王的支持的。
“另外,從我的眼線提交回來的,有關菲克這段時間的動態來看,我想,菲克應該事先并不知情,事后,他也并不想參與其中。
“還有,吳剛在加入西北軍之后,立即拿到了代理攝政王的執法隊的最高調度權限,可以全權代表溫特公爵。
“這個節骨眼,拿到這樣的任命,實在可疑。”
做完這些分析,容玉煙停頓片刻,轉身面向嵐望舒,直接講出自己最后的結論:
“按照目前情形來看,這件事很可能幕后主使是溫特公爵,而法爾親王和馬克并未參與,菲克拒絕參與,有一定概率猶他會繞過法爾親王給予幫助。
“而溫特公爵推出去的那把刀,就是他新近收入麾下的吳剛。”
容玉煙的分析很細致,給出的結論也有理有據。
這是來自一位身居高位的軍雌的政治嗅覺,很敏銳,一針見血。
只是,聽著容玉煙的敘述,嵐望舒的心里,出現一絲細微的裂紋。
他看似隨意地放在身側的那只手,此刻正插在衣服口袋里,指腹輕輕摩挲著口袋里那塊硅石堅硬的棱角。
短暫的失神過后,嵐望舒很快將心中那一絲裂紋撫平,朝容玉煙笑著點頭,
“明白了,舅舅。”
容玉煙繼續說:“這件事的導火索,很可能是內閣會議上那次投票,所以如果真的和溫特公爵有關,那他的最后目標,肯定是……你。”
嵐望舒現在是皇子,是特使,是受第四憲章和國王陛下護佑的身份尊貴的儲君候選,又是精神力等級達到最高一檔的雄蟲。
容玉煙料想,溫特公爵如果要對付嵐望舒,自然不可能用對付貧民百姓那樣的直接粗暴的方式,除非他以后再也不想在亞特蘭上層社會混了。
溫特公爵的手段,很可能是將嵐望舒周圍所有支持他的勢力,一個一個斬斷,最終讓他孤立無援。
而容玉煙自然不可能讓他得逞。
見嵐望舒雙眼微微睜圓了一些,容玉煙不想嚇到小蟲,便抬手輕輕揉了揉嵐望舒頭頂,
“沒事,這些事都交給我,我會想辦法解決,你不用擔心。
“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好。”
嵐望舒朝容玉煙咧嘴笑起來,笑容乖巧,“放心吧,舅舅。”
*
早飯之后,容玉煙匆匆告別,去了作戰指揮室,把因為發熱期而耽擱的星艦艦隊部署工作,重新撿起來。
任務繁重,待到全部做完,天色已經擦黑。
他仍舊處于發熱期的余溫中,身體尚未完全恢復,這樣高強度的工作,讓他有些吃不消,到最后面色明顯變得蒼白。
科爾國王將他的面色看在眼里,目光從容玉煙臉上落至脖頸處。
看到阻隔貼掩蓋不住的紅腫和傷口,以及軍裝領口下面隱約透出來的青紫痕跡之后,科爾國王臉上有驚異神色一閃而過。
他張了張嘴,想要問什么,最終把問題壓在心里,只是提醒道:
“玉煙,這里沒什么事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容玉煙搖搖頭,看向房間四周,欲言又止。
知道他有話要單獨和自己聊,國王一抬手,將在場的所有蟲都揮退了。
指揮室里,只剩下容玉煙和坐在他身邊的國王陛下。
容玉煙將早上和嵐望舒說的那些信息,告訴了科爾國王。
聽完容玉煙的話,科爾國王和嵐望舒的反應,有幾分相似——
他那雙綠色的眼瞳中,看不出太多驚訝情緒,顯然,以國王的能力,這些事,他已經知道了。
只是,他眼底隱約有其他情緒浮現。
那情緒很快被他壓下去,緊接著,科爾國王點點頭,緩聲說:
“這件事,我大概也有所了解,只是對方做得很干凈,我暫時沒有拿到確切的證據,不好直接出手。”
說到這里,科爾國王笑起來,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你也知道,我雖貴為一國之主,可也不是可以隨心所欲地行事的。
“沒有確切的證據,我就直接出手干涉,那就是在告訴所有亞特蘭公民,我在公然偏袒嵐望舒了。”
容玉煙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點頭,鄭重地說:
“我會盡快搜集一切可以搜集的證據,交給您。”
科爾國王輕笑。
容玉煙因為發熱期,已經三天都沒有離開過那小小一間統帥休息室了,可饒是如此,他還是能這么快就拿到這么詳細的信息,交到科爾國王手上來,他的能力,可見一斑。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說到這里,科爾國王話鋒一轉,“不過,對方藏在暗處,而且手上的權柄,比你高出不少,你要趕在我啟程之前收集到他們作亂的證據,恐怕并不容易。”
容玉煙定定望著科爾國王,“請師父教誨。”
講出這句話時,容玉煙微微躬身朝著科爾國王行禮,眼睫低垂,神情恭順。
可是,科爾國王知道,這不過是假象。
容玉煙帶著這些信息找到科爾國王,難道真的只是想向科爾國王告狀,揭露暗處的那批勢力的行徑嗎?
自然不是,以容玉煙的能力和他對自己師父的了解,他怎么可能猜不到,科爾國王早已經知道了這些事。
他明知道科爾國王已經知道內閣現在正暗中策劃的清繳行動,可還是認真地把自己掌握的線索一五一十地告訴科爾國王——
容玉煙不是要獻出自己的信息,他是在旁敲側擊地,向科爾國王,索要資源。
想到這里,科爾國王高聲笑起來。
容玉煙抬起眼,看向國王。
科爾國王拿手指著他,搖了搖頭,“你我師徒一場,還要跟我在這玩啞迷嗎?
“玉煙,直說吧,你想要什么?”
被一語點破心思,容玉煙朝師父赧然笑著,不再藏著掖著,直言:
“徒兒想要您的一千親衛兵。”
這是極為大逆不道的言論。
向國王陛下索要一千親衛兵,削弱了國王隨身的防御能力,還是其次,最重要的,這一千親衛兵的權限,是非常高的,哪怕是攝政王,也沒有權限阻攔這批兵。
一批可以在整個亞特蘭除了黑白二塔以外的任何地方暢行無阻的兵力,甚至可以成為謀逆的重要籌碼。
所以,提出這樣僭越的要求,哪怕是國王唯一的徒弟,容玉煙心里,也是沒底的。
他不確定國王陛下究竟愿意為了他,為了嵐望舒,做到哪一步。
這時,就見科爾國王靜靜盯著容玉煙看了許久,然后“嗤”地笑起來。
他緩緩搖頭,然后篤定回絕:“不行。”
容玉煙的一顆心,沉下去,不過他的要求確實過了,被拒絕也是理所應當。
容玉煙早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沒有國王陛下的全力支持,他之后的工作會很艱難,但他自然有辦法咬牙挺過去。
可是,這時卻聽科爾國王又說:“這樣不行,哪怕有一千親衛兵,想要兩天內拿到足夠的證據,恐怕還是不夠。”
容玉煙聞言,驀然抬頭,“師父……”
科爾國王緩緩站起身,目光垂落在容玉煙腰側的佩劍上,掌心朝容玉煙送出去。
容玉煙毫不猶豫地將三尺光劍抽出來,送到國王掌心。
國王握住光劍,另一只手從自己衣襟內側口袋里,取出一塊圓潤剔透的玉石,然后,他一抬手,將那玉石,鑲嵌進了容玉煙的光劍劍柄上。
“這個,給你,要做什么,便盡管去做吧。”
看著自己的劍柄上那塊玉石,容玉煙驚得雙目圓睜,許久講不出一句話來。
科爾國王,竟是將自己的隨身國璽,交給了他!
那國璽內嵌入的,是擁有國王的最高權限的芯片。
毫不夸張地說,帶著這塊國璽,容玉煙,這位星際軍統帥,可以隨時隨地,直接造反!
這是遠比一千親衛軍更強悍的資源。
科爾國王交出來的這塊隨身國璽,是無條件的信任,是全力的支持。
手中的劍柄,仿佛變得滾燙,灼燒著容玉煙的手,灼燒著他的心。
他撲通一聲跪下來,光劍橫于身前,
“師父!徒兒感激不盡!”
第125章
容玉煙離開后, 嵐望舒獨自坐在統帥休息室的沙發里,思忖片刻,給韋恩打了一通電話。
“哥!”
電話剛接通, 那頭立即傳來韋恩不滿的抱怨, “你這兩天去哪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發消息也不回!”
嵐望舒先笑著和韋恩道歉,又隨口解釋:“我這兩天有些急事,一直待在星際軍基地,脫不開身。”
韋恩知道嵐望舒哪怕在星際軍基地, 也只能待在生活區,他有些想不通,“能有什么急事, 需要你窩在統帥休息室那么一間小房間里頭,待三天三夜不出門?”
嵐望舒笑了笑,“小孩子, 不懂的, 不要問那么多。”
“嗤,”韋恩更加不滿了,“你能比我大多少?”
說罷, 又問:“那怎么現在又突然給我打過來了?有什么急事嗎?”
