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既然是一場誤會, 容玉煙便只好現場,再問一次。
容玉煙的講話聲音很輕,好像只是在邀請嵐望舒和他共進晚餐那樣, 語氣平靜。
可是, 這是3級契約啊。
以前在地球, 嵐望舒不懂。
現在,他去過修補匠的那家店鋪了,他清楚地知道,簽訂這個級別的契約, 用于召喚和追蹤的星源素,會直接注入容玉煙的蟲紋里,流入他的腺體中, 終生,都無法抹消。
這無異于給容玉煙戴上了終生的鐐銬,讓他再也無法逃離嵐望舒的監控, 直到死亡。
理智告訴嵐望舒, 他不能接受這個級別的契約,這對容玉煙不公平。
可是,嵐望舒垂下頭, 盯著容玉煙握在他手上的白皙手指,發現那些拒絕的話,他竟然講不出口。
他發現自己的內心,竟然這么自私。
對容玉煙的占有欲,強烈到他的理智和道德都無法戰勝的地步。
他想用這種方式,去擁有容玉煙。
更重要的, 如果他現在不同意,那以后, 容玉煙就還有機會和其他雄蟲簽訂這樣的契約。
可能是和太子菲克,可能是和國王陛下,可能是和法爾親王,可能……是帝國的任何一只雄蟲。
這樣的認知,讓他內心焦躁不安,哪怕只是想到容玉煙有可能像現在這樣跪在其他雄蟲面前,問出同樣的問題,已經讓嵐望舒抓狂。
他接受不了。
他決不能接受容玉煙和其他任何蟲簽訂3級契約。
說他自私也好,講他雙標也罷,可這一刻,他不想偽裝正人君子了。
在容玉煙面前,他就是這樣一只無恥小蟲。
“好。”
嵐望舒直視著容玉煙的雙眼,點頭,“只要你愿意,我和你簽訂3級契約。”
聽到嵐望舒的話,容玉煙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
他以為自己還要費心勸解一番,沒想到,小蟲卻比他預想中的,要干脆許多。
這省去了容玉煙不少麻煩。
因為現在這樣跪在嵐望舒面前的姿勢,讓他十分不自在,如果要維持著這樣的狀態,去耐心勸解小蟲和他簽訂契約,實在讓他有些為難。
容玉煙心頭懸著的一塊巨石放下了,他抬起手,將嵐望舒的另一只手掰開,然后把星源素體|內|注|射|器放在了嵐望舒掌心,輕聲說:
“幫我戴上,可以嗎?”
嵐望舒看向掌心里的那枚小小的圓環。
透明的圓環里,藍色的星源素溶液閃爍著幽幽光芒。
此刻那圓環的卡口處,注射用的金屬針,被容玉煙用精神力控制著,縮進斷口的一側里去。
斷口約有小指粗細,此時處于完全打開的狀態,等待著被戴在指定的部位,然后將星源素溶液注入雌蟲體內。
嵐望舒艱難地吞咽一下,屏住呼吸,因為體內血液的翻涌,思維有些遲滯。
他盯著掌心那枚小小圓環,僵硬地點點頭。
容玉煙將嵐望舒捏著圓環的那只手松開了,然后身體跪直了一些,朝嵐望舒輕輕點頭。
嵐望舒抬起手,將圓環舉起來,朝容玉煙送出去。
他握著召喚器的那只手,還被容玉煙的手指緊緊握住,此時只能單手操作。
不知是因為手臂上的貫穿傷的緣故,還是他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的心在作祟,嵐望舒的手抖得厲害,戴了幾次,都沒戴上,最后險些將圓環掉在地上,只能靠精神力的幫助,才終于勉強將斷口對上了。
銀白色的金屬針,刺入粉色的皮肉,閃著藍紫色光芒的星源素溶液,緩緩注入容玉煙的蟲紋里。
容玉煙將嵐望舒攥著召喚器主體的那只手,緊緊握住,然后用壓抑著的嗓音,沉聲說:
“望舒,看著我。”
嵐望舒艱難地將視線從那圓環處挪開,轉而看向容玉煙那雙湛藍的眼瞳。
容玉煙一字一頓地,重復出契約的誓言:
“從這一刻起,不論身在何處,只要你發出召喚,我必將趕回你身邊。”
誓言的聲波,傳入嵐望舒掌心的口哨中,口哨內部的聲控裝置,被喚醒。
黑色的金屬外殼上,有藍紫色光澤閃現,接著,從金屬外殼底部,伸出一枚小型的 DNA 采集器,采集器刮過嵐望舒掌心,收集了一部分他的皮屑,完成了 DNA 匹配。
匹配完成的那一刻,誓言生效,契約,正式達成。
容玉煙的皮膚上,藤蔓形狀的靛青色蟲紋的根部,逐漸有藍紫色的光芒浮現出來。
那光芒隨著呼吸的節奏若隱若現,像落入水中的青色墨汁,順著蟲紋的每一處細小紋路,逐漸散開,一步步往上蔓延,直到將整個蟲紋,都點亮。
第53章
3級契約簽訂之后, 嵐望舒和容玉煙的同居生活,并沒有發生太大改變。
他們一起住在統帥休息室里,晚上躺在同一張寬敞的大床上, 但各自睡在床的一側, 規律得像兩個合租的室友。
唯一的區別, 可能是每天晚上,嵐望舒躺在床上,轉過頭,看到容玉煙銀發披散的背影時, 總會忍不住,想到簽訂契約時,容玉煙跪在他面前的模樣, 還有,他給容玉煙佩戴上星源素注射器時,指腹無意間掃過對方那粉色的皮膚時, 異樣的觸感……
*
嵐望舒被容玉煙從學校帶回星際軍作戰指揮基地后, 第二天,就收到了學校發來的停課通知,郵件里只說因為某些內部原因, 全校進行整頓,沒有講明具體原因。
那之后,嵐望舒被容玉煙勒令留在星際軍基地里安心養傷,在手傷完全好之前,不允許踏出基地半步。
留在基地,嵐望舒只能在統帥生活區活動, 活動范圍非常有限,待一兩天也就罷了, 可嵐望舒一住,就是一周。
嵐望舒的心里雖然憋悶壞了,可畢竟是剛剛遭遇了那么大規模的有組織有預謀的刺殺,他既怕精神力等級暴露,更怕死,所以對容玉煙的安排,他還是選擇全盤接受。
容玉煙一方面要負責這次刺殺案件的調查工作,另一方面還要為正在從邊境星群趕回核心星群的陛下的星艦艦隊做實時的指揮導航工作,所以忙到腳不沾地。
每天白天,嵐望舒根本看不到容玉煙的影子,晚上,容玉煙都是工作到深夜才回來,每晚洗漱完躺在床上就立即入睡。
說起來,在基地這段時間,他們兩個算是共處一室,可是實際上,嵐望舒和容玉煙的交流,甚至比之前住在湖心別墅的時候,還要少許多。
每天僅有的聊天時間,是早上一起吃早飯的時候。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周,在嵐望舒身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之后,他在吃早飯時,向容玉煙提出,自己想回學校去看看。
“不可以。”
容玉煙一口拒絕了。
嵐望舒眉頭輕蹙,“為什么?我上次說想離開基地,你明明告訴我,讓我先養傷,養好傷再說。”
“我只說養好傷再說,沒有說一定可以出去。”
容玉煙已經連軸轉地工作了一周了,此時雖然是剛起床,可是面色看起來依舊很蒼白,眼下隱約有青黑色浮現。
工作上花費了他太多心神,也將他的耐心一點點耗盡,讓他講話的語氣,變得生硬。
嵐望舒看向容玉煙有些疲憊的面容,在心底輕嘆,但還是試著為自己爭取:
“我只是去學校看一眼,很快就回來,我保證不亂跑,只待在安全的公眾場所,不去任何偏僻的地方。”
容玉煙將一枚溏心蛋的蛋殼剝干凈了,送到嵐望舒碗碟里,動作輕柔,講出的話卻強硬:“不行。現在外面太亂,你出去太危險。”
嵐望舒當然知道外面很亂,他憋在這方寸之地,每天就是看新聞,首都星的中央臺里,每天循環播報的,除了有關部門又查獲并搗毀了幾個 PTG 地下窩點,就是某某街區又出現學生在 PTG 成員惡意煽|動下組|織|示|威|游|行的案件跟蹤報道。
如今的首都星,滿城風雨。
萊格的意外死亡,嵐望舒的再次遇刺,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接連發生,終于逼迫得當權者不得不有所行動——他們決定徹底清理首都星的所有 PTG 地下窩點。
政府現在這樣的做法,到底是揚湯止沸,還是釜底抽薪,嵐望舒不好說,但有一點,嵐望舒可以確定——
嵐望舒一直在等待的那個時機,到了。
他之前守株待兔,等著那些想要干掉他的勢力自己送上門來,如今,終于有了成效。
盜竊星源素的團伙,殺害萊格的組織,刺殺嵐望舒的勢力,還有,當年在地球上,造成嵐蝶衣的死亡的幕后黑手……
這些勢力,他們背后未必是同一個主謀,他們可能懷抱著完全不同的目的,但是,他們之間,必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只要揪住其中一個線頭,抽絲剝繭,徹底調查下去,嵐望舒相信,試圖將他雌父和他趕盡殺絕的那幕后黑手,自然就會暴露出來。
他一直在等的這些線索,如今終于冒頭了,滿城的騷亂掩蓋下,這些線索像雪花一樣飄落下來。
嵐望舒只需要出去走一走,隨便一抬手,就能撿拾到那些漫天飛舞的線索。
可是,現在,他卻辦不到。
他被困在基地里這小小的統帥生活區,什么信息也接觸不到,什么線索也拿不到。
這讓嵐望舒怎么甘心呢,就是因為外面太亂太危險,他才更要出去看看。
嵐望舒再次開口:
“我只是出去看看,不會有事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像以前那樣,讓利維亞他們跟在我身邊,或者加派多少倍的兵力都行,我保證不亂跑。”
容玉煙絲毫沒有被嵐望舒的話打動,只堅定地搖頭,
“不行。除非有我在你身邊,否則你哪也不能去。”
嵐望舒眉頭擰起來,“可現在這個關鍵時期,你根本沒辦法離開星際軍基地,是嗎?”
容玉煙點頭,“是。”
又看向嵐望舒,一字一頓說:“所以你只能待在我身邊,待在基地里。”
容玉煙那不容置疑的語氣,讓嵐望舒心頭一沉,
“舅舅,你這是……變相地軟禁我?”
聽到“軟禁”兩個字,容玉煙眉心跳了跳,他不想用這樣的字眼形容自己現在的行為,可又不得不承認,他強硬地把嵐望舒鎖在自己身邊的行為,和軟禁,確實無異。
嵐望舒放下餐具,目光沉沉,“你打算這樣把我關到什么時候?”
容玉煙回:“等到這次刺殺的幕后黑手查清楚,可以確保你的安全的時候。”
嵐望舒聞言,冷冷地哼笑起來。
容玉煙還從來沒有聽過嵐望舒這樣冰冷的笑聲,他忍不住轉過頭,盯著嵐望舒那雙琥珀色的眼瞳看。
嵐望舒將餐巾從身上拽下來,淡聲說:
“將軍,照你的意思,你要把我關在你身邊,關一輩子嗎?”
容玉煙擰著眉,說:“我說了,等查出——”
“——查出幕后黑手,確保我的安全?”
嵐望舒替他把剛才的話重復一遍,然后滿是嘲諷意味地從鼻子里輕笑出聲,
“我雌父死了十一年了,殺害他的幕后黑手,查出來了嗎?
“他帶著我逃離整個核心星群,逃到了地球那么遠的地方去,可他安全了嗎?
“他一樣被那幫幕后主使找出來,追過去,然后趕盡殺絕!
“舅舅,你真的天真地以為,你把我關在你身邊,就會沒事了嗎?
“我逃避太久,躲藏太久了,我不想繼續過這樣的生活了。
“一味的躲藏和逃避,根本不可能帶給我安全的。
“你也不可能永遠待在我身邊,保護我一輩子,不是嗎?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安全,那就放我出去,讓我正面面對他們,讓我成長,讓我學會保護自己。
“反擊,才是最好的防御。”
容玉煙怔怔望著面前的小蟲,許久沒有開口。
他承認,他現在這樣的安排,這樣不顧小蟲的意愿將小蟲強行困在自己身邊的行為,私心太重。
第二次刺殺發生的那一天,容玉煙趕去圣保羅校醫院,看到小蟲手臂上的槍傷時,有多心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樣的心痛,讓容玉煙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害怕自己像許多年前沒能保護好嵐蝶衣一樣,再次眼睜睜看著嵐望舒離他而去。
這樣的恐懼,讓他和嵐望舒簽訂了3級契約,以保證小蟲需要他的時候,他可以第一時間感知到。
可是,哪怕是做到這一步,容玉煙發現,自己心底的恐懼,仍舊沒有減輕太多。
他何嘗不知道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
他當然是要反擊的,可前提是,他不能讓小蟲卷進來。
“望舒,”容玉煙緩緩開口,“這次的案件,我一定會想辦法追究到底的。
“你如果想要反擊,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地留在我身邊,不要讓自己陷入一絲一毫的危險中,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地放手一搏,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嵐望舒失笑搖頭,“舅舅,你想要安心,所以讓我留在你身邊什么也不做。
“可是你把所有的責任跟危險都攬在自己身上,憑什么覺得我就能安心?
“他們要干掉的是我,如果要反擊,也該是我來,不是嗎?”
聽嵐望舒的語氣,是鐵了心想要以身犯險,參與進這次的調查中來了。
容玉煙見勸不動,不得不講出可能會傷害到小蟲自尊心的話來:
“你現在只是個剛從地球回來的,身份不明的普通雄蟲。
“沒有皇子的身份和權限,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精神力等級并非頂級,甚至連很多蟲族社會的基本常識,都還不夠了解。
“最重要的,你是那幫蟄伏在暗中的勢力的擊殺目標。
“現在全城都陷入騷亂中,你卻在這個節骨眼,想要反擊,想要離開這里,想要自己出手,這和直接將魚肉送給刀俎,有什么區別?”
聽到容玉煙的話,嵐望舒沉默了。
擺在嵐望舒面前的,是一個血淋淋的事實——他現在,像個廢物一樣,只能接受容玉煙的蔭蔽。
想到這里,嵐望舒垂下頭,咬著唇,目光放空地看著前方。
他不甘心,卻又講不出反駁的話來。
容玉煙看著小蟲失神的模樣,和微微有些泛紅的眼尾,很是心疼,可他沒辦法收回自己的那些話,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自己的小蟲。
他只能伸出手,想要去輕輕觸碰小蟲微紅的眼尾。
可容玉煙的手指剛剛靠近嵐望舒,嵐望舒卻將腦袋偏向另一側,躲開了他的觸碰。
容玉煙伸出去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怔怔望著嵐望舒,“望舒……”
這時,房門被敲響。
利維亞的聲音在門后響起,提醒容玉煙,和攝政王法爾親王的預約的會議時間,到了。
這次的會議很重要,容玉煙沒辦法耽擱,只能站起身,準備往房門外走。
在經過嵐望舒身側時,他停下腳步,垂眼看向仍舊呆呆地望著前方的小蟲,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小蟲脖頸后頭的碎發,然后彎下腰,將唇送到嵐望舒耳邊,低聲說,
“聽話,乖乖待在我身邊,好嗎?”
嵐望舒這時終于緩緩地仰起臉,眉頭輕蹙,用那雙琥珀色眼瞳,望著容玉煙。
容玉煙怔怔望著小蟲那張漂亮的臉蛋,然后,他俯身下去,將雙唇貼在嵐望舒額頭上,落下輕柔的一吻,
“等我回來。”
第54章
那是個淺嘗輒止的親吻。
這是他們兩個相識這么長時間以來, 容玉煙第一次主動親吻嵐望舒。
可是嵐望舒絲毫沒有因為這個親吻,而變得開心或激動。
這是個不帶任何情侶之間的感情色彩的吻,親吻在額頭上, 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安撫。
可是, 嵐望舒不想要這樣的安撫。
他現在被深深的無力感裹挾著, 可他不愿意承認自己現在是個廢物,他不想乖乖聽話地待在星際軍的基地里,不想看著容玉煙一天天憔悴下去,自己卻什么也做不了, 只等著容玉煙幫他把一切擺平。
他不可能永遠心安理得地活在容玉煙的羽翼下。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拿到一些答案,處理一些問題, 否則,他從地球回到這里來的意義何在呢。
他嘗試和容玉煙溝通,可是失敗了, 那他只能用其他方式, 繞開容玉煙,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想到這里,嵐望舒深吸一口氣, 原本放空的視線,重新聚焦。
他從餐桌邊緩緩站起身,離開餐廳,進入陽臺,把落地窗的推拉門關上,然后, 走到防護欄邊上,一躍跳上防護欄, 坐在防護欄橫桿上,眺望著遠方,沉默許久,喃喃自語:
“舅舅,對不起,可是這一次,我沒辦法聽你的……”
那之后,他把光腦賬戶調出來,在內閣的官方網站上,匿名注冊了一個賬號,然后進入線上咨詢平臺,找到一個專屬客服。
[客服233:您好,客服233號為您服務,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
嵐望舒把自己在心里放了挺久的問題打出來:
[匿名用戶9527:如果一名流落在外的皇子,他的身份信息已經提交進入內閣審議程序,而且通過了初審,那么,他可以行使皇子的權利,申請調派一批親衛部隊在自己身邊,同時,獲得一些額外的行動權限嗎]
[客服233:抱歉,根據帝國憲法第635條規定,只有通過內閣正式審議程序,系統記錄在案,且對所有帝國公民完成公示的雄蟲,才能成為帝國認可的皇子,方能行使其皇子的合法權利]
得到這樣類似 AI 自動回復一樣的答案,嵐望舒并不奇怪,有關皇子權利的那幾條法律規定,他也有所了解,所以他又問:
[匿名用戶9527:那么,有沒有其他方式,可以讓這名皇子提前獲得他應有的權利呢?]
[客服233:抱歉,依據現有法律條款,只有通過內閣審議程序這一條路徑]
嵐望舒盯著這回答看了一陣,然后,發了一連串的消息過去:
[匿名用戶9527:可是,我了解的現有亞特蘭帝國律法里,有一條規定,好像是可以適用于我問的情況的]
[匿名用戶9527:帝國特使法案第35條規定,如果是因特殊情況被暫時剝奪權利或尚未通過權利審核的皇子,在被任命為帝國特使,出使完成特派任務時,可以破格提前獲得其皇子的權力]
[匿名用戶9527:據我了解,首都星近期出現了很嚴重的 PTG 擾亂社會治安的惡性案件]
[匿名用戶9527:如果該案件最終會有特使被派遣前往特殊地點完成調查及追捕任務,那么,如果是由該皇子來擔任這個特使,他是否就可以提前獲得他應有的權力了?]
嵐望舒的問題問完,對面的客服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對話框里,[客服233]的旁邊,狀態欄在“正在輸入中……”和“空閑”之間不斷地來回切換著,卻始終沒有發來任何回復消息。
過了長達10分鐘左右的思考之后,對面發來一句:
[客服233:閣下,您的問題,我們已經記錄在案,會及時做出答復,請您稍作等待]
再之后,對面就再沒有發過來任何回復了。
嵐望舒也不著急,身體朝后仰,倚靠在墻邊,抬起手,把房間里一瓶飲料隔空拿過來,打開了,邊喝邊看著懸浮屏幕上的對話框。
而這次對話的另一邊,坐在電腦前的年輕客服雌蟲,緊張地絞著手指,轉過頭,高聲喊:“組長!麻煩您過來一下,有、有很緊急的情況!”
客服組組長從辦公桌邊站起身,走到年輕客服雌蟲身邊,“怎么了?”
年輕客服雌蟲抬手指著面前的對話框,“這種情況……應該怎么辦啊?”
客服組組長彎腰看向組員的屏幕,眉頭一點點擰起來,他把自己的更高權限的芯片刷入那年輕客服的電腦中,然后沉聲說:“把他的注冊信息調出來。”
年輕客服雌蟲點頭,手指撥動兩下,在他的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排用戶信息:
[用戶實名:嵐望舒]
[登陸ip:由軍方特殊加密,無法獲取]
客服組組長面色一緊,他一面吩咐自己的屬下:“把這段聊天記錄發到我的賬戶里來。”一面用自己的賬號,撥了一通電話出去。
電話很快被接聽,對面傳來一名雌蟲的聲音:“你好,這里是法爾親王幕僚長。”
“幕僚長閣下,”客服組組長先自報家門,然后直接切入正題,“我這里收到一份非常特殊的咨詢,我想,煩請您,幫忙看看,該如何處理?”
*
亞特蘭帝國皇宮,國王寢殿內,偏殿會客廳里,攝政王法爾親王正將房門緊鎖,進行著一項加密的會議。
這場會議,只有兩只蟲參加——法爾親王,和容玉煙。
法爾親王此時正端坐在沙發里,抬起手,撥動著自己面前疊放的幾張懸浮屏幕。
屏幕里此時顯示的,是十多個軍雌的詳細信息。
“這些就是全部涉案的 PTG 成員了?”法爾親王問,“確定沒有遺漏?”
這些軍雌,都是這些天,星際軍從溫特公爵帶來的那一批星艦上排查后,確認的參與或間接參與刺殺嵐望舒的行動的蟲。
這些軍雌,無一例外,全部是 PTG 成員。
容玉煙篤定點頭,“確定,無一遺漏。”
法爾親王是很清楚容玉煙的能力的,只是他沒有料到,星際軍的效率,比他預想的,還要高得多,頂著溫特公爵的壓力,還能在短短幾天內把那二十艘星艦上上萬名軍雌逐一排查清楚,這是相當驚蟲的調度能力和執行力。
“好,”法爾親王朝容玉煙笑笑,“你做事,我一向放心,這一次,辛苦了。”
容玉煙卻絲毫沒有因為法爾親王的夸獎而露出任何愉悅的神色,他肅然道:
“這批從西北星群過來的 PTG 成員,可以定性為恐|怖|組|織,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匿行蹤,所以要追查起來,并不難。
“可就是因為他們的性質,所以,我們抓到的活口,并不多。
“這批 PTG,從踏上西北軍的星艦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打算活著回到西北星群去。”
法爾親王蒼老的一張臉,重新變得陰沉,“幕后主使,有眉目嗎?是 PTG 的哪個派系,能查出來嗎?毀滅派,還是師夷派?”
容玉煙如實回:“這批犯罪團伙里,可以和幕后主使直接聯絡的高層,全部自殺了,我們抓到的活口,都沒有資格和幕后主使聯系,只知道自己的直接上級是誰。”
法爾親王聞言,嘆息一聲,這也是他預料中的事情,只是聽到這個結果,他還是難掩失望——他是想盡快把幕后主使揪出來,好盡快結束這個爛攤子的。
這時,卻聽容玉煙又說:“不過,我們查到了他們這次行動中,在首都星負責接應的團伙頭目的信息。”
容玉煙說著,手指撥動,朝法爾親王送去一張新的懸屏,上面顯示著一只名叫王偉的雌蟲的信息。
法爾親王盯著送過來的那張信息表上,右上角的那張照片,“這張臉……我有點印象,之前好像在中心書城那附近搞過游|行的吧?我記得現場被蒙克.霍華德給揍得很慘?”
提到蒙克.霍華德,法爾親王的臉上,不自覺露出陰鷙神色。
那只從帝國的百科全書編纂員,叛變成 PTG 成員的雌蟲,暗中唆使他的外孫使用 PTG 的精神力增強器,害他外孫慘死,如今卻仍舊逍遙法外,一路逃去了西北。
“所以,這次的刺殺團伙,你傾向于認為,他們是站在蒙克.霍華德那幫蟲的對立面的?那就是毀滅派的?”
法爾親王順著自己手中現有的信息做著推斷。
容玉煙這時卻搖頭,“不是,正相反,這個王偉,也是師夷派的。”
法爾親王這時眼中浮現困惑神情,“他跟蒙克.霍華德是一個派系的,卻在示|威|游|行的時候,因為理念不合,而當街打了起來?”
容玉煙篤定說:“那是一場戲,演給公安局,演給我們看的,一場戲。”
聽到容玉煙的話,法爾親王立即明白過來,“你是說,王偉團伙,故意在這一系列事件發生之前,當街和蒙克.霍華德團伙斗毆,來混淆視聽,讓我們以為他們是站在對立面的,從而在公安局那邊最開始調查蒙克.霍華德的時候,可以洗脫嫌疑?”
容玉煙點頭,“是這樣。”
法爾親王眉頭仍舊皺得很深,“你有多大把握?這個王偉,是你親自審問的嗎?”
容玉煙回:“是的,我親自審問的。”
容玉煙的審問技術,法爾親王是深信不疑的。
聞言,法爾親王點點頭,“那就是說,現在可以確信,王偉和蒙克.霍華德,同屬于師夷派,而且,很可能是有著緊密的合作關系的?”
容玉煙點頭,“是。”
法爾親王眉頭皺得更深了,“那他之前又為什么要演那場戲?如果反正在之后的刺殺案件中,他的身份還是會暴露出來的話,又何必要在萊格出事之前刻意混淆視聽?”