韋恩想,能用到他的地方,不是特使團的任務,就是儲君投票拉票的事了。
然而,嵐望舒卻說:“我想請你幫我……安排和你舅舅見個面。”
韋恩一聽嵐望舒想見他舅舅,立即篤定, 嵐望舒是想和馬克單獨聊聊拉票的事了,他立即拍著胸脯道:
“這太簡單了, 包在我身上!不用專門安排,你現在還在星際軍基地嗎?我現在就開飛行器去接你。”
韋恩的飛行器,是有直接進入皇冠集團總部大樓內部的通行證的,坐他的飛行器直接去找馬克,路上會省去很多麻煩,所以嵐望舒沒有推辭,道了謝,便將電話掛了。
韋恩趕來得非常快,難得能有機會在哥哥面前表現自己的能力,他載著嵐望舒一路飆車,不出半個小時,直接沖進了馬克的辦公室外頭的私蟲停機坪。
守在總裁辦公室門外的秘書,遠遠地看到韋恩的飛行器在停機坪上降落,臉上堆滿笑,迎上來,恭敬地行禮,“韋恩少爺!”
他看到旁邊的嵐望舒,先是一怔,接著很快再次躬身,“望舒閣下!”
“兩位是來找我們老板的吧?請稍等片刻,我這就通知老板——”
“——不用麻煩。”
韋恩打斷他的話,擺擺手,領著嵐望舒,從秘書身邊繞開,徑直往馬克的辦公室去,“我舅舅在辦公室吧?我們直接進去找他。”
秘書追上前,想要阻攔,可韋恩已經莽莽撞撞地開門進去了。
辦公室里只有馬克一只蟲,肥胖的身軀正窩在為他量身定制的總裁椅里,快速瀏覽著面前的幾張集團提交的材料。
聽到門被撞開,猜到是韋恩,馬克頭也不抬地說:“什么時候能好好學學規矩——”
話說到一半,抬起頭來,瞥見跟在韋恩后面的嵐望舒,馬克后半句話咽回去。
有一瞬間,他的雙眼中迸發出危險的光芒,緊跟著,唇角下壓,流露出戒備神色。
而這樣的神色一閃而過,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他那標志性的假笑,“望舒閣下!真是稀客!”
嵐望舒朝馬克微微躬身,“馬克閣下,冒昧打擾了,不知道,您是否能撥冗,和我單獨聊聊?”
對方這樣突然找上門來,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馬克根本不可能拒絕,只能笑說:“自然,自然,有什么事,您盡管吩咐。”
韋恩見狀,適時地告退:“哥,你跟我舅慢慢聊,我在外面等你。”
說罷,離開房間,將門帶上了。
房間里一時陷入沉默。
“請坐吧。”
馬克指了指面前的沙發,同時雙手撐著自己轉椅的扶手,緩慢地站起身,從桌子后頭繞出來。
嵐望舒沒有直接去沙發邊上坐下,而是走去馬克身邊,抬起手,扶住馬克的手臂。
竟是要扶馬克去沙發區?
這樣殷勤的行為,讓馬克微微一怔,轉過頭,詫異地看向身邊小蟲的側臉。
嵐望舒垂著眼,輕聲說:“閣下,當心腳下。”
馬克最終沒有多說什么,任由嵐望舒扶著自己,坐進沙發里。
雖然是長輩,可嵐望舒這樣,馬克也不敢托大,坐下之后,立即親自用精神力送了兩杯茶水過來,問:
“想聊什么?”
在看到嵐望舒的第一眼,馬克就猜測,嵐望舒突然過來,應該是和上次在議事廳的那次投票有關。
而嵐望舒此時的態度,讓馬克懷疑,以這小雄子的能力,恐怕不是來找他要票倉的,莫非……是要詢問那批辭職的內閣成員的事?
可是這事,怎么想,嵐望舒也問不到他頭上來吧?
總不會……這小雄子,在懷疑他是這事的幕后主使?
馬克腦海中飛速閃過各種念頭,面上卻不顯,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
這時,就聽嵐望舒緩緩開口,講出的話,讓馬克震驚到笑容都維持不住,
“馬克閣下,我想和您聊一聊,您和我父親的事。”
嵐望舒口中的父親,自然不會是說的國王陛下,他至今不曾叫過那位帝國最尊貴的雄蟲一聲父親。
那他口中的父親,只能是那只嵐蝶了。
這個節骨眼,突然要和他聊嵐蝶衣的事?這……究竟是何用意?
嵐望舒將馬克的神情看在眼里,輕笑說:
“我想,謝謝您。”
……謝謝?!
這兩個字,突兀地落進馬克的耳朵里,讓他的笑容收斂起來,只困惑地看向身邊的小雄子。
這一刻,馬克這個極擅長鉆營又十分懂得洞察蟲心的商賈,竟然覺得,自己看不透面前的小雄子,
“謝我什么?”
“謝謝您,之前對我父親的照顧,還有暗中的幫助。”
馬克定定望著嵐望舒,許久后失笑,“我和你父親,私交很淺,談不上照顧。”
嵐望舒沒有接馬克的話,而是從自己的手環里,調出一張翻拍的老照片,然后說:
“閣下,我父親嵐蝶衣,在很多年前,去過白塔的參悟臺之后,立即收到了您的聘請,之后便始終被您以助理的身份,悄悄帶在身邊。
“那時候,您是想幫他隱瞞他的精神力等級,是嗎?
“因為您知道,以我父親的精神力等級,如果暴露出來,他必定會陷入危險。
“我回到亞特蘭之后,在圣保羅皇家學院,第一次遇到您的時候,您將槍口對準我,表面上看起來,是想給我一些教訓,其實,您那時候是在變相的保護我吧?
“您是要演戲給溫特公爵,給法爾親王,給所有的眼線看,讓他們知道,你在公然試探我的精神力,讓他們知道,你試探之后的結果是——我的精神力等級,遠遠沒有我父親那么高。
“因為您知道,圣保羅醫院的那一張單薄的精神力等級檢測報告單,根本不足以讓那幫老狐貍們死心,他們不會那么輕易就相信嵐蝶衣和國王陛下的孩子的精神力等級,竟然只有 A- 的。
“所以,您演了一場逼真的戲,成功騙過了他們。
“就像您當年保護我父親那樣,您用類似的方式,通過幫我隱瞞我的精神力等級,來幫我免去許多危險。
“我猜的,對嗎?”
嵐望舒說完,看向馬克,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里,寫滿的,是真摯的謝意。
一個知恩圖報又聰明伶俐的雄蟲,讓馬克這樣看慣了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戲碼的商賈,如何能不心生憐愛。
他眼底明顯有異樣的神情流露,但仍舊笑著搖頭,
“望舒,”他不知不覺,換了稱呼,“你把我想得這么好,我很感動,可是,實在抱歉,你講的這些,不過是你自己的臆想。
“我沒有幫過你的父親,也沒有幫過你。”
嵐望舒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或許是我想多了。”
說罷,他把面前懸浮光屏上那張翻拍的相片推給馬克,然后說:“這個,我父親以前還在的時候,始終帶在身邊,所以我小時候偷偷翻拍過一張,我想,您可能會想要一份拷貝?”
馬克眉頭皺起來,將那張光屏拉到面前來,手指撥動著,將屏幕中央的小小一個相片夾放大了,就看到,里面是一張兩個蟲的合照。
合照里,一個是眉清目秀的嵐蝶衣,而站在嵐蝶衣旁邊的,是一只年輕的雄蟲。
“這照片很破舊了,”嵐望舒說,“又是很小一張,里面的蟲臉很模糊,我始終看不清站在我雌父旁邊的到底是誰。
“我一直以為,那是我雄父。
“可是,現在我才意識到,那不是,站在我雌父身邊的,是您。”
馬克盯著那相片里的年輕雌蟲,眼中,隱隱像是有淚光閃爍。
嵐望舒繼續說:“我知道,我父親離開亞特蘭之前,曾經求助于您,您沒有幫他,反倒試圖剪去他的觸角。
“那或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因為在那之后,我父親就獨自逃去了地球吧?
“我想,您應該是很自責的吧?您覺得,我父親是怨恨您的?
“可是,馬克叔叔,我可以叫你馬克叔叔嗎?
“叔叔,您想錯了,我父親從來沒有怨恨過您,他知道您的苦衷,知道您雖然方式用的不對,但其實是想幫他。
“所以,在地球上時,他始終保留著你們的這張合照。
“他很感激您,感激您像兄長一樣,暗中對他的保護和照顧。”
馬克撥動那張懸浮光屏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喉頭上下滾動,許久之后,才沉聲問:
“你和我講這些,做什么?”
嵐望舒視線放空地看向遠方,緩緩開口,
“我總是試圖在冰冷的亞特蘭皇宮里,尋找到一絲溫暖,然后發現,在尋找的旅途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您也總是試圖在某些黑暗的角落里,尋找到一線光明吧?那您應當,也走得很辛苦,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想告訴您,我能明白您的辛苦,也謝謝您做的這些。”
……
直到嵐望舒從總裁辦公室里離開時,馬克都未能從他的話語中回過神來。
他坐在沙發里,面前仍舊懸浮著那張合照,雙眼失神地看著嵐望舒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情緒,變得復雜。
這小雄子,竟然真的只是來感謝他……感謝他之前暗中對嵐蝶衣的幫助,感謝他后來對嵐望舒的幫助?