“為了爭取時間,”容玉煙說,“萊格出事的當晚,蒙克.霍華德從萊格的私宅離開后,就是王偉團伙幫助他逃離公安部門的追捕,并且成功離開首都星的。
“他們演的這一場戲,不是為王偉洗脫嫌疑,而是讓公安部門在出事當晚,不會在第一時間懷疑到王偉的身上,從而讓他有足夠的自由,可以幫助蒙克.霍華德順利逃往西北星群。”
到這一刻,法爾親王的眉頭,才終于松開了,他緩緩點頭,
“如此說來,星源素失竊案,萊格的意外死亡,還有嵐望舒遇刺,這一系列的案件,背后的脈絡,大概就都摸清楚了。”
第55章
聽到這里, 容玉煙補充道:
“法爾殿下,除了您提到的這三個案件之外,恐怕還牽涉到另外一個案子。
“我對王偉進行審訊的時候, 意外得到另外一條信息——
“就在嵐望舒從地球回到核心星群的當天, 王偉曾經為蒙克.霍華德做掩護, 協助蒙克.霍華德和巴圖魯.溫斯伍德,還有張.布魯斯南,秘密會面。”
法爾親王聞言,眉頭重新皺起來, 努力回憶著這兩個熟悉的名字,“巴圖魯.溫斯伍德,張.布魯斯南……星索技術有限公司的那兩個股東?”
容玉煙點頭, “也就是嵐望舒在皇家醫院遭遇的那一批殺手背后的雇主。”
這兩個名字,是容玉煙之前利用星際軍的那一套特殊審訊設備,從潛入醫院的那名殺手的口中, 拿到的。
當時, 那兩只蟲的身份,基本上都指向一個結論——馬克是嵐望舒第一次遇刺案件的慕后策劃者。
可是,容玉煙覺得那件事實在蹊蹺, 而且馬克之后在學校公然挑釁嵐望舒的行為,也說明了,以馬克的囂張跋扈的行事風格,他是根本不屑于去用暗殺那種手段的。
所以容玉煙始終將那殺手供出來的那兩個名字,壓在星際軍內部,沒有上報。
直到軍事法庭向容玉煙下達最后通牒, 逼得他不得不將那殺手的口供交上去。
而就在軍事法庭給出最終判決不久之后,在法院的批捕文件發出的當天, 那兩只蟲,同時離奇失蹤了。
現在,再結合王偉的供詞,那兩只蟲失蹤背后的原因,也就對上了。
法爾親王點點頭,也就是說,嵐望舒遭遇的第一次暗殺,表面上看起來,是馬克在背后做推手,實際上,卻還是 PTG 成員從中作梗,然后試圖栽贓到馬克頭上。
想到這里,法爾親王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語氣,平緩說道:
“這樣看起來,包括最開始的那起刺殺案在內,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主使,都是盤踞在西北星群的 PTG 地下組織中,師夷派的中高層。
“他們先是通過一些特殊渠道,與皇子秘密取得聯系,然后唆使皇子前往星源網絡科技公司的空間站,去盜取大批量的星源素精粹液。
“因為有皇子的特殊身份在,這次盜竊案,最終沒有追查下去,不了了之了,這就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繼續布局下一步。
“再之后,在萊格的生日宴上,他們利用萊格極度渴望治好自己雙腿的心態,進一步教唆萊格,使用注入了大量星源素精粹液的精神力增強器,直接導致萊格意外身亡。
“接下來,首都星的兵力警力都集中在萊格事件的調查中,我們一時無暇他顧,而他們的作案團伙卻因為溫特的那批星艦的停靠,而大幅增員,在這個敵強我弱的最佳時機,他們趁機對嵐望舒發起強有力的刺殺行動,導致嵐望舒受傷。
“接連導致一名皇子死亡,一名即將通過皇子身份的雌蟲受傷,一名皇子因牽涉 PTG 而被軟禁并剝奪皇子權利,這對于 PTG 而言,無疑是一次很成功的出擊。
“哪怕他們折損了不少成員,可他們對皇家造成的傷害,是這近十年來,最重大的一次。
“如此看來,他們試圖動搖克羅恩家族的統治地位,乃至撼動整個亞特蘭帝國的根基的險惡目的,達到了。”
法爾親王的這一番推論,和容玉煙目前調查出來的證據鏈,基本吻合。
但是,和之前針對幾個皇子的審判結果一樣,法爾親王現在的話,雖然大體上做到了公正不阿,可是,在有些細節上,他很明顯,在有意無意地,試圖挑選對他更有利的事實——
法爾親王一刀切地將所有罪名,全部推到西北星群的 PTG 組織頭上去,卻絕口不提,幾個王公貴族子弟,在這件事中,有可能和 PTG 存在的牽扯。
容玉煙聽到這里,再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還有很多細節需要進一步查證,比如,韋恩殿下在這件事中,究竟和 PTG 的牽涉有多深?
“還有,為什么針對嵐望舒閣下的刺殺,是在我和他領證的當天?如果真的只是借著萊格殿下死亡這件事做掩護,來達到行刺的目的的話,那萊格殿下出事的當晚,在他的私宅動手,豈不是更便利?”
法爾親王搖頭,“蒙克.霍華德一只蟲,沒有那個能力在萊格的私宅對嵐望舒動手的。
“他們必須等到西北過來的那批星艦上的 PTG 團伙,正式登陸首都星,才敢行動。
“而在作案團伙登陸后,嵐望舒已經作為涉案嫌疑蟲,被扣押在皇宮里了,他們沒辦法靠近他,只能伺機而動。
“最終,在嵐望舒脫離你的守護的第一時間,他們發動了刺殺行動。”
容玉煙眉頭緊擰,垂下視線。
這一切,聽起來倒是順理成章……
“好了,現在都清楚了,再有任何疑問,等抓到了蒙克.霍華德,自然就都清楚了。”
法爾親王這時蓋章定論,“我會把這次案件的情況,詳細匯報給陛下。
“另外,針對這幾個案件,一方面,我會敦促公安部門盡快清理首都星的所有 PTG 組織地下窩點,另一方面,我盡快派蟲聯系西北星群有關部門,不惜一切代價,徹查并捉拿蒙克.霍華德團伙。”
聽到法爾親王這中規中矩的安排,容玉煙眉頭擰得更緊,目光沉下來。
到這一刻,他再無法對法爾親王的綏靖政策視而不見了。
停頓片刻,容玉煙緩緩開口:
“親王殿下,這件事,牽涉到針對一名皇子的兩次暗殺,一名皇子的性命,一名皇子的權利,這是克羅恩家族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挑釁。
“以我對陛下的了解,這一次,如果依舊只是讓公安部門和西北星群本地的執法部門來處理的話,陛下必定不會滿意,甚至,可能會遷怒于您的姑息。”
之前涉及到萊格的命案,歸根結底,可以算作是法爾親王自己的家務事,容玉煙對法爾親王的做法,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是,現在連嵐望舒的生命安全也被牽連進來,容玉煙就沒辦法繼續作壁上觀了。
這件事如果只是讓西北星群本地的有關部門來處理,必定不可能有結果的。
PTG 盤踞在西北星群太久了,這個組織早已經侵蝕到西北的執法部門內部去了,官|黑|勾|結十分嚴重。
如果交由西北星群本地的那群執政蟲來對付 PTG,那宮里的命令下達下去,必定落得個石沉大海的下場,只怕是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恕我直言,”容玉煙這時冷聲說,“我接下來的話,可能僭越了,也不是我這個位置應該講的。
“可是,殿下,如果您不盡快調整現在的處理方式,若果真惹怒了陛下,您攝政王的位子,恐怕將會難以繼續坐穩。”
容玉煙此時的話,講得非常重了。
說法爾親王一直在采用姑息政策,說法爾親王以公謀私,甚至,直言法爾親王繼續這樣下去,攝政王的位子都保不住。
如果這話是溫特公爵說的,法爾親王此刻恐怕已經直接破口大罵,然后掛斷這次通話了。
可是,這樣的話,從容玉煙的嘴里講出來,法爾親王卻很難真的遷怒于他。
以法爾親王對容玉煙的了解,他很清楚,容玉煙此時的勸告,是忠言逆耳,是真的設身處地為法爾親王在考慮,而不是單純只是指責或是看笑話。
所以,法爾親王聞言,雖然心里有些不適應,卻還是耐著性子,問:
“所以,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安排?”
容玉煙直視著法爾親王的雙眼,決定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動用帝國的特使法,安排一支特使隊伍,成立特派調查團及鎮|壓|兵團,前往西北星群,深入徹查本次案件的所有涉案成員,將涉案團伙連根拔起。”
法爾親王聞言,抬起手,蒼老的手指捏著下巴,沉思一陣,然后從鼻子里應了一聲:
“理論上,可以,可是問題是,這是涉及到皇室的重大案件,要把涉案成員連根拔起,需要帶去的兵力,無異于一次北伐,這樣級別、這個規模的任務,只有皇室、王爵、內閣最高層,才有資格成為特使。
“你覺得,派誰去合適?”
“我。”
容玉煙毫不猶豫地說。
法爾親王瞇起眼,盯著容玉煙看了許久,被他的話驚得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沉默在兩只蟲之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后,法爾親王突然笑起來,笑得背都弓起來。
他一向極為恪守貴族的禮儀,很少會露出這樣的姿態,可此刻,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惹得他忍不住失態了。
“玉煙,不要講這種玩笑話了。”
法爾親王說。
容玉煙目光沉沉地看著法爾親王,“我沒有開玩笑。”
法爾親王這時收斂了笑容,唇角慢慢繃直,“星際軍絕不干涉星群內部事宜,這是你們軍隊的最高準則,你不要告訴我,你忘了。”
“我沒有忘。”
容玉煙道,“規則,是可以變通的。”
法爾親王搖頭,“陛下正在從獵戶座旋臂回來的路上,這一路上,他的星艦艦隊需要經歷多次躍遷,這個過程中,你必須堅守在星際軍基地,為他指引方向。
“那座黑塔,星際軍的整座基地,就是一座球面射電望遠鏡,它現在最大的作用,就是確保陛下的航向的正確性,和安全性。
“你是帝國唯一一只精神力 S+ 的雌蟲,你是唯一有資格使用那座黑塔的蟲,只有你,能在陛下航行在黑暗的宇宙中時,成為他的燈塔,為他指明前進的方向。
“陛下信任你,才讓你成為他的雙眼,你卻要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擅離職守嗎?”
法爾親王渾厚的聲音,在會客廳里回蕩。
容玉煙依舊定定地望著法爾親王,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質問而退縮,
“親王殿下,我是星際軍統帥,您說的這些,我想,我比您更清楚。”
法爾親王冷聲說:“你既然清楚,就不要再講這種天方夜譚的話。”
容玉煙搖頭,“陛下的航線的校準工作,每五天完成一次,我可以每周往返于西北星群和首都星之間,執行特使任務的同時,確保陛下路途中的安全。”
法爾親王哼笑一聲,“這怎么可能,太胡鬧了!陛下不會同意的,不要講陛下了,內閣也不會通過的,不,到不了內閣,你連我這一關都過不去!”
容玉煙反駁道:“您為什么會認為陛下不會同意?
“我就是在為陛下執行校準工作的間歇中,去地球接回的嵐望舒殿下。
“首都星離地球的距離,遠遠大于首都星和西北星群的距離,如果陛下之前同意安排我去地球執行任務,那么,陛下為什么現在就不會同意安排我成為西北星群的特使?”
法爾親王看著容玉煙的雙眼,沉默許久,才嘆息一聲,緩緩搖頭,
“玉煙,你變了。
“為了那只小蟲,你連陛下的安全,都能犧牲嗎?
“我以前認識的容玉煙、容上將,不是這樣的。
“你是陛下親自培養,一手提拔上來的,你是陛下唯一僅有的徒弟。
“你曾宣誓孝忠陛下,為了陛下的安全,愿意隨時獻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如今,那些宣誓都被你拋在腦后了?
“那只小雄子,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甚至重過陛下的安危?”
第56章
其實法爾親王又能有多在乎呢?
王侯將相, 到了他這個年紀,在乎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哪怕是面對自己的親外孫萊格的意外死亡, 法爾親王都能夠冷靜地面對, 不流露出任何個蟲情緒。
他又怎么可能對一件僅僅只是有一定可能會威脅到陛下安全的事, 那么在意呢?
法爾親王此時對容玉煙的質問,更多的,其實只是試探。
試探容玉煙心里的天平,現在是更傾向于哪一方的。
如果同一時間, 容玉煙只能確保一方的安全,他會選擇誰?嵐望舒?還是當今陛下?