想到這里,馬克緩緩閉上眼,嘆息出聲。
他竟然覺得眼眶發燙,他干涸的淚腺,竟然有一刻,好像有些濕潤了。
亞特蘭的公民,幾乎沒有不認識梵德.馬克這個名字的,可幾乎所有蟲,都認為馬克是個貪婪的商賈、善于利用內閣的特權和貴族的資源為自己攫取暴利的黑心資本家。
底層民眾懼怕他,怨恨他壟斷星源網絡技術;老牌王公貴族們又瞧不起他,認為他不過是靠巨額財富躋身上流社會的暴發戶;他雖然處于政治權利中心,卻又處處受到排擠,不斷被邊緣化,因為其他勢力,都認為他在暗中使的手段太多,唯恐他把那些伎倆用在自己身上,所以避之不及。
零零總總加起來,這么些年來,他走得越來越累,越來越艱難,越來越孤獨……
而此時,竟然有一個晚輩,對他無所求,只是告訴他,自己理解他的難處,知道他的辛苦。
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樣體貼的話語了?上一次講出這種話的,還是那只漂亮的小嵐蝶……
*
嵐望舒從總裁辦公室走出來,迎面撞見一只西裝革履的蟲。
那蟲長相普通,著裝也非常不起眼,可是,他胸前的工牌上,卻寫著一個讓嵐望舒覺得刺眼的名字——盧戰。
嵐望舒盯著那個名字,看了片刻,在和對方擦肩而過時,朝對方輕笑,然后輕輕點頭,竟是向對打了個招呼。
盧戰著實吃了一驚,愣了片刻后,向他微微躬身,回了一禮。
短暫的插曲過后,盧戰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走進去。
來到沙發區,站在馬克身邊,看清對方的神情的那一刻,盧戰越發吃驚。
馬克此刻,眼眶泛紅,看起來,竟然有些動情……
……動情?!
他的老板,真的有感情嗎?
“老板,”盧戰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發生什么事了?”
馬克將肥胖的身軀一點點地靠進沙發靠背里,抬起手,搓了搓肥胖的臉頰,然后長嘆出聲。
許久后,馬克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盧戰吶,那孩子,說到我心坎里去了。”
嵐望舒沒有對他提出任何請求,可馬克卻忍不住想,那孩子,應當也是看到了眼前的那一片黑暗,因為找不到一絲光,所以才會明白他的辛苦吧。
想到這里,馬克想,或許,自己可以給那孩子一絲光亮。
只是給那孩子非常細微的一點點暗示,無傷大雅,應當,不會影響到大局。
*
當天晚上,嵐望舒收到了來自一個陌生賬號的一條短信。
短信的內容晦澀不明,可是,看到那短信的一瞬間,嵐望舒立即明白,他的攻心計,成功了。
他將一枚小小的釘子,刺進一個看起來固若金湯的堡壘里。
那堡壘堅硬的外殼上,出現了一條裂縫。
這條裂縫,就是他孤軍深入堡壘中,進行這場幾乎沒有什么勝算的戰役時,最關鍵的轉機。
第126章
從皇冠集團總部離開, 韋恩開著飛行器送嵐望舒回星際軍基地的路上,興致勃勃地問:
“哥!你跟我舅舅聊得怎么樣?他答應支持你了嗎?沒關系的,上次你直接拿到63%這么高的票數, 只差最后一點, 就能一舉把儲君之位搶回來了, 下次投票肯定沒問題的。”
韋恩顯然對這段時間內閣成員身上發生的那些事一無所知,滿心以為嵐望舒仍舊在擔心儲君投票的事,講了一通之后,又拍著胸脯打包票, 說他會想辦法幫嵐望舒把剩下的票倉都爭取下來。
嵐望舒轉頭看一眼韋恩那愚蠢又清澈的眼神,笑起來。
他們的飛行器在星際軍基地的休息區頂層停機坪上降落時,旁邊軍用停機坪上, 正有一隊皇宮里的飛行器整裝待發。
“是我父王。”韋恩一眼認出來。
嵐望舒點頭,這事今天一早容玉煙就告訴過他,“陛下過來和我舅舅聊兩天后啟程的星艦部署問題。”
韋恩點點頭, “父王剛回來沒幾天, 就又要走了,也太匆忙了。”
韋恩對自己這位國王父親的感情并不深,從小到大, 他幾乎從來沒有和科爾國王單獨相處過,面對面接觸的時間,全部加起來,可能都沒有一個暑假長。
他對科爾國王更多的是敬重,卻沒有太多親情。此時這樣隨口感慨,也并非是舍不得父親離開, 而只是覺得國王陛下行程拉得這么滿,或許會很辛苦。
說話間, 他們先后從飛行器上下來,站在駕駛艙門外,朝著科爾國王的侍衛隊的方向,恭敬地行注目禮。
然而,國王的侍衛隊卻并未如預期的那樣迅速離開。
“出什么事了嗎?”
韋恩眉頭皺起來,困惑地看向不遠處的侍衛隊拱衛下的皇家飛行器——分明早已經整裝待發,為什么遲遲不見侍衛隊啟程離開?
這時,就見其中一架小型飛行器啟動,緩緩朝著韋恩和嵐望舒的方向駛過來。
飛行器穩穩地落在他們面前,一位年長的侍從從副駕駛艙走出來——是科爾國王的貼身侍從,老金。
老金先向兩位殿下恭敬地行禮,然后看向嵐望舒,“望舒閣下,陛下想邀請您,去小聚一下。”
……小聚一下?
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是引得韋恩吃驚地看向老金。
科爾國王,從來沒有和任何一位皇子“小聚”過。
震驚過后,韋恩的目光中,帶上了一點隱隱的期盼,似乎是在期盼科爾國王的這個所謂“小聚”里,也包括了自己。
然而老金只是輕輕搖頭。
顯然,科爾國王是要單獨和嵐望舒見面。
失落情緒一閃而過,韋恩很快笑著向他們道別。
嵐望舒在老金的帶領下,走進科爾國王的飛行器里。
國王陛下的飛行器非常寬敞,里面各種生活設施一應俱全,甚至有個雕花軟榻,用來休息。
此時國王斜倚在塌上,正在閉目小憩,見嵐望舒被領進來,他笑著問:“吃了嗎?”
現在天色已經黑下來,但嵐望舒還沒有吃晚飯,韋恩在回來的路上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吃,嵐望舒想回來陪容玉煙,拒絕了,此時聽國王問起,如實搖頭說沒有。
“剛好,我準備去路邊隨便吃一點,要不要一起去?”
科爾國王又問。
嵐望舒點頭,笑說:“好啊。”
科爾國王說“去路邊隨便吃一點”,嵐望舒以為他說的不過是客套話,可是飛行器真的降落在一家路邊攤門口時,嵐望舒才意識到,科爾國王的這個所謂的“隨便”,是真的非常隨便。
這是一家很標準的蒼蠅館子。
因為國王的到來,這家路邊攤所在的一整條街道都被提前清空并封鎖起來,只留下幾個店家,維持著營業狀態。
國王領著嵐望舒去的那家店是個賣燒烤和小炒的鋪子,店家笑著領他們去自己店鋪最里面一個干凈的餐桌坐下。
這店鋪的環境非常差——
因為常年被油煙浸著,桌椅板凳上滿是油膩膩的污漬,哪怕被抹布擦過幾道,依舊無法將上面粘膩的觸感去除。
不光是桌椅,就是墻面和天花板上,也都是油煙熏出來的黑色印記,放在角落里的立式空調的扇葉咯吱咯吱地響著,吐出來的風,都帶著黏糊糊的燒烤味。
此時大堂里僅有的一個服務生正在滿頭大汗地打掃衛生,顯然是臨時被通知了國王陛下要過來,所以急著在做清掃。
他把滿地丟棄的餐巾紙團掃在一起,正在往垃圾桶里塞。
嵐望舒在桌邊坐下來,垂頭看一眼腳下。他腳邊的地板上還有不少黑乎乎的痕跡,應該是油湯潑灑出去形成的陳年污垢。
打從走出飛行器開始,嵐望舒臉上就始終掛著驚訝神情。
他是從孤兒院走出來的,這樣的蒼蠅館子,他去的多了,可是,他完全沒有想到,亞特蘭尊貴的國王陛下,竟然也會來這樣的地方。
“陛下,還有這位年輕的小閣下,兩位想吃點什么?”
老板站在桌邊,手中托著點餐的懸浮光屏,笑著問。
“老樣子吧,”科爾國王說,“各來兩份。”
“好嘞,兩位稍等,馬上好。”
老板收起點餐屏幕,笑嘻嘻地離開了。
嵐望舒看著老板麻利地開始備菜的身影,越發覺得不可思議了,“陛下經常來這里?”
國王搖頭,“挺多年沒有來過了。”
說話間,幾份小炒和燒烤已經端上了桌,國王抬手指了指其中一盤鋪滿佐料浸滿劣質地溝油的烤串,說:“他們家的烤韭菜,味道一絕,全亞特蘭,找不到第二家。”
嵐望舒怔怔看著國王大口嚼著肉串的側臉。
“怎么,吃不慣?”
國王見他不動,問了一句。
嵐望舒搖頭,這才跟著吃起來。
他一口韭菜吃到一半,就聽國王陛下悠悠開口:
“這兩天,你跟玉煙一直待在星際軍基地里,想必,你小子是出了不少體力和精力吧?多吃點韭菜,補一補。”
“咳咳咳咳……”
嵐望舒聽得心頭一緊,臉上一紅,一口韭菜嗆在喉嚨里,咳了半天。
科爾國王見狀,抬起手,像是想要幫他順順背,手伸到半空,又猶豫著收回去,最終只哼笑一聲,說:
“我看玉煙的軍裝領口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顆了,也蓋不住他身上的那些痕跡。
“臭小子,悠著點,別欺負我徒弟,否則我可不會輕饒你。”
嵐望舒這時終于把韭菜吞下去了,聞言,小聲地埋怨一句:“我還是您兒子呢,怎么沒見您向著我……”
科爾國王聽到了他的小聲嗶嗶,微微怔了怔,失笑搖頭。
一老一少就這么坐在一張小方桌邊上,吃著小炒,閑話家常,其樂融融。
有那么一瞬間,嵐望舒都恍然覺得,他們只是一對尋常百姓家的父子,身邊坐著的,是從小陪伴他長大的父親。
正想得出神,最后一盤炒飯被端上桌,嘗到那獨特的放了糖的配方,嵐望舒怔住。
他終于明白,他雌父嵐蝶衣那奇奇怪怪的炒飯配方,是從哪里學到的了。
這時,就聽科爾國王說:
“我以前年輕的時候,經常和你父親半夜跑來這里吃燒烤。
“那時候我還只是個普通皇子,無權無勢,你父親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雌蟲,我們兩個在這里一待就是一整晚,直到滿身油煙味,前胸后背都汗濕。
“我那時候,只覺得,時間過得太快,相處的機會太少,只希望,可以永遠那樣,和他單獨在這里,待到天荒地老。”
嵐望舒看向科爾國王,深深地望進國王那一雙綠色的眼瞳里,像是想要從那雙眼里尋找到什么。
沉默許久之后,嵐望舒收回視線,咬著插在冰鎮汽水里的吸管,眼眶紅了,淚水在眼底打轉,模糊了視線。
科爾國王將嵐望舒的神情看在眼里,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笑著將炒飯朝嵐望舒面前推了推,勸他多吃一些。
就像嵐望舒去皇冠集團總部找馬克時只字不提內閣一樣,這頓晚飯,科爾國王也完全不談朝政和時局。
國王不提,嵐望舒自然也不會主動挑開話頭。
他們就這樣在輕松的氛圍中,吃完了整頓飯。
“挺晚了,”國王這時說,“走吧,再不回去,我要趕不上晚上的會議了。”
說罷,國王站起來,扯了扯坐出褶皺的上衣,然后轉身往門外走。
這時,嵐望舒卻在國王身后,喊了他一聲:
“爸。”
這簡單一個字,嵐望舒喊得聲音很輕,幾乎要被吱吱呀呀的空調扇葉的轉動聲給完全淹沒了。
可這輕輕一個字,卻是重重地落在科爾國王的耳朵里,一瞬間,他腳步滯住,呆立在門口。
“我可以,抱抱你嗎?”
嵐望舒又問。
科爾國王轉回身,并未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他神情復雜,嵐望舒看不透那神情,只默默站在那里,等著他。
父子就這樣隔著一些距離,對望著,僵持著。
最終,科爾國王笑起來,朝小雄子緩緩地伸開雙臂。
嵐望舒像個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禮物的孩子,笑得滿足,他趕在科爾國王反悔之前,一個箭步沖上去,撲進國王的懷里,雙手緊緊環住對方的背,用力箍住,久久不愿放開。
“望舒閣下!”
一直守在門外的老金看到這一幕,嚇得慌張上前去,伸手想把嵐望舒拉開,“千萬莫要這樣,陛下先前在邊境受過傷,傷在背上,可經受不住您這樣用力的擁抱!”
聽到老金的話,嵐望舒很快把手松開了。
科爾國王輕笑搖頭,“不要緊,陳年舊傷了,早沒事了。”
嵐望舒到底沒敢再和國王有過多的肢體接觸。
不過,剛才和國王短暫擁抱的場景,卻是深深地烙印進嵐望舒的心底。
直到獨自回去星際軍基地的統帥休息室,嵐望舒都還在仔細地回味那一個擁抱,回味那擁抱里的每一個細節。
他想努力回想起那擁抱里的溫度,還有國王的心跳……
可是,想得越深,嵐望舒的目光,就變得越深沉。
直到一雙手臂從他背后伸過來,將他攬進懷里。
容玉煙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見小蟲獨自坐在沙發里發呆,忍不住走上前去,環住對方肩頭。
嵐望舒抬起頭,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雌蟲。
從嵐望舒的方向看過去,可以清楚得看到容玉煙利落的下頜線條,還有纖長的銀白色睫毛。
嵐望舒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容玉煙,一言不發。
有那么一刻,容玉煙想問小蟲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可鬼使神差的,他的話在這樣的對望中,盡數咽了回去。
最終,容玉煙沉默著,俯下|身|去,微涼的手指捏住嵐望舒的下巴,輕輕吻住小蟲溫熱的雙唇。
只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之后,容玉煙迅速撐著手臂,想要退開。
可是嵐望舒卻倏忽跪坐起來,抬手用力攬住容玉煙脖頸,將那一吻加深。
他動作有些急切,攬住容玉煙脖頸的手臂用力到肌肉線條浮現,像是恨不能將對方揉進自己身體里似的。
“唔……”
容玉煙沒料到對方反應會這么大,一時沒有防備,被嵐望舒勾住后頸,直接從靠背后面拉下來,跌進了沙發里。
嵐望舒翻身壓在容玉煙身上,依舊熱切地親吻著對方柔軟的雙唇,吮吸著。
直到嵐望舒將手從容玉煙襯衫衣襟里伸進去,掌心覆在他左側胸膛上,容玉煙才察覺不對,喘息著退開,抬手用力攥住嵐望舒手腕,
“望舒!”
第127章
嵐望舒不愿意收回手, 任由容玉煙用力攥住自己的手腕,但他掌心依舊死死地貼在容玉煙皮肉上,將那里緊實的肌肉都壓得有些凹陷下去。
容玉煙推拒的力道并不大, 見嵐望舒的神情不太對勁, 他便將手指松開了。
嵐望舒此時半垂著眼皮, 濃密的黑色睫毛將琥珀色眼瞳遮擋住,看不清里頭的情緒。
他視線低垂,落在容玉煙胸前,眉頭越擰越緊。
容玉煙將身上力氣都卸下, 抬起手,指腹輕輕摩挲身前的小蟲溫熱的臉頰。
“望舒,”他輕輕喊了一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你父王……和你說了什么?”
嵐望舒像是沒有聽到容玉煙的問題,依舊低垂著眼眸,喃喃低語:
“擁抱的時候, 應該會感覺到彼此的體溫, 還有……急促的心跳吧?就像現在這樣……撲通撲通……為什么剛才在飯館里,我什么也沒有感覺到……”
嵐望舒說著,手指撥動兩下, 引得容玉煙身體顫栗。
“望舒!”容玉煙支著手肘,將身體撐起來,從嵐望舒身下退出來一些,“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嵐望舒終于抬起視線,看向容玉煙的雙眼,沉默地對望片刻之后, 他緩緩挪動著雙膝,跪坐到容玉煙腿上, 伸出雙臂,環住容玉煙的腰,又將腦袋擱在容玉煙肩膀上。
“舅舅,我有點累……還有點怕……”
他聲音悶悶地說著,停頓片刻,又搖了搖腦袋,改口說:“很怕。”
嵐望舒不是個會把害怕掛在嘴上的雄蟲,相反,他幾乎從不曾真正吐露過自己內心的恐懼。
以前遇到刺殺,哪怕害怕到每晚都要在枕頭下面準備好防身的兵器,害怕到睡夢中感覺到風吹草動都會出現應激性反應,他也沒有流露出半分。
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軟弱,他總是努力偽裝出風輕云淡的樣子。
可是,他現在逐漸看到面前的那一片黑暗,那么陰森可怖,卻沒有退路,只能一步步走進去。
他已經用了自己最大的勇氣,想要克服那種恐懼,可是,辦不到。
他只能鉆進容玉煙懷里,想要從自己最信任、最依賴、最愛的蟲身上,汲取到溫暖,和勇氣。
像只帶著滿身疲憊回到家里,向主人撒嬌的大狗。
容玉煙聽得心中一片柔軟,抬起手,輕輕揉著嵐望舒脖頸后頭的發茬,
“不怕,有舅舅在,不會有事的。”
*
距離科爾國王啟程,只剩下不到兩天時間了,容玉煙的時間很緊迫,他要趕在國王離開前,把所有有關這次內閣事件的證據全部搜集起來,交出去。
哪怕有國王的隨身國璽在,讓這一切變得簡單很多,可一天半的時限,實在太短,他要做的事,太多。
所以,把身邊的雄蟲哄睡之后,容玉煙起身,推門離開,重新回到了指揮室。
容玉煙離開之后,嵐望舒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
這時,他的光腦賬號里,收到一條來自某個陌生賬號的消息——
[半小時后,國王寢宮,地下密室]
沒有落款,沒有多的解釋,但是收到消息的一瞬間,嵐望舒立即猜到,這是馬克發給他的消息。
他白天在皇冠集團總裁辦公室里,和馬克講的那一番話,奏效了。
馬克決定給他一些幫助。
黑暗中,獨自坐在床邊,嵐望舒陷入沉思。
看起來,半個小時之后,國王寢宮的地下密室里,會有一個重要的會議,他應該想辦法去看看。
這當然不是說讓他自己的身體直接跑去現場,他需要借助精神力,進入科爾國王的身體里。
這讓嵐望舒一時有些猶豫。
他唯一一次借助精神力進入科爾國王的身體里,是在陛下剛回到亞特蘭首都星的那一晚,國王那時候召見了法爾親王、溫特公爵、馬克,告訴他們,他找到了新家園。
那之后,嵐望舒再也沒有進入過國王的身體。
不是不行,是他不敢。
嵐望舒進入過挺多次菲克的身體,通過多次的嘗試和練習,他可以確定,以他 SSS 級的精神力,他是可以無視空間和距離,直接進入他的血親的身體里的。
但他沒敢拿國王做過實驗。
因為嵐望舒隱約猜到精神力穿梭的另一個條件——精神力只能由高級別往低級別穿梭。
也就是說,只能是更高級別的精神力,穿梭進入更低級別的精神力所在的個體體內,而不能逆向穿梭。
所以,他可以進入菲克或者萊格的身體中,但其他皇子卻從來沒有進入過他的身體。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么嵐望舒將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有能力通過精神力進入科爾國王身體里的蟲。
這樣的認知,讓嵐望舒對進入科爾國王的身體這件事,敬而遠之。
但是這一次,面對馬克發來的這條消息,嵐望舒想,他可能不得不試一試了。
*
半小時后,國王寢宮。
因為剛才在路邊的蒼蠅館子里吃了一頓燒烤,沾染了滿身的油煙味道,所以科爾國王洗了個澡,此時正站在穿衣鏡前,由老金伺候著更衣。
國王仍舊是穿了最簡單的圓領毛衫搭配休閑褲。
老金躬身幫他整理衣擺的時候,輕聲說:“陛下,剛才在那小炒鋪子里,您……不該那么沖動,和望舒閣下那樣擁抱的。”
科爾國王短促地笑了一下,“只是抱一下而已,老金,你太神經過敏了。”
老金并不敢反駁,只說:“或許吧。”
換好衣服,科爾國王抬起頭,看向穿衣鏡。
他的目光和鏡子里的自己的雙眼對視的那一刻,整理領口的動作,微微一滯。
他微微瞇起眼,有一刻,似乎從鏡子里的那雙眼睛中,看到了某些不一樣的情緒,某些,不該屬于他的情緒。
短暫地失神過后,他抬起手,輕輕轉動手腕上的桃木手串。
“陛下?”