“我會同時處理好這兩件事,”容玉煙像是猜到了法爾親王話語里的試探, 這時沉聲說,“親王殿下,你說的這兩件事, 并不沖突。”
法爾親王哼笑一聲, 并未得到滿意的答案,便無意繼續周旋,他擺擺手, 像是很累了,抬起手指,捏著鼻根,緩緩道:
“玉煙,這件事,非同小可, 也并非你我可以單獨定奪的。
“我們改天再議吧,我有些累了, 想先休息一會了。”
容玉煙也知道,他的提議,想要過攝政王這一關,并不容易,所以他沒有再多爭辯什么,只是,在最后離開前,誠懇地提醒:
“法爾殿下,無論您是否任命我做特使,啟動特使法案,派遣一支特使團,進駐西北星群,徹查本次案件,討伐 PTG 涉案團伙,才是最正確的處理方式。
“以我對陛下的了解,您這次如果不盡快修正自己的姑息政策,恐怕,會引起陛下的震怒。
“為了您自身考慮,也請重視派遣特使這項提議。”
法爾親王神情認真地點頭,緩緩道: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你先退下吧,玉煙。”
叮——!
剛送走容玉煙,法爾親王的皇室加密賬戶里,立即收到一封正紅色底色,燙金字體標題的郵件。
只看一眼那郵件的封皮,法爾親王的面色立即變得漆黑。
這是國王陛下發過來的旨意。
旨意在這個時間點下達到法爾親王的賬戶里,只可能是為了一個事情。
而在法爾將旨意打開,快速瀏覽一遍之后,一顆心,更是沉入谷底。
他獨自坐在會客廳里,怔怔望著遠方,許久之后,長長地嘆息出聲。
他抬起手,揉著太陽穴,一瞬間,面容仿佛蒼老了許多。
“玉煙,恐怕,還是你這個做徒弟的,更了解自己的師父……”
法爾親王在心中想著,這一場他和陛下的之間的博弈,恐怕,到這一刻,便有了結果了。
咚咚。
正思索間,房門被敲響,幕僚長求見。
法爾親王收斂思緒,抬起手,隔空將門打開了。
幕僚長從門后走出來,行色匆匆,走至法爾親王桌前來。
法爾親王抬起頭,皺著眉頭問:“什么事?”
幕僚長將剛才從內閣系統的對外客服那里拿到的聊天記錄送到法爾親王面前去。
法爾親王將那聊天記錄快速瀏覽一遍,然后眉心的“川”字變得更深了,“……嵐望舒?”
幕僚長點頭,“是,只是不確定,這位閣下現在咨詢這個,是要做什么,所以,想問問殿下,我們……應該如何回應比較合適?”
法爾親王盯著那聊天記錄,又看了一陣,思索片刻,然后,他眉心緩緩舒展開,最后竟是輕聲哼笑一下,喃喃自語:
“倒是有些意思……”
說著,法爾親王擺擺手,示意幕僚長退下,“你們不用管,我來處理。”
*
星際軍基地,統帥休息室里,嵐望舒坐在陽臺的防護欄上,百無聊賴地喝著飲料,等一通電話。
電話打過來的時間,比他預想的,要快一些。
法爾親王用私蟲通訊方式給嵐望舒發送了全息通話的邀請。
嵐望舒幾乎是在電話鈴聲響起的一瞬間,就點了接受。
法爾親王端坐于沙發中的身影,浮現在眼前。
他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問:“望舒,身體怎么樣了?你受傷這段時間,我忙得脫不開身,一直沒有機會單獨問問你的情況。”
嵐望舒朝法爾親王笑著,將手臂高高舉起來,手腕左右轉了轉,“早好了,謝謝親王殿下關心。”
法爾親王眼底笑意深了些,點點頭,又問:“最近,都在玉煙他們基地住著?”
嵐望舒點點頭,又和法爾親王寒暄了幾句。
為什么會有現在這一通電話,雙方都很清楚,法爾親王不主動提起,嵐望舒也不急著挑破。
最終,法爾親王主動開了口:
“針對這次的這幾個案子,派遣特使兵團,去西北星群,這個提議,玉煙他已經和你提過了,是嗎?”
聽到法爾親王的問題,嵐望舒怔住,眼底寫滿困惑,
“我舅……容將軍,他想派特使兵團去西北?他提議派誰去?”
法爾親王緊緊盯住嵐望舒的雙眼,一時沉默了。
他在嵐望舒的眼中,沒有看到任何撒謊的痕跡。
嵐望舒是真的不知道容玉煙也想讓法爾派遣特使兵團去西北徹查。
其實回想起來,這倒也合情合理。
容玉煙是想要自己親自帶兵去西北的,那他又怎么可能再唆使嵐望舒來暗示法爾親王,自己可以做特使。
而且,容玉煙把這小雄子當寶貝疙瘩一樣捧在手心里,怎么可能舍得讓小雄子去西北冒險。
再者說,通過內閣的官方咨詢系統來給法爾親王暗示,這種方式,也太奇怪了。
只有一種可能,嵐望舒是在完全沒有借助任何外部信息的情況下,完全憑借自己的猜測和判斷,覺得宮里和內閣這邊,會需要通過派遣特使的方式來解決這次的案件,然后他悄悄繞過容玉煙,跑來毛遂自薦了。
他毛遂自薦的方式,也很靈性——通過一個不起眼的咨詢系統。
如果內閣沒有這方面的想法,那攝政王的幕僚完全可以當他是個普通匿名用戶,直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忽略這段咨詢對話便是了。可是如果歪打正著,剛好內閣也有這方面的想法的話,那對面必定會主動給他回應的。
如此大費周折地繞開官方通訊渠道,避免自己主動聯系攝政王,無非,是不想引起宮里那一雙雙眼線的懷疑,不想落下口實,更重要的,想要繞開容玉煙吧?
想到這里,法爾親王笑著搖了搖頭。
這小雄子,才剛從地球回來多久?就能有這樣敏銳的政治嗅覺,這樣精準的判斷,實在是不簡單吶。
假以時日,多加歷練,這小雄子的實力,絕不在菲克之下。
不過,話說回來,小雄子現在這小手段,也說明了另一件事——
在這件事上,小雄子和自家雌君,怕是有了挺嚴重的分歧。
不過這是他們的家務事,法爾管不了,他現在只關心一件事——派遣特使的事,他正愁沒有合適的選擇呢,如今煮熟的鴨子自己送上門來,他斷然沒有再讓鴨子飛走的道理。
想到這里,法爾親王調整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然后肅聲說:
“望舒啊,是這樣,最近接連發生了幾個涉及皇室的重大案件,不瞞你說,初步調查結果顯示,這幾個案件,都和盤踞在西北星群的 PTG 組織成員有關。
“所以,內閣這邊,現在在考慮,想要組織一支特使團,特殊團兼具調查團和兵團的性質,旨在徹查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同時,討伐和清理西北那批在近些年又開始冒頭的地|下|勢|力。
“我想,提名你來擔任本次特使團的最高指揮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聽完法爾親王的話,嵐望舒呆怔地望著面前老者的身影,著實吃了一驚。
他在了解到帝國的特使法之后,隱約覺得這次的案件,有可能會啟用這項法案,所以才會放手賭一把,反正他也沒什么可輸的。
可是,嵐望舒萬萬沒想到,他不過是放了根小小的釣鉤出去,竟然瞬間就有這么一條大鯊魚自己上鉤了。
攝政王這么迅速地聯系到他,又這么急切地要提名他做特使,只怕,并不只是因為看到了他在內閣咨詢平臺上的毛遂自薦吧?
這背后,有其他原因,其他更迫切,也更棘手的原因,讓攝政王不得不盡快成立特使團,盡快找到合適的特使蟲選,這才會有些慌不擇路地找到嵐望舒頭上來。
這樣想來,此時的主動權,在嵐望舒手上。
嵐望舒原本緊繃的坐姿,這時松懈下來,他翹起唇角,朝法爾親王露出個無害的笑容,
“可以啊,但是,法爾爺爺,我可以提兩個要求嗎?”
法爾親王被那一聲“爺爺”喊得愣了片刻,很快佯裝惱怒地罵道:
“小兔崽子,這次重大案件,如果能擺平,那對于特使來說,是這么多年來想求都求不到的功勛和榮耀,多少蟲爭破頭都想要拿到特使的職位,我如今繞過其他蟲,第一個先來問你,你還反倒和我提起條件來了?”
法爾親王罵得兇,眼底卻不見多少怒意。
嵐望舒看得出來,區區兩個要求,法爾親王根本不在乎,所以他依舊笑著說:
“法爾爺爺,我才剛回來沒多久,突然接下這么重的擔子,心里實在沒譜,您會幫我的吧?”
法爾親王盯著嵐望舒那一雙透著無辜感覺的琥珀色眼瞳,發覺這小雄子,裝乖倒真是有一套。
可又有哪個長輩能拒絕一個聰明懂事又有擔當的晚輩的撒嬌呢?
所以法爾親王無奈地擺擺手,“說吧,你要什么?”
嵐望舒先謝過法爾親王,然后道:
“第一個,特使團核心成員,我要自己選。”
法爾親王肅聲說:“特使團要履行的,是帝國最高任務,不可兒戲。”
“我知道,”嵐望舒回,“名單我自己定,但還是會提交給您和內閣審議。”
法爾親王這才點頭,“嗯,那第二個要求呢?”
有第一個要求在,法爾親王滿心以為嵐望舒的第二個要求還要獅子大開口,不是要加派兵力,就是要增加設備和技術支持,或者其他趁機給國庫放血的要求。
可是,嵐望舒的第二個要求,卻是讓法爾親王大跌眼鏡。
就聽嵐望舒用十分認真的語氣,講出極為天真的話:
“第二個要求,我現在還在圣保羅材料學院借讀,您能幫我把休學手續辦了嗎?”
法爾親王瞇起眼,看了嵐望舒挺久,沒明白,一個借讀生,不去學校了那便不去了吧,誰又會在乎,用得著他堂堂攝政王親自去幫忙辦休學手續?
但他還是將疑問壓下去了,小雄子提這樣低級的要求,他求之不得,自然是欣然同意:
“沒有問題,我盡快派蟲去學校,知會一聲。”
“不是,您沒明白,”嵐望舒這時說,“我不是讓您幫我給學校發通知。”
說到這里,嵐望舒身體往前傾,認真地解釋:
“我是想請您幫忙,跟我的……家長兼老師,解釋清楚,我突然要休學這件事。”
到這里,法爾親王恍然明白了,這小雄子在搞什么鬼。
小雄子的家長,又是他的老師,那只有一只蟲——小雄子的新婚雌君,容玉煙。
鬧了半天,這小雄子,怕是在去西北這件事上,和容玉煙意見不合,然后沒有和容玉煙商量,就擅作主張,直接來找的他吧?
這是怕容玉煙發火,所以要把法爾親王搬出來,幫他擺平家務事?
“哼!”法爾親王哼笑著搖頭,“兔崽子,知道自己先斬后奏,會惹家里蟲不高興,讓老頭子我去幫你擦屁股?”
第57章
“請收回您的任命!”
容玉煙沖進攝政王寢宮的會客廳, 沉聲說道。
作為內閣僅有的貧民出身的蟲,容玉煙一向恪守成規,所以, 他幾乎從不曾用這樣的語氣和攝政王講話。
但法爾親王絲毫沒有因為容玉煙那僭越的口氣而動怒, 這完全是他預料中的反應。
法爾親王此時倚靠在壁爐邊的沙發里, 一邊喝茶,一邊閱讀內閣最新提交過來的待審核提案。
看到容玉煙進來,法爾親王掀起眼皮,神色平靜, 眼底甚至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說:
“玉煙啊,你來的比我預想的還要快。看起來, 我剛把特使任命書提交到內閣的系統里去,你就快馬加鞭地從星際軍基地趕過來了?”
容玉煙此時并沒有任何心情和法爾親王扯閑話,他眉頭緊鎖, 走至法爾親王面前時, 仍舊恭敬地躬身行禮,但質問的話卻也片刻不耽誤地講出來:
“親王殿下,有關特使的任命, 您就算不同意讓我去,也不該如此草率地擅自做出決定。
“如此事關重大的決定,哪怕您不愿意與我單獨商量,也該先召開內閣會議,與各位閣老和成員商議,汲取多方意見以后, 再做定奪,不是嗎?”
法爾親王聞言, 緩緩搖頭,“這幾個案件,除我以外,了解最多的,就是你了,玉煙,你是知道的,如果要召開內閣會議,走常規流程,那等到特使最高指揮官和特使團成員名單最終擬訂下來的時候,恐怕西北那邊師夷派的高層已經全部換了一輪,什么都查不出來了。
“事出緊急,中|央的決議每耽擱一天,就多給西北的那幫妄圖撼動亞特蘭統治的悍匪無限的逃脫制裁的可能,這個節骨眼,我們不可能再走內閣審議那一套繁瑣的流程的。”
如果是放在以前,容玉煙或許真的會被法爾親王的這套說辭說服,可是現在,他前腳剛向法爾親王提議任命自己做特使,被拒絕了,后腳,法爾親王轉頭便去任命嵐望舒成為特使,這讓容玉煙實在無法接受。
“是,這幾個案件,的確事出緊急,您要繞開內閣會議流程,直接任命,我沒有意見,可您分明可以聽從我的建議,任命我前往西北,不是嗎?”