老金這時直起身,詢問:“幾位內閣閣老都已經就位了,是否現在開始?”
科爾國王從鼻子里輕應了聲,收回手,一邊轉動地下密室的開關,一邊說:“先讓溫特進來吧。”
這是國王陛下在啟程離開首都星之前,需要進行的正常流程——與內閣的幾位高層,逐一單獨會面,安排國王離開后的諸項事宜。
科爾國王進入密室沒多久,溫特公爵走進來。
“坐吧。”
國王斜倚在塌上,一招手,示意溫特在自己身邊坐下。
他們進行了快速而高效的工作交接,交接的內容無外乎都是已經寫在內閣系統里的任務。
溫特公爵沒想到他們聊的竟然全是這些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幾次想要開口問什么,可是見國王只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在向他下達命令,便只得將心中的疑問壓下去。
交接結束,溫特公爵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陛下,有關邊境的事宜,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科爾國王看向溫特公爵,沉默片刻,搖頭,“我自有安排,不勞費心。”
溫特公爵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我知道了。”
國王這時又補充一句:“需要的時候,我自然會交代出去。”
溫特公爵點頭,站起來,朝國王鞠躬一禮,正要轉身離開,這時,國王又叫住了他。
“溫特,你從玉煙那里換了吳剛過去,又派兵暗中蹲守在林書家里,打的是什么算盤?”
溫特困惑地看向科爾國王,只覺得君心難測,許久之后,吞吞吐吐說:“我……想要拿到一些必要的資源,方便執行公務。”
“是執行公務,還是出于私心,想要把十二年前聯合作戰部隊沒能做干凈的那件事,做了?”
國王又問。
溫特公爵臉上困惑的神情變得越發深重,他眼珠左右轉動著,思忖片刻,最終說:“陛下,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還望陛下明示。”
國王沒有給他多的解釋,只說:“既然對你來說,執行公務是這么吃力的一件事,那不如換個不那么吃力的來吧。
“從現在起,皇宮侍衛營的統領權,你交還給法爾吧。”
溫特公爵聞言,驚得雙目圓睜,開口想要辯駁什么,科爾國王卻不想再繼續下去,只擺擺手,“你下去吧。”
*
星際軍基地,統帥休息室里,嵐望舒坐在床邊,猛地睜開眼,大口呼吸著。
剛才,他的精神力成功進入了科爾國王的身體,看到了國王寢宮里發生的事。
不過,從溫特公爵離開地下密室那一刻,他的精神力就從科爾國王的身體里脫離出來了。
此刻坐在黑暗中,嵐望舒眉頭緊鎖,努力將剛才看到的每一處細節,都回憶起來,試圖拼湊出這次內閣政變背后的真相。
可是,他看不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卻唯獨記住了科爾國王站在鏡子前,和鏡中的那雙眼對望時,眼底閃過的情緒。
*
一天后,趕在科爾國王離開之前的最后時刻,容玉煙將自己搜集到的所有證據,親手提交給國王。
國王將那資料一頁一頁地翻過,最后朝容玉煙露出個欣慰的笑,
“玉煙,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有確鑿的證據,又有科爾國王親自敦促,不出半天時間,內閣完成了重大變動——
溫特公爵被罷免,代理攝政王一職,交由梵德.馬克全權負責,皇宮侍衛營統領權,回到法爾親王手中。
溫特公爵被削去幾乎所有在首都星上的兵權,又被勒令短期內不得離開首都星,無異于變相軟禁。
同時,科爾國王將自己帶回來的大半星際軍艦隊,包括索倫在內,盡數留在了首都星,留給了容玉煙,以充實星際軍兵力。
處理完這場變動,科爾國王正式啟程離開亞特蘭核心星群。
正如他悄無聲息的回來那樣,他的離開,也在一個悄無聲息的夜晚。
送行的那晚,容玉煙要負責導航工作,全程留在星際軍基地黑塔中。
嵐望舒以皇子的身份,站在國王陛下的家屬團里,看起來非常不顯眼。
耳邊是幾位王妃此起彼伏的抽泣聲,還有他們的雄子雌子們低聲安慰的聲音。
嵐望舒站在蟲群里,一言不發,安靜到格格不入。
他默默地仰起頭,看著緩步登上星艦扶梯的科爾國王。
國王站在星艦入口處,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家眷,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嵐望舒身上,隔著蟲群,他與嵐望舒對視良久。
嵐望舒看到國王的雙唇翕張,覺得國王應該是對自己說了什么,可是隔得太遠,他聽不到國王的話,只能朝對方回以微笑。
國王離開后不久,馬克立即以代理攝政王的身份,單獨召見了嵐望舒。
嵐望舒事先接到通知,知道馬克是要和他聊一聊特使團接下來的工作任務安排。
可是,嵐望舒萬萬沒想到,馬克竟然在談話的末尾,告訴了他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
那久遠的秘辛,像一枚重磅炸|彈,在嵐望舒心里,激起海嘯山崩。
第128章
星際軍作戰指揮室。
科爾國王啟程趕往邊境星群之前, 為了充實星際軍兵力,將自己帶回來的星艦艦隊里超過百分之八十都留給了容玉煙,自己只帶了二十多艘主艦離開。
科爾國王率領的星艦艦隊, 這次對邊境星群的征戰, 前后持續了長達五年之久, 這樣的持久戰,耗費了星際軍巨大的兵力。
在容玉煙的指揮調度下,星際軍在這五年間,陸續調派了超過五分之四的兵力前往邊境支援, 所以,這些年,雖然身為帝國唯一五星上將, 可是容玉煙在亞特蘭核心星群的話語權,其實并不大。
在核心星群,單單是溫特公爵的西北軍, 風頭就已經遠遠蓋過星際軍。
而這次離開之前, 科爾國王將自己帶回來的艦隊留給容玉煙,容玉煙料想,應該也是為了能針對以溫特公爵為首的勢力起到震懾作用, 防止其在科爾國王離開后,趁機反撲。
對這個安排,容玉煙一開始是反對的。
留下太多星艦艦隊,就意味著科爾國王在邊境的兵力會被大大削弱,這會嚴重損害國王的安全保障。
但是科爾國王那時卻只是淡然地告訴容玉煙,邊境戰事已經基本結束了, 剩下最后的戰后重建工作,只需要一些基本的兵力駐守。
國王已經決定的事, 哪怕容玉煙心中仍舊有些擔心,卻也不會違逆。
此時科爾國王已經離開,容玉煙做完第一輪導航工作之后,立即開始了針對國王留下來的那批星際軍軍艦的整編和重新部署工作。
一整天的部署工作結束之后,容玉煙回到休息區,徑直去了副統帥休息室。
不出所料,索倫坐在副統帥休息室陽臺的防護欄上,正失神看著外面球面射電望遠鏡的反光板,在發呆。
“喝一杯?”
容玉煙緩緩靠近過去,手中拿著兩瓶啤酒,將其中一瓶遞給索倫。
索倫回過神,將酒接下來,拿在手里,卻沒有喝。
“嗜酒如命的索將軍,竟然連送到嘴邊的啤酒都沒興趣了?”
容玉煙在他身邊坐下來。
索倫搖頭,“別取笑我了。”
容玉煙正色說:“今天在指揮室,就覺得你有問題,一整天,表面上在配合工作,實際上魂都不知飛去了哪里。”
索倫輕笑,沒否認,也沒接話。
容玉煙試著猜想:“是因為陛下把你留下來了?你其實還是想跟著陛下離開,繼續參與到邊境戰事中去?”
軍神索羅斯帶出來的徒弟,不管是囂張嗜血如吳剛,還是溫和守禮如林書,又或者看似隨性不羈如索倫,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排兵布陣極度狂熱。
因為這樣的狂熱,容玉煙相信,和留在首都星消極度日比起來,索倫應當更想要回到邊境星群去一展身手。
可是聽到容玉煙的問題,索倫卻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搖頭說:
“將軍,你也覺得我應當是想要回去邊境星群,想要上陣殺敵,想要立下軍功的吧?