法爾親王頭痛地嘆息一聲,“玉煙,我說過了,你身上肩負著陛下的行程安全,陛下離開后,將監國的重任委托給我,是對我的信任,我不可能辜負他的信任,不可能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顧,讓你冒險去西北的。”
容玉煙并不接受法爾親王的這番義正言辭的道理,他搖頭說:
“您不愿意讓我去西北,我不會強行攬責,可是,特使的任命,您分明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吧?
“您自己手下的禁軍統帥,內侍衛統領,梵徳家的那幾個將軍,還有,菲克殿下,他們哪一個不比嵐望舒更合適,也更能勝任特使一職,您為什么一定要選嵐望舒?
“嵐望舒從地球回來才不過月余,甚至連皇子的身份都尚未拿到,亞特蘭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需要時間去學習,去適應,去成長。
“您是他的長輩,我想,您有責任為他創造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負責任地將他丟去西北那樣的蠻荒之地。”
法爾親王這時放下茶杯,抬起手,示意容玉煙在自己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容玉煙神情依舊緊繃,但還是在法爾親王身邊坐下。
法爾親王待到容玉煙坐定了,這才直視著他的雙眼,緩緩開口:
“玉煙,你說的沒錯,望舒那雄子,現在資歷尚淺,我們需要給他時間去學習,去適應,去成長。
“可這不正是我現在正在做的嗎?
“西北星群的確地處偏遠,與首都星比起來,那里確實稱得上是蠻荒之地,可那正是個歷練的好地方,不是嗎?
“我把他安排過去,就是想要敦促他更快地成長起來,肩負起他應有的責任。
“玉煙,望舒那孩子,很聰明,也很有潛力,我可以很誠心地告訴你,我是打心底里喜歡這孩子的。
“我不怕在這里與你講兩句掏心掏肺的、僭越的、大逆不道的話——
“你從地球上,把望舒接回來之前,我是不看好那小雄子的,他和我們的社會脫節太久,他已經形成了地球人類的思維定勢,想要適應蟲族的社會模式,我想,是十分困難的。
“而且,我那時,唯恐他像他雌父一樣,空有那樣高的精神力等級,卻生出一副軟弱的一味逃避的性格來,若果真如此,他將難當大任。
“所以,直到我為他辦理并提交皇子身份的審核提案的那一天,我仍舊不認為,他能代替菲克,坐上那個位子。
“你知道的,我與溫特.布魯特那個老東西,一向不和,而且,因為萊格的緣故,我與菲克那小雄子,關系也極為生疏,所以,我始終是站在太子黨的對立面的。
“可饒是我這樣的身份,和我這樣的立場,尚且不認為嵐望舒可以取代菲克,成為新的太子。
“你認為,內閣的其他成員,還有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還有地方的那些官員們,乃至整個亞特蘭核心星群的百姓們,他們又會怎么想,怎么看待這個從地球空降回來的皇子呢?
“是,從血統上來說,嵐望舒是二皇子,依照帝國律法,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他應當成為正統太子。
“可你我都清楚,儲君的廢立,不是單純一條憲章就可以定論的,否則,還要內閣做什么,還要公檢法體系做什么,還要百姓的公示檢舉投票程序做什么呢?
“菲克在儲君這個位子上,坐了近十年了,你我都要承認,儲君的職責,他完成的很出色,從未行差踏錯一步。
“亞特蘭上下,對他都是認可,是擁護的。
“可嵐望舒,他有什么資本,可以拿來和菲克爭呢?除了那單薄的一條‘無嫡立長’的憲章條款。
“是,你現在是他的雌君,這為他增加了籌碼,可你們的那一張婚書,是陛下御賜的,不是嵐望舒自己爭取到的,那與他自身的能力,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他不過是一介草莽,碌碌無為,卻能成為你的雄主,心安理得地永遠活在你的蔭蔽之下,那么擁有你做他的雌君這件事,非但不能成為他爭儲的助力,反倒會因此,在輿論上,讓他更加落了下風。
“如果他的精神力等級能高過菲克,或許他還能在往后內閣的儲君廢立會議上,多出一分勝算。
“可他連精神力等級,都比菲克差得遠了。那他還能倚仗什么,來贏過菲克?”
說到這里,法爾親王停頓下來,定定望著容玉煙的雙眼,然后一字一頓地說:
“玉煙,讓嵐望舒擔任特使團總指揮官,去西北星群平亂,確實冒險,可這也是他最大的機會。
“他需要這次任務,讓自己成長,讓自己證明給亞特蘭的所有子民看,他是有資格勝任儲君之位的。”
法爾親王說完這些,便不再開口,只端起茶杯,平靜地看向容玉煙。
容玉煙將胸中的那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來,然后緩緩閉上眼。
他不得不承認,法爾親王這段言辭懇切的話語,是十分有道理的。
嵐望舒,他需要這次機會。
除非容玉煙不想讓嵐望舒坐上儲君之位,否則,這次任務,會是嵐望舒拿回儲君之位的最大助力。
可是,前提是,他真的能完成特使的任務。
如果他在出使西北期間,遭遇什么不測,那現在說的一切,就都是空談!
容玉煙重新睜開眼,目光和先前,已經全然不同。
此刻,他不再是星際軍統帥,不再是容上將,而只是嵐望舒的雌君,是那只小蟲的舅舅。
“殿下,您說的,或許都是對的,可是,望舒他從地球回來以后,明面上就遭遇了兩次刺殺,暗中更是不知遇到多少次挑釁。
“哪怕是在首都星這樣治安極好的地方,哪怕是在我身邊,在我的護佑下,他依舊還是不斷地受到傷害,您讓我如何能放心讓他去西北?
“西北地處偏遠,星際軍鞭長莫及,我不能離開星際軍基地,不可能繼續守護在他身側,那么,他如果再遇到像前兩次那樣,甚至更大規模的刺殺,該怎么辦?
“這次的特使任務,對于他而言,確實是個難得的機會,可如果這個機會,要讓他用命去換,那我情愿他不要這個機會。
“如果他因此而無法服眾,無法獲得議事廳的青睞,那我情愿他放棄儲君之位,只要,他能安全,能健康,能好好地留在我身邊。”
聽到這里,法爾親王無奈地搖頭,
“玉煙,你對望舒的愛,蒙蔽了你的雙眼,也讓你失去正常的判斷能力。
“你想想,哪怕望舒不去爭那個儲君之位,他的身份擺在那里,你當真以為,他以后就能安全嗎?
“你可以護得了他一時,你能護得住他一世嗎?你能保證以后日日夜夜,他有危險的時候,你都一定在他身邊嗎?
“你不能,那么,最好的方式,就該是讓他學會拿起武器,為自己的安全去戰斗。”
說到這里,法爾親王話鋒一轉,
“其實,此去西北,也沒有你想得那么險惡,我會為他調派帝國最精銳的一批兵力,而且,他會提前獲得皇子的身份,受到皇子應有的特殊保護。
“核心星群上空布滿的那張星鏈,時刻為他保駕護航,他將再也不是現在這個脆弱的雄蟲,想要刺殺皇子,要付出多慘重的代價,你應該很清楚。”
聽到“星鏈”兩個字,容玉煙最后的那一點立場,也動搖了。
或許,他真的應該放手?
法爾親王默默地坐在容玉煙身側,將容玉煙此時的每一處細微神情,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容玉煙的內心,動搖了。
從理性的角度來講,容玉煙已經完全被他說服,只是,容玉煙對嵐望舒的過度愛護,讓他很難開口講出放手的話來。
所以,法爾親王適時地拿出最后的殺手锏——那是容玉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拒絕的殺手锏。
“玉煙,這次特使團最高指揮官的任命,其實,并非你我可以決定的。”
聽到法爾親王的話,容玉煙眉頭輕蹙,一瞬間,他已經猜到法爾親王在暗示什么,“您……是什么意思?”
法爾親王抬起手,將自己的光腦賬號調出來,然后把一份加密的信函,送到容玉煙面前去。
不需要看內容,只是瞥一眼那正紅的底色和燙金的字體,容玉煙的一顆心,已然徹底沉下來。
那是國王陛下,親自發來的信函。
信函是以加密的形式,發給法爾親王的,在信里,科爾陛下用極為憤怒的口吻,嚴肅地斥責法爾親王針對這幾次案件的處理方式是“冷血、無情、且極為不負責任的”。
信函的最后,科爾陛下表達了自己對法爾親王的姑息政策的深切失望,并且嚴正道:
[法爾,萊格不光是我的長子,他也是你的外孫,連這樣一只蟲的性命,你尚且能看得這樣輕,那亞特蘭帝國其他百姓的性命,于你而言,怕是連草芥都不如。]
[你如此的行事方式,恐怕難當監國重任,攝政王一職,對外,仍由你掛名,于內閣之中,你便讓賢吧。]
容玉煙將信件瀏覽一遍,然后看向身邊的法爾親王,“陛下的意思……”
法爾親王點頭,“玉煙,這件事,不幸被你言中了。
“我這個當岳父的,終究是不如你這唯一僅有的徒弟,更了解陛下。”
說罷,法爾親王將幾份擬好的圣旨,遞到容玉煙面前去——
第一道圣旨中,科爾陛下譴責了巴布韋.法爾的不作為和姑息政策,決定對內革去巴布韋.法爾的攝政王職位,監國重任,暫時移交溫特.布魯特。
第二道圣旨中,陛下譴責了溫特.布魯特的魯莽和引狼入室,決定收繳其停駐在首都星領空的二十艘星艦,艦隊直接收編至禁衛軍麾下,溫特.布魯特暫時兼任監國之職時,勒令未經允許,不得踏出首都星半步。
第三道圣旨中,陛下譴責了梵德.馬克對星源網絡科技公司的管理不善,導致星源素失竊,決定暫時罷免其 CEO 職位,并吊銷星索科技有限公司等數家皇冠集團旗下公司的營業執照。
第四道圣旨中,陛下譴責了容玉煙利用星際軍的資源,以公謀私,違規對停靠在首都星領空的西北軍進行監控,給予口頭警告,要求其嚴肅紀律。
第五單圣旨中,陛下譴責了公安部部長伍梁棟的尸位素餐,和最高法院大法官愛普爾.梅的軟弱,均予以降職處分。
……
容玉煙將擺在自己面前的那幾道圣旨掃視一遍,第一時間,明白了這幾道圣旨背后的份量——
內閣,變天了。
法爾親王猜到容玉煙心中所想,繼續道:
“玉煙,你也看到了,陛下對這次案件的處理結果,非常不滿意。
“之前針對萊格遇害案件臨時成立的審判庭的五個審判員,無差別地,全部受到了陛下的嚴厲譴責和責罰。
“當然了,陛下對你依舊是愛護的,針對你的那道圣旨,只是口頭的警告。
“我這邊就不同咯。看來,我先前一味姑息,引得陛下震怒。如今,我這攝政王的位子,果真是坐不穩了。”
法爾親王講出這話時,看起來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容玉煙摸不準他對于自己被革職一事,內心究竟是什么想法。
思忖片刻,容玉煙還是試著為自己的師父、當今的皇帝陛下,辯護道:
“陛下他一向對事不對蟲,這次的案件,以我對陛下的了解,他并非針對您,只是——”
“——我知道,”這時,法爾親王抬起手,打斷容玉煙,“你放心,老頭子我在內閣待了幾十年了,早看淡這些了,不至于因為一道指令,就對陛下懷恨在心的。”
實際上,法爾親王何止不會懷恨在心,他這次,簡直是因禍得福。
陛下不日就要回宮了,法爾親王在攝政王這個位子上,本來也做不了幾天了,而且如今亂子接連不斷地發生,攝政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位子,法爾親王早就厭倦了。
如今提前讓他下來,他并沒有太多怨念,而且,布魯特那老東西帶過來的那批艦隊,收編到了他的禁衛軍麾下,這是被他撿了大便宜了,法爾親王如今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對陛下懷恨在心。
想到這里,法爾親王輕聲哼笑,然后搖頭說:“陛下的這次任免,果真是滴水不漏。”
容玉煙點頭,“陛下做事,一向縝密。”
法爾親王這時順著容玉煙的話,緩緩點頭:“所以,如果我說,讓嵐望舒去西北,是陛下的意思,玉煙,你應當,再無話可說了吧?”
容玉煙看向法爾親王,眉頭輕蹙,“……陛下的意思?”
法爾親王應了一聲,然后,一揮手,調出了最后一道圣旨。
這也是容玉煙最在意的一道圣旨——
圣旨中,陛下要求內閣于三日內成立特使團,并出發前往西北,對最近出現的一系列案件徹查及追責,絕不姑息。
同時,圣旨中,任命嵐望舒為本次特使團最高指揮官,于西北星群調查時,特殊情況下,享有等同于國王的權力。
容玉煙盯著這最后一道旨意,眉頭越擰越緊。
他緊緊盯著那道圣旨中“嵐望舒”三個字,視線許久都沒有挪開。
這時,法爾親王卻一揮手,將那張圣旨收起來了,然后說:“玉煙,放手吧,讓那小雄子去西北闖一闖,這是陛下的意思。”
容玉煙沒有給出回應,但他原本緊緊握住光劍劍柄的手指,緩緩松開了。
*
皇宮里,皇子寢殿中,一只金發的年輕雄蟲,正仰面躺在床榻上,伸展開手腳,身體擺成個“大”字,目光呆滯地看著天花板上,低垂的水晶吊燈。
這時,一名內侍求見。
雄蟲騰的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招呼那內侍進來,急著問:“我舅舅愿意來見我了嗎?”
內侍垂著頭,支支吾吾許久,“回稟殿下,馬克閣下他……他說、說……今日公司里事務繁忙,實在是抽不出——”
“——滾!”
內侍的話講到一半,韋恩怒吼一聲,抬起手,將旁邊桌上的餐具連帶著盛放的飯菜一起,嘩啦啦全部摔向那內侍。
內侍被潑了一臉的飯菜湯汁,卻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縮著脖子,弓起背,慌慌張張轉身,退出去了。
韋恩重新躺回床榻上,盯著天花板,哀嚎一聲。
這時,房門再次被敲響。
啪!
韋恩抬手把床頭的茶壺丟到門上,一個“滾”字剛要喊出來,卻聽到房門外一個陌生的內侍的聲音響起:
“四殿下,奴才是太子殿下派來的,給殿下捎帶些東西。”
韋恩騰的一下,重新從床上彈起來,一揮手,將房門又打開了。
內侍走進來,垂頭看一眼滿地狼藉,小心翼翼繞開了,然后走到韋恩床邊來,高舉起手中的一個紙袋,送到韋恩面前去,
“四殿下,這是太子殿下今天一早去宮外,特地等了一個小時,才買到的肉松酥,命小的給殿下您送過來,趁熱嘗嘗。
“太子殿下聽說,四殿下您在寢殿休息的這幾天,每天胃口不好,一直不怎么吃飯,太子殿下擔心您餓壞了身體,這才專程送了您小時候最愛吃的肉松酥過來,還望您嘗嘗。”
韋恩把那紙袋接下來,打開了,拿了一顆圓滾滾的肉松酥出來,卻并沒有吃,只是紅著眼眶,看向那內侍,問:
“我哥,他為什么不來看我?”
內侍頭垂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回:
“四殿下,太子殿下始終惦記著您的,他也想來看您,可是,最近首都星動亂,四處都不太平,溫特公爵他派了許多西北軍,將太子殿下嚴密監視起來,勒令太子殿下決不允許擅自來您的寢殿探視。
“所以,四殿下,還望您,能體諒太子殿下的苦衷,殿下他說,最近這一兩日,一定竭盡所能,找到機會,來探望您。”
聽到內侍的話,韋恩的眼眶更紅了,他垂著頭,任由淚水從眼角涌出來,順著臉頰,滾到唇角,然后他抬起手,咬了一口肉松酥,和著眼淚,吃下去。
嘗不出滋味,嘴里只有眼淚的咸澀。
韋恩哽咽著,對那內侍說:
“你回去吧,告訴我哥,我挺好的,沒什么事,不用過來了。
“最近不太平,這么關鍵的節骨眼,別再節外生枝了,保住他的聲譽,比什么都重要。”
內侍不敢多說什么,只恭恭敬敬行禮,“小的一定為您把話帶到。”
待那內侍離開,韋恩抱著肉松酥,重新躺回了床上,繼續盯著天花板。
房間里,再次陷入死寂。
他被軟禁在這里九天了,整整九天,除了那些個小內侍以外,一只蟲,也沒來看過他……
想到這里,韋恩眼眶發燙,淚水又涌了出來。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韋恩轉過頭,透過模糊的視線,隱約看到一個身姿挺拔的雄蟲的身影,走進了他的房間。
“哥……”
韋恩呢喃一聲,撐坐起來,高聲說:“哥!你來看我了?”
可話音未落,韋恩的笑容頃刻收斂了。
他看清了過來的那個身影,臉色瞬間變得陰沉,“怎么是你?!你來干什么?看我的笑話?”
第58章
此時赫然站在門外的, 不是太子菲克,卻是韋恩最不想見到的那只雄蟲,嵐望舒。
嵐望舒沒有理會韋恩的問題, 只是默默地抬起腳, 跨過門檻, 走到房間里來。
他垂下眼,瞥向腳邊散落一地的餐具碎片,一揮手,用精神力將那些碎片掃去一側, 然后徑直走到韋恩床榻邊,居高臨下看著他。
韋恩此時一頭金發睡得亂蓬蓬,或許是太久沒有離開過這間臥室了, 也懶得再整理儀容,便任由頭發亂翹著,衣衫也有些凌亂。
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干, 瞪圓了一雙眼, 仰著頭,恨恨地望著嵐望舒,“你到底來干什么?”
問出這問題時, 韋恩警覺地看著嵐望舒,一只手則隱蔽地放在了腰后,摸到那里藏著的一把匕首的刀柄上。
嵐望舒將韋恩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現在的韋恩,像極了一只被關在鐵籠子里的還沒斷奶的小獅子, 有尖牙利爪,面對敵人, 卻沒有任何反抗和自保的能力。
失去了母獅的庇佑,他恐怕,連一只成年的小野貓都打不過。
可他又無法放下自己身為獅子的驕傲,看到嵐望舒靠近,便會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咧開嘴,齜出小獠牙,渾身的毛發都炸開,好像妄圖靠這種虛張聲勢,去把敵人嚇走。
殊不知,這樣的姿態,在籠子外的看客眼中,更覺得可笑,也越發突顯出小奶獅此刻內心的極度膽怯和無措。
嵐望舒在韋恩身邊的雕花扶手椅上坐下來,好整以暇地扯了扯袖口,“別那么大敵意,我只是來看看你。”
韋恩自然不會相信嵐望舒會好心來看他,聞言,韋恩冷哼一聲,“你果然是來看我的笑話的?現在看到我過得這么慘,你的目的達到了,你滿意了?”
聽到這里,嵐望舒轉頭看向韋恩,“你不會愚蠢到,到現在,還覺得這些事是我做的吧?”
韋恩停頓片刻,心底是動搖的,可嘴巴卻強硬:“你不在的時候,這里一切太平,你剛從地球回來沒多久,整個皇宮就被你攪得不得安寧,不是你,還能是誰做的?
“現在萊格死了,我被軟禁,我哥也被溫特大叔嚴密監控起來,只有你,活的好好的,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把我們這些宮里長大的一個一個都除掉,這樣你這地球回來的野……”
韋恩最后“野種”兩個字,講到一半,身體瑟縮一下,閉嘴了,因為他看到,嵐望舒的眼中,倏然有寒光閃現。
嵐望舒對自己雌父的聲譽,有多維護,韋恩是記得的。
他們之前在晚宴上,第一次見面,韋恩就因為講了嵐望舒雌父的壞話,而被嵐望舒扇了一巴掌。
那時候韋恩風光無限,尚且拿嵐望舒毫無辦法,如今韋恩被剝奪了皇子權力,軟禁在這里,無權無勢,自然不敢再挑釁面前這雄蟲了。
他再不敢開口講一個字,身體悄悄往后挪了挪,遠離了嵐望舒一些。
嵐望舒這時緩緩開口:“這事是西北那邊的 PTG 做的,最高調查組和審判庭已經給了定論了。”
說到這里,嵐望舒的身體朝韋恩的方向靠過去一些,“除了 PTG,你覺得,究竟是否有其他勢力和他們里應外合呢?”
韋恩隱約猜到嵐望舒在暗示什么,他本能地往一側躲開一些,瞇起眼看向嵐望舒,然后抬高音量,憤憤然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是被冤枉的!”
嵐望舒這時定定地直視著韋恩的雙眼,“你真的不知道嗎?”
不待韋恩再開口,嵐望舒一揮手,調出一張懸浮光屏,推到韋恩面前去。
屏幕里播放的,是萊格案的最高調查組成立的臨時審判庭的一段審訊視頻,被審訊的對象,正是韋恩。
在這段審訊記錄里,韋恩被問到在送給萊格那份生日禮物之前,是否有其他蟲接近過那禮物盒,韋恩先是閃爍其詞,之后又一口否認。
也就是在這個地方,馬克有些失態地痛罵了韋恩一頓,見韋恩仍舊不肯松口,便選擇放棄自己的外甥,不再保他了。
而此刻,這段視頻,被嵐望舒重新調出來,擺在韋恩面前。
只看了一眼視頻里的內容,韋恩的臉色頃刻變得慘白,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他媽又不是審判庭的成員,你有什么資格再來審問我!”
嵐望舒鎮定自若地點頭,“對,我不是審判庭成員,我也沒打算審問你,我對你的回答,一點也不關心。
“你不用回答我的問題,你只需要聽我說就好。
“萊格生日當天,你從你舅舅的公司里打包了那份禮物之后,中途,是遇到了其他蟲的吧?
“讓我猜猜,是太子菲克的侍從?”
嵐望舒用看似不經意的口吻,講出最后那句話,卻是驚得韋恩一時間忘了該作何反應,只能呆滯地望著他。
嵐望舒輕笑,“看你這反應,我猜對了?”
韋恩這時才重新回過神來,“放屁!我哥他絕對不可能會害我的!這事和我哥一點關系也沒有!你想從我這里套話?休想!”
“韋恩。”
嵐望舒這時沉聲喊道。
他的聲音是那么冷靜,有一瞬間,韋恩都恍然覺得,是他哥菲克坐在他身邊,在喊他的名字。
韋恩抓狂的呼喊聲,戛然而止,怔怔看向嵐望舒。
嵐望舒繼續說:“我說了,我不是在審問你,我對你的答案,一點興趣都沒有。
“不管你送出去的那套作案工具,中間到底有沒有經過太子菲克的侍從的手,這些都不重要,反正這事已經蓋棺定論了。
“而且,其實說句心里話,我也不太愿意相信真的是菲克把作案工具掉包到你的禮物盒里去的。
“那天生日宴有那么多貴族子弟參加,不管他想拖哪個子弟下水,以他太子的能力和資源,想必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對他那么死心塌地,他根本沒有必要為了干掉萊格,損失你這么一枚重要的棋子。”
嵐望舒分析得那么細致又邏輯清晰,讓韋恩一時難以理解嵐望舒究竟要說什么,總不會是過來教他怎么巧妙地幫菲克脫罪吧?
但不管怎樣,嵐望舒的話,的確是在設身處地從菲克的角度出發而講出來的,這讓韋恩稍稍卸下心防,語氣也軟下來一些,
“我早說了,這事跟我和我哥都沒關系,是萊格自己蠢,被 PTG 蠱惑,做出那種出格的事,丟掉性命,也是他咎由自取。”
死者為大,嵐望舒并不想過多地去揣測萊格生前的心態,他見韋恩愿意向他敞開心扉,便順勢說:
“不論這事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可是,有一點,我想,你我都可以確定——
“那就是,太子菲克,他在萊格出事之前,就知道那天生日宴,一定有大事要發生,所以,他才會臨時推說有事不能參加,逃離那個是非之地,盡可能地,洗脫自己的嫌疑。
“韋恩,哪怕菲克沒有栽贓給你,可有一點,你無可否認,菲克在這件事上,對你的態度,是見死不救。”
嵐望舒的話,一字一句,都精準地刺在韋恩心頭。
韋恩依舊不肯松口,可他的眼眶,卻頃刻間,便變得通紅。
他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他沒有他哥菲克那么少年老成,他被關在這寢殿里這么多天,那一點心氣早被消磨殆盡了。
“見死不救”四個字,像一根倒刺,扎在韋恩心尖上。
這么多天,他獨自躺在這空蕩蕩的寢殿里,卻一點都不敢去回想菲克在這件事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因為他唯恐想得深了,牽動了那根倒刺,便會心痛。
可現在,嵐望舒卻偏偏要捏住那根倒刺,從他的心尖上,拔出來,剜起他心頭的皮肉,連著筋,帶著血。
眼見著韋恩顫抖的雙唇上,血色一點一點褪盡了,嵐望舒卻不肯放過他,繼續把話講完:
“如果菲克真的在意你,如果他真的當你是兄弟,哪怕他不在乎萊格和 PTG 做的那些交易,至少,他在自己選擇遠離是非之地的那天晚上,也應該給你遞個消息,提個醒的。
“這能有多難呢?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他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有跟你提過。
“你在審判庭上,為了保住他的聲譽,洗脫他的嫌疑,頂著你舅舅馬克的壓力,卻始終不肯松口,最終導致你成了本案嫌疑最重的貴族子弟,連皇子的權利都被剝奪。
“可菲克呢?他在事后,甚至不曾過來看你一眼吧?”