“真的,就在昨天,在陛下離開之前,連我自己可能都以為是這樣。
“可是,到現在我才意識到,我在自欺欺蟲。
“我一直給自己心理暗示,讓自己相信,我是想要跟陛下一起回邊境星群去的。
“可是直到陛下的星艦離開,一切塵埃落定,我確定自己被留下了,再也不用回去了,我才發現,我的內心,原來一直不是那么想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聽說陛下把我和我的艦隊留下來的那一刻,我一點都不覺得低落,也不覺得失望,我只覺得……”
說到這里,索倫停頓下來,舔了舔干燥的雙唇,然后將心底最深處的想法吐露:
“我只覺得……慶幸,還有……解脫。”
聽到索倫講出“慶幸”和“解脫”這樣的字眼,容玉煙的眉頭輕擰,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對方的側臉。
索倫的鬢角已經斑白,顴骨上甚至生出了老年斑,在普通家庭,他已經是個標準的中年雌蟲了,可是,作為星際軍副統帥,作為一名將軍,他還很年輕,正是當有一番作為的年紀。
如果換了其他軍雌對容玉煙說自己很慶幸被留下來,容玉煙很可能會認為,對方是怕死,或是對前線的戰事感到疲憊和膽怯了。
可是對方是索倫,是軍神的徒弟,是容玉煙最親密的戰友。
容玉煙太了解索倫了,索倫絕不是貪生怕死之徒。
索倫是個標準的鷹|派,他怕的,從來只有無仗可打。
能讓索倫這樣的激進派,感到慶幸和解脫,那邊境的戰事……
“邊境,到底發生了什么?”
容玉煙沉聲問。
索倫一時沉默了,他送了一口酒,然后怔怔看著前方反光板折射的星光,許久之后,說:
“你都知道的,邊境大捷的報道,最近這一兩年,應該早就在內閣,在亞特蘭上層,傳遍了吧?
“陛下的戰隊,一路勇往無前,所向披靡——”
“——索倫,”容玉煙沉聲打斷他,“不要拿那些報道里的空話糊弄我。”
索倫轉過頭,回望向容玉煙,又在容玉煙那雙湛藍的眼瞳的注視下,退縮了。
他垂下眼,不再和容玉煙對視。
“不拿那些官方的報道糊弄你,我還能拿什么回答你呢?”
索倫低聲說,“那些勝仗,究竟是怎么打贏的,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沒有參與過。”
容玉煙聞言,難掩震驚,聲音變得越發陰冷,
“什么叫你沒有參與過?”
索倫是他最得力的下屬,是他舉薦給陛下用作最前線沖鋒陷陣的一員猛將,他怎么可能沒有參與這些戰役?
索倫搖頭,神情迷茫,
“你也不信吧?吳剛總覺得我在打壓他,總覺得每次作戰,我只安排他在外圍駐守,卻從不讓他接觸核心戰斗,可是,我真的沒有刻意排擠他,我不過是奉陛下的命令做出那樣的安排。
“實際上,不要說吳剛了,就連我,也沒有參與過核心戰斗。
“那些戰役,總覺得,好像是……不戰而勝的。”
“不戰而勝?”
容玉煙越發困惑,“星獸部落,完全沒有抵抗?”
索倫用力搖頭,
“不是沒有抵抗,而是……根本就沒有星獸,這和你當年參與的那些邊境戰爭,根本完全不一樣。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敵蟲是誰!”
索倫因為激動,聲音變得有些尖細,發泄完之后,他又陷入沉默,許久之后,才又開口:
“戰后重建工作,我們星際軍的軍雌,也是沒資格參與的,我們只能遠遠地駐守在外圍地帶。
“可是,有一次,只有那一次,我冒著違反軍規的風險,獨自駕駛飛行器摸到重建的核心區去,遠遠地看了一眼。
“將軍,你知道那一眼,我看到的是什么嗎?”
容玉煙的臉上已經布滿陰霾,“……是什么?”
索倫一口氣灌下大半瓶酒,之后才緩緩道:
“沒有星獸,沒有原住民,也沒有軍隊駐扎,那片核心區里,有的,只是一排又一排的,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黑漆漆的,閃著金屬光澤的,墓碑。
“不,不是墓碑,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長方體的金屬箱,就那么整齊排列著,從我眼前,一直延伸到天邊去,看起來,像一座巨大的墳場。
“金屬箱上,不斷有綠色的燈光閃爍,一眨一眨,像漫天的螢火,像信號燈組成的星海……”
*
亞特蘭皇宮,國王寢宮,會客廳。
梵德.馬克肥胖的身軀擠進雕花椅里,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張懸浮光屏。
那張光屏上顯示的,是嵐望舒作為特使團總指揮官,為馬克匯總的特使團這段時間的所有工作情況。
“目前的全部工作進展,就是這些了,閣下。”
嵐望舒最后總結說。
馬克點了點頭。
這些都是早已經提交到內閣系統里去的信息,馬克如今接任代理攝政王一職,拿到了攝政王權限,這些信息,應該早就通過內閣系統了解過了。
但馬克這時還是點頭說:“嗯,挺好的。”
嵐望舒看著馬克的側臉,思忖片刻,決定主動打破這次談話的表面上的和諧:
“這只是正式提交到內閣系統里的消息。實際上,就在我回來首都星的這兩天,巴布韋.風和李.萊格斯已經里應外合,成功找到了蒙克.霍華德的藏身處,應該這兩天,就能一舉將其抓獲。”
馬克聞言,將視線從光屏上移開,轉而看向嵐望舒,用有些夸張的語氣道:
“哦?是嗎?這果真是……意外的驚喜,了不得的重大進展!”
嵐望舒輕笑,
“代理攝政王閣下,覺得很意外嗎?這些,您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PTG 師夷派的消息,想必整個亞特蘭上層,沒有哪只蟲能比您更靈通了?”
都是千年的狐貍,只簡單一句話,馬克立即意識到,嵐望舒已經知道他就是師夷派的大老板,而且,嵐望舒現在決定公然向他攤牌。
嵐望舒選擇這個節骨眼向馬克攤牌,因為他知道,特使團如果想要繼續把工作推進下去,接下來最大的阻礙,就是馬克了。
馬克是 PTG 師夷派的大老板,如今又坐上了代理攝政王的位子,由他來敦促特使團的工作,那等于是賊喊捉賊。
可是形成如今的局面,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法爾親王一味綏靖,溫特公爵又手段毒辣,容玉煙是社會化撫養院走出來的,又是雌蟲,沒有資格監國,最終,這幾派勢力中,最適合坐上攝政王這個位子的,只剩下馬克。
而內閣政變之后,嵐望舒主動找到馬克尋求幫助的那一次談話,已經亮明了他的態度——他是愿意支持馬克的。
可是,支持對方成為攝政王,不代表就會支持他暗中幫助 PTG。
嵐望舒現在的話,就是想要告訴馬克,如果馬克想要借助代理攝政王的權力來阻撓特使團的工作,那嵐望舒不介意向內閣公開馬克師夷派大老板的身份,來個魚死網破。
聽懂了嵐望舒的暗示,馬克笑起來,滿臉橫肉笑出褶皺,
“收到消息和付諸行動,是兩碼事。
“知道歸知道,可我一向懶惰,很多事情,不愿意插手。
“我現在是代理攝政王,事情堆積成山,根本無暇顧及那些西北星群的事。
“既然決定監國,我自然會以亞特蘭上層的利益為重。”
看起來,馬克是想要保住自己明面上的利益和權力,而選擇放棄對 PTG 的監管和保護。
嵐望舒笑著向他道謝,表示感激他對特使團工作的支持。
之后,嵐望舒朝馬克躬身一禮,準備適時地告辭。
然而,這時卻聽馬克在身后叫住他。
嵐望舒看向馬克,“閣下還有什么吩咐?”
馬克抬起手,一個響指,把會客廳周圍的所有監控設備,全部關閉了。
確定這番對話不會被任何蟲竊聽到之后,馬克這才緩緩開口:
“望舒,你是特使,這次調查任務,你享有最高決策權,你想做什么,我不會攔你。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請盡量,放 PTG 一條生路。”
嵐望舒神情平靜地看著馬克,問:
“叔叔,您是以 PTG 師夷派大老板的身份,在向我請求?”
馬克緩緩搖頭,直勾勾地望進嵐望舒的雙眼,
“叔叔是以你父親的兄長的身份,代你死去的父親,向你請求。”
聽到這句話,嵐望舒腦袋里嗡的一聲,“……我父親?”
馬克點頭,一字一頓地說:
“PTG,生命之樹守護者聯盟,這個組織,最早,是由你雌父嵐蝶衣,一手創建的。”
第129章
PTG, 是由你雌父嵐蝶衣,一手創建的……
馬克的這句話,始終縈繞在嵐望舒的腦海中, 久久揮之不去, 直到三天后, 他回到西北星群,回到廢墟入口處的那間落腳的酒店里時,內心仍舊無法平息。
“大哥!你可算回來了!”
嵐望舒剛打開酒店房門,萊格斯立即沖上前去, 用力抱住嵐望舒,恨不能手腳并用地跳到對方身上。
嵐望舒揉了揉那顆巨大的綠毛腦袋,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我給你帶了禮物過來。”
嵐望舒隨口說。
萊格斯著實吃了一驚, “不至于吧,大哥,就回去首都星兩天, 回來了還給我帶禮物?”
見嵐望舒果真打開行李箱在里面翻找, 萊格斯喜出望外,不忘趁機爭風吃醋,
“大哥, 我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那個弟弟,是不是?比韋恩那個除了錢什么也沒有的傻缺重要多了,是不是?”
嵐望舒笑著搖頭,沒理他,把箱子里翻出來的一把小剪刀遞到萊格斯面前去,
“你父親讓我帶給你的。”
萊格斯盯著那剪刀,有點懵, “給我帶這個做什么?”
嵐望舒輕笑,“幫你,恢復你原本的精神力。”
嵐望舒把之前和李.喬的對話,一五一十轉述給了萊格斯,末了,說:
“你父親,他有他的顧慮,也確實是從你的安全出發,才會想要把你的精神力束縛住。
“這剪刀現在交給你,是恢復你原本應該有的精神力等級,還是繼續維持現在 B- 的精神力,決定權,全在你自己。”
萊格斯緊緊攥住那小小一把剪刀,垂著頭,沉默許久之后,哽咽著開口:
“謝謝你,大哥。”
他聲音嘶啞得厲害。
原來,他不是貴族里的廢物,他沒有給李家丟臉,他也不是個小丑……
萊格斯這樣想著,不敢抬頭,任由淚水從臉頰滑落,滴在掌心的剪刀上。
*
確定嵐望舒安全抵達酒店房間之后,風立即給嵐望舒打了一通全息通話,匯報最近的任務進展。
“蒙克.霍華德的行蹤已經被鎖定,明天我會去一趟廢墟,這期間,你和韋恩做好明線上的工作,務必確保龔自在和他手下的那批蟲不會中途過來阻撓。”
嵐望舒最后做著工作安排。
風和韋恩齊聲應下。
交代完各自的工作任務,這場電話會議,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嵐望舒有些失神。
特使團的工作,眼見著已經進入最后收尾階段了,蒙克.霍華德已是甕中之鱉,而他背后的那個真相,嵐望舒早已經在皇宮里尋到。
走到這一步,他的目標,已經不再是找到萊格死亡的真相,而是,究竟應該如何處理 PTG 這個組織……
“殿下。”
這時,風的聲音響起,打破這短暫的沉默。
嵐望舒回過神,看向風。
風看一眼韋恩,又看一眼萊格斯,然后說:“我可以,跟你單獨聊聊嗎?”
嵐望舒笑著應下,遣退韋恩和萊格斯。
待到只剩下他們兩個,風開門見山地說:
“殿下,商九安……失蹤了。”
“……失蹤?”
嵐望舒看向風。
“嗯,”風的目光很沉,“我手下的軍雌,完全查不到他的音訊,我以特使團的身份,去龍芯區公安局查過幾次,也完全沒有消息。
“公安局那邊說,他申請了一個很長的假期,已經三天都沒有出現過了,打電話發消息,都不回。
“殿下,他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嵐望舒沉默片刻,沒有立即回答風的問題,而是問了另外一件事:
“風,你現在,仍舊覺得,商九安就是梵德.愛德華嗎?”
風篤定地點頭。
他不是覺得,他是確信,確信商九安就是 Ed。
嵐望舒點點頭。
自從知道精神力達到一定等級,就可以在不同個體之間穿梭這件事之后,嵐望舒就懷疑過,梵德.愛德華可能就是用這種方式,在自己的身體死亡的那一刻,進入到這名叫做商九安的警官的身體里的。
可是,這其實不太說不通。
因為按照嵐望舒目前的推論,精神力是只能在直系血親或者一代以內的旁系血親之間穿梭的,所以哪怕嵐望舒有 SSS 級這樣最頂級的精神力,他迄今為止,也只進入過萊格、菲克、猶他、還有科爾國王的身體,而從來沒有進入過任何其他活著的蟲的身體里。
如果是這樣,那梵德.愛德華,為什么能進入商九安這個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雄蟲身上?
難道說,商九安是馬克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這不可能。
馬克只有梵德.愛德華這么一個雄子,因為這個雄子的意外離世,導致皇冠集團這么多年以來,連合適的繼承者都沒有。
如果商九安真的是馬克的私生子,以馬克的能力和性格,他不可能不去把商九安認回來的。
那么,只能有另外一種解釋——梵德.愛德華成為商九安,是通過另外一種方式,另外一種,全新的,精神力穿梭的方式。
想到這里,嵐望舒不自覺地,又將手伸進上衣口袋里,輕輕摩挲那里面放著的那一塊黑色的硅石。
見嵐望舒一時陷入沉默,風猶豫著開口,
“殿下……”
“嗯?”
嵐望舒回過神,認真地看向風。
有一瞬間,風想要把自己之前的發現告訴嵐望舒——
他想告訴嵐望舒,他看到了之前那場皮膚移植的臨床試驗報告里,顯示,那個受試者,已經死亡了。
他又想說,他在之前的試探中,發現商九安沒有體溫,也沒有心跳,沒有……任何生命體征。
還有,他懷疑 Ed 根本不是奪舍了商九安的身體,而是……借尸還魂。
可是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瘋狂了,瘋狂到風根本不敢和嵐望舒分享。
最終,風只是搖搖頭,說:“沒事,我會繼續加派兵力去調查商九安的下落的,您不必費心,請盡管安心繼續您在廢墟里的追蹤和調查工作。”
聽到風的話,嵐望舒意識到,風是不打算向他敞開心扉了。
嵐望舒并不勉強他,只是說:“如果能順利進入廢墟,待到特使團的工作完成之后,我幫你……把梵德.愛德華找到。”
風詫異地看向嵐望舒,意識到對方話語里的暗示,“你是懷疑,Ed 他藏在廢墟里?”
嵐望舒輕輕點頭。
他沒有告訴風,他懷疑,Ed 現在正以另一種方式活著,這種方式,恐怕是遠遠超出風的想象的。
嵐望舒心底有個瘋狂的猜測,這個猜測,恐怕只能等他再次進入廢墟之后,才能證實,而在那之前,他不敢把話向風挑明。
然而,第二天,嵐望舒卻并未能如愿順利進入廢墟。
先是草莓向嵐望舒發了消息,緊急通知嵐望舒,蒙克.霍華德不見了,很可能是連夜逃離了廢墟,目前行蹤不明。
緊跟著,嵐望舒收到了一條來自某個陌生賬號的消息,消息只有簡單一句話——
[閣下,你要找的蟲,在我手上,請務必于今天下午三點,前往以下地點,我會把他交給您]
這條消息的落款是——[整容怪]。
嵐望舒看著那條消息,陷入沉思。
很顯然,商九安又重新出現了。他將蒙克.霍華德轉移到了他短信里說的那個地方,希望用這種方式,換取和嵐望舒單獨面談的機會。
商九安為什么想要和嵐望舒見面,他想聊什么?
“大哥,不能去,這肯定是個陷阱!”
萊格斯沉聲說著,像是生怕嵐望舒一個沖動直接離開了,說話間,還抬起手,用力捉住嵐望舒手臂。
嵐望舒擰著眉頭,沉默著。
像是猜到了他的猶豫,這時,那個陌生賬號再次發了消息過來——
[想知道 PTG 背后的真相嗎]
[三點鐘,你如果出現,我可以把真相全都告訴你]
[你如果不來,三點會是那只蟲的死期]
嵐望舒緊緊盯著自己的光腦賬號里收到的這幾條新消息。
看起來,對方真的很希望他能出現,用盡一切手段,在引誘他過去。
嵐望舒沒有第一時間回復對方,而是掐著時間,等著對方繼續加碼。
果然,眼看著離約定的時間近了,見嵐望舒沒有任何回應,對方再次加碼。
這一次,顯然是他的最后底牌。
這張底牌,讓嵐望舒倒抽一口冷氣。
[你去過廢墟了吧]
[你看到那位老教授了嗎]
[你還記得那位老教授告訴你的話嗎]
[那位老教授口中,唯一效忠的蟲,是我]
一瞬間,嵐望舒的呼吸變得很重,他仿佛能聽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聲,擂鼓一般。
嵐望舒當然記得那位老教授的話——那位老教授說,他從來不會聽命于師夷派那個什么大老板的話,他只效忠于,PTG 的大統領。
緊跟著,對面再次發過來一條消息。
這條消息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拍攝的是一個小型的堡壘,堡壘很小,只及腰高。
嵐望舒記得那個堡壘,那是修建在廢墟正中央的堡壘。
那位老教授曾經說過,那廢墟正中央的堡壘,就是整個廢墟的核心。
而此刻那照片里呈現出的堡壘,和嵐望舒之前看到的,又有所不同——
照片里的堡壘,處于打開的狀態。
在堡壘里面,是一個青黑色的長方體金屬箱,箱子上還亮著信號燈。
而在那金屬箱的機箱外殼上,印著一枚小小的嵐蝶形狀的標志。
商九安,這是在用事實告訴嵐望舒,他就是整個 PTG 的大統領。
商九安,繼承了嵐望舒雌父嵐蝶衣的衣缽。
第130章
嵐望舒最終去了商九安短信上約定的地點。
他將廢墟入口處的蹲守工作, 交給萊格斯,同時,讓韋恩帶著半數的特使團兵力在入口外圍駐守, 保護萊格斯的安全。
嵐望舒的本意是想讓風全權負責萊格斯的安全的。
可是, 一方面, 萊格斯和韋恩難得地一致認為嵐望舒前去赴約更危險,更需要風這樣有經驗有能力的軍雌來守護。
另一方面,涉及到商九安的事,風根本沒辦法坐視不管, 哪怕要他服從命令守在萊格斯那邊,恐怕他滿心滿腦想的還是嵐望舒和商九安的會面,所以, 嵐望舒想,倒不如讓風和他一起,前去赴約。
最終敲定, 除了一部分留在沁心山莊負責穩住龔自在那批政府官員的文職成員以外, 整個特使團兵分兩路——萊格斯蹲守廢墟入口,韋恩負責在外圍調兵保護,嵐望舒前去赴商九安的約, 風隨行保護。
*
商九安指定的會面地點,在一處廢棄的寫字樓的地下室里。
整棟寫字樓極為空曠。
嵐望舒走進他指定的那處房間門口,門立即自動打開了。
嵐望舒抬腳正要往里去,風抬手將他攔下來,然后自己沖在前頭,手中握著月牙鏢, 為他開路。
房間里,空蕩蕩的, 只在正中央坐著一只蟲——正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蒙克.霍華德。
蒙克坐的地方類似派出所審訊室里的真話椅,手腕和腳腕都戴著電子鐐銬,在他面前,擺著一張方桌,方桌后面是兩張空的靠背椅。
蒙克.霍華德顯然沒有任何要掙扎逃跑的意思,看到嵐望舒在風的保護下走進來,他甚至泰然自若地將身體倚靠進座椅里,像在自家接客似的,點了點下巴,指著面前的空位,
“勞煩兩位特使閣下專程趕過來,請坐吧。”
風看一眼那兩個空位,沒有坐,冷冷問蒙克.霍華德:“商九安在哪里?”