韋恩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因為心口的傷痛,又開始咆哮,發出無能狂怒的嘶吼:
“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我哥他是有苦衷的,他現在沒辦法來看我,不是他不想,是他身不由己!”
韋恩說著,手指緊緊攥著手中裝著肉松酥的紙盒,因為太用力,將那紙盒都捏破了,露出里頭金黃色的肉松碎屑。
嵐望舒垂下視線,看一眼韋恩手中的紙盒,冷笑,
“到了這個時候,只是隨便派個侍從去外面買一盒肉松酥,就能把你收買了?
“菲克是太子,他如果真的想來看你,你以為,沒有西北軍的溫特公爵,真的能管得住他嗎?
“韋恩,承認吧,你犧牲自己皇子的權利,都要幫他洗脫嫌疑,可是,在菲克眼里,你這個弟弟,根本比不過他的聲譽重要。”
韋恩此時,渾身都在顫抖著,可卻講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淚水糊滿了他的臉頰,從下巴滴落下去,粘濕了他手中的肉松酥紙盒。
他垂著頭,許久之后才沙啞著聲音,問:
“嵐望舒,你為什么要這樣?
“為什么要挑撥我和我哥的關系?
“我連皇子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對你根本沒有任何威脅了,你為什么還要來離間我和我哥的感情?”
嵐望舒盯著韋恩哭得狼狽的臉,靜靜等了一陣,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柔軟,
“韋恩,我也是你哥哥。”
簡單的一句話,讓韋恩止住了哭聲,他抬起頭來,用淚水模糊的一雙眼,回望向嵐望舒。
嵐望舒繼續說: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認,不管我想不想,可是,我們身體里,都流著克羅恩家的血脈。
“信不信由你,但我這次過來,不是落井下石,是真的想要幫你。”
韋恩的眼中,這時只剩下深深的困惑,他發現,自己一點也看不透這只從地球回來的雄蟲。
“幫我?現在,連我舅舅和我哥,都幫不了我,你一個無權無勢,連皇子都不是的雄蟲,能怎么幫我?
“像現在這樣,每天來看我?陪我解悶?哼,謝謝,我不需要。”
“韋恩,”嵐望舒正色說,“我可以放你出去,恢復你皇子的權利。”
韋恩被嵐望舒那篤定的語氣,給鎮住,呆愣地看了他挺久,然后嗤笑一聲,
“騙子,不要講大話了,你以為你自己是誰?我父王?還是法爾爺爺?”
嵐望舒沒有理會韋恩那滿是嘲諷的話,只抬起手,送出一張正紅底色的信函,
“你如果還想要繼續站在菲克那一邊,那就盡管被囚禁在這寢殿里,等著他每天遠程給你投食好了。
“或者,你也可以試著認我這個哥哥,簽署這封任命書,然后,跟我一起,離開這里。”
嵐望舒說罷,站起身來,緩步往門口走去。
韋恩將面前那張信函打開,看到上面的標題——
[出使西北特使團成員任命書]
任命書的最下面,是特使團最高指揮官嵐望舒的親筆簽名。
到這一刻,韋恩才明白,嵐望舒不是在空口說白話,他是真的想,也真的能帶韋恩離開這座囚籠。
韋恩抬起一雙淚痕未干的眼,看向嵐望舒的背影,問:
“為什么……為什么要幫我?”
他之前,明明幾次三番地羞辱嵐望舒,甚至到剛才那一刻,依舊對嵐望舒態度惡劣,為什么,對方卻要這樣以德報怨?
嵐望舒沒有回頭,只是頓住腳步,用平靜卻誠摯的語氣,回說:
“這座宮殿,太冷,冷到住在這里的皇室成員,大多薄情。
“萊格臨死前告訴我,他的雙腿,遠比他雌父的性命重要。
“猶他對自己親生兄長的死,無動于衷。
“菲克在自己的聲譽面前,連最衷心的弟弟也可以拋棄。
“只有你,韋恩,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殘存的溫度。
“你是個愚蠢又跋扈的皇子,可是,你同時,也是個任性但重情的弟弟。
“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哥哥,我都不想,失去你這個弟弟。”
第59章
嵐望舒進去寢殿里和韋恩聊天的時候, 巴布韋.風始終守在寢殿門口。
他斜倚在墻邊,垂著眼,看起來像一座雕塑, 一動不動, 實際上, 他正密切關注著寢殿里的動靜。
韋恩的精神力等級在皇子里不高,可是和嵐望舒單獨對上,還是綽綽有余的,風怕嵐望舒有危險, 原本是想要陪他一起進去的,但被嵐望舒拒絕了,便只能守在門外。
過了不久, 嵐望舒從寢殿里走出來,朝風笑著,“走吧, 都搞定了。”
風直起身, 跟在嵐望舒身側,往外走,路上忍不住低聲問:“你覺得, 他會簽嗎?”
嵐望舒點頭,“當然了。”
這事對韋恩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確實沒有拒絕的理由。
想到這里,風忍不住又問:“為什么要招募他進特使團?”
嵐望舒臉上掛著那副陽光無害的笑容,“你不是都聽到了?”
風確實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包括最后, 嵐望舒那一段情真意切的內心剖白,可是……
如果風是第一天認識嵐望舒, 他可能真的會相信嵐望舒剛才那段話里真摯的情感,可是,風是見過嵐望舒上一秒還和他扭打在一起,下一秒就變臉,偽裝成小綿羊的模樣,騙取他師父的同情的手段的。
想到這里,風忍不住問:“你剛才告訴韋恩的那些話,是你的真心話嗎?”
嵐望舒原本雙手插在兜里,正快步往前走著,聽到風的問題,他側過身,回頭看向風,微微偏著頭,笑容依舊,“想聽真話?”
風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點頭。
嵐望舒將一只手從兜里拿出來,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兩個原因——
“第一,我需要一個傀儡。
“韋恩是個又蠢又直白的皇子,他動的那些心思,近乎透明,我完全不用擔心會被他的暗箭中傷,所以,拿他做傀儡,正合適。
“第二,我需要一個質子。
“梵德.馬克和他的星源網絡,如果真的對我雌父和我動過殺心,我去西北的這段時間,會是他動手的好時機,但我帶上他的外甥一起去,或許,能讓他有所收斂。”
聽到這里,風意味深長地盯著嵐望舒的臉,看了許久,沒有講話。
這雄蟲,長得實在太漂亮,笑起來又那么無辜,天然帶著迷惑性,常常讓蟲忘記,他其實,是一只克羅恩家的雄蟲。
嵐望舒見對面不說話,便將手收回口袋里,“怎么了?”
風的神情變得有些冷,“你拉我進特使團,也不是你原本說的那個原因吧?
“你其實,也把我當作質子?用我,來牽制我爺爺?”
嵐望舒聞言,微微一怔,很快搖頭,“不是,我是真的拿你當朋友,當然,你如果叫我一聲師爹,我也可以拿你當半個徒弟。”
如果是以前,風或許會被嵐望舒騙到,成功轉移話題,因為那一句“師爹”而和他吵起來,可現在,風卻是不相信嵐望舒的話的。
風可以確信,嵐望舒邀請他進特使團,和風的爺爺法爾親王,必定是脫不開關系的。
將風的神情看在眼里,嵐望舒這時收斂了笑容,輕聲喊他的名字,
“風,我承認,我請你和我一起走,有其他原因,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哪怕你再怎么裝得堅強,梵德.愛德華的死,還有萊格的那場意外,都在你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了。
“我想,如果你和我一起深入西北,一起將真相找出來,一起將那批幕后黑手繩之以法,或許,你心里的不安和負罪感,會減輕一些吧?”
風定定地望著嵐望舒,莫名地,心頭有異樣感覺涌現,喉頭哽咽,在眼眶開始變得滾燙之前,他錯開眼,不再去看嵐望舒,只嗤笑一聲,故作輕松地揶揄:
“你會那么好心,擔心我會有不安和負罪感?我們的關系,好像也沒那么鐵吧?”
嵐望舒這時聳聳肩,“當然沒有那么鐵,我不是擔心你,我是怕你師父操心你的事,所以想為他分擔一些,誰讓我是你師爹不是?”
*
星際軍作戰指揮基地,統帥休息室,容玉煙一揮手,隔空將房門打開了,緩步走入玄關。
他視線微微垂著,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緒。
穿過會客廳,他將軍裝外套脫下來,掛在墻角的衣塔上,然后,在沙發處坐下來。
他從光腦賬號里,把內閣最新公布的特使團核心成員名單調出來,看到名單下面,蓋著的那枚象征內閣正式審議通過的紅章,輕輕嘆息。
這時,他的小腿被軟綿綿的一團不明物體給圈住了。
容玉煙眉頭輕蹙,垂下視線,就見自己腿上粘著的,是一只穿著西裝禮服的金色狐貍——
是嵐望舒在領證當天送給他的那只新婚玩偶,那玩偶原本被他放在床頭的,此時卻抬起兩條軟綿綿的小手臂和兩只粗短的小腿,手腳并用地扒拉在他腿上。
容玉煙此時脫了軍靴,只穿著居家的拖鞋,他小腿筆直修長,小腿肚很細,可是被那狐貍玩偶的小身體抱住的時候,卻顯得很偉岸,像抱著一棵粗壯的大樹。
狐貍玩偶此時將頭仰起來,一動不動看著容玉煙。
玩偶的嘴巴是用棕色的棉線縫出來的,眼睛是兩枚琥珀色的圓形扣子,圓圓的大餅臉,上面縫著兩個尖耳朵。
這樣一張玩偶臉,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表情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容玉煙總覺得在那張臉上,看到了那只小雄蟲拿那雙無辜的眼看著他,翹起唇角朝他笑的樣子。
容玉煙伸出手,正要把那玩偶狐貍從腿上摘下來,這時,狐貍卻開口說話了:
“舅舅。”
是熟悉的小雄蟲的聲音,從玩偶身體里發出來,應該是在里面裝了話筒之類的裝置。
“你能不能別生氣了?”
玩偶繼續說,聲音小心翼翼的。
說完,玩偶順著容玉煙的褲管,手腳并用地爬到他膝蓋上去,然后重新仰起臉,“特使團這事……是我不對,我錯了,舅舅。”
容玉煙在心中嘆氣。
他的這只小雄蟲,總是能這樣,先做了不顧后果的事,然后認錯的速度比誰都快,態度又極為誠懇,讓他原本淤積在胸中的火氣,根本沒辦法發泄出來。
“你錯哪了?”
容玉煙垂著眼,平靜地問那狐貍玩偶。
“我……我不該那么輕易地接受內閣發過來的特使團的任命書?”
聽到這個答案,容玉煙聲音冷了幾分,“接受任命?”
顯然到現在小雄子還在為自己開脫,這讓容玉煙的語氣變得尖銳了許多,“你不會想說,你是被動接受了內閣的安排吧?”
玩偶不說話了,原本就沒有任何表情的大餅臉,在沉默的時候,顯得越發呆傻。
容玉煙目光變得凜冽,“嵐望舒。”他很少直呼嵐望舒的全名,此時吐詞清晰地喊出來,讓嵐望舒的心里咯噔一聲,“有關特使的任命,不是你接受內閣的安排,而是內閣被你牽著鼻子走了吧?”
玩偶仍舊仰著臉,癡癡地看著容玉煙,一言不發。
容玉煙見他那裝傻充愣的模樣,不介意提醒他:“內閣官方咨詢平臺?可真是別出心裁。”
“舅舅……”
狐貍玩偶這時終于重新開口,“你、你都知道了?”
“嗯。”
容玉煙冷冷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爬到他肩頭來的狐貍玩偶。
那玩偶此時騎在他肩頭,為了維持平衡,兩只手抱住他的脖子,一只腳踩在他鎖骨上,扁圓的一張臉貼在他耳根處。
容玉煙對對方那蹬鼻子上臉的姿態,很是無奈,他抬起手,捏著那狐貍玩偶的腰,將玩偶扒拉下來,放在膝頭,然后,他抬眼看向臥室的門縫處,
“你打算一直這么跟我講話?”
始終虛掩著的臥室門,這時終于打開了。
嵐望舒從門后走出來,躡手躡腳地來到容玉煙面前,將頭埋進胸前,
“舅舅,我真的錯了,你別生我氣,是我自己主動聯系的內閣,主動找法爾親王要的特使一職,我……我當時是被逼急了才會那樣的。
“我沒辦法永遠都待在這里,永遠接受你的庇護。
“舅舅,我想靠自己去查明我雌父死亡的真相,我想直面那些想要將我趕盡殺絕的勢力,我想……”我想成為可以配得上你的,值得你像愛雄主那樣去愛的,那樣一只獨當一面的雄蟲。
這最后一句話,嵐望舒沒能講出口。
“我知道,望舒。”
容玉煙輕聲回應。
嵐望舒這時抬起頭來,看向容玉煙。
他站在容玉煙面前,比容玉煙高出許多,容玉煙端坐在沙發里,被迫仰著頭,與他對視。
短暫地沉默之后,容玉煙抬起手,掌心托著嵐望舒下頜,手指在小蟲臉頰上輕輕摩挲,感受著小蟲皮膚的溫度。
分明是看得到摸得著的,可容玉煙卻覺得,面前的小蟲,像一捧溫熱的細沙。
他越是想要用力攥緊,那細沙,就會越快地從他指縫之間流走。
嵐望舒,終究不是像嵐蝶衣那樣,漂亮又脆弱的鳳尾蝶,他是克羅恩家的雄蟲,他此時振翅拍打出的細微聲響,在不久的將來,恐怕,是會引得整個亞特蘭,都為之一顫的……
嵐望舒將容玉煙眼底的情緒看在眼里,心中酸澀,他抬起手,握住容玉煙放在他臉側的手指,“舅舅……”
容玉煙輕聲應著,再開口時,語氣不再像剛才那樣冷冽,像是融化了的冰川,化作涓涓細流,流進嵐望舒心底,
“我不怪你,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
“望舒,我會等你回來。”
第60章
首都星, 從宇宙中遠遠看去,是一顆大氣層隱約閃爍著藍紫色光芒的藍色星球。
身處在首都星的中心區,感受到的, 是充滿科技感的繁華都市, 吵嚷的蟲群, 和喧鬧的霓虹。
西北星群,則正相反。
從宇宙中遙遙望去,西北星群,是由幾顆挨得很近的灰土色的行星組成。
身處在西北星群的任何一顆行星的表面, 感受到的,都是破敗和蕭條。
寬闊的柏油路,雄偉的鋼鐵筑成的橋梁和信號塔, 鱗次櫛比的混凝土樓宇,暗示著這里也曾經如首都星那般繁華過。
只是柏油路面上遍布的坑坑洼洼,橋梁和鐵塔上爬滿的銹跡, 還有空蕩的樓宇外立面斑駁的墻皮, 讓過客一眼便能確信,這是一片蠻荒之地。
數十年來,PTG 的侵蝕和本地官民的縱容, 讓西北星群徹底被亞特蘭政府和權貴階級所拋棄,政府出臺的各項發展政策絕不會傾斜向這片土地,技|術|封|鎖和經|濟|制|裁政策,卻是接踵而至。
最終導致這片星群原本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工業園區和手工作坊相繼倒閉,沒有新鮮的移民血液,本地原住民也迅速流失, 讓這片星群逐步變成一具將死的軀殼。
漫天飛舞的黃沙,仿佛是這塊土地臨死時吐出的濁氣。
四季如秋的呼嘯風聲, 好似這片星群生前最后的哀鳴。
就是在這樣的蠻荒之地上,卻有一片小區,綠樹成蔭,溪水潺潺,庭院深深,像沙漠中的一片綠洲,和周圍顯得格格不入。
在這片小區的正中心的位置,修建著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落,建筑群落入口的那條碎石路旁,花壇中,一塊石碑上,刻著[沁心山莊]四個字。
一只西裝革履、體態臃腫、頭發稀疏的中年雌蟲,此時正站在[沁心山莊]四個正紅漆的大字旁,臉上堆滿僵硬的笑容,望眼欲穿地看著道路盡頭。
西北星群的大氣層稀薄,離恒星較遠,所以一年四季,氣溫都偏低。
可就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站在蕭瑟寒風中,那只雌蟲的額頭上,卻布滿了汗水,汗水從額角沿著臉頰流到下巴處,又砸落在腳下地面上,洇出一灘水跡。
雌蟲名叫龔自在,時任西北星群龍首星星主。
在他身后站著的那上百個雌蟲,和他一樣穿著政府統一配發的黑西裝,是他親手選拔組建的接待團。
龔自在和他的這百蟲接待團,最近這段時間,只有一個任務——好好招待從首都星過來的特使團的核心成員。
龔自在從領導那里收到的明面上的要求,是“好好招待”,“務必讓每一位特使團核心成員滿意地來,滿意地走”。
可是龔自在為官多年,自然是懂得聽話外之音的。
領導所謂的“好好招待”,實際上,是要他嚴密監視特使團的一舉一動,同時,盡可能將特使團控制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讓特使團只能看到應該看的,聽到應該聽到的。
這樣的任務,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是相當艱巨。
龔自在絲毫不敢懈怠,從計算好了特使團到達的確切時間后,就早早地等在了他們為特使團安排的這處落腳的山莊,一等,就是一整天。
從日出等到日落,直等到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中,龔自在才終于遠遠地看到一排飛行器,落在了道路盡頭。
聽到那飛行器落在停機坪上的聲音,龔自在懸了一整天的心,終于放下了。
“歡迎領導大駕光臨!歡迎領導!歡迎歡迎!”
龔自在雖然體態臃腫,行動卻極為敏捷,領著自己的接待團,帶著一陣風迅速奔至飛行器艙門邊,將腰彎得很低,一邊向艙門處行禮,一邊不斷地高聲講著歡迎的話。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艙門處立即有一條紅毯鋪開了,紅毯從艙門外的舷梯,一直通往沁心山莊的餐廳入口處。
龔自在站在紅毯邊上,弓著背,抬起頭,看向最先從艙門走出來的領導。
這次特使團的核心成員名單,對西北星群是嚴格保密的,龔自在并不知道自己將要迎接的領導具體是誰,但他可以確定,對方必定是身份極為尊貴的,那四|大|家|族之一。
而且,從他的線蟲打探到的消息來看,總指揮官,很可能是一名皇子。
而看到頭一個走出來的那名年輕雄蟲的那一頭醒目的金發,龔自在第一時間,便認出了對方是誰。
這次特使團的最高指揮官,竟然是克羅恩.韋恩殿下?
這著實讓龔自在吃了一驚,可再細細想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萊格殿下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的同雌父的弟弟猶他殿下肯定是要避嫌的,太子菲克殿下因為動機和溫特公爵的緣故,恐怕也不合適過來,而那位神秘的從地球回來的皇子,更是連身份都尚未公開,更加不適合前來。
這樣想來,恐怕唯一適合坐這個最高指揮官位子的,就只剩下一個韋恩殿下了。
想到這里,龔自在的笑容,變得很深——
韋恩殿下,他是有所了解的,這位皇子,雖然行事囂張跋扈,可卻是個什么心思都擺在臉上的主。
要拿捏這樣一位主子,很容易。
龔自在微微上前一步,向韋恩伸出手,“韋恩殿下,您愿意帶領特使團,前來我星調查,實在是卑職和整個西北星群的無尚榮幸!”
龔自在說著,頭一次,流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意。
*
零度酒吧,是坐落在西北星群龍首星中心區內,酒吧一條街上,毫不起眼的一間。
占地面積不大,卻是這整條街上,生意最紅火的一家店,因為在這里,只要肯花錢,可以嫖到整個龍首星最俊美的雌蟲。
相應的,這間酒吧里慕名而來的雄蟲的數量,也遠遠多于其他地方。
亞特蘭帝國雌多雄少,在蟲丁寥落的西北,雄蟲更是少之又少,可是在零度酒吧,卻總能看到不少長相周正出手闊綽的雄蟲,這又變相成為了這里的賣點,吸引了不少并非從事性|工作的雌蟲前來尋找床伴。
久而久之,零度酒吧成了龍首星的一處打卡圣地。
這打卡圣地每天都會吸引不少外地的雌雄蟲慕名前來,今晚,這些陌生的面孔中,多出來一只綠毛雄蟲,和一只黑發雄蟲。
嵐望舒和萊格斯一起,坐在吧臺邊上的沙發區,面前擺著兩個酒杯,里面的酒,都幾乎沒碰過。
萊格斯是因為一晚上都忙著打卡拍照,顧不上喝,此時正舉著手環上的攝像頭,興奮地對著不遠處幾個衣著暴露的雌蟲拍攝著。
嵐望舒,則是單純地沒心思喝酒。
這還是他頭一次來酒吧這種地方,這里并沒有他預想中的震耳欲聾的音樂,只有舒緩的舞曲,夾雜著顧客們吵嚷的交談聲。
酒吧空間并不大,里面擠滿了懷揣著特殊需求的雌雄蟲,哪怕帶著阻隔貼,依舊難以阻擋住各種信息素的泄露。
不同味道的信息素,夾雜著酒精和汗液的味道,在房間里蒸騰著,醺得嵐望舒大腦都有些混沌。
嵐望舒沒有像大多數顧客那樣關注著擁擠的舞池,也沒有像萊格斯那樣不斷地尋找雌蟲的身影,他的視線,始終放在不遠處吧臺上的一只蟲身上。
那只蟲獨自坐在吧臺邊上,點了這里最便宜的一款酒,喝了一晚上。
從嵐望舒的角度,只能看到那蟲的側臉。刀刻斧鑿一般的側臉線條,在酒吧不斷閃爍的燈光的映襯下,像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只可惜,這件藝術品,因為邋遢的外表,而蒙上灰塵。
那蟲看起來比嵐望舒略微年長幾歲,穿著再普通不過的連帽衫、牛仔褲、白球鞋。
黑色的連帽衫前胸后背上印的字已經全褪干凈了,只留下幾條淺淺的印記,牛仔褲洗到泛白,褲腿因為常年踩在地上,邊緣都磨破,白球鞋上滿是灰黑的污漬,穿出了小臟鞋的效果。
嵐望舒正看得出神,視線倏忽被一道身影擋住了。
鼻息之間,傳來一股濃郁的香氣,那香氣類似劣質香水的味道,十分刺鼻。
嵐望舒意識到那是雌蟲信息素的味道,眉頭輕蹙,抬起頭來,看到那散發出信息素的雌蟲,正朝他笑著。
雌蟲彎下腰來,一只手搭在嵐望舒肩膀上,另外一只夾著酒杯的手往前送了送,臉湊到嵐望舒耳邊來,
“閣下,要一起喝一杯嗎?”
雌蟲襯衫的扣子大半都解開了,俯身在嵐望舒耳邊講話的姿勢,露出胸前無限春光。
“不用,謝謝。”
嵐望舒抬起手,將那雌蟲輕輕朝一側推開。
他的手只是虛扶著雌蟲的身體,推開的動作,是靠精神力來完成的。
很顯然,他全程都避免和那雌蟲出現任何肢體接觸。
這樣的排斥,讓雌蟲立即明白了面前的雄蟲對他是一點那方面的意思也沒有,雌蟲收斂笑意,直起身,轉過頭,順著嵐望舒的視線,朝吧臺看過去,然后輕聲哼笑,
“閣下,那是一只雄蟲。”
嵐望舒淡然回:“看出來了。”
雌蟲無法理解嵐望舒的反應,又說:“您也是一只雄蟲吧?”
嵐望舒點頭,“嗯。”
雌蟲瞇起眼,看看嵐望舒,又看看那雄蟲,低聲罵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萊格斯這時拍完一輪,滿意地收起手環,轉身看向嵐望舒,見對方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動,驚得睜圓了一雙眼,
“舒哥,你盯著那雄蟲,看了快半個小時了!”
萊格斯覺得自己大哥可能是有點毛病在身上,來這么一間網紅酒吧,不看雌蟲,卻盯著一只雄蟲看了一晚上。
嵐望舒抬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你不覺得,那雄蟲很奇怪嗎?”
萊格斯眉頭皺在一起,一邊端起酒杯喝著酒,一邊把那吧臺邊的雄蟲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哪里奇怪了?除了長得很帥,穿得很邋遢,沒看出來有什么奇怪的。”
“對,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嵐望舒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視線仍舊放在那雄蟲身上,“他長得,特別帥,”
萊格斯放下酒杯,整張臉皺起來,搞不懂他大哥在講什么高深莫測的話,“長得特別帥……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長得特別帥啊!”
嵐望舒搖頭,“問題是,他長得,竟然比我還帥。”
“咳咳咳咳。”
萊格斯一口酒嗆在喉嚨里,咳了許久,“大哥,那什么,你這個說法,多少是有一點,太自戀了……”