蒙克.霍華德笑起來:
“兩位特使的目標,不是我嗎?我已經坐在這里了,兩位就沒有什么問題想要問嗎?
“商警官他現在被其他事情纏身,不方便出面。”
說著,蒙克.霍華德看一眼時間,“現在剛過三點一刻,我估摸著,商警官應當會在四點鐘左右趕過來,兩位不如先坐著稍等片刻?”
這明顯是在拖延時間。
嵐望舒暫時不確定商九安為什么要拖延時間,但是在嵐望舒心底深處,他其實是相信商九安不會害他的。
他和商九安接觸的時間不多,但他可以很明顯感覺到,商九安的本心,是純良的。
不管是梵德.愛德華這個被風深愛了這么多年的雄蟲,還是商九安這個被他雌父選出來繼承衣缽的蟲,嵐望舒都不認為他會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嵐望舒隱隱覺得,商九安是想要幫他,但是因為某種原因,他現在不能直接出面幫忙,所以只能拿蒙克做幌子,想要將嵐望舒留在這里。
想到這里,嵐望舒轉身,準備坐上其中一張空椅子。
“等一下!”
風見狀,慌張捉住嵐望舒手臂,“可能有詐。”
風的內心,比嵐望舒更相信商九安不會害他們,但風信不過蒙克和他背后的 PTG,哪怕這個組織現在看起來很可能是由商九安統領的。
所以,風將嵐望舒攔下來,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將那小小一張方桌,還有桌前的兩張椅子,從頭到尾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定里面沒有機關暗器,這才起身,看向嵐望舒,“沒有異常。”
同一時間,對講機里傳來特使團軍雌的聲音:
“殿下,長官,全部搜查完畢,本層樓沒有發現任何危險。”
風沉聲回復:“好,按計劃行動。”
他們的計劃,是繼續將整座廢棄的寫字樓以及其周邊全部搜查一遍。
聽到風的吩咐,對面立即道:“收到!”
而這時,嵐望舒已經坐在了桌邊,看向蒙克.霍華德,
“既然現在要等商警官過來,反正沒什么事,我們聊聊?”
嵐望舒說著,拿出一個攝像頭,放在桌上,對準了蒙克.霍華德的方向,“不介意我錄像吧?”
蒙克.霍華德輕笑,“當然不介意,您隨便。”
嵐望舒將攝像頭打開,然后清了清喉嚨,開門見山地問:
“大皇子克羅恩.萊格的死,和你有關嗎?”
蒙克.霍華德斟酌著措辭,“或許,有些關系。”
嵐望舒決定把問題問得更細致一些:“萊格生日那晚,收到一個 PTG 生產的精神力增強器,那個增強器,是以生日禮物的形式,送到萊格手中去的,那是你做的嗎?”
蒙克.霍華德點頭,供認不諱,“對,那個增強器,是我安排蟲送過去的。”
嵐望舒:“你是受誰指使?”
“是萊格殿下自己聯系到我,說想要一個精神力增強器,想要……試著改變過去。”
嵐望舒抬起手,將一張光屏推到蒙克.霍華德面前去。
光屏上,是一張萊格死亡當晚,他的臥室床邊堆放的禮物的照片。
“從這張照片里,把你送給萊格的禮物,指認出來。”
蒙克.霍華德瞇起眼,在那照片上找了一會,然后抬手指向一個方盒子。
那并不是萊格最后佩戴的那個增強器的包裝盒。
嵐望舒又把萊格佩戴的增強器的照片單獨調出來,“那盒子里,裝的是這個增強器嗎?”
蒙克.霍華德抬起手,將面前的全息投影轉了幾圈,然后把增強器的一角放大,看清楚上面的編碼后,他點點頭,“沒錯,就是這個,這編碼不會錯。”
嵐望舒點點頭,沉聲說:“大皇子萊格的死因,就是佩戴了這個精神力增強器。”
蒙克.霍華德定定地回望著嵐望舒,
“特使閣下,我了解我們的產品,增強器或許未必能幫助萊格殿下改變過去,可是,這款產品已經更新迭代很多代了,技術早已經革新,不再是前幾年那種可能會致殘的危險品。
“而且,我給萊格殿下的,是我們的產品中,最安全的那一款,我有信心,那款產品,絕對不可能讓他喪命。”
嵐望舒順著對方的話說:“那你怎么解釋,萊格在佩戴了你給的增強器之后,立即出現身體內部臟器炸裂的情況?”
蒙克.霍華德短暫思忖片刻,然后說:“你們檢查過那個增強器里的星源素含量嗎?有多少?”
嵐望舒給了他一個確切的數字。
蒙克.霍華德用力搖頭,“太高了!我送給大殿下的增強器,里面總共只嵌入了5ml的星源素精粹液,增強器里的星源素精粹液含量超過10ml,是非常危險的,必定會致殘,甚至有生命危險!”
嵐望舒定定望著蒙克.霍華德,沒有說話。
過了一陣,蒙克.霍華德自顧自說:“在大殿下出事之前,四號空間站曾經有一起星源素失竊案,不知道特使閣下是否有所了解?”
蒙克.霍華德想要把嵐望舒往哪個方向去引導,嵐望舒一清二楚。
因為嵐望舒自己在心里也是這樣猜測的。
可他這樣想是一回事,蒙克.霍華德這個嫌犯刻意把他往那里引導,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想暗示什么?”
嵐望舒問。
“那場失竊案,是萊格殿下和猶他殿下,共同策劃并實施的,”蒙克.霍華德說,“他們手上,握有市面上極為罕有的大量星源素精粹液。”
嵐望舒點頭,試探著問:“你想把這件事,栽贓到五皇子猶他身上去?”
蒙克.霍華德搖頭,“特使閣下,我不是栽贓,我有……確鑿的證據。”
說著,蒙克.霍華德從自己的光腦賬號里,調出一段視頻。
視頻是偷拍的,里面是猶他和蒙克.霍華德私下里見面的場景。
視頻里,猶他將一管高度提純的星源素精粹液,送到蒙克.霍華德面前,問他:
“如果把這樣一管精粹液,注入精神力增強器里,需要達到多少毫升的量,能讓佩戴者,立即死亡?”
嵐望舒盯著那段視頻里,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那張平靜到不帶一絲血性的臉。
片刻后,嵐望舒問:“可否把這段視頻給我?”
“當然,這就是為特使閣下您準備的,”蒙克.霍華德一抬手,將這段視頻連同另外幾段視頻,一起打包發出去,“除了這個,還有另外幾次和猶他殿下的單獨會面的談話內容,我全部做了記錄,您盡管拿去。”
嵐望舒看一眼發送到自己賬號里的視頻包,正要再說什么,這時,對講機里,傳來負責搜查的軍雌的聲音:
“望舒殿下!風長官!我們找到商九安了!在頂層露臺西北角!”
嵐望舒立即收起光屏,安排一隊特使團軍雌看管好蒙克.霍華德,接著和風一起奔向頂層露臺。
商九安獨自坐在露臺一角的防護欄邊的地板上,曲著腿,手臂隨意搭在膝蓋上,看向沖在最前面的風和嵐望舒。
他神情平靜,但面容看著非常憔悴,衣衫也有些凌亂,身上滿是灰塵。
乍一看,像個落魄的流浪漢。
“好久不見,兩位。”
他朝風和嵐望舒輕笑著打招呼。
“Ed……”
有一瞬間,風想要沖上前去,可剛抬腳走了半步,見嵐望舒只定定立在原處沒有動,只得又收回腳步,守在嵐望舒身側。
嵐望舒平靜回望著商九安,問:“為什么要約我來這里?”
商九安沒有回答嵐望舒,只是緩緩地轉過頭,視線越過水泥防護欄,看向遠處某個地方。
嵐望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叫做廢墟的那座地下城,所在的地方。
嵐望舒剛想開口再問什么,這時——
轟隆一聲。
巨大的爆炸聲傳來。
緊跟著,地面開始劇烈的震顫,帶動他們所在的這整棟樓都跟著搖晃起來。
嵐望舒抬頭,清楚地看到爆炸的方向,掀起的滾滾煙塵。
爆炸,是從廢墟上傳來的。
那座地下城所在的地面,整個塌陷了下去,頃刻之間,化作了真正的廢墟……
嵐望舒的眸光一沉,心被狠狠揪住。
“Ed!”
這時,就聽風嘶吼一聲,沖到商九安面前去。
嵐望舒收回目光,看向商九安。
就在那爆炸響起時,在那整片廢墟塌陷時,商九安嘴里,噴出一口黑血,血水迅速沾濕了他的衣襟。
“廢墟,不存在了。”
商九安聲音嘶啞得厲害,剛講出半句話,便又咳出滿口的血,那黑色的血液中,混著許多藍紫色的星源素。
他抬手,拿手背隨意擦去嘴角的血,繼續說:
“走吧!
“現在立刻離開這里,離開龍首星,離開西北,走得越遠越好!
“這是你們能活下去的唯一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